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同归于尽吧!啊?
如果说冲澹台俞而去的紫极神光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话,那冲叶争而来的,就只剩危险了。
墨色的乌云奔腾翻涌,云层间闪烁着诡异的暗红光芒,为此时白.熊族血流成河的场面再染上了一层深深的不详之意。
这一刻,所有的生灵都感受到了其中暗含的浓浓恶意……
这哪里是劫雷,分明就是天罚!
必然只有世间至恶的存在才会引来天道如此惩罚。
“这、这真是……”
老天开眼!
尚且苟延残喘的大妖们激动到语无伦次,
那几个人族就算人数少,却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拼死一搏之下,本就折损了他们三分之一的战斗力。再加上刚刚那一道臻境圣者的剑气他们一下子又没了三分之一!
那个领头的人族不知道使用了什么邪术,竟能让人死而复生,本以为胜利无望。没想到啊,峰回路转!
那人族在妖宗滥杀无辜,作恶多端,平白得了一身来历不明的能量,现下劫雷变天罚,天道亲自来取他性命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哈哈哈哈!”这下轮到大妖们放肆大笑起来。
“笑什么!快跑,你还想给这些该死的人族陪葬不成!”
说话间,所有剩余下来还反应过来的妖族都撤离出了白.熊族。
熊奔左看看右看看,三下五除二把所有族人打包摞好一溜烟推出领域,自己也脚底抹油地要撤,肩上的小笨熊揪住他的耳朵,让他刹住了车。
小笨熊歪着头直愣愣地看着他争哥,他有一种预感,争哥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大师兄!”师弟们也紧张地看着他。
“快!快把所有能防御的东西都找出来!”姜乃平大喊。
众人立马手忙脚乱地在空间里翻找。
叶争体内的灵气已经自发运转到大圆满了,他的境界被迫一升再升,竟然已经隐隐摸到了剑圣的瓶颈,这如打了激素一样的升级速度,就像是临刑前给的断头饭一样,让他生不起丝毫喜悦。
死到临头?呵。
“嘘……”叶争摆摆手,“别吵,爷不用你们的破烂儿,留着它们保护好自己的小命吧。”
“闭嘴!”姜乃平都要急哭了,难得在师兄面前硬气一回,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师兄!我们的命都是你的,你放心,就算是死,我们也死在你前面!”
“都死过一次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个兄控的人设?”生死大事近在眼前,越是紧张地时候,叶争反而淡定了,甚至还好奇问道:“你还讨厌澹台俞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姜乃平一把夺过身边几人递上来的防御法器,不由分说地塞到叶争手中。
叶争捏了捏手中的储物袋,知道这几个师兄弟是把家底都给掏空了才凑出来的,倒是露出了几分真情实意的笑容。
“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我是怎么修炼的吗?”他将储物袋高高抛起,又稳稳在眼前接住,当遮挡的手臂移开时,微微上挑的眼尾染上了彻骨的疯狂,他轻声道:“我现在就将毕生所学,都交给你们……”
随着话音落下,空气随之一震,叶争身后的世界层层叠叠,无数次收缩伸展,一股他们都没见过的,牵动灵魂的力量被唤醒激发了出来。
师弟们若有所感,好像他们濒死之时,意识就是在这种能量场中浮沉的。
“凝!”
叶争青筋暴起,双掌用力一合,缓缓张开之际,一座通体雪白的小塔显现了出来,仔细看去,塔顶之上矗立着一只霸气威武的漂亮令狐。
他向前一踏,便化为了人形。
幻狐骤然被召唤出来,与一群不知为何面上如丧考妣的小辈们面面相觑,他还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便感受到了不同寻常,“叶争,你为何要切断与我的联系?”
那本来轻飘飘的,却时刻在彰显存在感的契约,竟然缓缓淡了下去。
“前辈,我遵守约定将你带出来了,不敢挟恩图报,但事出紧急,还请前辈帮我一个忙!”叶争言辞恳切。
幻狐当下被他的大义感动到说不出来话,这人族小辈与他签订契约的目的竟然真的只是带他出来!别说一个忙,就是一百个忙,他也要帮!
“你说。”
“请前辈保护我师弟们的回程安全,还有,请将这座小塔亲手交给我师父华阳君!”
“什么?!”还不等幻狐说些什么,姜乃平他们倒不乐意了。
“我等定与师兄同生共死!”
“不能陪在师兄身边,我绝不苟活!”
“行了行了!”
叶争摆摆手,认真地对幻狐点了点头。
幻狐二话不说便接过小塔,一卷袖子将所有剑宗弟子卷入了自己的领域。
“放心,这些交给我!”
他一携尚在哀嚎着“师兄”“师兄”的人族小辈们,化作一团黑雾,转眼就消失在了妖宗。
人都走了,叶争身边立刻空出了一条真空地带,他转头看向看戏中的小笨熊们,笑了笑,“还不走?”
小笨熊坚定地摇头。
“好吧。”叶争的声音轻飘飘的,事实上,他已经没力气劝阻了,话音未落,毫无征兆的,一道暗红色的闪电直直穿透了他的胸膛。
“争哥!”小笨熊崩溃大喊。
叶争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有刺骨的风灌进去,他便彻底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卸了全部力气,仰头摔在了血水与雪水混杂的泥地上。
他的胸腔止不住颤抖,一口又一口地呛咳出血珠。
血水从身体各处流了一地,身体因为急剧的伤害而疼痛到麻木,濒死的感觉如影随形。
可他却很想笑,想放肆地大笑,想嘲讽地大笑。
天道,你终于急了!
从你决定拼着被反噬也要杀死我这一刻,你就输了!
幻狐带走的那个塔,是他灵魂空间所化,他将所有灵气封锁在里面,现在的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他就是想看看,没了劫雷这个顺水推舟的借口,天道到底还敢不敢对他下手!
天道!你好大的胆!自己来反自己的规则,你对这个世界的约束力,就要消失了!
“给爷爷下了那么多次黑手。爷爷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叶争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
小笨熊一溜烟从熊奔身上爬下来,狂奔到叶争身边,查看完他身体上的伤,从屁股毛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滴凝固的金黄色的血液,这是他当初咬完澹台俞之后,偷偷藏在牙尖上的一滴。
这在他心里就是救命的神药,以备不时之需用的。
叶争的伤势太严重,焦糊的肉翻转蜷缩,上面还流转着暗红色的电流,这些电流蔓延扩展,进一步恶化他的伤口。
他将血滴放在叶争胸口处,有些担心不管用,好在一放上去,那伤口就有了愈合的趋势,小笨熊脸上泛起笑容,一转眼,那伤口残留的电流“啪”地一下,将他的小血滴劈成了灰烬。
小笨熊立刻紧张起来,“争哥!我要怎么救你!”叶争嘴唇动了动,小笨熊见状,赶紧凑过去听,叶争已经气若游丝,“你给我……”
“嗯嗯嗯!”小笨熊忙不迭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滚远点……”
爷不死,天道就不算彻底犯错。
“嗯嗯……嗯?”
还不死!暗红色的雷已经受够了他王八一样的生命力。
“轰隆隆!”
又一道带着死亡气息的黑红雷电顺流而下!
叶争挣扎着动了动手指,还是没有力气把小笨熊推远,闭上眼睛的一刻,他心里想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傻.逼玩意儿。”
不过……刚才是眼花了吗?
好像有一柄白色的剑光一闪而过……
那细长的身姿,那曼妙的弧度,那凌冽的冷感,就是他的梦中情剑啊……
奇怪,我不是已经交代完最后一句话了吗?怎么还在思考?
叶争猛得睁开眼睛,与头顶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个对眼。
大眼睛被他杀气未消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拖着变了调的声音夺门而出,“师父父——那个人醒啦!”
什么鬼?!
叶争猛的坐起身,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是了,他的灵魂空间被他徒手剥离之后,是要有神识破损的后遗症的。
但是这不是重点!
劫雷呢!小笨熊呢!妖宗呢!
刚才那个大眼睛小傻子跑出去的姿势虽然像个猴子,却灵气充沛,一丝妖气也没有,分明是个灵兽呀!
这种一头雾水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莫非……!他将双手举在眼前,手指细长,掌心布满常年练剑留下的老茧,他轻轻放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他的身体。
吓死了以为又重生了呢。
“年轻人——年轻人!你醒啦!”耳边响起老者的声音,叶争抬头,只见一位面目慈善的老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那个刚才跑出去的大眼睛亦步亦趋地坠在老者身后,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前辈,请问发生了何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月前,我们医馆刚开早门,你就躺在门板旁边,浑身是血,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就使唤两个壮汉把你抬屋里收治了。至于你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呦!”
竟是这样?毫无线索,但他知道,以他的伤势,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普通医师能治得好的,叶争皱了皱眉头,抬眼又恢复了一开始温润无害的模样,“多谢前辈救治,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这里是绿头翁。”
“绿头翁!”绕是叶争再淡定,也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绿头翁距妖宗十万八千里,正处在剑宗与光宗的交界处,翻过一道天险,就是封脉府的后崖!
第一百零二章 醋包玄锋
剑宗近在眼前,叶争没有立即动身回去,一来他重伤刚醒,灵气和魂力都已经干涸了。
二来,他得先搞清他昏迷这段日子都发生过什么。
当务之急,是要把伤先彻底养好。
绿头翁地处两大宗派的交界处,常有外客往来,消息灵通,民风开放。
叶争日常窝在医馆打坐,不修炼的时候,就把医馆主的摇椅搬到街头晒太阳,听听往来的八卦和奇闻异事。
短短几日,他已经摸清了隔壁张大婶家里灵鸡下蛋的频率,二道口大傻子的出行轨迹,以及前街周二狗和李三炮因一头灵兽而引发的恩恩怨怨……
这一天,爱凑在一起八卦的几人又在街口唠闲话。
“听说啊,前些天剑宗又打来一波妖族……”
叶争单手扛着漆木的重椅从他们身旁经过,在众人的注视下,稳稳地坐在了一处。
两手一揣,没骨头似的往椅子上一栽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人突然出现在医馆,整整躺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醒了,也整日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饭后跑到他们这边听八卦。
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活蹦乱跳的下床,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知道这不是个寻常人物,也不好驱赶,最后约定俗成地一起忽视了他。
“剑宗那边是怎么招惹他们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冒出头来,就要打打杀杀的呢!”
率先打听出消息的那个人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今日外面来了几个剑宗弟子,我就跟着打听了两句,那群毛头小子支支吾吾说不明白,不过有一点我能听出来,是前些年去妖宗的那些弟子出了问题,现在妖宗上上下下都在追杀他们呢!”
“那我跟你听到的可不太一样,是我家灵兽的一个远方亲戚说的,现在妖宗内部乱的很,他们现在元气大伤,没胆子跟剑宗撕破脸,就一小波一小波地在边境骚扰,这不,那群弟子定是去处理这件事的。”
“唉!所以剑宗那群人到底干了什么!如果此事不能善了,恐怕我们这边也要没有安生日子了!”
“别担心,咱们这儿是光宗的管辖地界,光宗和妖宗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家里的灵兽多少都跟他们沾亲带故的,动不起手来。”
“是呀。”
这些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事,妖族被万顷劫雷劈了个透心凉,元气大伤,暂时没时间整大动作,边境上的小打小闹,剑宗处理起来绰绰有余。叶争神色恹恹,又打了个哈欠。
他倒是想听到剑宗内部的消息,比如小乃平他们现下情况如何,他托幻狐送去的东西华阳君收到了没有,那可是他的心血,他将吸收了试炼塔之后的能量与灵魂空间融合,铸造出了独一无二的锻体领域。
不知华阳君有没有进去试试。
但这些一定都是剑宗上下三缄其口的秘辛,寻常人是打听不出来的。
慢悠悠又躺了一会儿,听他们把话题从称赞光宗先祖计之深远到灵兽的饲养指南,心想今天恐怕就这些收获了。
正欲起身,那边突然又开了个新话题——
“妖宗动乱倒是对我有些影响,一开始,还还发生了万鸟朝林的怪事,我家小雀儿那几天特别躁动,一个劲儿地想往外跑,要不是我拦着,估计都没影儿了,我就安慰它呀,它那三两肉的小体格,鸟族的召唤它去了又有什么用,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用的!”
“劳驾……”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众人齐齐一静,望向突然开口的叶争,叶争问那个刚才说话的人,“在下实在好奇,您家的雀儿,是想要往哪个方向飞呀?”
那人回忆了一下,指了个大概的方向,“南边!”
叶争哦了一声,又道:“这就奇怪了,妖宗在西边,你家的雀儿却要往南飞,有趣有趣!”
“对呀,这是为什么呢!”众人恍然,又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阴谋论起来,言道恐怕是鸟族脱离妖宗,自立门户去了。
这一群天天八卦的人思维敏捷,经叶争一提点,立刻就发散思维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鸟族现在的首领是个人类,现在他们举族搬迁去南边,八成是跟着新族长回老家去了。
叶争看天色差不多,便起身扛起椅子慢悠悠又往回走。
推门经过院里的时候,大眼睛猴正在规规矩矩地帮他师父捣药,抬头看见叶争,本能哆嗦了一下,又快速反应过来,戒备地看着他。
叶争颇为心虚,刚醒过来杀气没收,把这胆小的猴子吓出了心理阴影,再看他之后的表现,彻底将他当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时刻害怕他哪天突然暴起把这小医馆夷为平地。
“猴儿!你师父呢?”
他将椅子“砰”地一声放下。
大眼睛猴吓得一激灵,大眼睛瞪地更大了,“我我我、我师父去采药还没回来,说了多少遍别叫我猴儿!我有名字,我叫侯大宝!”
“怎么,你不是猴儿?是还不能叫了?”叶争看他这又怕又急的样子着实有趣,笑吟吟地踱步到他身边,将人逼到了角落,看着这个身高不到胸口的半大灵兽,居高临下地问道:“爷倒是一直没问,你们灵兽最难化形,你一没天资二没灵气,是怎么做到的?”
侯大宝像是被踩了尾巴,色厉内荏道:“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他轻哼一声,直将侯大宝看得心虚了才开口,“你的身上,有爷很熟悉的味道,”他状似轻嗅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曾经养过一只叫反耳的小宠物,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它?”
见侯大宝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叶争确定了心中所想,微翘的嘴角向下压了压。
侯大宝还算有义气,没把他朋友供出来,坚持说:“没有!不认识!从来没听说过!”
他大声回复,不知道那人类继续逼问地话他该怎样答复,却不想头顶阴影消失了,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可怕的人类已经转身进屋了。
叶争回房继续打坐,消息闭塞,实力全无的境遇让他有些焦灼,也因为探听到某些消息后心境不稳,若有似无的灵气在体内运转了十数个小周天后,他的神识突然一阵刺痛,眉心狠狠跳动了一下,吐出一口陈年老血来。
这口血带去了多日的沉珂和浊气,丹田处终于如泉眼般,开始汩汩生出灵气来。
叶争微微抬起眼皮,眼中剑意骤现,下一秒,玄锋便心意相通地出现在了手心。
他的实力终于回复了一些,不多,也比多日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好太多了!
叶争放松身体,难得有了几分惬意,他将玄锋捧在眼前:“宝贝儿,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呀?”
谁知他这话一出,本该亲昵地给他回应的玄锋剑身一僵,突然愤怒地从他手中挣脱了出去,剑身狠狠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又迅猛地冲到他眼前,浑身都颤抖地散发着幽怨的黑气。
“呃,”叶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宝贝儿,你怎么了?”
闻言,玄锋整个剑的幽怨更深,黑气都要凝成实质,它猛然浑身一震,二话不说就像墙边劈去,一阵飞沙走石之后,又飞到叶争身边,露出了它在墙上的涂鸦。
只见那本来完好无损的墙皮上,被玄锋这个熊孩子划出了大大的涂鸦。
一柄通体修长的剑影被刻画地入木三分,剑柄上宛如闪电般的纹路清晰可见,叶争猛然想起,这好像就是他在剑宗隐约看见的那到剑影。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剑的头顶,被用更重的力道刻出的四个清晰大字:
“梦、中、情、剑!”
龙飞凤舞,略显潦草的四个大字,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写出它们是何等的愤怒。
叶争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他与玄锋心意相通,临死前的心声竟然被它听了个遍!
当着自家宝贝剑魂的面对别家的剑发痴,这可不得了!
“宝贝……”叶争咽了咽口水,伸手就去摸玄锋,“你听我解释……”
“练剑的人欣赏剑只是本能!”
“我就是单纯的欣赏,它虽然好看,但是太花哨了,定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只有你这样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剑魂,才配得上跟爷大杀四方!”
叶争满目疮痍,眼看着他家玄锋越听越气。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十几道剑气砍下去,将墙上的涂鸦划得面目全非,连医馆的墙都砍塌了……
随着墙体倒塌轰隆隆的伴奏声,叶争终于收起了耗尽灵气气冲冲躲回到他手心的玄锋,与外面傻愣愣僵住侯大宝大眼瞪小眼。
叶争:“……”
我现在说这些不是我干的,还来得及吗?
一阵冷风吹过,侯大宝嗷得一嗓子尖叫出来,尾巴弹起跳得老高,一溜烟就跑没了人影。
“啊啊啊啊我就说这个人类是个魔头,师父救命啊啊!”
叶争放下颤抖地尔康手,轻轻捏住玄锋剑身,无奈道:“宝贝消气了吗,”想起刚才的一幕,他莫名有些想笑,再次安抚道:“放心,澹台俞的那是什么破剑,怎么配得上跟你比,我有个好去处,定能给你寻个比他强百倍的剑身!”
第一百零三章 应是故人来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暴走的玄锋,叶争的灵气和精力也告罄了。
他慢悠悠地靠坐在塌了一半的墙边,出了一会儿神。
线索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了。不论是昏迷前看到的剑光,还是侯大宝身上那微弱却时时刻刻彰显存在感的凤凰气息,都在跟他说,是澹台俞救了他。
这个人真是……叶争重重地叹息一声,说好了分道扬镳,怎么不守规矩又回来救人了呢!
既如此,上次打断自己幻境修炼的仇就暂且跟他一笔勾销。
叶争自觉恩怨分明,把心头那点怪异的不自在压下去,看着悄然爬上头顶的明月,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
他回家了。啊,也不算回家,在家门口进不去,但是好在,北风偶尔会送来封脉府冷冽沁人心脾的凉风。
亲切又迷人啊。
他的目光幽幽,仿佛穿透了崇山峻岭,落在了剑阁热闹的练剑台上。
小乃平他们定然早就养好了伤,以他们的性格,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八成是要急。得先通知他们一声自己还活着。
叶争指尖轻动,一张传讯符凭空出现在手中,灵气注入,传讯符在手中转了一圈,“啪”得一声,灵气灭了,又软绵绵地跌回手里。
他的眉心一跳,沉默半晌,幽幽道:“玄锋啊,你把主人我灵力榨干了。”
玄锋静悄悄躺在丹田里,装死不出声。
罢,小乃平他们不是莽撞之人,再说他们将妖宗的经历都上报之后,长老们和师父一定会打探消息。
当时情况混乱,他是在大妖众目睽睽之下被劈了个透心凉的。
最近的坊间,确实有剑宗大师兄身死道消的传闻。
他们在外面创了这么大的祸,小乃平他们再着急,长老们也会提高警惕,死死看住他们的。
澹台俞把自己秘密送到这个地方养伤,可能一因为他不想再回到剑宗,二来嘛,叶争摸索着手指思索,是为了藏匿他的消息。
妖宗出世,挑起事端的又是他,虽然两宗必定要有一战,但到底还不到时候。他虽为剑宗之人,但若在妖宗身死,妖宗也是出师无名。
澹台俞还是有点脑子的。
改日他恢复了,决定权就会重新落在他的手里。
是回去,还是不回去?这是个问题。
回去,肯定要面临执法长老的禁闭和惩罚,当初他放走狐二时,执法长老的胡子都气翘了,不过那些,在跟他现在给剑宗拉的仇恨面前,都是毛毛雨。
师父再护短,他也要掉层皮。
而且一边是惩罚,另一边也要被禁足在剑宗,彻底封锁他还活着的消息。
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他一身招猫逗狗的绝世本领都施展不开了。
不回去就没有这个困扰了!叶争放松身体,一脸安详,很好,不回去。
想罢,叶争直起身来,端详起破碎的墙壁,他捡了一块完整的砖放在上面,想了想,又捡起一块。这墙修不好,半夜睡觉定然是要吹冷风。
等侯大宝领着医馆主和好不容易找到的帮手回来的时候,那个他嘴里可怕骇人的大坏人,已经把墙壁补的七七八八了。
“呦,怎么还敢回来,不怕爷砍了你了?”叶争抹好黏土转身,看见侯大宝身边多出来的三人,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相比起来,来的两个身穿剑宗初级弟子服的毛头小子就惊讶多了,“大师兄!”
