离公演开始还有四十几分钟。
后台的临时练习室只是做不时之需,周遭根本没有几个人影，段嵊关上门后,一切的吵闹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也能听到顾景明的一举一动。
被顾景明甩开的手下意识抄进了兜里，摸了摸正锁着屏幕的手机——锁屏前的界面停留在相册里，最前头有两张照片。
一张是当初顾景明信息素紊乱症被段曼凝故意曝出来时流传在各大媒体的病历记录。
还有一张是刚才陈医生调出来的秦宣出事的时候那个o在医院的资料。
他还没有看,却觉得自己似乎预见了看完之后的结果。
方才吴小萌还给顾景明的签名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反而萌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那是和他捡到的写着“秦”字的纸条一模一样的白纸。
他觉得他似乎已经摸到了真相。
可离真相越近，他便越不敢揭开。
段嵊的人生二十几年,就算和父母关系差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也只遇到过两次的“不敢”。
一次是几年前发现自己喜欢上秦宣的那一刻,担心这一份心意要被自己一辈子埋在心里，不敢在秦宣面前表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对。
还有一次便是此时此刻的现在。
“和我聊什么？”青年疑惑的声音响起，穿透朦胧不清的昏暗,“那你先让我去开灯啊。”
“不用开。”
段嵊立刻道。
看不清楚表情，或许更适合此刻他想说的话。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分明说不开灯的是他，想要看清顾景明面容的也是他。
倘若真的是……
顾景明第一次在酒店的房间里见到他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随后《大导师》第一次直播看见他的时候,又是怎么言笑晏晏地说出“我一直是您的粉丝”？
他握着手机的手松了又紧，缓缓开口道：“没什么，就几个问题。”
“啊？”
“你喜欢说话吗？”
段嵊问。
青年的疑惑似乎愈发加重，他们互相看不清对方，却也让声音变得更为清晰。
清冽的嗓音传入段嵊的耳中：“你是觉得我话痨吗？我虽然喜欢和人交流但也话不多吧。段嵊你干嘛呢？上台前紧张？”
段嵊重重地深呼吸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愈发加快,周遭微不可见的尘埃似乎都有了飘落的声音，眼前青年模糊的身型和记忆里秦宣的身型重合在了一起。
身后光线透过门缝拼命洒落，勾勒出了顾景明的轮廓。
看不见脸的情况下，这朦胧的身型居然和记忆中的秦宣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对，”他点了点头，“我紧张。”
“大魔王居然还会紧张？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你啊——不对，我也……”顾景明顿了顿，自嘲一般笑了笑，“我也没那么了解你。那就算你真的紧张了吧，加油啊，我最后的名次还会被你影响呢，段导师。”
段嵊骤然心底酸涩难当。
酸甜苦辣都搅拌在了一起，被强行塞入心口隔开的口子里。
当初被段曼凝关在医院，周遭都围绕着让他心里反感的o信息素香水味，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见他不说话，顾景明轻笑了一声：“没想到大魔王还是个紧张了需要私底下安慰的人。不开灯不会是怕我看到你出糗的表情吧？不过你找错人了，要不然我把谭杨或者寇向晨给你叫来吧，我……恐怕不太适合陪你缓解紧张。”
顾景明似乎晃了晃脑袋，确认了一下他站的地方，随后抬脚绕开了他，走向门边。
青年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这回不是我故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就已经够紧张的了，手心全是汗。对了，不是说几个问题吗？就这一个？那我走了，我还得换一下强效的抑制项圈。”
顾景明已经旋开了门。
大片光晕倾泻而下，段嵊回头，逆着光瞧见身后光线勾勒出顾景明清晰的轮廓。
外界的吵闹也随着这一举动流在光中，方才那独属于他和顾景明的天地只存在了那么一瞬间。
“还有一个问题。”段嵊出口喊住了即将离去的青年。
“诶？”
他神情不变，如往常一般淡漠而看不出情绪，心中却翻涌着波涛。
“如果有一天你故意不说话，会是因为什么？”
眼前，顾景明一愣，逆光中段嵊隐约瞧见对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
“段嵊，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顾景明没有回答他。
对方已经松开了门把手，转身朝着后台喧闹的地方走去。
李夏似乎已经提着个抑制项圈在那里等他了。
段嵊默然地看着青年走远，将眼前的背影和记忆中秦宣的背影合在了一起。
悠悠邃然，恍恍昨日。
