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昨年雪 > 5、电梯
    签完合同,一群人围住陈嘉棋问东问西,程音不去自讨没趣,收拾东西率先离开。

    前路茫茫,横亘在面前的第一个障碍,竟是她当年关系不错的老同学。

    陈嘉棋是行政事业部的hrbp,负责对新员工的绩效进行阶段性评定,如果半年内无法搞定此人,她转正的希望将十分渺茫。

    她得找个机会和他“恳谈”一次。

    程音边走边想事情,考虑问题便不如平常那般周密。

    签约日,电梯间挤得满满当当,她连等了三趟都没能挤上电梯,一眼看到对面打开了一台空梯,便没有多想,径直走了进去。

    轿厢一尘不染,维护得极为用心。程音按下光可鉴人的楼层按钮,电梯没有向下走,反而一路升到了顶楼。

    她正疑惑,对讲系统中传出一个严厉的声音,请她立刻从电梯中出来,不要随意占用行政电梯。

    行政电梯。

    这高贵的命名,一听就不是为普通员工所准备。

    程音一愣,连忙道歉,快速按了几下开门键——然而电梯门开,一群人鱼贯而入,将她挤到了最内里。

    这时候再挤出去,就很不合宜了。

    程音低下头,默默在角落缩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若是不小心冒犯了公司大佬,她转正的进程估计会直接喊停。

    不说别的,她这一身衣着就有点冒犯——旧棉t、黑西服,西服是在沃尔玛打折时买的,廉价的化纤面料,一动就起静电,电得发梢四处乱飞。

    原本她还不觉得,奈何周围人人光鲜,站在她旁边的女士,手挽一件水波纹荡漾的羊绒大衣,精致手包是她认不出的牌子。

    程音默不作声往旁边让了让,就算是电梯小妹,她这打扮也有损公司的颜面。

    好在无人关注她的存在。

    这群客人约摸是投资人,女人的手包露出半截资料袋,封面写了“二期基金跟投”等字样。

    金主爸爸到哪都是贵宾,不过柳世集团自身也是资本市场的宠儿,所以此刻宾主尽欢,电梯里充满了热情的寒暄。

    其中一人拍了拍另一人的肩膀:“恭喜老弟,听说,战略部也归你管了?老爷子这是在培养接班人啊!”

    对方低笑了一声:“毅哥,可不敢乱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就是个打工的。”

    回话的人有一副沉稳磁性的好嗓音,那一声笑尤其悦耳。

    程音却一惊,忍不住抬头去看。

    男人穿了件白衬衣,最简单的那种,但由于肩线笔直,背阔肌饱满,显得格外腰窄腿长。

    维持这种养眼的身材,不但需要自律,还需要昂贵的私人教练。

    他的袖口卷起了两道,露出的手臂肤色略深,是常年户外运动留下的痕迹。腕间还有名表隐现,就算程音再不识货,也在三里屯见过它的大幅广告。

    声音很像,但肯定不是。只需一眼,她便得出了结论。

    即便如此,程音也难免心生恍惚。

    那一声笑让她神魂震荡,往事的尘埃腾空而起,差点冲破了记忆的封印。

    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轻易触碰不得,轻轻一想,心里就免不了翻江倒海。

    程音收回目光,轻轻屏住了呼吸。

    她好不容易才从往事的废墟里爬出来,活得像个正常人,再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直到那群人走出电梯,门再次关上,她才重新抬起头,轻吁了一口气。

    惊遇一场,等走到地铁站,程音已经将之遗忘于脑后。

    她本以为这只是个寻常插曲,谁知当天晚上,她竟再次做起了梦。

    梦里,她把一个男人抵在门上,双手扯住领带,毫无节制地索吻,衬衫的纽扣被一颗颗拽落,掉在地上叮叮作响。

    “三哥……”她渴求地呼唤。

    三哥当然不可能回应,否则就不是季三了。她急得直哭,搂住他的脖子胡言乱语,以为要被他再一次推开,没想这一次,他居然反守为攻了。

    男人转身扣住了她的腰,一手轻抚她的后颈,动作其实很克制,她却忍不住浑身战栗。

    视线中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嗅到熟悉的气息。

    淡淡消毒水味,闻起来有些清冷,然而他的手指是热的,热到发烫,让她越发目眩神迷。

    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眼泪从脸颊滑落,她忍不住踮脚去亲他的下巴,却再次扑了个空。

    温暖的怀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她心里正慌,他的声音重新出现,温柔而克制:“喜欢这样?”

    她听到自己无力地反问:“哪样?”

    他没回答,用领带缠住她乱动的双手,然后才在她耳后留下一个吻。

    她战栗地越发厉害,脱口道:“还要……”

    此时场景突然又一转,回到了白天的那间电梯。灯火大亮,穿白衬衣的男人侧过脸,冷冷地问:“还要什么?”

    或许是陌生人的乱入太过惊悚,又或者是那道光过于耀眼,梦在这里猝然中断。

    程音睁开眼,像从水底浮出,深喘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还在颤抖,心跳得无比之快,伸手摸了摸脸,居然是湿的。

    她在哭。

    第二天清早,程音挂着两轮黑眼圈,出现在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

    心理医生还是她大一时看过的那位,有个气壮山河的名字,叫熊天伟,其实是个盘靓条顺的漂亮姐姐。

    见到程音,熊医生笑了,问她是否将要毕业了,特意前来与她道别。

    程音将挂号单戳在她面前:“看病。”

    熊医生歪头:“你好几年没来了。”

    确实有几年了,曾经有段时间,程音的睡眠障碍相当严重,每天晚上都被乱梦缠绕。

    在梦里,她的生活幸福平顺,人生中那些糟糕透顶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

    那时候医生对她说,这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她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接受一切。

    话是没错,时间当然是良药,不过她最好的药,还是程鹿雪。

    自从女儿出生,她就没怎么再做过梦——白天带娃累成狗,晚上沾枕即着,哪有那个精力去伤春悲秋。

    “复发了?脸色看起来还行。”熊医生笑。

    程音从不跟人谈心,心理医生除外,毕竟她是花钱看病,对方也一贯口碑优良,比树洞更能保守秘密。

    她很喜欢这种“钱货两讫”的交易关系。

    于是她毫无心理障碍,承认自己突然旧疾复发,而且比之前更严重,居然在梦里行不轨事,甚至还拖带了无辜路人。

    “不轨事”令熊医生兴致勃勃,这是从前没有的症状。

    程音不得已和她描述了几句,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梦里那个人是谁——

    不是三哥,也不是电梯里那个帅哥,是她曾经一夜荒唐的男人,程鹿雪那个无缘的爹。

    “是心理投射吧,需要吃药吗?”她久病成医,立刻给自己下了诊断。

    心里的影子太重,就会有这方面问题,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相似,都会忍不住张冠李戴。

    比如,她连一夜情都在找季三的替代品。

    “是投射,但不要紧,暂时不用吃药。毕竟那个人对你来说,意义不太一般,偶尔想起来也很正常。”

    随便见到一个路人,晚上回家就发花痴,这叫正常?程音不解。

    熊医生笑道:“以前你的梦境代表‘逃避’,现在最多就是反映‘欲望’。可能这段时间,你难得没有多少压力,所以杂念多了点,等上班忙起来,应该就会恢复正常。”

    “再说了,”她低头写病历,“遇到一个长腿帅哥,做他几场春秋大梦,有什么问题?”

    程音无语,您不如直说我这是饱暖思yy。

    “放心,一个路人而已,影响没那么大,”熊医生将病历本递还给她,“等你哪天遇到本尊,再来找我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