侯大宝更惊讶,“你们还认识?!”
“齐天青、陈渚。”叶争道出他们二人的名字,“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两人正是被他带过一段时间的下一代师弟。近四五年不见,他们已经褪去了刚入宗的娃娃脸,变成了半大的小少年了,叶争现在还能清晰回忆起来他们刚入宗时候的样子。
齐天青张了张嘴,想明白过来,顿了一下。
“我、我们……”陈渚还没回过神来,本能回答道:“我们下山历练,听说这里有人作恶,就过来了。”
听谁说的,不言而喻,叶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侯大宝,侯大宝瑟缩了一下。
叶争笑笑,没再吓他,跟乐呵呵收拾草药的医馆主打了个招呼,就把人带到里屋去了。
侯大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刚才还神采飞扬,灵动非凡的两个小剑士像两个小傻子似的跟在那个大魔头屁股后面傻愣愣地走了。
齐天青和陈渚家境都不错,虽然在剑阁的修炼清苦,到底住的是精修的宿舍,吃的是细粮。
甫一进屋,乍见破烂的墙壁,积灰的桌椅,还有桌上半干的馒头和冷透的凉茶,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随便坐,不用客气。”叶争招呼他们。
齐天青和陈渚顿了顿,同声道:“我们还是站着吧。”
叶争自然随他们,自己随意一坐,“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他们都在客栈歇息。”
“哦?那你们怎么出来了?”
闻言,齐天青和陈渚对视了一眼,齐齐羞愧地低下了头,但大师兄问话不能不答:“我们……嗯……约架。”
“哦……”叶争弯了弯嘴角,“所以你们两个的历练任务是约架?”
一句话把两个人臊得红了脸,不敢顶撞。
“逗你们呢,这有什么,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天天跟师弟打架,别说以前,现在也打,前不久我还揍他来着呢……”可能是觉得这两个人的表情有趣,也可能是骤然看见亲人,叶争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打架不丢人,输了才丢人!”
“可是执法长老不让我们打架。”齐天青轻声慢语道,言辞间竟有一丝丝小委屈,光看他外表乖宝宝的样子,真不像能跟人约架的主。
“执法长老,我也怕他,他老人家身子骨还好吗?”
执法长老年芳三百七十一岁,风华正茂,圆满阶大剑圣,单手打死十个当初的叶争都轻而易举,你问他身子骨还好不好?
“长老很好,大家都很好。”齐天青回答,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近日长老们为大师兄的事都很伤神,我们可以传讯回去替大师兄报个平安吗?”
“不急,近一个月宗内都发生什么,你们细细讲来听听。”好不容易逮到两个知根知底的人,叶争终于能好好打探一番了。
无奈,齐天青主要讲述,陈渚在旁边吐槽,两人如此这般,将剑宗发生的几件大事娓娓道来。
原来,当初幻狐到了封脉府下,因为没有入防护阵的法诀,便选择直接攻击山门,投石问路。
“那狐妖真是没脑子,姜师兄他们就在身边,也不说请他们帮忙!”陈渚因为自家防护阵被攻击愤愤道。
“当时师兄们不愿配合,怎么会帮他进阵呢。”齐天青反驳他。
幻狐可不是寻常大妖,剑宗察觉后,自然严阵以待,知道幻狐说明来意,华阳君亲自接见了他。
妖宗发生的事情错综复杂,待剑宗上下了解完全部事情后,已经是第二天了,姜乃平他们彻夜不眠,一个劲儿地想往外钻,长老们权衡利弊,把他们都扣下关禁闭去了。
后来华阳君与幻狐亲自去了妖宗查探,发现妖宗大乱,而叶争的半根毛都没在那里发现,只打探到他死于劫雷。
华阳君别无他法,只得作罢。
对外称死,对内下了命令,暗中探查他的消息,一有线索,及时回报。
但实际上,所有人都觉得不容乐观。
所以齐天青和陈渚看见活生生的叶争时,又惊又喜。
“师兄们现在情绪并不稳定,华阳君下了死命令,在他们打败执法长老之前,绝不能下山为你报仇。”
“唔,让他们再练练也好,心里有个目标,修炼上也能快些。”叶争点了点头。
“可是……心境不稳,强行提升实力,不会境界不稳,滋生心魔吗?”齐天青担忧地问道。
“那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你的师兄们了。”叶争摇了摇头,“过了试炼塔里的幻境,他们怎么可能会心志不坚。”
闻言,两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到试炼塔,幻狐前辈交给师父的那个法器,你们接触过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我们暂时还没接触过,只知道华阳君得了那个法器之后,就将宗内事物都交给了长老们,然后就闭关了。”
“还有一事……”齐天青斟酌了一下语言,“幻狐前辈同华阳君自探查完妖宗后本已离去,只是不知为何又突然回到了重阳殿中,把长老们都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做什么……”
听及此,叶争心虚的目光游移了一下,他与幻狐的契约虽然解绑了,但是幻狐与试炼塔的联系并没有彻底斩断,所以不能离开试炼塔太远,一旦离去,便会被传送回到试炼塔的身边。
与之前相比好一点的是,以前试炼塔不能移动,幻狐只能局限在一处,现在试炼塔可以移动了,幻狐只要拿着试炼塔便可以随意去留,相当于带了个房车。
可惜幻狐不知道,还遵守与他的约定,将新的试炼塔交给了华阳君。
他便又被困在了剑宗。
果然,他又听那温温柔柔的小师弟道:“幻狐前辈没做什么,只是日日待在重阳殿内,大骂师兄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第一百零四章 天商府剑冢
幻狐前辈怎么气他,现在也打不着,反而让叶争更加心安理得地不回去了。
他嘱咐两个小师弟不许把自己的消息传出去后,就打发他们回去了,他自己则半是休息半是修炼的状态里度过了一夜。
翌日,齐天青和陈渚惊慌失措地闯进来的时候,叶争正头痛欲裂,难受地揉着太阳穴。
昨日半梦半醒间似乎有无数画面闪过,在他清醒过来后又如潮水般褪去,他想不起那都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些都与澹台俞有关。
这让他不得不开始重视起幻境中发生过的事。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大师兄不好了!扶桑她失踪了!”两人齐声说道。
原来他们昨日回去后并没有惊扰同门,第二日集合时,扶桑却迟迟没有出现,他们将客栈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他们也问过客栈守夜的伙计,言说半夜并无人离开。
扶桑安静胆小,却是他们这一代中实力最强的弟子,按理说,绝不可能发生无缘无故凭空消失的事。
叶争听完他们的话,“你们中最晚见到她的人是谁,那时小师妹在做什么?”
“当时大家吃过晚饭,一起回的房,小师妹并无异状。”齐天青笃定道。
现在他们都在怀疑是不是有人能把扶桑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
干想是没有用的,叶争当即乔装打扮随他们一同去了客栈,外出寻人的同门三三两两的回来了,具是一无所获,他们看见叶争这个藏头遮尾的陌生人,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齐天青和陈渚,齐天青便解释是特地寻来的查探能人。众人虽还是疑惑,但并未质疑。
叶争瞧他们这架势,看出新一代竟隐隐有以他们二人为首的苗头。
师弟自有他们的造化,叶争一个理论上的“死”人,是不会过多参与到其中的,他转身便上了扶桑的房间查探。
二人亦步亦趋跟上来,齐天青道:“这里被褥整齐,房间也不凌乱,扶桑可能是刚进门不久就不见了。”
叶争转过一圈,与齐天青所言无异,他停在窗前,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窗沿划过,凑在眼前看了看,吹落一层浮灰。
“这窗户一直是关着的吗?”
“是的!”陈渚点头,“我们第一次进来时便是关着的。”不懂大师兄为何这样问,他又不确定补充道:“只是不知我们来之前有没有开过。”
叶争轻笑一声,“照你的意思,掳走扶桑的人还会礼貌地把窗带上?”
齐天青恍然,“师兄的意思是……扶桑是自己走的?”
“虽然不知是为何,但窗沿的浮灰确实有剑宗的冻土气味,她是经窗离开的。”叶争一把将窗推开,凉风习习,经过一夜,什么气息都会被吹得一干二净了。
要是反耳那个长鼻子在就好了,凭他的技能,一嗅便能闻出扶桑的行踪。
“不打招呼私自离开,她能有什么急事?”
叶争自言自语地问道。
齐天青紧锁眉头,“如果是因为敌人,扶桑定会示警。”
“那是因为朋友?”陈渚眼前一亮,如果是那样,倒是省了许多担心。
“不管是什么,一定是对她来说紧急又不方便告诉你们的事,这样说来,她安全的概率比较大。”
齐天青和陈渚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在这里等扶桑回来。”
叶争摆摆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扶桑交给我,你们下山第一站就是来这里,是有什么任务?”
他在这里逗留多日,倒是没发现什么危险。
这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陈渚回道:“我们本是路过此地,顺便解决了几个前山骚扰居民的精怪,今日便计划分道而行,各自历练去了。”
“各自?你们都想去哪?”
两人一个答云浪府,一个答碧炎府,都是回各自老家。
“也好,多年未归,该回去看看了。”叶争便让他们去安抚同门,各自散去。
齐天青行至门口,突然又退回来,认真道:“我之前去库房的时候,看到长老正在为师兄们的及冠礼做准备,无意间扫到了师兄的名牌,长老说,大师兄的字是华阳君亲自取的。”
没等叶争说什么,齐天青又补充道:“修言,师兄的字是修言。”
闻言,叶争随意的姿态渐渐退去,他沉默良久,忽然垂下眼眸轻轻一笑,说不上是高兴,也绝不是难过,“师父这是嫌我话多了。”
“师兄还是不准备回去吗?”齐天青忍不住道。
“自然。”叶争的态度很坚决,他很少更改自己的决定,刚才的感情流露也只是一瞬间,“不回去,回去干嘛,让他们念叨我吗?”
“华阳君必定会护师兄周全。”陈渚也在一边帮腔。
“你们两个,现在倒是同仇敌忾了?”叶争嘴角弯了弯,威胁道:“要是让我在外面听到我还活着的消息,唯你们是问!”
“啊?”陈渚最怕大师兄,讪讪地闭了嘴。
齐天青动了动嘴,没敢继续劝,只又问叶争:“若寻到扶桑,师兄是否继续在此逗留?”
“怎么,想打探我的行踪?”叶争斜眼看同样瞪着好奇目光的两人,眼神中闪过一丝丝威胁的杀气。
陈渚腿一抖,剑柄怼了一下不知死活欲继续追问的齐天青,两人这才双双退下了。
隔了老远,叶争还能听到他们俩小声争执的声音。
“陈渚师弟,以后请不要用你的脏剑柄戳我。”
“齐天青,以后也请你不要称呼我为师弟,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你凭什么就大我一级?”
“区区不才,不巧比你多从娘胎里少待了两个时辰。”
“呦,好像比我多两个时辰就有多了不起一样,你抢着比我早出来,也是抢着找死呢?没看见刚才师兄都生气了,你还问,还问!”
“生气?”齐天青难以置信道:“你当真以为师兄是那等喜怒无常之人,你可真是个蠢货!”
哎呦了不起。随着两人声音渐行渐远,叶争摸了摸鼻子,齐天青这小师弟真是鬼精鬼精的,合着他之前又恐吓又严肃地逗他们半天,都让他给看出来了。
半晌,他又嘀咕了一句,“什么修言,真难听。”
待小弟子们纷纷离去以后,叶争又去了边境和妖族常驻的几个地方探查了一圈,彻底确定没有扶桑的踪迹后,便又回到客栈等了几天。
直到第五天,伙计才从外面接到扶桑托人传来的消息,言道她寻到许久未见的故人,事出紧急才跟了上去,现在已经着手历练,十分安全。
五天一来一回,两日半的脚程,恐怕已经跑出老远去了。
扶桑现在已经是剑士二阶的水平,比当初这个年纪的叶争还要强上一些。寻常危险近不了她的身,叶争便放下了心,念叨了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师兄死在沙滩上”,转而去跟侯大宝和医馆主告了个别。
侯大宝喜不自胜,要不是叶争还站在他面前,怕是要敲锣打鼓庆祝一番,医馆主倒是还担忧他的伤势,劝解着想让他多休息几天。
叶争推辞了,拍了拍胸脯保证,“前辈放心,我已经好了!”
医馆主不信,却自知劝不动,只得作罢,无奈望着叶争悠哉悠哉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医馆主才按住蹦蹦跳跳的侯大宝,“好了小猴子,少主交给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是时候回去复命了。”
他转身一抹脸,再看过去,哪里还有什么精神矍铄、苍老慈祥的面目,分明是个面容白皙,神采奕奕的青年!
“他孤身一人要顶住族里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可不容易,我们得快快去帮他收回他应得的东西。”
侯大宝收回撒欢的脚步,终于趁着叶争的彻底离去将心中不满一吐为快,“知道不容易还把我们留下,师父,这个人类凶巴巴的,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哪里值得少主废那般力气救治!”
“你还气?背着我自作主张把剑宗那些人引过来,可不就是打得让他们把人带走的主意?叶争现在伤势还没好就走了,看你回去怎么跟少主交代!”青年人惩罚似的轻敲了一下侯大宝的脑袋瓜,侯大宝讪讪地收敛了张牙舞爪。
青年人又托起下巴猜测,“少主在剑宗生活多年,想必是受了他这位师兄的不少照拂,才会如此上心的吧。”
他们边走边说,径直朝着南边行去。
过了一日,绿头翁的几人又聚在一起唠闲话,其中一人扫向医馆,忽然顿住,摸了摸后脑勺问:“这医馆关了多少年了,我怎么感觉昨天它还开着呢?”
旁边的人嘲笑道:“你睡一夜睡魔怔了,那里不是空了十几年了吗?”
那人一回忆,心道也是,自他搬过来住起,这医馆从未开过门,可不就是他睡魔怔了!
叶争对于身后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他能察觉到医馆主态度古怪,但也只当他是受了澹台俞的嘱托才会多加照拂。
至少,他绝不会想到此人身份是假的,还是一位摄魂夺魄的高手,更与澹台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只知道,自己多年修行毁于一旦,以后将要赤条条行于世间,他暂且成了一个不能透露出姓名和面目的孤魂野鬼,带着一把灵气消耗巨大的玄锋,踏上新的征程。
“天商以南有座剑冢……听说里面有一柄魔剑,质量不错。”
天商西邻妖宗,南靠皇族,以北是云浪,以东就是封脉府。正处三家交汇之处,贸易往来,富甲一方。
地处贸易中心的姜家,算的上是天商府的大户,叶争此行的目的,就是姜家世代守护的剑冢。
借着地理的便利和口口相传的故事,几乎所有天商府的修士都以拥有一把来自剑冢的宝剑为荣。
这源于远久的人妖之争,剑宗所有战死修士的亡体魂归故里,成千上万把失去主人,难以辨认的宝剑成了无主之物,引得众人争抢。
后来还是当时尚未走马上任的华阳君提出的解决方案,聚万家宝剑与一处立为剑冢,设关卡阵法磨炼,只有禁得起考验的人,才有权利带走有缘的宝剑。
时过境迁,有的人进都进不去,有的人进去了,却空手而归,但还是有的是人对宝剑趋之若鹜,常年往来剑冢的修士络绎不绝。
这次,叶争也位列其中。
第一百零五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叶争到的巧,不出几日,便是姜家集中筛选合格剑修的日子。
姜家深居天商府主城天琅之内,叶争出任务时曾经过这里。现如今,城中的人比那时多了一倍不止。
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做修士打扮,往来各异。叶争一袭黑灰相间的布衫,头戴斗笠,发丝散乱,面容不显,身处人群中也不显得突兀。
只是几乎人人都手中佩剑,独独他两手空空,有偶尔注意到的,皆以为是哪里来的破落户,跑到这边碰运气来。
从城门开始,越往深处走修士越多,一直到目的地,这里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姜家的格局很是气派,不是那种独门独户的小家子庭院,而是铺盖广泛的木艺园林,以前叶争御剑从他们上方经过时,还以为天琅就是姜家,姜家就是天琅。
这里没有门户,只有入口,一座座高低不等的假山轻易隔出了两个世界,一边静谧写意,一边沸反盈天。
“哎!别挤!别挤!”入口处有衣着富丽,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中年男子扯着嗓子大喊,“一个个排好队先登记,等到念你名字的时候就先验灵力,再亮剑气,合格了才能进!”
登记没有废多少时间,轮到叶争的时候,写名册的人头都没抬:
“名姓?”
“修言,”叶争道:“叶修言。”
“师门?”
剑阁当然是不能说的,叶争随口说了一个名字。
那人笔尖一顿,“此地在下从未听说过。”
叶争接过他的笔大手一挥,“没听说过就对了,这师门上下,就我一个人。”
那人眉心跳了跳,无语道:“你直说自己没门没派不就得了!”
“那多没面子。”叶争将笔还给他,混不吝地摆摆手,身体灵活地躲过众人,寻了一处阴凉的树梢,斜斜往上一靠,闭目养神。
体内的玄锋自他踏入天琅那一刻起便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在他的丹田里横冲直撞地想要跑出来。
他现在的灵气恢复很慢,根本供应不上玄锋这等有自我意识的剑魂的需要,那些常年游荡在天琅的无主剑灵对玄锋来说是大补之物,饿了好久的它完全经不起此等诱惑。
“乖一点,别急,主人我现在废柴一个,我也很无奈啊。”
不知道天道是怎么做到的,自那场劫雷之后,一直有一丝电流游走在他的经脉之中,如跗骨之蛆一般,不仅时时刻刻消耗着他的灵气,还会突然暴动打乱他的经脉。
再加上一个同样胃口极大的玄锋,实力全盛时他尚且还能应付,可是现在的他,空有一身境界,修为是半点没有的。
现在随便在大街上拉来一个修士灵气都比他足。
要想动用灵气,还得一点点从玄锋和那道劫雷嘴里抢来攒攒。
现在还要在外面为了一个机会苦苦等待,他从日落等到日出,又从日出等到日落,耳边充斥着修士们的窃窃私语,大呼小叫,
没通过的还要理论一番。
偶尔有个摩擦,免不得一顿比试。
“这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啊。”侧头躲过不知哪个笨蛋放空的剑气,叶争仰头叹息。
玄锋的气息猛然更加激动了,与此同时——
“什么苦日子?”耳边突然插来一句清亮的少年音。
叶争抬眼,看见身旁突然出现的……青少年?
自动忽略嗷嗷待哺的玄锋,他好奇询问:“小朋友,你多大?”
眼前之人面容还带着稚嫩,身高竟然都能跟他持平了,这是吃了激素长大的吗?
“十六。”
果然年纪不大,叶争“哦”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我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少年不依不饶,“什么苦日子?”
少年音清亮悦耳,不知道旁人听在耳里是怎么样,叶争听起来是十分舒适的,他不吝啬分出一分心神回答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行头,“破衣,破帽,两手空空,还不是苦日子?”
“我看着不像,你好像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少年的眼睛清澈见底,“你一定是在被某件事深深困扰着。”
“那就姑且算你说的对了。”叶争将手放在树干与脖颈间,反客为主,声音都带着疲懒道:“不如你来猜猜,是什么事?”
落日的余辉撒在他的面庞上,柔和了分明的棱角,给眼前的少年一种他还挺适合唠闲话的错觉。
“你一定在想,一会儿要怎么通过大选?”少年扶住下巴,语气间颇为笃定。
“哦?为什么?”叶争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闲闲地用余光打量他,一边安抚几欲冲出来把少年吃掉的玄锋。
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可不简单,他的体内蕴含着十分精纯的剑气。
“所有来这里的人,都在想这个事情。”少年看着周围的人说,他见叶争没有反驳,自觉说对了,便又走进一步道:“我叫姜柯,你叫什么名字?”
“下一个,花果山水帘洞,叶修言!”
那边管事又朗声念了一个名字。
姜柯还保持着友好的笑容等待叶争回答,叶争已经应声,冲管事遥遥挥手,“这儿呢!”
见状,姜柯笑容呆了呆,喃喃重复道:“花果山水帘洞?叶修言?”
那是谁?