他还没有对比两份就诊记录，但或许，他已经从顾景明的反应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倘若顾景明当真和秦宣只是好朋友，又怎么会对他刚才的问题这么敏感？
从来没有人发现，不管是柯斯还是其他同秦宣相熟的好朋友，没有人发现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alpha青年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清冷。
选房子喜欢选在热闹的市中心；说这不喜欢太吵，每一回的聚会邀请却又不拒绝；每次被他逗一逗就喜欢瞪着他，一双眸子里藏着无尽的情绪，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口，却又一句话都没说……
秦宣总是故意不说话。
可他不管怎么试探，秦宣仍旧不愿意多说话。
那不是一种主动的状态，而是一种想要打破却又碍于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一直不曾打破的状态。
除了他，只有秦宣自己清楚“故意不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年的背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遥遥中，段嵊瞧见顾景明走到了李夏的身边，接过李夏准备的项圈要戴上。
李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隔着忙来忙去的人影看了他一眼。
同往常一样，充满了不悦和敌意。
同往常一样，和以前李夏站在秦宣身边时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按下心中酸楚，毫无异样地勾起嘴角笑了笑。李夏没看出什么，终于移开视线，转头和顾景明一起走进了化妆间。
他就这样站在门边，缓缓掏出了被他的掌心握出些微热度的手机。
段嵊静下心神，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思绪纷纷刨除，这才滑动指尖，点开了陈医生从私人医院里调来的资料。
就诊记录里带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医学名词，唯有最上头的个人基础信息十分明了。
几个月前和秦宣那件事情相关的o十分谨慎，并没有在医院留下姓名。
段嵊顺着姓名栏往下看。
姓名：无。
代理人：李夏。
性别：男，o。
信息素谱码类型：三维稀有性，低位。
信息素谱码对应元素：云雾。
身高：1。
体重：……
……
段嵊看到身高的时候，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颤，眼角猛地一抽。
他曾经不止一次调笑过秦宣矮，实在是因为对方的身材在alpha中实在算不上高，身材也十分消瘦，从来瞧不见一点肌肉。
而当初被他调笑过不止一次的秦宣当着他的面量过身高，刚好停在1的高度，结果被他一眼就识破了。
以至于段嵊对“179.5”这个数字十分清楚。
他的视线停留在身高上好一会，这才缓缓移开，记下了其他的信息。
随后，段嵊滑到了下一张关于顾景明信息素紊乱症的就诊记录上。
后面的那些专业术语同样被忽略，他再度从姓名栏往下看，一一比对了起来。
姓名：顾景明。
性别：男，o。
信息素谱码类型：三维稀有性，低位。
信息素谱码对应元素：云雾。
身高：1。
体重：……
……
一项一项对比下来，段嵊的心狠狠一揪。
四周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动，他又仿佛突然不会呼吸了一般，所有的声音和时光都停滞在了这一刻。
暗地里爬出来的藤蔓将他的心脏裹住，滋生的苦楚一点一点浇在心间。
像是茫茫远山瞬间倾盖而下瓢泼大雨，层层阴云遮住了远天明光。可破晓之后又有飞鸟巡空而过，带来冲破云霄的啼鸣。
过往哀然可叹，明日却柳暗花明。
一模一样。
两份就诊记录的个人信息一模一样。
他和寇向晨霍书三个人一起细心缜密地排查了那天晚会的所有记录，十分肯定当时其实只有秦宣一个人在化妆间。可随后李夏出现，居然抱走了一个o——这只是很多人说的“传闻”，如果真的化妆间里只有秦宣，那么李夏抱走的可能是遮住了脸的秦宣。
但这家当时处理这件事的私人医院的就诊记录证明了当时确实有一个oega……很大可能性——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的事实——是秦宣。
而这个o的资料和顾景明的资料一模一样。
还有方才吴小萌还给顾景明的签名，和被顾景明揉成一团的写着“秦”字的废纸也一模一样。
段嵊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一向的洁癖都不顾了，只是轻轻靠在了墙边，抬眼看着后台中的忙碌。
他重重地呼了口气，压在心里所有的疑惑和这些时日以来抽丝剥茧的巧合一点一点编织成了一张无懈可击的网。
一个巧合是巧合。
但许多个巧合……便是他至今才牢牢握在手里的真相。
那是本不应该出现的天方夜谭。
却又是他乍暖还寒逃出生天的希望。
秦宣是个o。
顾景明……就是秦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