没等他回过神来,叶争已经拍了拍他的肩,便准备过去了,谁知姜柯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叶争登时眉头一跳,他不喜陌生人触碰他,便将目光挪到袖口处白嫩嫩的爪子上,心想着他要是再废话该用什么手法把它剁了才好。
姜柯非常识趣地放下了手,“放心,你一定能通过。”
似乎突然拉住他只是为了给他打气。
“心领。”叶争冲他摆摆手。
管事瞪了一眼这个磨磨蹭蹭的人,抬了抬下巴,让他将手放在眼前晶莹剔透的石头上。
叶争依言放上去了,随后他脸色一僵,这该死的石头转头就把他好不容易存下来的灵气给吸了个精光。
石头闪了闪。
管事瞥了一眼,鼻孔出气哼了一声,不屑道:“剑士三阶,勉强通过。”
剑士一阶是最低标准,才三阶,差不了多少。
他斜睨了叶争一眼,用叶争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个年纪,不应该呀。”
他看起来不太满意,又让叶争去劈眼前的黑曜石,叶争举起两个空荡荡的爪子,那管事当即吹胡子瞪眼起来,“你连剑也没有?!”
见叶争真的没有,他没好气地对身边人说:“给这个穷鬼拿把剑去!”
他到是没有因为瞧不起叶争而坏了规矩,所有参加筛选的人,都得经过这两关。
叶争接过剑在手里掂量掂量,没急着去劈黑曜石,问:“我要是把它弄坏了,还用赔吗?”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管事被他搞得不耐烦,“你拿过剑吗,你知道这把剑是姜家出炉的吗?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土包子!赶紧的,坏了算我的!”
叶争被他凶得差点笑出声,见他当真觉得这剑不可能断,便放了心。
到爷表演的时刻了。
他提着剑走到黑曜石前,剑横于前。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下,一道剑气直冲黑曜石而去。
咔嚓一声,好像响在了所有人的心中,因为那坚不可摧,连续两天被其余修士又劈又砍都没事的黑曜石中间,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剑气的余韵在上面萦绕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散去。
一时间,人群中静得都可以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他们或惊叹或艳羡看着这个一举劈开的青年,不论如何,他已经凭着实力获得了进入剑冢的通行证。
叶争满意一笑,转向管事,“如何?”
管事回过神来,压了压眼底的尴尬,清清嗓子骄矜道:“剑气不错,通过,进去吧。”
叶争将剑递还给管事身边的人,那人忙不迭入接,谁曾想,那看起来极为坚韧的宝剑在他的触碰之下寸寸断裂,转眼间便成了一堆废铁。
管事看了,眼角狠狠抽了一下,叶争翻身农奴把歌唱,大爷似的背着手,“别忍着了,我知道你很欣赏我,你夸吧,我听着。”
管事忍了忍,没忍住,“你可真不要脸。”
这一刻,他眼前的叶争不是什么剑道天才,也不是什么后起之秀,只是一个装模作样玩弄他老人家心脏的无耻之人。
“过奖。”叶争矜持道:“剑你赔,我进去了。”
管事一脸菜色地看着叶争踱着大爷似的步伐离开,暗自骂了句:“赶紧滚吧!”
待人走没影了,他念了下一个人的名字,没忍住,抽空询问身边人,“花果山水帘洞是个什么鬼地方?”
身边人哪里知道,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是座猴山。”清亮的声音再度响起。
两人听得声音齐齐抬头,异口同声道:
“柯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管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发现他好好地站在一边才松了口气:“您身子骨才好,跑到这杂乱的地方干什么!”
“不碍事,我就是来见个人。”姜柯颇为不以为意。
“那你见到了?”管家询问。
“嗯,活蹦乱跳的,还有了个新名字。”想到了刚才的事,姜柯眼底的笑意真切了许多。
第一百零六章 失去的半魂
天商更往南,是一大片肥沃富足的领地,这里的领导者们自称天赋皇权,外界都称他们为皇族。
这里是最自由的国度,只要你有一技之长,那就能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实力不济?那有什么,这里有最严苛的律法,最强大的军队,拥护的了皇族,也保护的了弱者。
前段日子,皇族迎来了一个特殊的人,一个明显出身剑宗,却同样拥有极强魂力的人。
他自称澹台俞,言道奉清颜君旧友之命前来,用清颜君的令牌换皇族一样东西。
清颜君是谁?曾经皇族的最强统领,不世出的天才,在他的带领下,皇族打得过魔头,干得掉大妖。
同时,他也是一个仁慈的统领,他组建的军队存留至今,他创造的律法公平严正,即便他在最辉煌的时候抛下一切消失,也依旧在皇族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众人惊疑不定地接待了这位与清颜君长相八九分相似,却对他们的确切关系闭口不谈,只将一块儿曾属于清颜君的令牌递出来的年轻人。
好在他们没有疑惑太久,铁军统领见过澹台俞之后大惊失色,直接行了一礼,称呼他为“少主”。
那一刻,他们看的分明,这个从始至终一直都很镇定的年轻人,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
澹台俞错开身子,声音有些低沉干涩:“你认错人了。”
那统领分明不信,上下左右打量了澹台俞好几遍,直接便问:“不可能!你都长成这样了……清颜君是你什么人?”
“清颜君是男是女?”澹台俞没有回答,又抛回给他一个新的问题。
铁军统领张口就答:“清颜君是男人!”
闻言,澹台俞垂下眼眸,掩盖住了里面的失望,“我长相酷似我娘。”
统领:“啊?”
早在火凤那里知道过这个结果,澹台俞虽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他自然略过这个话题,直接搬出火凤的身份,道明来意。
他要用清颜君的令牌,借皇族的聚魂灯一用。
世家积累久了,都会有一些底蕴,而有这些底蕴还不够,定然还得有一样或两样能够世代相传的宝物才配得上成为超级世家。
上界的四方势力各自拥有强大的神器,一如剑宗的流光境,妖宗的妖族之眼和试炼塔,再如皇族的聚魂灯。
叶争的身体已经修复了,可是魂体却因为灵魂空间的强制剥脱而粉碎,被他暂且拘在自己的灵魂空间之中。
他要用聚魂灯重塑叶争的魂体。
听过他的要求,皇族的新统领清水君亲自接待了他,“催动聚魂灯要撕裂自身一半魂体为献祭,你可愿意?”
“愿意。”
澹台俞握紧因他的决定而剧烈嗡鸣的长剑。
……
铁军的后勤部统领歌林,擅长医术,种植,易容,变声,养灵兽,除了武力相关的东西,他什么都可以,所以他荣获后勤部一部之长。
没有仗可以打的日子,歌林的日常就是带领手下研究怎么把灵植种植得更加美味,闲的身上都要长草。
直到他被总统领口里的“少主”一眼相中,打发出去完成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好处是……帮他的灵宠化形?
歌林偷偷用眼角看了一眼跟那个胆小的鼹鼠妖玩得正欢的傻猴子,嘴角弯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这个可以有!
他的任务十分简单,就是陪一个身受重伤的剑修演一场戏,意外的是,这个剑修的生命力过分顽强,醒得这么早。
待他开心地带着好消息回去复命时,却只得到了一个“嗯,知道了”的答复。
看着澹台俞面无表情的冷漠脸。
歌林:嗯嗯嗯?怎么好像不太上心了呢?
他莫名其妙地转了一圈,碰上总统领,就把这事儿说了,总统领神神秘秘跟他讲小话,“献祭失了一半魂体,那脑子还能正常么!”
歌林试探询问:“那一半魂体就这么散了?”
总统领气急败坏:“谁知道献到哪去了呢!”
歌林又凑过去:“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总统领大手一挥:“说!”
歌林:“你为什么叫他‘少主’?”
总统领压低声音示意他靠近:“我怀疑,他是清颜君的私生子。”
歌林无语,他当然也听说过那日在议事厅的对话,澹台俞酷似他娘,“所以统领,清颜君是女的?”
总统领再次铿锵有力道:“清颜君是男人!”
歌林:……你不觉得你好像有病吗?
……
叶争进了假山,却没见到引领的人,好在他脑中大致还记得姜家的分布,估摸着一个方向,抬脚就走。
“走错了,这边。”
叶争回头,看见了一个阴魂不散的小鬼。
姜柯好像没看到他眼中的嫌弃一样,侧着身子,做足了引领的姿态。
“姜柯。”叶争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你是姜家什么人?”
敷衍了他半天,终于对他的身份感兴趣了?姜柯失笑,“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姜乃平是我二哥。”
听他提及小乃平,叶争神经几乎瞬间警惕,眼中锐利一闪而逝,面上却不显,转瞬间化为了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你怎么就确定我知道姜乃平,竟然直接提他的名姓?”
“二哥是我姜家的天才,也是剑阁的名徒,一个月前在妖宗一战成名,整个天商府谁人不知,他的名声比我父亲还要大一些。”
有理有据,使人信服,叶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听小乃平说过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
不过,却没听说这个弟弟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眼前之人分明是双目有神,面颊红润的健康之态。
叶争将脑中一闪而过的弯弯绕绕按下,见他还侧身等着,便两三步行至他身边,边走边状似随意闲聊道:“谢谢你的灵力。”
刚才他积攒的灵力只勉强够及格,就是那个管家一直嗤之以鼻的剑士一阶,谁知他的测试竟是剑士三阶,他立即想到了之前姜柯拽他袖子的用意。
“是我多管闲事了,没有我你也可以轻松通过。”姜柯没有居功。
“那可不一定,我惹了你家那个管事,他未必会同意让我通过。”这小屁孩看起来气质温温柔柔,性格也率真可爱,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叶争便心安理得地跟他吐槽。
“管事不是那样的人。”姜柯还是挺维护自家人的,“而且就算他为难你,你也一定有实力通过。”顿了顿,他又道:“我看得出来,你并未对那块儿黑曜石使出全力。”
“这你都看出来了?”叶争侧目,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趁着人放松警惕,他突然靠近一步,将两人间距缩短到危险距离,一把扣住姜柯的命脉探了探,随即松开,半是玩笑道:“剑气浓郁,生机勃勃,莫非是剑魂成了精?”
姜柯还来不及恼怒,已经被叶争抢先了全部流程,便只好笑笑,“……自然不是。”
然后在心里补充上对他的称呼,“狗东西。”
“好吧,”也没指望着一次能试探出什么,接下来的路程叶争走得规规矩矩,偶尔装作土包子似的惊叹人家的亭台楼阁。
若不是姜柯知道他底细,怕是都要被他给气笑了。
弯弯曲曲走过几十个小路,再一转眼,柳暗花明,叶争眼前一亮。
漫无边际的紫竹林沙沙作响,有庭院隐匿在其中,是个难得的安居之所,不过——
“这似乎不是正厅。”叶争语气轻飘飘的,藏着一丝危险。
姜柯面不改色,犹自带着让叶争觉得温温柔柔的笑:“自然,我有说把你送到正厅吗?”
叶争也跟着笑,但一点也不温柔,眼神变得阴恻恻,“耍我?”
姜柯摇头,“不敢,只是想给你个见面礼,姜家有个灵丹库,就建在这个地下,你去里面挑一个,我送给你。”
说着,他不知按到了何处机关,面前的紫竹林轰隆隆几声,面前敞开了一个地下台阶。
叶争意外挑眉,“这么大方?不是你的东西吧?”
知道这人惯会不知好歹,更何况对他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姜柯一点都不惊讶,只道:“我身体不好,父亲予我随时取用之权。”
说话间,一个仆从急急忙忙寻了过来,“柯少爷!原来你在这儿,夫人有事找你呢!”
姜柯没动地方,看着满头大汗的仆从,先问:“很急?”
仆从点头如捣蒜:“很急!”
姜柯默了,他歉意地对叶争笑了笑,转而对仆从嘱咐,“你留在这儿,等他出来了,带他去正厅。”
叶争在一旁听着,轻声嗤笑,小屁孩还知道他要去正厅呢?
目送姜柯离去,叶争没急着行动,转而继续跟这位一看就没心机的仆从唠家常:“你家这位柯少爷,不一般啊。”
提起这个,仆从难掩自豪,“当然了,我们柯少爷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哦,那可是真厉害!”叶争很配合的惊叹,又问:“怎么没送去剑阁?”
仆从张口就答:“这不是少爷身体不好嘛!二少爷能去就已经很好了!”
“家主说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个养在剑宗,一个养在家里,未来就可能有两份家产需要继承!”
仆从随了主人,话多,当着剑宗正统继承人的面,滔滔不绝着他家家主对未来剑宗的美好规划。
想起自家那位被“寄予厚望”的傻师弟,叶争轻扯嘴角,心道:这位姜家家主,您送儿子去剑阁之前是不是忘了跟他通气了?
第一百零七章 剑理笔试
打听了一通乱七八糟的消息,侍从大有刹不住车的架势。
叶争安静等了等,侍从才从意犹未尽中回过味儿来,讪讪住了嘴,“公子,你怎么还不进去?”
叶争瞥了一眼脚边,地库长长的台阶正向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小乃平家的丹库……着实有些吸引人。
“这样,我们打个商量,”叶争眼睛看着地库,嘴上却道:“你直接带我去正厅,姜柯问起来就说我进去过了。”
侍从听了,当即反对,“那怎么成?!柯少爷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要完成!”他眼珠子一转,又道:“公子别太客气,柯少爷一向随和大方,您要是实在没什么看得上的,也别什么都不拿,就随便挑两个,这样我也好交差。”
到也没有很客气,就是想给你一次机会。真的,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爷什么都不拿,而是爷会忍不住把它搬空。
叶争捻了捻身上的粗衣尾摆,暗自叹息,自打他一穷二白地醒过来之后,越来越有往土匪的方向上发展的趋势了。
本来在试炼塔的几年就耗光了身上所有的玩意,这段时间又被玄锋掏了个精光。
说是两袖空空,那就是真的两袖清风,储存空间的地皮都被刮干净了。
顺着光滑台阶而下,紧闭的石门自动开启,叶争一跨而过,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丹香。
地下丹库里的温度恒定,空气干燥凉爽,很适合丹药的保存。
一排排丹药盒被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大柜子上,放眼望去,一时竟看不到尽头。
“天商府首富,真阔气。”叶争轻笑一声,“如此,爷就不客气了。”
他手心一翻,玄锋漆黑的剑身出现在眼前,察觉到周围浓郁的灵气,它兴奋地围着叶争转了一圈。
叶争弹了弹它的剑屁股,“悠着点吃,去吧。”
得了首肯,玄锋激动地发出一声长吟,转眼便冲进了浩如烟海的灵丹之中。
丹药灵气充裕,大补。
叶争就静静地在丹库门口等待。
玄锋吃的快,没用多长时间就带着一身浓郁的灵气回到了叶争身边,叶争抚住它的剑柄,感受到其中终于澎湃的剑气,满意地笑了。
“乖,我们走吧。”
侍从见他果真很快就出来,欢天喜地地迎上去,带他去目的地的路上,还不忘称赞:“小的很少见到灵丹还不动心的人,公子高洁!”
“过誉。”叶争走得四平八稳,面不改色。
正厅前有一个宽阔的庭院,被特意空置出来,容纳经过初筛的修士们。
叶争到的时候,见他们或三三两两小声交流着什么,或背靠大众一个人嘀嘀咕咕。
他眼疾手快拉住同样喃喃自语从身边经过的人,“叨扰,这位道友,这回是个什么测试?”
那人不耐烦道:“新来的?”叶争点头,他便按捺住脾气,冲一边扬了扬下巴,“考剑理笔试,他奶奶的,老子字都不识得几个,考考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叶争看了看那边水泄不通的人群,道:“多谢。”
他走到外围,发现进也进不去,好在他目力极佳,看了一会儿就弄清楚了告示上的全部内容。
告示很简单:复试:笔试,考察范围:入门剑理,初级剑理,中级剑理,高级剑理。
三十人一考场,凑足开考。
叶争:“……”
这熟悉的既视感。
怔愣间,人群中传来几声呼唤,“还有没有报考的?快点来,等一上午了!你呢,你行不行?”
一声委屈的哭腔传来,“别拉我——我还没背完,呜呜呜它好多!”
叶争看戏看得正欢,耳边突然有人小声靠近,“哎,道友……”叶争疑惑看向来人,见他神神秘秘地拉开了胸前衣角,从叶争这个俯瞰的角度,正好看见里面藏匿的小纸条。
“要小抄吗?小字精修版,特意从考官嘴里探听到的题目,价格公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有考试的地方,就会有作弊。古人诚不我欺。
无语地推拒了过分热情推销的修士,叶争加入了招呼人的队伍。
又过了一会儿,这等了一上午的临时考试小队终于凑足了人数,跟随引领的人入了正厅。
考场上单人单桌,考官一脸严肃地坐在上方,待所有人正襟危坐,袖袍一挥,桌上便多了一份考卷。
“笔试时间三炷香,答题期间,禁止作弊,禁止交头接耳,时间一到立刻停笔,违者逐出,永世不得参加考核。”
这话颇有威慑力,考生们一脸严肃地展开考卷,认真答题。
墨香在针落有声的正厅蔓延开来,叶争将考试题目从头看到尾,发现都是中规中矩的题目后,毛笔滚了滚墨汁,提笔一挥而就。
他一口气写完,抬眼看上台前,一炷香才堪堪烧完,周围众人还在奋笔疾书,察觉到考官落在他身上的审视目光,叶争心一跳,莫非……这场考试很难?
他再翻了翻试题,发现确实是中规中矩的基础理论,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比剑阁的日常考核差远了。
想起一同进来考试那些人自信的神情,叶争眨了眨眼,油然生出一股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
但此次来姜家剑冢的主题是低调。叶争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又提笔刷刷刷改错了几道答案,刚好卡在了不怎么高的,又能及格的分数上。
“交出来!”
走下来的考官对坐在角落的一个修士严厉道。
叶争余光扫过去,只见那个修士哆嗦着手把手里的小纸条递了出去,考官接过看完,直接对他说:“滚出去!”
那修士被凶得哽咽了一声,嘤嘤嘤地跑出去了。
叶争大为震撼,大哥,你堂堂一个修士,还能让考官吓哭?
“道……友……”
叶争动了动耳朵,脸稍稍向身边侧了侧,坐在他旁边的修士立刻大受鼓舞,继续传音:“劳驾,把你考卷往这边挪挪。”
好家伙,梦回前世考场。叶争无声失笑,抬起胳膊肘,把考卷往旁边推了推。
旁边立刻响起运笔如飞地沙沙声,隔了一会儿,笔停了,叶争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道……友,劳驾,翻个面。”
叶争依言翻动。
那人如获至宝,喜不自胜,连连传音,“多谢多谢!”
“谢什么?”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在头顶,那修士抬头,看见了考官面无表情的老脸,他用强大的心理素质顶住压力,举起桌上砚台,“那个,多谢身边这位道友,劳驾,借个墨。”
叶争迎上考官压迫感十足的目光,稳稳地抬起自己砚台,给隔壁桌倒了点。
考官扫了一眼叶争答得满满的卷面,问道:“交吗?”
作为在考场中身经百战的苦逼人,立即就听出了潜台词,他已经被盯上了。
叶争迎着隔壁桌祈求的目光,微微一笑,“交。”
姜柯好不容易从母亲的身边脱身,立即就去了丹库的方向。
到了没发现人,转身便要走,忽而身形一顿,神识瞬间铺满库房,将里面的情况探查的一清二楚。
失去的一大半都是普通的灵丹和伤药,那些珍贵的宝丹,纹丝未动。
“竟然没搬空……”姜柯喃喃道,这可不是那位将试炼塔掏的干干净净的大师兄的作风,他立于原地想了许久,忽而茅塞顿开,“是因为姜乃平么?”
因为是师弟家的重要东西,就要格外照顾,绝不多拿。
“呵,好善解人意的大师兄。”
他扯了扯嘴角,气息蓦然有些低沉,转身,直接去向了正厅。
姜柯到的时候,正看见热闹非凡的一幕,众修士翘首以盼,眼含热切,而他寻的那个人,正被层层围在中间,谈笑风生,引人注目。
一个瘦弱的修士更是狗腿子一般在身旁端茶倒水,捏肩捶膝。
姜柯的脚步猛然一顿,这人真是走到哪都要招猫逗狗,简直一刻也不得安宁!
这回他可真是错怪叶争了,他现在是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可是架不住,总有二傻子来搅他的清净。
“多亏修言兄我才能通过考核!我抄了一半就能通过,可见您的见识之丰富,胸量之慷慨,从今以后,我毛宁宁就认你当大哥,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经过同场惊心动魄的考试,毛宁宁自认已经与叶争建下了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逢人便炫耀他们友情的起源。
被剑理疯狂折磨的修士们听闻他们其中竟然有活的学霸,纷纷前来请教。
“修言兄,这个剑式六,以气驭剑,以剑驭气是何意?”
“以气驭剑,是说剑出前剑气已经演练成熟,以剑驭气,是说剑气要依附剑身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哦——”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拿出小笔头记录,“那这个挑剑的动作,我是该腕部发力好,还是肘部发力好?”
“都不是,肩部发力最好。”叶争有一问便有一答,不知不觉中,身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懒洋洋地依靠着桌边,心想,既然已经这样了,便权当扫盲吧,更何况,看他们漏洞百出的剑法,真是忍不住想要纠正啊。
这一定是当初在剑阁带师弟们练剑产生的坏习惯!
好为人师不好,不好。
第一百零八章 演什么戏
答完一个问题,又来另一个。
“修言兄,这长剑与短剑的区……”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不容置喙的声音打断,“叶修言。”
叶争慢悠悠听着,心里已经想好了答案,正待说出来时蓦然被唤了一声,便条件反射地看向那边。
姜柯抬脚走过来。
温润如玉的公子,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明明是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却让修士们感到了莫名的压力,纷纷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路来。
姜柯走到叶争身前站定,叶争微微抬头看他,只是坐着,气势却丝毫没有落入下风,他只是有些疑惑,“你在生气?”
顿了顿,又道:“你可是去过丹库了?”
家里珍藏的丹药被搬空一半,任是菩萨也要有三分怒火。
不过他打定主意不要脸到底,甚至准备搬出小乃平旧识的身份给自己打掩护。
不曾想姜柯微微一笑,一撩衣摆,在他旁边坐定,“我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说是送你,自然是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言语间,却是默认了自己在生气,只是不是因为丹库。
他用余光微微一瞥,毛宁宁正僵持着给叶争锤腿的姿势,手心还不自觉地搭在叶争大腿上,姜柯的目光更加深沉。
莫名感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杀意,毛宁宁手一抖,慌忙放开了。
让他惊讶的是,在他缩回手的一瞬间,那股杀意瞬间消失。
叶争回忆起他刚才呼唤自己时低沉的嗓音,心想,就算不是因为丹库,八成也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只是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到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了。
这小少爷对他一会儿过分热情,一会儿又戏耍生气,做事任意妄为的秉性倒是合了他几分眼缘,可令人捉摸不定的态度又让他忍不住敬而远之。
“我可不是那等恪守礼节的君子,受人慷慨相赠绝不客气,不过你这般助我,我倒难免心怀感激,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定尽力偿还你的恩情。”
闻言,姜柯笑了一下,浑身气势瞬间荡然无存,他微微放大了声音,暗自让周围所有人都将他的话听进耳朵,“如此,我确实有件事要求你帮忙,这也是我前来的目的,事态紧急,母亲催得紧,你得现在就跟我去一趟。”
赠人玫瑰后当场便要回报,即便刚才叶争说的都是真心话,也忍不住被姜柯的不按情理出牌搞得一愣。
反应过来后,他哑然失笑,这番做派,倒是真提起了他几分兴趣。
“如此,请吧。”
叶争对一众处于水深火热中疯狂备考的修士们歉意一笑,直接随姜柯离开了人群。
众人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消失,忍不住嘀咕道:“这姜家的三公子极为受宠,他待叶修言这般亲厚,是否也代表着姜家的态度?”
毛宁宁回忆起考场中考官对叶修言莫名的关注,深以为然道:“我看是!”
众人纷纷附和吹捧,“修言兄学识不凡,得姜家青眼不足为奇。”
“你说得对!”
不知道姜柯跟他轻飘飘讲几句话,便使修士们对他的态度更加狂热的某人,还无知无觉地跟在始作俑者旁边,不厌其烦地打听:“你找我帮忙,却不告诉我是什么事,这让我一会儿如何发挥?”
姜柯继续避而不答,“一会儿不论母亲说什么,你只管点头便是,不需要回答她。”
“神神秘秘的,你是不是又要耍我?”叶争直觉有事,不想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
谁知这回姜柯没有带他绕路,从正厅往后院走,没过几个亭台水榭,便在一处凉亭外停了下来。
叶争看的真切,里面侍女们亭亭玉立,簇拥着一位衣着华丽,却面带愁苦的夫人,这应该就是姜柯的母亲姜夫人,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跟姜柯年纪相仿,打扮精致的小丫头。
那小姑娘面上一派天真活泼,不知说了什么逗趣的话,惹得众人大笑,姜夫人也难得露出几分开怀,只是这开怀还没维持几个呼吸,当她的目光与姜柯身边的叶争撞上的时候,那愁苦似乎更加深切了。
叶争:“……”
姜家的人他从没见过,可是这一个个的,一见他就态度莫名。
姜夫人对身边侍女吩咐了句,侍女便过来请他们过去,叶争瞧得分明,那侍女一双美女眨呀眨,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那目光,似是惊叹,似是释然,还有些莫名的幽怨,一言难尽,能让叶争从各个角度做出不同的阅读理解。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莫非他的身份被认出来,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那个对师弟非打即骂,自负自傲,总带坏小孩子的剑宗大师兄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得考虑一下逃亡的问题了。
毕竟在这些世家眼里,误人子弟无异于蓄意败坏门楣!
叶争与姜柯同步进入凉亭,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十分复杂。
那个小姑娘更是后退一步,面容惨白,泪眼汪汪,无意识地搅紧了手中帕子,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姜夫人站立不稳,由人搀扶着,看了一眼叶争,却是去问姜柯:“是他?”
姜柯往叶争身前靠近一点,微笑点头。
修士的近身都是危险区域,叶争眉心一抽,当着家长的面,又不好表露太大的嫌弃,便僵硬地立在原处,看着随姜柯的一个小小点头动作而倒吸一口气的姜夫人,神色莫名。
他拱手行礼,试探道:“在下叶修言,是此次前来参加入剑冢考核的剑修,刚从剑理笔试的考场过来,耽误了些时候,还请夫人见谅。”
姜夫人听了他的自我介绍,睁大眼睛,连说了三声“好、好、好”,除了情绪有些不对,她看起来不像是惊讶的样子,也不像是认识他的样子。
身份没暴露,那就好。不过姜柯是怎么回事?跟她母亲闹别扭了吗?
姜夫人被身旁侍女搀扶着坐下,缓缓喝了口热茶,又看向叶争,用轻柔克制的声音询问:“阿柯说,你们情意深重?”
也就今天认识的,谈何情意深重?不过这是姜柯说的,那就得换一种答法了,叶争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怎么,是怕自己儿子找不到朋友吗?叶争心想。
察觉到身旁姜柯投来的温柔目光,叶争回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放心,在演戏这一块儿,爷拿捏得死死的。
见他点头后,这二人便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姜夫人情绪有些激动。
但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世家正妻,两人等了半晌,等她努力调整了过来,只听她用极力维持也维持不住的颤音问道:“你们都决定好了?”
姜柯再次点头,“当然,母亲不必担心。”
他暗中捏了捏叶争的手肘,示意他也点头。
但叶争却很快回过味儿来了,谁家母亲看到儿子找个朋友能激动成这样?在她心中姜柯得做人多失败啊?显然,姜柯不是这样的人。
那么其中,一定有问题。
想起姜柯一开始的避而不答,他刚才本以为是小屁孩儿好面子不好意思开口,现在想来,前面恐怕是有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想罢,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反向来一下看怎么回事儿,姜柯几乎立即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其实……喂!”
叶争一把接过突然倒向他的人,众人见姜柯突然晕倒,立刻焦急得手忙脚乱过来扶他。
好在姜柯自幼体弱,众人都有经验,姜夫人很快稳住局面,“快!快叫医师来!护心丹呢?快拿来!”
叶争怀里抱着个少年人,尴尬地站在中间看她们忙活,等侍女拿出随身丹药喂给姜柯之后,见众人围在身边一脸急切地看顾他,手心暗中移到姜柯脉门出探查。
脉象平稳有力。叶争默了默,心里暗骂他搞什么鬼!
这样想着,手中骤然加力,突然晕倒的人悠悠转醒。
姜夫人安抚着姜柯的胸口,关切问:“阿柯,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医师马上就来,你坚持一下!”
姜柯稳稳当当地躺在叶争怀里,“虚弱”道:“母亲不必忧心,我好多了。”说罢,他咳了咳,又道:“不必麻烦医师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没事,只是经历大悲大喜,有些劳累罢了,我现在很想休息,就让修言带我回房休息吧。”
姜夫人听他提及“大喜大悲”,面上立刻涌起了自责,此时不管姜柯说什么她都能答应,当即便道:“好,你说什么都好,快,修言,带他回去休息吧!”
叶争简直难以置信,把一个病弱的少爷交给他一个外人看管?姜家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他再次确认,“我?”
“不是你还是谁?快去吧!以后我绝不再阻你们!”姜夫人急切催促。
什么跟什么!叶争无奈,也不好跟一个夫人论长短,便扶住姜柯起身,姜柯刚站直身体,脚一软,又扑倒在叶争怀里,他只好歉意笑笑,“抱歉,我走不动了,劳烦你抱我过去吧。”
抱?叶争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他没理会病弱病人的请求,腿一曲,把人稳稳背了起来。
背后如芒在刺,叶争脚底抹油,一溜烟走了。
那围观全程的小姑娘看得又委屈,又向往,“夫人,我以后可怎么办呀?”
姜夫人目送他们离开,仿佛累及一般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只能说,你与阿柯没有缘分吧,你也看到了,阿柯身体不好,他难得有个真心喜欢的人,就算是个男人,只要他待阿柯好,我也认了!”
第一百零九章 梦中人
“说吧,怎么回事?”
待离了人群,叶争停下脚步欲把他放下。
姜柯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肩膀,“别急,母亲随后必定会寻人打探情况,你若半路就把我放下,刚才那场戏就白演了。”
叶争恼怒地把他往上提了提,咬牙,“你最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知道这人已经忍到极限了,再欺瞒下去怕是要动手,姜柯从善如流,下巴磕在他肩膀轻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之前催促他过去,其实不是什么急事,而是为了给他相亲。
对象是一个门当户对,机灵可爱的同龄小姑娘。
可能是看他身体大好了,也可能是做母亲的都有一颗扌喿心儿子婚事的心,大哥外出游历,二哥在外求学,母亲一腔牵红线的热情都扑到了他身上。
但是当母亲请小姑娘来作伴,并当着她的面旁敲侧击自己心仪的类型时,他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描摹出了叶争的身影。
他知道不对,也不该当众驳了母亲的面子,但是那一刻,他仿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只是固执地对母亲说:“我有一心仪之人,虽为男子,万难亦不可阻。”
母亲的震惊与不可置信都在意料之中,只是她慌不择言之下问出的话,让他迟疑了。
“你们当真是两情相悦?!”
姜柯闭了闭眼,说出了至今为止唯一一句谎话:“我与叶修言,情意深重。”
所以必然要被不能相信的母亲叫去寻人,必然要情绪不稳,看见那人被众星拱月地追捧,却难掩眼底的漫不经心。
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他吸引,而他的目光却仿佛永远不会为某一个人停留。
心痛。于是引诱他说出承诺,他便顺理成章地挟恩图报,把他带到母亲面前,光明正大道,没错,就是这个人,我心悦他,决定好了,绝不更改!
只是暗恋是他一个人的事,对于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叶争面对麻烦的态度一贯是一刀切。
不能说,“母亲找了个小姑娘给我相亲,我就找你挡一下。”
叶争大步前行的身体猛然一顿,刚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是他?”
“好、好、好”
“阿柯说你们情深义重?”
“……都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的尾音如同被扩音器回放了无数遍似的响在叶争脑海里,他感到一阵头晕,紧皱眉头稳住身体,他面容骤然扭曲,咬牙切齿,“所以你刚才诓着爷跟你……当、众、出、柜、了?”
当众出柜四个字好像要被他嚼烂咽进肚子里。
叶争的胳膊都气得颤抖,甚至有一种就这么把人摔死的冲动。
姜柯紧抿嘴唇,大气不敢喘一下,半晌,嗫嚅了句:“半个库房的药换一场戏,挺划算的。”
想起一个时辰自己夸下的海口,
什么尽管开口,什么尽力偿还恩情,全都是狗屁!
原来姜柯一切慷慨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代价就是他要当众出柜!还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他深吸一口气,一松手,姜柯从他背上滑下来,他面对姜柯,指节被按的咯吱咯吱响,道:“打一架吧,今天你和我之间,必须死一个。”
他摆好了架势,姜柯后退一步,道:“我不跟你打架。”
叶争嗤笑,“怎么,怂了?”
姜柯摇了摇头,“你现在灵气不济,打不过我。”
他灵气一震,竟是剑王三阶的实力。
叶争:……妈的。
那仆从说的话真是一点水分都没有,当时还以为他提起柯少爷就骄傲的劲儿是在装逼呢。
怪不得玄锋见了他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就冲这剑气浓郁的程度,十全大补丸都没他补。
掂量了一下自己见底的灵气,叶争重新站定身形,“说得好,我不跟你打。”
姜柯一口气还缓上来,又听这男人恶劣一笑,“玄锋!”
下一秒,冲天剑气瞬间锚定姜柯,姜柯脸色一变,立刻运转起灵气抵抗。
他在心里叹息,这下好了,半个丹库的能量都报应到他身上了,“叶修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叶争还在气头,听他又提及自己因承诺被下套的事,险些气笑,“爷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君子了?”
姜柯不若叶争那么厚脸皮,一不讲理,气势就弱了,“事先未说明是我不对,但我若说了,你未必会答应帮我。”
“少花言巧语,我看你寻求帮助是假,看爷出丑是真,为了推拒相亲就随便找个人搪塞,没十年脑血栓,想不出这么个烂借口。”叶争条理清晰,玄锋刚才补充得饱,更加气势冲冲。
叶争不知道,这正戳中了姜柯不能说的心事,他垂下眼眸,“是我想简单了,我道歉。”
他卸了抵抗的力道,准备直面叶争的怒火,玄锋的利刃近在咫尺,却没再进一步。
再一眨眼,剑魂一回转,没入了叶争体内。
姜柯微妙地眨了眨眼,心底生出一丝不确定。
“没劲。”叶争吐出两个字。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姜柯三言两句就道了歉,让他一身情绪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初始的愤怒只是源于被戏耍,情感落入下成,理智就占了上风,谁知道他叶修言是哪个?拙劣的谎言在他离开姜家的时候就会被戳穿,现下不过是陪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少爷演几出戏罢了,用当事人的话讲,半个丹库换几出戏,划算得很。
他们这边的动静开始要引来围观,叶争出其不意一错身,又把姜柯背起来,“看在你认错态度这么诚恳的份上,爷就大发慈悲帮帮你。”
姜柯稳稳当当扶住叶争的背,弯起嘴角,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笑,“那真是多谢修言兄的好意了。”
叶争的哼声随着胸膛传到背上之人的手心,姜柯感受到了他稳定的情绪。
背对着人,不用时时刻刻端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态度,他眼底的情绪浮浮沉沉,最后都转化为汹涌的情愫与势在必得的野心。
两人像连体婴儿似的行过小径,可能是为了舒适一些,姜柯抬起胳膊环住叶争颈项,脸趴在他背上,忽然起了个莫名其妙的话头:“你说,如果一个人总是梦到另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叶争轻嗤,当他是在没话找话,“如果到了做梦都忘不了的地步,不是情人就是仇家,怎么,你想跟我说你梦到谁了?”
“嗯,”姜柯的声音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过有些特殊,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我病重的时候,日日都能梦见他,情绪也不太对。”
这可不同寻常,叶争想起某位狐族大妖的技能,“爷猜测你可能是被下技能了,有的大妖就爱在人精神虚弱的时候钻空子,你家有没有跟什么大妖有仇?”
“不曾听说有什么会控制梦境的仇家,”听得秘密,身下之人的呼吸都没乱过,认真帮他分析的时候,竟还有几分沉稳可靠,姜柯有些呆愣,顺着他的意思回道:“我很少出门,也不曾见过妖族,除此之外也并无其它异况。”
“那人的身份你可曾查过?若是居心叵测,最好找出来盘问明白。”
姜柯见叶争好像碰见什么感兴趣之事的跃跃欲试,眨了眨眼睛。
心道若是他知道自己日日梦到的就是他,不知眼前之人会作何反应。
“在找,还没找到。”姜柯低声道。
“如此,便只能等找到再做打算了。”叶争看他提起此事来颇为镇定,便知暂时没受什么影响,想来问题不大。
姜柯垂眸,才不是,问题大得很。
一般的修士很难生病,但姜柯不同,他的实力越强,身体越弱。
若是叶争知道,便会立刻看出他是实力提升过快,经脉的生长速度跟不上导致的,跟华阳君一个症状。
一朝经脉断裂,姜柯在弥留之际,却一直做梦,梦境断断续续的,都是关于同一个人。
练剑、打斗、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是他向往过的,周围的情景和人物模糊不清,梦里的世界只有一个人。
他的眼神有时坚毅狡诈,有时狠辣冰冷,风姿卓绝,剑法非凡,他看着,一开始有些抵触,视线又被迫随之转动。
后来,情绪修炼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引,仿佛被蚂蚁啃噬心脏,酥酥麻麻,有些疼,又有些痒。
有时候他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绝望憎恨,有时候又被汹涌的情愫淹没。
直到他的视线彻底被套牢,那个人惯有的动作和细微的表情被牢牢刻在心底,他仿佛能轻易感受到他细微的情绪波动,也能轻易察觉他的下一个动作。
一切,都如呼吸喝水一般自然深刻。
后来他哭着醒来,旧日沉珂都随之散去,身体大好,耳边充斥着亲人的喜极而泣,他的心里却一直有一个问题盘桓不去: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按照那人的衣着服饰探查,知道这是剑阁的校服,袖边纹着金边云纹,是内门核心弟子的标志。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格,他几乎立刻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有一天,他鬼使神差般出了门,看到了树下假寐的剑修,被陌生的情感淹没殆尽。
“叶争”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他知道,这个人,他注定逃不过了。
南方的密林沼泽内,一人一妖的身影快速掠过。
原形的反耳在空气中轻嗅,“上面!”
剑光一闪而过,直冲他头顶,浑身黑衣的尸体应声落下。
澹台俞借着树林间被切割的光影显现身形,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一派冰冷。
“第三波暗杀了,这是最后一个人。”反耳追踪良久,终于有时间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沉默查探尸体的澹台俞,神色莫名,“阿俞?”
澹台俞看他,“何事?”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澹台俞翻出尸体身上的令牌,“一直用母亲的消息引诱我前去,当然要给他们一个面子。”
他的手指摸索着令牌上烫金的两个大字:天琅。
说罢,他转身便踏上了行程。
反耳紧随其后,心中却忧心不已,自向聚魂灯献祭一事后。
他好像彻底忘记了叶争这个人,再也没有情绪不稳的时候。
可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冰冷,行事越来越杀伐果断,野心勃勃。
第一百一十章 梦游症?
经历一场巨大风波的妖宗,在将近一个季度的休整后,终于恢复了七七八八的元气。
只是偶尔行在路上,就会感觉空旷了许多。
这种感觉在狐族尤甚。
本来一次好好的试炼,新一代的族人都折在里面,连领队的都不知所踪,只回来个疯疯癫癫的傻姑娘,日日喊着要去下界,给族人报仇,寻什么柔柔。
后来混战,族中又折了几个高手。
狐族元气大伤,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那个硕果仅存的一个小辈扣在家中,整日嚷嚷着要去找人族什么哥什么师兄的,现在外面这势如水火的形势,他们可再经不起一点损伤了。
圈在家里,闹就闹吧!
类似的情况不止出现在狐族,这些账兜兜转转,都记在了那个始作俑者,叶争头上。
只是人已身死,那就要让这个死人,发挥出最后的价值。
与剑宗宣战,迟早的事。
前些日子与妖宗暗中来往的几个皇族来,跟妖宗做了一笔交易。
借他们的手杀一个人,皇族会暗中借兵。
这有何难?
妖宗的几个领导送走心满意足的使者,心中都在暗自嘲笑,人族死到临头,还在互相算计这些蝇营狗苟。
迟早要完。
此时的妖宗藏书阁,书籍宝典凌乱散落一地,深处隐隐传来崩溃的大哭。
“找不到,为什么找不到呢!妖族之眼再次开启的条件是什么,救命啊,谁来告诉我,呜呜柔柔我想你了哇……哥,你在哪,求你来帮帮我吧……”
再次处理过一波暗杀,澹台俞挥掉剑上沾染的血迹,站在一片血泊中。
天上闪过一阵鸟鸣,侍卫长从天而降,“族长,周围藏匿的人都处理了。”
反耳从远处跑过来,看了看侍卫长,又看了看澹台俞,眉心浮现一抹忧愁,“我闻到其它妖族的气味了,顺着西风而来,恐怕是妖宗。”
妖族一直在剑宗边境成小股部队骚扰,打着报仇的旗号,剑宗的师兄弟大部分都回去了,只有叶争和澹台俞一大一小两个弟子在外面。
叶争对外是个死人,妖族此时突然跑到南边,明显是来者不善。
皇族的那个铁军统领笃定一般要让他认祖归宗,澹台俞觉得他莫名其妙,趁早便走了,离开前听说他一直在调查清颜君后来的事。
只是自他离开皇族之日起,就开始受到莫名的追杀,这些刺客使用的剑法跟母亲相似,却显得拙劣很多,就像是速成后特意感慨送死的一样,只单单做到引诱他的目的,这让他不得不多想。
皇族,清颜君,母亲,这里一定有一个巨大的谜团。
现在妖宗又来凑热闹,澹台俞眼中闪过狠厉,他的剑下已经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当初那个尚且秉性温良的剑阁小师弟到底是变了。
“守株待兔,杀了他们。”
竟是连缘由都懒得好奇一问。
侍卫长得令,一飞冲天,几声啼鸣隐在山林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就算有妖族前来,澹台俞也没有改变前进的方向,他带着反耳一路向南,经过一座外城的时候,听到了厮杀声。
厮杀声愈演愈烈,最后直直地向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其中还掺杂着几道熟悉的声音。
“这些妖族是疯的,快进城!”
“前面的人让开!”
澹台俞错开身子,几道身影快速在他身边略过,其中一道身影在经过他时,一双杏眼顿时睁大,但座下灵兽前进的势头凶猛,又眨眼间消失在他眼前。
几个呼吸之间,几头眼毛红光的大妖哼哧吭哧追上,澹台俞眼中剑光一闪,手起刀落,地上多了几具尸体。
常人难以察觉的黑气从尸身上同时冒起,渐渐消弭于天地之间。
澹台俞看见了,先是惊讶,然后是憎恶,“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那熟悉的气息,分明是黑炎君的魔气!
“迟早有一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闻言,反耳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看着有些陷入魔怔的好友,叹了口气。
“清英,快回来!”前方响起焦急的呼唤。
反耳看向去而复返的几个修士,对澹台俞道:“是光宗的人。”
澹台俞自然也注意到了。
眨眼间,清英就骑着灵兽飞奔回来,看到一地鲜血狼藉,她面上的焦急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看向澹台俞,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
随之而来的几人也发现了与他们意料之中完全相反的情况,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路人。
长相俊美,面容冷淡,好像有些眼熟?
“阿俞……你是阿俞吧?”
清英的神情既惊讶,又紧张,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反耳也不确定自家坏了脑子的朋友还记不记得这位少年时见过几面的清英姑娘,毕竟大部分这位姑娘出现的时候,叶争也在。
下一秒,他就听见好友的答复,“好久不见,清英姑娘。”
嚯,竟然还记得!反耳小小的惊讶了。
被一眼认出来,清英很高兴,清秀可爱的脸上带着毫不做作的娇憨,“我随师兄们出门历练,本是想在外林找几只木系的灵兽,谁知这里竟然有大妖出没,还好有你,不然我们就危险了!”
过了这么多年,清英的性情稳重了些,但还是个让人见之心喜,率真可人的姑娘。
“你要去哪里,要不要随我们一同进城,好久不见,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呢!”
在反耳的一头雾水中,澹台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叶争背姜柯回去的当天,被姜柯以病人需要照顾为由留在了自己的庭院中。
叶争心想演戏演到底,送佛送到西,而且他也确实不在乎在哪里住,便同意了。
姜柯心里一喜,没有得寸进尺要住同一间房,而是自己住在客房,把主房让给了叶争。
说完的时候,叶争哼笑一声,没有推辞。
谁知半夜这人又起了幺蛾子,感觉到异动,叶争从打坐的境界中猛得回神,一翻身下床,打开门,见姜小公子安安静静站在自己面前。
他抱胸依靠在门框上,“怎么,认床还是梦游?”
没得到回复,叶争打量他的状态,发现不太对,想起姜柯白天跟他闲聊的话,没忍住,还是把人拉进屋里仔细探查了一番。
姜柯任由他牵着,任由他的灵气在体内游走,没有丝毫抵抗。
安安静静的,好像叶争对他做什么都行。
收回灵力,没发现异常,他又探了探精神力,发现比谁都健康。
这就怪了。
他把手放在姜柯眼前摇晃,“小公子,还认得我是谁吗?”
姜柯迟钝地侧过头,没有理会,一言不发。
这闷葫芦的样子,倒是跟他家那个总爱悄悄憋闷气的男主有些像。
叶争瞧着有趣,便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笑着,戳戳人家小嫩脸,揪揪发尾,扯扯袖子,摇晃手腕,把人惹得躲来躲去。
“小公子?”
“柯少爷?”
“你现在还梦着那个人吗?”
“跟我说说,万一爷认识呢……”
姜柯终于不胜其烦,一把拉住作乱的手,然后拖着人往床边走。
叶争好奇他的状态,随着他来到床前,见姜柯把他的手腕靠在床柱上,扯下窗幔的绑绳,手下麻利的一圈又一圈,把他的手腕和床柱结结实实绑在了一起。
好像真的只是嫌他烦了一样。
叶争有些哭笑不得。
随后他就见那白嫩嫩的小公子褪下鞋袜,规规矩矩摆放好,扯过被子,和衣而眠。
说好了主房让给自己呢?结果半夜跑过来抢床了。
叶争磨了磨牙,没跟个小屁孩一般见识,解开手上的绳子,准备去客房继续打坐。
他刚一抬脚,顿住,看向不知何时又睁开眼睛的姜柯,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以及被他扯掉的绳子。
“想干什么?不让走?”
在叶争的注视下,姜柯抬手又将他重新绑好后,看着挺满意,然后再次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叶争不信邪,又试验了两次,发现只要他一离开,小孩儿立刻就会醒,然后把他重新绑好,如此反复,最后,叶争一把拉住姜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地,干瞪到了天亮。
叶争一直保持着清醒,待一缕阳光冲破窗户照进来的时候,他清晰地看到了姜柯的眼神变化,从空洞茫然,到清醒,又到茫然。
“叶修言,你跑到我房间来干什么?”
一醒来就是倒打一耙,小朋友,你很有前途。
“小少爷,看清楚这里是哪。”
姜柯定睛一瞧,又看了看被叶争抓住的双手,一时陷入了错乱。
他就记得自己回房,睡觉。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叶争看他一副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懵逼样儿,好心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末了,他询问:“你昨天又做梦了?”
姜柯一脸沉重地听完,摇了摇头。
“我昨天检查过你的身体,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莫非是心理问题,梦游症还是焦虑症?”叶争来自现代,思维比较宽广。
姜柯抬头看他,他说的内容自己明明从来没听说过,但莫名就是能听得懂。
“可能吧。”
叶争就好像得了个什么好玩的物事,拖着下巴扫描着姜柯,眼里闪着热切的光,“真是稀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题人竟是我自己
“你生活有压力?”叶争问。
精神状态不好的人容易梦游。
“比如?”姜柯虚心求教。
“因为他人对你的过分期待而感到焦虑痛苦,或者因为过于在意某件事而茶饭不思?”
后者吧,姜柯眨了眨眼,“有一点。”
“那真是没办法了,天才都有这个烦恼。”叶争一摊手,把绑绳递给他。
姜柯接过来,又扫了一眼叶争的手腕,那里没能留下勒痕,只有掌心的东西还留着余温,他趁人不注意偷偷塞进怀里,又问:“你也有吗?”
叶争给了他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
姜柯了悟,“修言兄真是辛苦了。”
“一般吧,没你这么严重。”可能也是因为他总修炼,不怎么睡觉,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梦游的毛病,叶争这样说着,嘴巴不自觉接着道:“其实我师父对我挺纵容的,是我总闯祸,现在不敢回去了。”
家里有个宗主之位要继承,华阳君连字都给他起好了,以后可能要被称呼个“修言君”,但是他现在也不能回去。
听起来挺像个不敢承担责任的胆小鬼似的人。但在大事上面,叶争没有那么争强好胜,他敢保证,只要他前脚一回剑阁,妖宗的爪牙后脚就会攻上来。
华阳君如果觉得他没死,那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封脉府外的雪林外到处都是妖宗的亲戚,譬如熊奔,还有彩雀,回去实在是太冒险了。
姜柯听出他有点倾诉的欲望,觉得叶争潜意识里应该挺信任他的,暗道:是个好的开始。
之前剑宗与妖宗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个人的事迹也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些事情要不是姜柯梦中亲眼见过,可能都要相信了。
“修言兄是个胸有沟壑的人,前辈既然是你的师父,就算是生你的气,也不会苛责你的。”他的声音和煦温柔,循循善诱地试图走入某人的内心世界。
“苛责确实不会。”叶争转眼望着一副知心小可爱模样的柯少爷,觉得这人外表率真纯良的模样,内里怕是精得很,行起事来比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咋呼成熟多了。
家里那群师弟在这个年纪,真是一个都比不上他。
他也可能是自己一个人闷太久了,竟然跑来跟个小屁孩大吐心声,“是爷放不过自己,我觉得自己做了对的事,但对别人来说未必如此,现在还要躲躲藏藏,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
闯了那么大的祸,还嚣张地说自己没错,别人以为他纠结的是事情本身,实际他纠结的是自己还不够厉害把所有人都打趴下,然后唯我独尊。
实在是……姜柯哑然失笑,“说得没错,只要自己足够强,强到成为制定规则的人,也就无所谓对与错了。”
闻言,叶争目光顿了顿,眼尾处不自觉染上笑意,连声音都透着几分愉悦,“知音啊,柯少爷。”
算得上是很高层次的认同了,姜柯心中默念。
“柯少爷家中还有兄弟几个?”叶争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就三个,怎么?”姜柯对他话题的跳跃性适应良好。
叶争笑笑,没再说话。
没怎么,想拐。
一个小小年纪就行事古怪,在任何方面跟他对招都能接住的小天才。
难得遇到个八九分合胃口的小朋友,以后不带回剑宗玩着,还等什么。
之后的几天,叶争也没能离开姜柯的院子,美其名曰照顾伤员,实际上是日夜都在修炼,弥补他那被劫雷打成筛子似的灵气,闲暇之余,都被姜柯以各种莫名其妙的借口占去了。
待叶争又一次从入定中醒来,姜柯正坐在桌边杵着头看他,叶争一点都不意外睁眼就能看到这个小朋友。
自打上回梦游梦到主房后,叶争就主动去了客房,但谁知柯少爷就好像赖上他似的,半夜又梦游到客房去了。
送上门来的小屁孩,实在是太好拐了。叶争只哼笑一声,大方地把小屁孩请入了自己的修炼范围。
没有多余的寒暄,姜柯直言道:“修言兄,父亲想见你。”
这回可是个正事,叶争一直记得自己还有最后一关考核没开始,估摸着是等到所有人都经过剑理笔试后才正式开始的。
太慢了,那些人考个剑理竟然整整拖了半个月!
随姜柯入了正厅,这里的考场已经拆掉了,停留在院子外的人少了一些。
经过层层筛选,留下来的人素质高了很多,至少叶争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生需要躲闪别人放空的招式的事情。
整个正厅都弥漫着一股子紧张的氛围。
之前的考官正拿着一份长长的名单,几个几个的念名字。
叶争刚进来的时候,毛宁宁就眼尖地注意到了他,连忙小步跑过来,热情招呼道:“修言兄!”
然后他就看到了走在叶争身后的姜柯,那少爷见了他,笑意深了些,可是他一点也没感觉到如沐春风的感觉,反而觉得后脊柱爬上一层凉意。
他不得不又打了个干巴巴的招呼,“姜少爷也在哈。”
姜柯回以微笑。
毛宁宁:别笑了求您了。
“你这是进去过了,还是没进去?”叶争后脑勺没长眼睛,不知道姜柯在吓唬人。
“没进去,”毛宁宁在姜柯的注视下不太从容,像跟老师做报告的学生,声音僵硬,回答问题全凭本能,“我打听好了,进去之后的考法有些灵活,三个人,一人出一题,都通过就可以去剑冢。”
最后一哆嗦了,毛宁宁很紧张。
能不紧张么,第二关都是侥幸抄了叶争才过的。
这熟悉的既视感越来越强烈。
又是海选初筛,又是笔试,又是面试的。这流程实在过于熟悉。
叶争侧目,询问身边一直安静微笑倾听的人,“柯少爷,设定这个选人程序的,是哪位先生呀,在下对他十分感兴趣,方不方便约出来见见?”
谁知,姜柯听了,突然笑出了声,察觉到叶争莫名的表情,他立刻正色道:“不是哪位先生,是我二哥。”
小乃平?
叶争挑眉,甚为惊讶。
“咳、也不是,确切地说,是我二哥的师兄,那位华阳君的大弟子,叶争。”姜柯瞧着叶争的神色,在念出他名字的时候,努力把声音放平。
叶争如他所料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皱了皱眉头,扒拉出自己犄角旮旯的记忆。
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几个师兄弟在雪中举鼎练剑,休息的时候,小乃平忽然凑到他身边,没话找话:“师兄,如果一样东西让很多人趋之若鹜,我要如何找到合适的高素质人才呢?”
穿来没多久,刚刚经历过一场高素质人才选拔的叶争张口就来,“投简历,笔试,面试。”
难得得到大师兄一本正经的回答,姜乃平精神一振,从空间中掏出小本本,“大师兄,展开讲讲?”
回忆到此结束。
叶争想起自己当初说的那些废话,真想回到过去捅自己两剑。
但凡他少说两句,今日为了进剑冢也不会这般麻烦。
奶奶的。
叶争又小声骂了句:“他奶奶的!”
姜柯在旁边假装没听到,用力抿了抿嘴唇。
不能笑,忍住,要不没法解释。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叶争望着一院子紧张有之,垂头丧气有之的修士们。
此时此刻,他有一瞬甚至产生自我怀疑,在妖宗招来的那道劫雷,是不是他小肚鸡肠骂错天道了。
因为他实在是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造孽了。
心中千回百转只在几瞬,叶争轻扯嘴角,“嗯,这位大师兄的想法很好。”下次不许再想了。
“不过听说他早已身死,真可惜,恐怕见不到了。”
姜柯也是头一次诅咒起自己张口就来的人。
他认真道:“不见得,这位师兄虽行事嚣张,实力却非凡,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
叶争听了笑吟吟,“这当真是你的真实想法?现在在剑宗这地界,大多数提起这位的时候,可都是恨得牙痒痒,他可是挑起两宗战争的人。”
“修言兄,我的话比真金还真。”姜柯说得真诚,任意一个人都能听出他是发自肺腑。
叶争满意了,“相信那位听了,心里一定很高兴。”
毕竟以前他那群傻师弟相信他不会死的时候,自我安慰的话都些“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狗屁话呢。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高兴就好,姜柯笑笑。
内心再三唾弃自家那群沙雕师弟,小乃平尤甚后,叶争爽了。
他提醒毛宁宁,“一会儿不管人家问你什么,只要记住一句话,思想要端正,态度要恳切,经过两关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干的,这最后一关,考的是软实力。”
毛宁宁如取真经,醍醐灌顶,像考前一分钟知道了答案一样笑得像个二百五,等到考官叫他过去的时候,走路都透着一股子欢快,连姜柯在背后的死亡凝视都忽略了。
姜柯收回视线,对叶争笑笑,“能得修言兄真心相待,他的运气不错。”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同寻常,叶争心中念头一闪而逝,用诧异的语气道:“这就真心相待了?爷还没怎么着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姜家人的面试
帮毛宁宁,一是这家伙过于跳脱活跃,让人想忽视都难,二是这次姜家选拔难度大幅度提升,多少有点他的锅在里面。
“萍水相逢而已。”真心相待?真算不上。
叶争不可能会好心帮所有人通过,只是刚好遇见了,一时兴起,就说道两句。
“我呢?”我也是萍水相逢吗?姜柯指了指自己。
“你呀……”看到少年眼中不做掩饰的期待,叶争笑意渐深,随手就撩了一下人家的下巴,“看你表现。”
表现好了拐回去,表现不好了,绑回去。
微凉的指尖在脸庞一触即分,没能给他降温,反而使血液都沸腾起来,姜柯没能压下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我会好好表现的。”
从远处看去,对视的两人举止亲昵,枉顾旁人,倒真像是不分彼此的情侣一般。
一直躲在远处观察这对情况的侍女,眼睛亮晶晶地看完,满意地回去复命了。
夫人!您可以放心了,柯少爷没有骗你,他们一定是真的!
“叶修言!”
考官饱含威压的声音传进耳朵,叶争走上前去,等了等,没听到考官念其他人的名字。
就一个人?叶争用眼神询问,考官余光飘向在不远处等待的姜柯,鼻孔冲天地“嗯”了一声,心情貌似不大爽快。
叶争无所谓地笑笑,抬步进去了。
正厅少了很多上次见到的桌椅,上首的考官桌子长了一倍,桌后正襟危坐三人。
一位青年、一位中年、一位老年。
叶争刚一进去,他们锐利的眼神就齐刷刷地扫过来了,明晃晃地表达着来者不善,他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走向了中央。
站定,他抬起眼皮,毫无惧意地迎上上首三人的目光,那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他才是考官一般。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息,青年清了清喉咙,“叶修言?”
叶争颔首。
青年指了指他身旁桌上的试题,“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写完它。”
叶争依言坐定,两三眼扫完试题。
比上次的剑理笔试还难,还多。
时间却缩短到四分之一。
挑眉看向上面的三人,正撞见他们伸长脖子往下看,被抓包,三人立刻坐好,看天看地看空气,假装无事发生。
猜到了可能的原因,叶争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开始答题。
一炷香烧到屁股,叶争搁下纸笔,答卷自动飞向上方,叶争坐着没动,静静观察他们的动作。
中间那个把答卷碰到手里,上下扫了一遍,面露惊讶,又传给左手边的老者,老者看完,发出惊叹,又传给年轻那个。
最后三人齐齐看着叶争。
青年接到旁边两位的眼色,拿着一份答卷走下来,举到叶争眼前,“这也是你写的?”
叶争看了一眼,发现是剑理笔试时候的答卷,便点头道:“自然。”
闻言,青年收回手,用包含探究的目光打量他,“上次你堪堪及格,水平不过如此,缘何这次能拿满分?”
那语气,好像他一个说错,就立刻将他扫地出门一般。
迎着上面两位旁边一位巨大压力的目光,叶争面不改色回答:“上回想着不过是次考试,行事低调些好,便藏了些拙。”
“藏拙?”青年气势更加逼人,“这回也不过是次考试,你怎么不藏拙了?”
叶争低头笑了笑,“不太一样。”
青年眉头一皱,“有何不同?”
“上次是为了进剑冢,及格就能通过,这次是为了……”叶争看向上方面色不太好的两位,“通过三位的考核,满分也未必能通过,在下自然要全力以赴。”
听懂了他的意思,青年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你知道了……”
接下来的话,他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终于,叶争站起身,一言道明三人身份,“姜大哥,姜家主,姜老前辈,在下叶修言,有礼了。”
说着,他悠悠一拜,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
姜大哥有些哑然,有些不敢相信,他后退一步,严肃的表情有些松动,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我这一关,你通过了。”
叶争再次行了一礼,“多谢姜大哥。”
随后,他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上方。
姜家主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叶修言,你很聪明,我们家都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他站起身,又拾起叶争刚写完的答卷,扫了一眼,负手踱步,不看叶争,压力却一点没吝啬地留下,“但是在上界,光有点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
“前辈说的是。”叶争仿佛没听出来对方讽刺他纸上谈兵的意思,附和道。
“所以……”姜家主见叶争还是八风不动的镇定,敛起眉头,他大手一挥,墙边数把宝剑齐齐立在叶争面前,“你还需要与之匹配的武力。”
“听说你在剑道上颇有造诣,连黑曜石都能打碎,但自进入姜家后从未有人见你出手,那可是个遗憾,今天,我想见识见识你真正的实力。”姜大哥侧过身,歉意一笑,一把抽出身侧长剑,“我爹这一关,就是在剑道上打败我。”
姜家老大,是姜家现如今最精通剑法之人。
叶争随手拿过手边一把剑,毫无畏惧,且战意熊熊:“姜大哥,得罪了!”
眨眼间,短兵相接。
两道强大的剑气毫不客气地撞到了一起。
僵持一瞬,两人都探出了对方的斤两。
见过叶争出手的人都知道,叶争打架的时候,是最严肃的时候。他掌心用力,剑身悲鸣着滑擦出火花,手腕一转,直接化开对方的剑势。
姜大哥稳住下盘,脱手的剑势定住,剑身一旋,便迎上对方随之而来的攻击。他眼前一亮,愈发认真对待起来。
“剑招大开大合,有一往无前之势。剑法又粗中有细,变化莫测。去势凌厉,收势又毫不拖泥带水,这是快剑练到极致才有的水平。”上方的父子目光紧跟台下的二人。
见姜家主不开口,姜老前辈抚着花白的胡须,面露满意欣赏之色,继续品鉴,“他的剑法精妙,似集百家所长而又融会贯通,这般积累,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做到的,你可能看出他来历的深浅?”
姜家主看不出来,他挑拣出叶争的登记册,“花果山水帘洞……”
“哦……这个地方啊,”姜老前辈又抚了抚胡须,在自家儿子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道:“……没听说过。”
姜家主忍住给自家老爹翻白眼的冲动,说出心中猜测,“他既然想低调着来,怕是出身不凡又不肯透露,随口取了个假地点吧,这般藏头露尾的……”
姜老前辈不赞同地看向他,“年轻人懂得低调,是难得的品性。”
说出这样的话,就会自然而然地拎出其他年轻人来对比,他们心中齐齐闪过姜乃平的身影。
姜家主沉痛点头,“父亲说得对!”
“所以现在也不必介怀他的身份,他若阿柯有将来,必定少不了人情来往,到那时,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彻底被说服,姜家主叹了口气,再次道:“父亲说得对。”
姜大哥知道叶争灵气不济,便禁着自己的灵气跟他打,两人一来一往,全是剑招,杀伤力不大,短时间是分不出胜负的。
姜家主一挥袖子将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分开,对剑意未收的叶争道:“我这一关,你也过了。”
他似是再懒得看叶争一般,说完这句话,便挥袖离去,姜大哥三两步跟在他身后,小声道:“父亲,我似是输了。”
姜家主气冲冲前进的脚步一顿,儿子的实力他最清楚,缘何说出这样的话?
姜大哥摩挲着剑柄,“我已尽全力,他尚且有所保留,恐怕还藏着许多本家剑法没让我们看到。”
“当真?”回忆起老爹对他的评价,姜家主心中凉凉,没尽全力老爹都喜欢他成那样了,要是尽了全力,得成什么样?
“绝无虚言。”姜大哥认真道,眼睛亮晶晶,为找到了一个难得的对手。
姜家主更糟心了。
三个考官走了俩,余下的一老一少面面相觑,叶争率先开口,“姜老前辈有何指教?”
姜老前辈笑着,又摸起胡须,端的是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叶争?”
卧槽直接叫人名字吓死个人!
叶争目光闪了闪,“姜老前辈认错人了,在下叶修言。”
“好吧,”姜老前辈一点也没坚持,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叶争心中还没抒出一口气,听他又道:
“第三关,坦白你的身份。”
叶争:“……”
妈蛋!他的马甲到底是怎么掉的!
姜老前辈又笑眯眯道:“通过了,你就可以进入剑冢,你与小柯儿的事,老夫绝不插手。”
叶争咬牙,闭了闭眼,“……前辈洞若观火,晚辈心服口服。”
“好吧,恭喜你,通过了。”
姜老前辈见这自进入起就轻松掌握全局的小孩终于露出了茫然之色,心里挺爽,没故作神秘,直接道:“我送小乃平去剑宗上学的时候见过你,那时候你大概……”他在腿边比划了一下,“这么高。”
那您老记性可真好,叶争扯了扯嘴角。
走出正厅的时候,叶争那种懵逼的状态还留有一丝余韵。
他没想到过姜家还有人见过他,如果他早知道,肯定不会这么浪,还跟那三位搞什么约定俗成的家长相女婿的戏码。
姜柯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见他终于出来了,端起春风般的笑意走上前去时,就听这人在痛心疾首,“亏了,丢人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默写
父兄二人的脾气秉性姜柯都了解,按理来说,叶争不会在他们手底下吃亏,所以——
“修言兄,我爷爷为难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把我马甲掀了。叶争哼笑一声,“并无此事,姜老前辈好得很,老当益壮,思维活跃,眼神也好,爷很佩服。”
姜柯了悟,知道爷爷当面道出叶争的身份了,他笑了笑,顺着叶争的意思换了话题,“明日剑冢的六个传送阵一起开启,你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叶争摆摆手,“没什么要准备的,爷进去拿个剑就出来。”
那嚣张的口气,仿佛剑冢里的剑是大白菜供他任选一样。
姜柯非常善解人意地给了一个,“好。”
叶争话题又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去你家藏书阁看看。”
姜柯点头,“好,我带你去。”
叶争眼神暗了暗。
什么都好,什么都行。
这人特乖。
三位考官可能是想给叶争个下马威,也可能是为了好好考量,所以特意把他的顺序调到最后。此时现下已经没别人了……
叶争凑上前去一步,在小孩头上撸了一把。
这小孩既聪明又识趣,他仿佛轻易便能察觉叶争的每一个情绪,又能懂得做出怎样正确的反应,还言听计从,予取予求的,叶争跟他相处的时候,顺心得很。
姜柯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猝不及防,只感到那人低低的笑意从胸膛传进耳朵里,“柯少爷,甚得爷心。”
他呆了呆,同时听见了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走吧?”眼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姜柯抬头,望进叶争饱含笑意的眸子,那里有璨若星河的光,无声地引诱他的灵魂。
即便是知道叶争在配合他演戏,也控制不住,甚至由着自己被欲望说服……叶争这样的人,就算是演戏也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性子来,所以他向他伸出手,就是真的想牵着。
“好。”喉结动了动,他抬手,用力握住眼前温热的指尖,一股不急不缓地力道牵引着他前行。
短短的一条路,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看起来镇定自若的柯少爷,像是被丝线摆布的木偶人。
僵硬,不知所措。
头顶又传来熟悉的笑声,“不是你带我去,怎么走在我后面?”
姜柯当机的脑子恢复一瞬灵活,耳廓难以抑制地充.血,他快走两步挪到前面,手却没放开,只从被牵着,到牵着人。
叶争笑得意味深长,什么是诱拐?这就是诱拐。
小孩子什么的,最好骗了。
有柯少爷在前面开路,叶争在姜家横着走都没事。
即便是早已听说在考核期间关闭的藏书阁。
姜柯跟藏书阁的管事打了声招呼,管事看到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愣了愣,随后便恭敬地打开了门。
叶争对管事礼貌微笑,被面不改色的姜柯领着进去了。
姜家的藏书阁修建得非常气派,外面看像是一座宏伟大气的殿堂,进到里面,才知内里乾坤。
大厅十分宽阔,桌椅不一。阅览室、书架更是不知凡几,虽不如地下丹库那般一眼望不到头,一时之间也是难以数清了。
“以前身体不好的时候,母亲拘着不让出去,我就经常来这里,这里是天商府最大最全的藏书阁,几乎所有的书我都看过,”姜柯道:“你想找什么书?我来帮你找。”
他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像是急于展示自己的孔雀。
叶争看着他的模样,道出了几本书名。
听完,姜柯的笑容一顿,他低头在脑中反复搜刮资料,眉头逐渐皱了起来,最后叹了口气,“修言兄,这几本书我们家都没有。”
“没有才对,”叶争好笑地看着有些遗憾的少年,“现在有了。”
他走向一张桌边,路过姜柯的时候,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背。
手指因为失去另一人温度而蜷缩,姜柯循着他的动作,看叶争依次摆好笔墨纸砚,“你要把它们写出来?”
“自然。”叶争执起一只小毛笔,略一思索,便下笔有神。
他的思维敏捷,写得飞快,眨眼间便写好了一张。
姜柯拿起来看,刚看个开头,有些小意外,他的字迹龙飞凤舞,比平常表现出来的还要狂妄几分。
看完之后,他更加惊讶,这是一部顶阶的剑理。
他放下纸张,沉默地看着叶争。
藏书阁自用的夜明珠多如牛毛,整间屋子都是冷白的光,映衬得眼前之人的侧颜有些凉薄,他认真书写的时候,嘴唇微抿,下颌绷出一道流畅的弧度,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而清楚他正在干什么的话,就会彻底打消外表带来的错觉。
他在给姜家默写顶级秘籍。
日落西山,叶争的笔头终于停下,身旁的姜柯接过最后一张,帮他把前面的一起装订成册,他的手边,是已经装订好的几本书。
活动完有些僵硬地手指,叶争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的往椅背上一靠,人一放松,嘴下就没了正形,“柯少爷真是个贤内助啊。”
“好好说话。”姜柯不假思索地开口,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姜柯觉得自己应该更温和一些,而叶争,被这熟悉的批评勾起了关于某些人的记忆。
“我有个师弟,以前也总说这句话。”
叶争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感慨,带了些莫名的情绪在里面,姜柯不太喜欢,他捕捉到话里的关键,“以前?现在不跟你说了?”
“长大了,分道扬镳。”叶争没什么所谓道。
那就好,姜柯点了点头,扯回话题,“这些……”
叶争接过话头,“送给你们了。”
“这可都是秘籍,就这么随便送?”姜柯两三下绑好一根封绳,又拾起另一根。
叶争不敢苟同,“怎么就随便了?姜家照顾我良多,这是回礼。”
姜柯的手一顿,抬起眼皮,“不是姜家,是我,照顾你良多。”他特意强调了其中的区别,让叶争不要将两者混为一谈。
叶争听懂了,却故作不知,“你是姜家的人,爷住的是姜家的房子,吃的是姜家的米,拿的是姜家的丹,怎么不是姜家?”
姜柯:“……你说得对。”
他将所有书册整理好,在桌上重重一磕,便招呼都不打地抱着书上楼了。
叶争望着他冷冰冰的背影,哑然失笑。
小屁孩在他面前一直都很克制,连发火都很克制。
上次他觉得逗着有趣的人还是澹台俞,可惜他跟男主站在对立面,不然总有一天要让他们俩好好见个面,他们性格相像,估计还能交个朋友。
姜柯放好书册回来的时候,脸还是绷着的,在他的注视下,叶争恍然大悟似的又开口,“爷想了又想,从理论上讲,对我有恩的是姜家,但是从情感上看,我最感谢的,还是柯少爷你。”
姜柯走过来的脚步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来到叶争身边,“修言兄不必勉强,我与姜家没什么不同,你该感谢的确实是姜家。”
小屁孩,一点都不会顺着台阶下,叶争在心里笑骂,“好吧,柯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一副恩人说什么都对的姿态。
姜柯听了,礼貌微笑后,扭头就走。
好家伙,人给气跑了。叶争呆立在原地,待人走远后,发出放肆的大笑。
夜间,叶争打坐的时候,气得分房睡的柯少爷又悄无声息地梦游回来了,他面部表情地站在叶争身旁,半阖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底留下深重的阴影。
他张嘴,无声询问:叶争,属于我的回礼呢?
叶争对他的夜间梦游早就习以为常,现下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仍旧紧闭双眼,飞快运转灵力。
在所隔不远的两座城以外,澹台俞安静地在月光下练剑,突然,他目光变得空洞,嘴里念念有词:叶争,属于我的回礼呢?
猛然回过神来,他手下一顿,莫名皱起眉头,刚才他在说什么?
空中有振翅声传来,澹台俞抬头,遮天蔽日地大鹏鸟落在他的庭院中。
澹台俞收剑走过去,看清来人状态后,三两步走上前,递过一粒护心丹,“鹏飞长老,你受伤了?”
鹏飞的黑衣上血迹斑斑,他一张嘴,先吐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淤血来,“族长,我失败了。”
他吃了药,状态依旧很虚弱,几乎是一句一喘,面无表情的脸满是苍白,“尊者吸收不了宝物的灵气,将它们全反弹给了我。”
鹏飞移开胸前的手臂,一颗火纹凤凰蛋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
“族长,我要去疗伤,尊者就暂时请你照顾。”
澹台俞接过凤凰蛋,蛋身上是常年不变的温热,像极了人类的体温。
“好。”
夜色中,振翅声再次响起,大妖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澹台俞看着怀中的凤凰蛋,脑中鬼使神差地升起一个念头,用他的血,就能孵化出凤凰蛋。
不行!
澹台俞头突然袭来剧烈疼痛,他扶住太阳穴,将凤凰蛋丢进空间,立刻进入修炼状态压制突然起来的疼痛。
这疼痛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撕裂他的精神。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剑冢开启
晚秋的深夜,露浓霜重。
澹台俞的面色忽明忽暗,气息时有时无,无人观察到的灵魂空间中,肆虐着狂暴不堪的能量。
头好疼!
澹台俞的气乱了,他扶住额头,眩晕痛苦,没来由的怒意滔天。
好想……毁灭一些什么,来缓解这钻心剜骨般的痛苦。
他身形凌乱地站起来,在凄寒的月光中抬起头,眼中满是狠厉,内府的剑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下一瞬便出现在苍白的手中。
眼前的一切都很碍眼,其他房间传来的呼吸很吵,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很吵,光亮得刺眼,不想看,不想听,不想思考,只想……
握剑的手很紧,紧到颤抖,满身光华的长剑发出阵阵嗡鸣,它的能量巨大,只要这么轻轻一挥……
都会消失!
受蛊惑似的,剑身高高抬起,只要重重落下、只要这么一落……
不行!
猛然放下手,澹台俞狠狠闭上赤红的双眼。
痛苦而又急促地呼吸着,手指修炼脱力,长剑在落地之前,转个弯回到了内府。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很累,累到不想动一根手指,甚至不想呼吸,澹台俞脚步虚浮地走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终于控制不住地眼前发蒙,昏睡了过去。
天上月光亮得刺眼,地上寒凉,面色苍白的青年趴在桌上,睡在臂弯上,在梦里,眉头紧锁。
凉风轻柔拂过,吹落一层浮汗,依然让他难受。
痛苦,一点一滴的时间都变得难熬。
终于,天亮了。
澹台俞的呼吸声趋于平静,眉头也渐渐舒展,他的身体逐渐放松,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阿俞!”耳边传来响亮的声音!!
澹台俞猛然掀开眼皮,眼底有些狂乱,他将头从胳膊里拔出来,看向院外。
清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我们终于打探到木系灵兽的下落啦!”
看清澹台俞的姿势,她脸上的喜悦转化为疑惑,“欸你没有在练剑呀?”
自打他们重逢起,阿俞每天雷打不动地练剑修行,她都习惯这是个修炼狂魔了,今日却突然休息……清英注意到澹台俞的脸色,连忙跑到他身边关切询问,“阿俞你好憔悴呀,脸这么白,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吗?”
“无事。”澹台俞冷淡地错开清英顺手就触摸他额头的手,站起身,“你们找到了?走。”
之前他们相遇后,答应清英姑娘的请求,特意在城里逗留了几日,说好要帮助他们一起收服灵兽。
清英连连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和师兄们可以的,本来叫你也不是为了……”她越来越小声,脸颊红了红,猛得一跺脚,“总之,你今天身体不适,还是要好好休息的!”
见澹台俞还想说自己没事,她赶紧抢先道:“你不用客气,若是坚持让你带着病跟我们去抓灵兽,那这灵兽不如不要!”
虽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正常了,但她这般姿态,澹台俞也没再坚持上赶着帮忙,答应清英再三叮嘱要他好好休息的要求后,澹台俞面无表情表地送走了她。
远远望着清英纤细清秀的背影,他皱了皱眉,按住胸膛。
不是好了吗?怎么看到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可能还没好利索,还是休息一下吧。澹台俞抬脚回房。
没走几步,他脚步一顿,侧过脸,“反耳,侍卫长,你们回来了?”
反耳一脸被抓包的表情,把身后的侍卫长也扯了出来,“过来刚好看到你和清英姑娘说话,就没来打扰。”
察觉到他话里有些揶揄的意思,澹台俞内心毫无波澜,“我们没说什么。”
“再有下次,直接进来。”
“好的,”反耳应声,开始说正事:“我们追踪了那些妖族好久,在一处探查到了皇族的气息。”
“那气味很淡,辨别不出来具体是谁。”
侍卫长跟着点头。
他们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立即回来禀报了。
“皇族……”澹台俞再度坐在石桌上,安静思考。
天琅城近在眼前,皇族那边又有了动静。关于母亲的消息是他离开皇族后开始有的,所以现在有一方想引他前来,还有一方,想要借妖族之手阻止他,或者说,杀了他。
如果天琅有什么他们忌惮的东西,那东西一定很重要,难以轻易抹去痕迹,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来对他出手。
这个天琅城,他非去不可。
“天琅那边有什么动静?”
侍卫长回道:“还是前几天的消息,姜家一直在进行剑冢考核,今天是剑冢正式开启的日子。”
天琅城最受人瞩目的就是剑冢,族长早就命令他们留意着消息了。
“怎么今天就开了?”澹台俞一顿,按照他们的考核速度来估计,应该还有几日才对。
闻言,侍卫长目光游移,扫了一下身旁的反耳。
怎么提那个人?
接收到求助,反耳眨了一下眼睛,面不改色道:“去的人鱼龙混杂,有一两个捣乱作弊的,姜家怕搞出更大的漏洞,就加快了进程。”
短短几天,姜家损失了一块儿黑曜石,一柄宝剑,半库房的丹药,以及一个小少爷。
当时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两妖都沉默了。
那位是去抢劫的吧?
反耳的一通避轻就重,侍卫长在心里默念,族长千万别对这位“捣乱的”产生好奇。
澹台俞没好奇,他直接站起身,“我们现在就过去。”
“现在?!”侍卫长一个激动,差点咬掉舌头。
有什么问题吗?澹台俞顿住,疑惑于他的过度反应。
反耳暗中用胳膊肘怼侍卫长,配合着打掩护,“现在就走太急了,光宗的人刚去外林,要不要再等一天,跟清英姑娘道个别?”
澹台俞想了想,拿出一块儿留声石录下道别的话,往石桌上一放,“可以了,走吧。”
走就走吧。反耳欲哭无泪,侍卫长揉了揉被他怼的生疼的后腰,“现在我们该考虑如何让他们两个不遇到了,反耳,族长现在对叶争是什么态度?你交个底,届时我也好做反应。”
反耳叹气,“阿俞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可能还知道这么个人,但是对他的感情好像一点没有了。”
当初谁也没料到澹台俞会愿意为叶争舍弃一半的灵魂,那日他抱着昏迷的叶争生生扯碎自己灵魂的时候,眼底浓重的情意令人动容,任谁看了都不会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反耳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的好朋友,竟然为那么一个混账玩意儿断了袖。
好在这之后,他的情意也随着半魂的离去消失了,变回了以前那个会正常思考,行事冷静的阿俞。
但他们知道,叶争对澹台俞的影响很大,能不提就不提,少受刺激,才能多干正事。
在他们赶去天琅的路上,姜家,六处大阵亮起,灵气直冲云天。
阵边站着的修士们光是靠得进了些,便能感觉到连接的另一方汹涌的肃杀剑意。
不知道里面得是什么光景?大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叶争闲闲站在离得不远不近的一处,还有心思跟身边人闲聊,“原来柯少爷也一起进去呀?”
柯少爷还带着些许昨天被叶争捉弄的余气,丝毫不知自己昨晚在人家床前站了半夜,一抬眼皮,挂上自以为冷漠,实则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表情,“原来修言兄不知道吗?真是不好意思,我忘了说。”
爷看你不像是忘了,像是故意没说,就等着看爷惊讶呢。
叶争哼笑,“柯少爷实力不俗,剑气精纯,一会儿可要擦亮眼睛,好好选选。”
姜柯颔首,“自然。”
他们随着人群一起进入传送阵,默契地相视一笑。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对方眼前。
传送阵,传送地点随机。他们不会被送到同一个地方的。
叶争一脚踏入,感觉没踩到泥土的实处,他低头,脚下是无数兵刃。
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相比于剑冢这个文艺的名字,叶争更喜欢亲切地称呼它为废铁处理厂。
到处是残兵断刃,空气中金属浓度严重超标,闻多了脑袋都疼。
“玄锋。”
“铿——”
浑身漆黑的剑魂应声跑出来,兴奋地飞到远处环视一圈,又跑回到叶争身边蹭了蹭。
叶争两指拨弄它向前,“去吧,只要不毁了柯少爷家的剑冢,随你怎么折腾。”
玄锋欢呼雀跃地飞远了。
没人注意到的上空,大量无主的剑气被贪婪吞噬,能量风暴形成一个小型漩涡,玄锋待在漩涡的中心,快乐的疯狂吸收着。
叶争屏住呼吸,放空身体,默默感受剑冢驳杂的能量。
既然都是古战场上划拉出来的兵器,他们的主人自然各不相同。
有灵气,有妖气,自然也有……魔气。
辨别到魔气来源最强大的方位,叶争立即往那边赶去。
“玄锋跟上,跟着爷去见见你未来的身体!”
另一边,姜柯在废墟里闲逛,路过一片剑堆的时候,他若有所感地望过去。
找到了,能引起他灵魂颤栗的剑意!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清英寻来
受着丝线般的牵着,姜柯转个弯,停住脚步。
就是这里!感应最强烈的地方!
他手下一挥,灵气掀翻了杂乱陈列的剑堆。
霎时间,裸露出来的地方光芒大盛,灵气如潮水般迸发出来。
抬手躲过灵力冲击而来的余波,姜柯眯了眯眼。
错觉吗?这股力量好熟悉。
他放下手,看见那柄呼唤他的剑的时候,眼睛一亮。
细长的剑身生生切开数把宝剑,嵌在剑冢之中,数十年都屹立不倒。
光是看着,就能才想到它跟着曾经的主人上阵杀敌时,是何等的风光。
姜柯踩着无数剑身向它靠近,只觉得无人问津的无数岁月里也不能折损它的骄傲,洗尽铅华,不甘命运的错负。
越接近,越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柄宝剑,而是一个威仪的长者,侯他多时,又责怪他为什么现在才来。
终于,姜柯来到了剑前,他半蹲下身体,细长白皙的手指触摸寒凉的剑身,手背霎时泛起酥酥麻麻的凉意,看着剑身上的刻字,他喃喃自语:
“欺霜,你是叫欺霜吗?”
剑身嗡鸣,热切地回应他的呼唤。
姜柯目光凝重,他站起身来,双手握住剑柄,毫不犹豫用力一拔——
“铿——”
欺霜剑在空气中划出明亮的残影,凌厉的剑气喷涌而出,随着它的离开,姜柯脚下的剑堆仿佛彻底失去了支撑,轰然倒塌。
飞身落在远处,姜柯为眼前的情况感到惊讶,转瞬间又明白了。
定是欺霜在剑冢中与百剑争斗,这里的剑都是它的手下败将,被它常年镇在身下,汲取剑气,欺霜的灵气充沛,待在这些剑周围时还能反哺使其剑身不坏。
欺霜一离开,顿时尘归尘,土归土。
化为湮灭。
点点灵光浮现在空气中,又随着烟尘渐渐消失。
没一会儿,这片巨大的场地只剩下姜柯,与欺霜剑。
在周围寻剑的人乍一看到这般情景,纷纷瞪大了眼睛,看到姜柯,更震惊了。
“柯少爷!”
阵外的姜家人若有所感看向发生动荡的地方,姜老抚了抚胡须,笑得满面红光,“剑冢都多少年没有神兵出世了,不如我儿猜猜这回面世的是哪把剑?”
姜家主与他并排站立,面上却有凝重愁容,“这气息……似乎是……欺霜?!”
“不错!”姜老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悄然爬上两丝细纹的眼尾诉说着一抹怀念之色,“想不到你竟还能记着,当年老夫带你上战场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
好好的提什么开裆裤!姜家主小小地尴尬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何处,最终化为一丝叹息,“爹带着我去前线看到的第一战,就是清颜君一把欺霜剑同时战败妖宗两大将领,剑气漫天的光景,自那之后我从未再有机会见过,可不印象深刻。”
“是呀,想当年清颜君一人一剑扫荡沙场是何等风光,可惜了……”姜老感慨更甚,与姜家主同时叹了口气。
“父亲!爷爷!你们说什么正事呢?”姜大哥大步从外走进来,急匆匆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又道:“说完了吗?”
“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没什么说完说不完的。”姜家主见他没形象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年纪也不小了,礼仪都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我价值十块上品灵石的紫叶竹被你这般浪费,真是牛嚼牡丹!”
姜大哥咋摸咋摸嘴,没咋摸出十块上品灵石与寻常茶叶的不同,有些委屈地放下了茶壶。
“唉!你自幼我也没管过,这爱说教的毛病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竟还越来越严重了。”姜老向着小的,轻飘飘的一句话把自家儿子说的没面子,他才不理会,转头问大孙子,“莫不是刚才发生了棘手之事,才把你累成这样?”
这次剑冢开启,姜大哥接了护卫的命令,因为这次考核严格,总会有心有不甘的修士想要强抢入阵。
被姜大哥一手拎一个地,全都扔外面去了。
按理说以他的修为,不至于连对付起那些被淘汰的修士都会感到劳累困难。
“有一个人倒霉蛋,因为错过了考核时间就要硬闯,我跟他打了一架,”姜大哥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膀,“我看那人实力不俗,用的也是难得的好剑,错过一次有什么影响?我跟他好好说还不依,八成是来找事的!”
“哦——”姜老点点头,接着询问:“你把他打发走了?”
“他可能也是突然想通,就自顾离去了。”姜大哥感慨道:“其实我还想再跟他打一会儿的,那年轻人剑法不俗,近身战也毫不逊色,还有他哪把剑,那般精纯的剑气实乃世间罕见!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绝世高手!”
怎么现在的好苗子都烂大街了吗?一个两个的都跑到姜家来捣乱,不约而同地想起此刻还在剑冢中的叶某人,姜老和姜家主对视一眼,询问道:“那年轻人可曾留下名姓?不如等这次考核过后,我们再对他关照一二?”
偶有特殊情况,姜家也是可以开启剑冢的。
姜大哥摇了摇头,“那年轻人冷的很,除了说自己错过考核想要进去,多余的屁都没放一个。”
如此,便顺其自然吧。姜老和姜家主便没再对此事上心。
天琅,姜家不远处的客栈。
反耳俯身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他翻出一堆野果子数过来,又数过去,表情一顿,不信邪地又数了一遍,最后颤抖着声音道:“我好像在做梦,不然我屯的果子怎么少了两个呢?”
门口,澹台俞面无表情地看着侍卫长刚刚塞给他的,已经被咬了一口的果子,小小地沉默了一下。
他逛到街上,沿着人群走到集市,在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的箩筐前停下,冷声询问:“你这筐东西多少钱?我都买了。”
小女孩猛得抬头,看清他的相貌后瞪大眼睛,又快速低下,瓮声瓮气道:“六个……不对!三个……嗯……”她思索良久,终于道:“一块儿下品灵石。”
澹台俞是带着妹妹流浪过一段时间的人,一筐果子就敢狮子大开口要一块儿灵石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他沉默地看了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女孩半晌,最后一言不发地丢下一块儿下品灵石,连筐带果子一起拎走了。
待他走远了,小女孩才拾起灵石塞入怀里,若无其事地从摊前离开,小声嘟囔:“怎么搞得,竟然没认出来,脑子真坏了?”
澹台俞不知身后发生的事情,提着一筐野果子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孤身一人来寻他的清英。
“阿俞我看到你的留声石啦!知道你要去剑冢,正好我也想去,可是师兄他们抓住灵兽后要回师门复命没时间陪我,现在好啦,我随你一同去看看!”
清英语调轻快地跟随在澹台俞身后。
澹台俞面不改色地走在前面,说道:“恐怕要让清英姑娘失望了,剑冢考核提前结束,我们都被禁止入内。”
“啊……”清英满脸都写着失望,“那好吧,你现在在哪处落脚,我紧赶慢赶行了半天路,想找个地方歇歇。”
澹台俞便带她回了客栈。
还在数果子的反耳闻到熟悉的气息,扭头看向他们,惊讶道:“清英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清英便又跟他解释了一遍,听完,反耳看向澹台俞的笑意渐深,澹台俞用手中的果筐挡住了他意味深长的视线。
反耳顺手接下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惊讶了,“这是碧灵果!这种果子最好吃了!我在封脉府住的时候总寻不到,你刚才出去是特意给我它们去了?阿俞你真好!”
他欢欣鼓舞,立刻把丢了两颗果子的事抛到脑后。
清英在一旁看着,感慨道:“阿俞你好宠他呀!做你的灵兽一定很幸福!”
“不是灵兽。”澹台俞看着反耳高兴的样子,露出了些笑容。
“欸?不是灵兽吗?反耳的灵气这么清纯,和我们光宗的灵兽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像那些臭气熏天的大妖哦。”清英好奇地杏眼眨呀眨。
澹台俞便只好补充道:“不是灵兽,是朋友,我们自幼便相识。”
一路互相扶持牵绊,所以他与反耳之间,从来不是什么附属上下级的关系。
反耳在一旁听着,骄傲地挺起胸膛,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碧灵果,一边笑得开怀。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们的友谊真好!”清英懂了,看向澹台俞的眼神愈发亮晶晶的。
气氛一时有些和谐,清英跟着笑一会儿,突然唤道:“阿俞呀,既然剑冢进不去,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澹台俞回答:“哪里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人出来。”
清英好奇询问:“等谁呀?”
“一个不认识的人。”澹台俞回答,他不知道是谁拿了那把能牵动他的兵器。
但是他有很强烈的预感,这把兵器对他很重要,就算得不到,也一定要见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前尘旧事
剑冢内,姜柯没理会想要问个究竟的人群,转身便离开原地。
得到了欺霜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来该去哪里找叶争。
这没有花费他太长时间,有一个方向的气流明显带着非同一般的凌厉,剑气横飞中,有两柄兵器缠斗在一起,一方灵气充沛,一方魔气冲天,威力巨大的江湖能量互相冲击迸发出绚丽的色彩,一时霞光满天。
能做到这般动静,除了叶争他也实在想不出别人。
果然,向那边没行多久,姜柯就看到了熟悉的背影,一柄通体漆黑魔气肆意的剑身悬浮在他身边,与天上争斗的其中一把一模一样。
此时,叶争正面色严肃地仰头看两柄剑魂,他欲要上前的脚步一顿,没有上前打扰。
可能是嫌它们胶着的时间久了,叶争冲着天上的玄锋大喊,“你要是连它都打不过,小师弟家的那把剑你就更打不过了!姜家的灵丹咱不能白吃,争点气呀宝贝儿!”
玄锋听了,登时气愤到剑身颤抖,它打得越来越凶,步步紧逼面前同样生了灵智的魔剑魂。
那魔剑魂一着不慎被他抢了先手,后来就只有挨打的份,忍不住想要落荒而逃,玄锋自然不会放过它,灵气化为无形的触手牵制住魔剑魂,狠狠一劈,将魔剑魂拦腰斩断。
不知过了多久,暴虐汹涌的能量被玄锋彻底吸收,它化为一束剑光,眨眼间便融入到了叶争身边的剑内。
下一瞬,灵与魔两种不同的能量同时溢出,叶争引导着玄锋将它们通通转化成剑气,他单手控剑,另一手掌心一翻,一道炽热的火光出现。
他对玄锋说:“你心心念念的小火苗分身,现在可以吞噬了。”
玄锋已经撑得要死,闻言,还是转着剑身,将那炽热的火焰一把吸收了。
凤凰血肉化生的火焰,其能量可想而知,玄锋刚刚适应好的剑身瞬间熔铸,铁浆在玄锋的控制下沿着边缘循环流转。
“这柄魔剑的原料很契合你,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爷都满足你!”叶争看它的眼神就像是爹看儿子,好像只要玄锋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想方设法搞来似的。
玄锋毫不客气地嗡鸣两下。
“绯云火石……”叶争懂了它的要求,他左右手一挥,眼前无数剑身凌空飘起,看到一处后手成爪状,一柄剑急速飞来,他将剑往玄锋面前一递,“给。”
玄锋直接熔了眼前的剑身,吸收了其中的绯云火石成分。
吸收之后,玄锋彻底满足了一般,剑身越飘越远,魔剑、绯云火石的在凤凰火焰的作用下不断融合淬炼,一柄通体漆黑,剑身火纹流转的长剑修炼成型。
神兵出世,剑光大作,天边降下一抹霞光,叶争屏住呼吸,心想天道这回可别整什么幺蛾子了啊。
天不遂人愿,一道金黄闪电狠狠劈下,随后又是一道,两道,三道!
玄锋硬生生承受住四次劫雷,毫发无损,他得意地转了数圈,灵波传得深远。天光散去,叶争呼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次没捣乱。
玄锋兴奋得冲下来,叶争一把握住他的剑身,眼冒精光地抚了个遍,赞叹道:“干得漂亮宝贝!”
“恭喜修言兄喜获神兵。”
叶争早就感到身后灼热的视线,此刻终于有空搭理,他回头看去,眼中因为有了完整的长剑笑意满满,“柯少爷,这么快就完事儿啦?”说着,他的目光移到姜柯的手中。
那里,一把通体生华的宝剑熠熠生辉,他面色一变,“这把剑……”
不是澹台俞母亲,那个和清颜君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用的吗?
当时虽然只是在澹台俞的记忆碎片中匆匆一瞥,但他记忆好得很,绝对不会认错!
姜柯抬起剑看了看,没看出来哪里值得叶争惊讶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这把剑不一般。”叶争点头。
“愿闻其详。”姜柯抬脚走上前去,站在叶争身边,玄锋也感受到了不一般的能量,嗡鸣着跟霜华打照顾,霜华也嗡鸣了一下,权当回应。
“它曾属于我小师弟的母亲。”
姜柯等了几息,没等到接下来的话,便问:“是那与你分道扬镳的师弟?”
叶争点头,姜柯沉默了,他对叶争口中的这位师弟有些膈应,可能是源于叶争提他时候的态度不一般。
这些感觉莫名奇妙,他在叶争面前藏得很好,只道:“这把剑很好,他母亲一定是位厉害的人物。”
想起他对澹台俞母亲和清颜君二者为同一人的猜测,不仅招来了火凤的讽刺,还差点因此跟澹台俞动了手,叶争便只笑笑,无所谓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姜柯眼神暗了暗。那个师弟,是叶争总会不由自主提起,又不愿提起的人。或许叶争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对此人过多的在意。
姜柯忍不住暗想,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察觉到才好!
他会用余下的时间一点点,不着痕迹地把那个人从叶争心中彻底铲除!
“走吧,我们出去。”不知姜柯心中所想,叶争将玄锋收好便开始嫌弃起剑冢重金属严重超标的空气污染来。
姜柯点点头,二人一道用了传送灵符,眨眼间便被传送到了初始的传送阵口。
那里,姜家三辈早已恭候多时,神兵接连出了两把,剑主他们是一定要好好把关的。
他们看到叶争和姜柯一起出来皆是一愣,随后神色不一起来。
“爷爷,父亲,大哥,你们竟然都在这儿。”姜柯有些惊讶。
叶争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似笑非笑地向几人行了一礼。
姜大哥和姜家主两人皆是表情复杂,尤其是姜家主,看到叶争的时候,一副便秘的表情,姜大哥更是毫不掩饰心中的惊讶,“小柯,叶修言,竟然是你们?!”
“果然是叶公子。”姜老挂着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面向自家孙子,他笑意更深,“另一人竟是阿柯,真是不错呦,我姜家至今还没有人能够获得神兵的认可呢!”
“这把剑叫霜华,它跟我很有共鸣。”姜柯亮出霜华剑,灵气四溢的剑身瞬间夺走三人的眼球。
姜柯见父亲和爷爷脸上似有怀念之色,心想莫非他们见过这剑?想起刚才叶争也提起霜华不同寻常,他忍不住直接问道:“父亲,爷爷,这把剑可是来历非凡?”
叶争也注意到了,他收敛神色,也想好好打听打听这把剑的来历。
“这……”姜家主余光扫了一眼自家老爹,姜老揪着胡子,“孩子都大了,说说吧,有些事他们也该知道了。”
姜家主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们做长辈的,也不是故意想要瞒着,只是时代久远,上界的和平已经维持了近千年了,有时候就觉得,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闻言,三个小辈纷纷露出洗耳恭听之色,姜家主顿了顿,“老夫先今已有七百八十一岁,在我出生的那个时候,人族和妖族的争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那是一个全民皆战的日子,战争旷日持久,两族都已元气大伤,那时候的天琅没有名字,我们姜家还是无名小卒,整个城里,只剩下十几户人家,”见几人面露难以置信,姜家主摇了摇头,语气染上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代的凄凉,“其实莫说天琅,就是整个天商府这么大的领域,所有的人口加起来,也没有现如今的一个天琅城人口多。”
“所有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只要有一口气能动弹的,都上了两族争斗的战场,我那时候刚六岁,就已经随父从军,开始入伍,边修炼,边杀妖。”
闻言,姜家兄弟露出错愕的神情,叶争也难得没有了闲散的姿态,虽说上界的人都早慧,自小身体素质便十分强悍,他也深为知晓两族大战的残酷性,但是六岁上阵杀敌,简直闻所未闻。
“你们不必太过感伤,我们又不是被逼迫的,那时人妖相争,虽已到了疲惫期,但却是仇怨最深重的时候,所有人的心中都想杀光天下妖族,老夫自小所见所闻,皆是杀妖砍妖,简直一刻也不曾停歇,可想而知,我对上阵杀敌有多向往。”
顿了顿,姜家主将追忆的目光停顿在霜华剑上,“当时,最为人们津津乐道,亦是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就是几位人族首领的捷报。”
他徐徐念出几个人物,“皇族的清颜君,剑宗的华阳君,光宗……哦,当时还没有光宗,是后来创立光宗的第一任宗师始乾君,他们的实力是人族之首,轻易便能斩杀大妖于剑下,那时妖宗的几位上古神兽接连葬身于他们的剑下,人族也损伤了数十位高手,为了休养生息,妖族和人族双方隐隐开始有了一些主和的声音,就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有机会上了前线,第一次看到的,就是清颜君轻松斩杀两位大妖的情景。”
听他提及清颜君,叶争精神一振,欺霜似有所应,幽幽散发着灵光。
姜家主说:“那时,他手中拿着的,就是这把欺霜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圆桌会谈
叶争瞳孔骤缩。所以……澹台俞的母亲就是清颜君,千真万确!
耳边传来细小的抽气声,察觉到什么,叶争心下一惊,猛得朝那边看去。
澹台俞面无表情地站在假山下,不知站了多久。
看了几眼,叶争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这人目前的状况……大有问题。
才几月不见,便是一身肃杀,满面冰霜,最让叶争称赞叫绝的是,自始至终,澹台俞都没给过他一个眼神,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眼底探究更甚,这人身上都做了什么,才把自己糟践地不像个人样?
反耳站在他身边,慌张捂住嘴巴,扫了叶争一眼,又紧张兮兮地看住澹台俞。
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他们这么多人在,竟然没发现有人靠近!
待侧首看清来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姜老和姜家主目瞪口呆,这年轻人和清颜君长得真是太像了!
姜柯闭了闭眼,他的脑袋突然一阵眩晕,好像要魂魄离体一般,他赶忙定住心神,余光中却看清了叶争的反应,顿时心下一闷。
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叶争这样兴致勃勃的表情。
一时间,众人都沉浸在莫名的无言中。
谁也没料到,率先开口的人竟是姜大哥,“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姜老收起表情,清咳一下,“乃全啊,你认识这位年轻人?还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姜大哥对自家老爹和爷爷突如其来的正式搞得摸不清状况,便如实答道:“刚才就是他,要硬闯剑冢。”
两位前辈都清楚刚才的事,知道这姜老大派不上用场了,姜老便上前一步,开口欲言,对面那相貌俊美的年轻人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在下澹台俞。”
澹台俞扣手行礼,余光中看见了欺霜,那自进入天琅后便一直若有似无的感应,终于找到了源头。
那是他母亲的剑,随着母亲身死,那剑早已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被无视了个彻底,姜柯本能不喜欢眼前之人,他感到欺霜的情绪有些不对,握剑的手一紧,这人是什么意思,想抢剑吗?
“澹台?”姜老抚着胡须,清颜君的本家确实复姓澹台,“你可是清颜君的后人?”
澹台俞顿了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说什么或许,姜家几人都不太理解他的答案,唯有叶争摩挲了一下玄锋的剑柄,心道:澹台俞对于他母亲的身份,还是十分谨慎。
姜老猜测他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心下有了自己的判断,便没有再追问个确切的身份,“你身份特殊,姜家自应礼待,既然想入剑冢,也未尝不可。”
姜大哥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说好的规矩呢?!
澹台俞没有让姜大哥为难,他冷声道:“我想找到的已经找到,不必进去了。”
姜老懂了,他给了姜柯一个眼神,“阿柯,把欺霜给这位公子看看。”
姜柯紧抿嘴唇,不情愿地一抖手腕,欺霜瞬间出鞘。
澹台俞一手接过,将剑放在眼前,欺霜灵光四射,他闭了闭眼,似乎还能回忆起母亲用它之时的身姿。
半晌,他重新睁开眼睛,追忆感伤都随风而逝,仿佛还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青年,“晚辈有一问,还请前辈解答。”
“但问无妨。”
澹台俞抬起眼皮,“这欺霜剑,是如何出现在姜家剑冢的?”
母亲与刺杀之人同归于尽,尸骨无存,他一直以为,欺霜也随着母亲烟消云散了。
闻言,姜老笑了笑,“姜家剑冢里,都是当年打扫战场搜集到的无主之剑,欺霜剑自然不在其中。欺霜有灵,它是自己跑过来的。”
姜家主在旁边点头附和,“十六年前,我们发现剑冢异动便去查看,在其中发现了它。”
说完,他叹息道,“灵剑认主怎会随意流浪,那时候我们便有几分猜测,清颜君恐怕已身死道消了。”
姜老面露唏嘘之色,“虽为时已晚,对于清颜君的后代,我们也要当面道一声节哀。”
澹台俞垂下眼帘,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节哀。
他留恋地抚着欺霜,剑身冰冷,早已没了母亲的温度。
既择新主,也无所谓了。
他撒手,欺霜本能地回到了姜柯手中。
姜家人见他并无取回欺霜之意,不由高看了他一眼。
澹台俞道:“前辈,我想听听接下来的故事。”
他既然是清颜君的后人,那么故事就要说的更加具体详细了,此地人多眼杂,姜家主引着他们去了一处无人打扰的凉亭。
石桌上沏好了茶,侍从们有序退去,姜家四人,叶争,澹台俞,反耳依次入座。
叶争见澹台俞挨着他坐下的时候面不改色,连个余光都没给,用茶杯掩住勾起的嘴角,他用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斜,便把正偷偷往这边看的反耳吓了一跳。
心道,有鬼。
姜柯将几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指节。
几人饮下茶水,便见姜老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几人立即做洗耳恭听状。
“接下来呀,”姜家主眼含回忆,声音是遮不住的怅惘,“你们多少应该都听过这些传说,妖族火凤尊者擅离职守,清颜君得空灭了妖宗后方补给主力,妖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从此一蹶不振,人族作为战胜方,勒令妖族退守西部,他们也照做了。”
叶争在试练塔中看过火凤之墓的记载,也知道这段历史,却不知就是这导致了妖族彻底的战败,怪不得火凤的活身被炼化,灵魂也被生生囚禁几百年,对于妖族来说,他犯的是决不能原谅的过错。
“罢了,这些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不足为奇。”见几人都没什么大表情,姜老接过话头,摇了摇头,“老夫当年已是华阳君的侍卫长,知道其中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那火凤啊,其实也曾是一位性清潇洒的大妖,甚至在人妖两族未开战时,与清颜、华阳二君都有旧,只是被黑炎君一魂后情绪极易失控,火凤擅离职守也并非是因其生性好斗,而是他被激怒了。”
“激怒?”叶争斟酌着这个词,想起火凤提及清颜君时不同寻常的态度,当即就问:“是谁激怒了他?”
“这……”姜家主有犹疑之色。
“家里这两个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姜老目光在叶争和姜柯身上停了停,突然开口道:“事先说好,我们姜家对于男子相恋之事绝无反对之意,这位叶公子还是我们家阿柯未来的夫婿呢。”
“噗——”当事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反耳已经一口茶水喷出,他连连抱歉,惊恐的眼神一个劲儿地往叶争身上看,看的眼睛都要抽筋了似的。
突然被cue,还是这种事情,叶争脸已经黑了,见反耳还总是这种神经兮兮的态度,那股子不爽的劲儿上来,真是拦也拦不住,“怎么,你似乎对此事有所意见?”
从小便对叶争存在恐惧心理,被他那锐利的眼神一扫,反耳整个鼠都不好了,“没、没有。”
“所以,”澹台俞放下茶杯,一侧身挡住了叶争的视线,波澜不惊的目光迎上叶争凌厉的眼神,“姜前辈所言不虚?”
叶争被他看得一愣。未及时收到回答,澹台俞弯了弯嘴角,眼神却冰冷不含丝毫笑意,“恭喜。”
妈的,我的小师弟好像坏掉了。
叶争无言,收回视线,默默喝了口茶,没理他。
没人看到的石桌下,一块儿坚硬的桌沿被姜柯狠狠捏成粉末。
气氛有些不太对,姜老赶忙继续道:“火凤似乎对清颜君有些情意,华阳君却能日日与他同进同出,这么一来二去,就受了些刺激。”
好家伙,惊天大瓜。叶争又喝了口茶压压惊,想起火凤坚定不移说清颜君是个男人时笃定又暧昧不清的态度,见到他和澹台俞在一起便瞎瘠薄拉郎配的专业素养,他不懂了,真的搞不懂了。
清颜君到底他妈是男是女?!
他被巨大的信息冲击的有些凌乱,不知道这些前尘往事是原著作者真的这么设定的还是世界自动补全的,现在有两个猜测,这个男频爽文的前传,要么是言情文,要么就是他妈的耽美文。
他扶住额头,不行了,他必须得回剑宗找华阳君当面问清楚!
“后来火凤涅槃被华阳君镇压在禁林,清颜君一时心软,又放了他,这件事险些使二君决裂,但好在火凤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战争彻底平息,百废待兴,人权割据,剑宗、皇族鼎力,剑宗后起之秀,势头迅猛,那时候所有人族都有一些战后创伤,留下来的多是实力不俗之人,天道公平,越是修炼之道光明的人,越是子嗣凋零,所以你们知道的,我们上界的年龄谱上有很大的断层,因为有很长一段时期,这世上都少有儿童降生,后来不知为何,上界与中界的通道松动,灵气外溢,大批中界凡人飞升上界通婚,才逐渐有了现在的光景。”
澹台俞轻敲在桌沿,开口询问,“前辈,您说的中界飞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两百年前吧,中界的人天资愚钝,来到这里繁衍生息,最后也难逃沦为普通人无法修炼的境地。”
或许那时候,就是澹台俞父亲和母亲相遇的时候。
“这只是当时的大背景,如今想来,打胜仗容易,难的是怎么恢复上界的生机呀,清颜君殚精竭虑,再加上人族不外斗的时候,就要内斗,听说清颜君整整五十年都没有出过书房,日夜劳心上界的发展,当然,华阳君也不遑多让,只是华阳君手段强硬,提倡强者为尊,所以很多事情都好解决,二君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快一百年之后再重逢的时候,思想上已经有了巨大的分歧。”
“直到有一天,清颜君忽然说要放权卸甲,退隐山林,这之后没多久,又传出了华阳君定亲的消息,老夫便知道他们大约是彻底放下了。”
那可不一定,叶争心道,你要是知道华阳君的未婚妻,也就是澹台俞的母亲,跟清颜君长得一模一样,甚至用的还是清颜君的剑的话,不知道会脑补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第一百一十八章 触及真相
姜老和姜家主不过寥寥数语便道清了所有事情,再加上曾经或多或少了解过的。几个晚辈大致都拼凑出了当年的真正历史,一时间,圆桌上的氛围有些沉重。
天色渐晚,茶凉了。
姜老将茶杯放下,对几个小辈道:“该说的都说完,天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起身告辞,姜家主对姜大哥吩咐道:“乃全,为澹台公子和他的朋友安排一间住处,好好招待。”
“不必。”澹台俞已经做好告辞的打算,待在这里的感觉,很不好。
反耳忙道:“我们已经找好了客栈,就在城西,不远。”
见他们去意已决,姜家主便没有多留,挥手让他们去了。
凉亭内唯剩下老年父子二人,姜家主举起茶盏,用灵气焐热,一饮而尽,“也不知道跟他们说这些,能有什么用。”
“如今妖族欲要卷土重来,你说能有什么用?难道还想让你我这两把老骨头上战场?”姜老看不得他这副丧丧的样子。
“好不容易长出来这么一茬优秀的子弟,战争就又要开始了,”姜家主痛心疾首,“你说那叶争,好好的,非要去妖族闹什么事!”
好在没有告诉自家儿子叶修言的真实身份,就凭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要是知道阿柯的心上人就是叶争,那还得了?
姜老揪着胡须,摇了摇头,“平心而论,就算没有他,妖族也会寻个别的由头挑事,别告诉我你想不到,那妖宗蜗居久已,怎能心甘?一旦时机成熟,必然要打个我们措手不及,如今被这个毛头小子提前搅了局,也让我们有时间多做准备,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他站起身来看着清秀的亭台楼阁,当年姜家新建的时候还没有这等繁华规模,却能容下三君前来贺礼,如今物不在,人也不再了。
“现下始乾、清颜二君相继离世,华阳君又受经脉所扰,当年的领袖们早已力不从心,我们现在还能指望谁呢?当然是他们这些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
“你看看刚刚这几人,分明都是人中龙凤,尤其是那位清颜君的后人,老夫瞧他,怕是已经有剑圣的实力了吧,此等年纪就有如此修为,怕是清颜君都比不上,实在逆天!”
“剑圣?!”姜家主大为惊讶,“竟然比阿柯还高一级。”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制约平衡,万物之道。”姜老感慨道:“人妖两族决不可一家独大,犯下赶尽杀绝的罪孽。”
两位垂垂老矣的前辈,在日暮中,在又一次变凉的茶水中,思虑着明天,思虑着未来。
而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们,此刻的心情都称不上多好。
姜大哥本兴致冲冲地想拉着叶争或者澹台俞好好比试一番,哪知这两人谁也不理他,便闷闷不乐地回房歇息了。
叶争落后一步,目光跟着除了帮助反耳解围时跟他说过两句话以外,自始至终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的澹台俞走出庭院,绕过假山,然后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
“他就是那位跟你关系不太好的师弟?”姜柯站在叶争身旁。
“答对了,没奖励。”叶争笑着侧首,看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小屁孩,“爷就喜欢你这股子激灵劲儿。”
姜柯没把他放的屁当真,只语气凉凉道:“既然这么在乎他,怎么一直都不打招呼?”
“在乎?”叶争语调奇异,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柯不太爽的表情,逗小狗似的撩了撩人家的下巴,“柯少爷莫要吃醋,爷现在在外是有主的人,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姜柯低下头,心里默念,千万不要当真,当真就输了,耳朵却分明不受控制地红了红。
成功把人逗得面红耳赤,叶争笑得像个惯会花言巧语的浪荡子,“我只是好奇,你刚才没看出来吗?他不认识我了。”
“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叶争猜测道。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感兴趣?姜柯拨弄了一下剑柄,掀起眼皮,“是的,可是那与你有什么关系?”
叶争一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缓缓道:“对,你说得对,与爷无关。”
回了房,姜柯有些精神不济,道一声告辞便去歇了。
天色已晚,头顶的星星亮得刺眼,叶争慢慢卸下嘴角的笑,没来由感到一阵烦躁。
心不静,是不能好好打坐的。
他召唤出玄锋,借着月光在庭院中练了一会儿剑,剑锋凌厉,所过之处剑气横飞。
玄锋与他的主人一样,只要出鞘,必然一往无前,不留退路。
几套酣畅淋漓的剑法打下来,叶争呼吸微乱,他在院中找个略微平坦的假山躺下休息,一双眼睛盛满星河,微风扫过,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天阶夜色凉如水……”
风有些凉,假山上的石头也有些凉。
莫名的,不是故意的,叶争的眼前就是闪过了今日澹台俞看向他的眼神,好像比身下的石头还冷上几分。
沉默半饷,叶争才反应过来运转灵气为自己御寒。
“……”
晚风吹散了一声低骂。
姜柯听外面练剑的声音停了很久,猜测叶争大约歇息了,他轻手轻脚推开叶争房门,表情一顿,人呢?
他走出房间,扫视了一下庭院,飞身停在了一处平坦的假山上,半蹲下身子轻触岩石,那里还留有熟悉的温度。
白玉似的手指渐渐收紧,用力攥成拳头,眼尾逐渐变得通红,他轻声道:“不是说不在乎么?不是说与你无关么?”
“为什么还要去?”
能回答他的只有沉默的晚风。
姜柯痛苦地低下头,眼睛逐渐变得空洞茫然。
澹台俞在客栈包了三间上房,一间住着清英,一间住着反耳,一间澹台俞自己住。
今夜的天有些凉,晚风刮开了一间的窗户,吹着床上呼呼大睡的黑色鼹鼠,反耳肚子上的毛发晃动了几下,他翻个身,无知无觉地继续睡。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靠近,快狠准地捞起鼹鼠,又随着主人的身影风一般地离开。
客栈外几十米的大榕树下,叶争扒拉着怀里的鼹鼠,“醒醒,别睡了!”
“再睡吃了你。”
反耳睡得正香,还不知道自己被换了地方,茫茫然睁开眼,被眼前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见了鬼似的想要蹦出他的桎梏,“叶争!!”
叶争一把按住他,“想死你就再叫!”
又被威胁,反耳不受控制的浑身颤抖,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不要动手嗷,阿俞现在很厉害,我要是死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叶争哼笑一声,扯着他的尾巴将他倒吊起来,“许久不见,你不仅胖了,胆子也长了不少,竟学会威胁爷了?爷就算杀了你,澹台俞敢来给你报仇的话,爷也能把他一起杀了!”
反耳虽浑身抖个不停,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可被他这样威胁挚友,也有了怒气,小短手指着叶争鼻子大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王八蛋!亏得阿俞那么待你,为了救你命都差点没了,你还要来杀他最好的朋友!这还不够,竟还要杀他!”
闻言,叶争表情一顿,敛起神色,他再度将反耳举到眼前,眯着眼睛,眼含杀气,半是诱哄半是威胁道:“那你到说说,他怎么就为了救我命都要没了?”
反耳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小眼睛里顿时慌乱,赶紧捂住嘴巴,“唔唔唔”地摇着头,任凭叶争怎么摇晃,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阿俞说过,他希望自己与叶争再无瓜葛,散魂之后,恩怨已消,他作为朋友,绝对不能违背阿俞的意愿,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随便说出去!
叶争见半天怎么也撬不动他的嘴巴,眼底逐渐染上一丝深沉,“好吧,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来不想用这种方法逼你的……”
他扣在反耳身上的手骤然用力,金色的咒法在鼹鼠身上渐渐浮现。
反耳只觉得在灵魂深处尘封已久的烙印逐渐松动,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冲击着他的精神,他痛苦地蜷缩起来,茫然地想,这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体里的?
叶争不容置喙的声音仿佛响在他的脑子里,“回答我,澹台俞都做了什么?”
不!不能说!反耳表情痛苦得挣扎着,嘴里却不受控制道:“他……借皇族聚魂灯,为救你……”
反耳咬紧牙关。还是控制不住地蹦出两个字
“散、魂!”
散魂?!
叶争将这两个字听得一清二楚,他瞳孔骤缩,有些难以置信。
是他想的那个散魂么?
他的指尖不自觉轻颤。
脑子被乱七八糟的思绪所侵扰。
皇族聚魂灯,他知道,那是与流光镜齐名的神器之一,可以起死回生,重聚已死之人的魂魄,逆天行命,使用他的人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可是……那是澹台俞呀,如果平常有人跟他说,澹台俞会为了救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他可能当那人在放屁,但是当事实赤裸裸地摆在眼前,已容不得他不相信。
反耳是不能骗他的。
澹台俞竟然会舍命救他?
澹台俞竟然敢舍命救他?!
他忘了澹台柔是怎么死的了吗?还是忘了自己曾经怎么对他的?
一直以为当初澹台俞只是把他带出来随手扔到绿头翁托人照顾,原来不是。原来他还去过对他来说十分危险的皇族,不为清颜君,只为借一盏聚魂灯来救他,以……
散魂为代价?!
细长的眼尾因惊讶张开到最大。
他不是个蠢货。
一个隐隐约约,让他绝对不敢轻易相信,但是又最有可能是正确答案的答案浮现在眼前,他倒吸一口气,死死抓住反耳,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那样用命救我?他是不是在算计什么?”
他敢保证,只要反耳随便说出一个什么计划,他都会立刻选择相信!
反耳更加挣扎起来。
“放开他。”冰冷而又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叶争浑身一僵,他抬头,看见澹台俞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长剑,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个仇人,一具尸体,随便他看的是什么,总归不是看喜欢之人的眼神。
诡异的,叶争松了口气。
他身后,清英慌慌张张跟上来,见到他,惊讶道:“叶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清英竟然也在!
叶争瞬间冷静下来,欲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心,那金光的咒法顿时消散,可还是被清英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她的声音比见到叶争还要惊讶,“契约阵!反耳竟是你的灵宠?!”
完了,姑娘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叶争闭了闭眼,再抬头,澹台俞冰冷的剑尖已近在眼前。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怎么把人拐到手?
叶争迅速调转身体,见澹台俞另一只手向他怀中袭来,便没躲闪,让他将反耳夺过去了。
“反耳,你醒醒……”掌中的鼹鼠气息微弱,澹台俞轻轻摇晃着他。
叶争见了,皱了皱眉头,背后的指尖轻动,看不见的咒术打在反耳身上。反耳一个激灵睁开眼,他见到澹台俞,终于找到了靠山一般,脱口便是哭声,“阿俞我完蛋了,我成叶争的灵兽了!”
妖族是有鄙视链的,向往自由自在的妖族,最看不上给人族当牛做马的灵兽。
现在他不仅是灵兽,还是叶争那个恶人的灵兽!
反耳的心灵遭到了巨大的创伤。跟阿俞的身边他还能想象未来是什么样,现在他不敢想了,在叶争那个魔鬼的手底下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不会让他控制你的。”澹台俞承诺道,他将反耳交给茫然的清英照看,重新举剑,毫不犹豫地对准叶争:“你是姜家的人,我不杀你,解除契约,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姜家的人?
这话从澹台俞嘴里吐出来,叶争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轻嗤一声,看着眼含杀气的男主,对指在眼前的剑尖置若罔闻,“爷凭本事下的契约,凭什么收回来?”
无耻不要脸!反耳气都要气死了。
清英也生气了,“叶大哥你太过分了,你、你没经过反耳的同意就契约它,契约阵不稳定,一旦出现问题你们都会受到影响的!”
“是么,”叶争无所谓地笑笑,“那我可要试试了,看看这种契约阵的反噬究竟是对主人影响大,还是对灵兽影响大?”
清英面容一僵。
“找死!”澹台俞瞬间被激怒,挥手就劈了上来。
灵剑所过之处,破空声袭来。
叶争飞身后撤,那剑身步步紧逼,他勾起嘴角,“玄锋!”
一黑一白两道剑身剧烈地碰到一起。
玄锋早就看那把带着电火花的破剑不顺眼了,它的攻势极猛,甚至不需要叶争的精神催动,便随着主人心意与那剑招招对决起来。
有了强大的剑身,玄锋已是今非昔比,它的属性为火,为灵,为魔,三重强大的能量压制下,一时间竟能与澹台俞带着雷霆的剑刃斗个旗鼓相当。
澹台俞的眼中逐渐黑雾弥漫,泛着浓浓杀机,电光火石间,叶争敏锐地感受到了一股看不见的能量波动。
糟了,精神攻击!
他的灵魂空间的剥夺早已破败,现在的精神力比普通人都不如,根本抵挡不住。
叶争只觉脑中一阵刺痛,手腕一软,玄锋偏离轨迹,眼前之人的剑没了阻挡,一往无前——
朦胧中,他耳边传来的竟是反耳和清英的惊呼,“阿俞不要!”
“噗嗤——”
剑身穿过肉体。
腰间传来剧烈疼痛,他被攻势逼迫地连连后退,直到背后抵住什么坚硬的东西后才停下来,他的眼前黑了一片,再回神,发觉自己已经被澹台俞的剑订在了大榕树上。
灵气不济,难以支撑,他掌心一松,玄锋被迫回到丹田。
“干得漂亮,至少你让爷看清了状况,在你手下连几个回合都撑不住……”他用衣袖抵住喉中涌出的鲜血,深吸了口气,盯着澹台俞包含杀意的眼神看了半晌,没从那里找到多余的情绪。
“呵,”叶争蓦然笑了,“既然已经记不得,答案已无意义,这样也好。”
这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可是那情绪仿佛轻易就能读懂,他又想要把什么东西划分地彻底!
莫名感到愤怒,澹台俞的头颅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用空了的手扶住额头。
他好像……又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叶争见他状况不对,顿了顿,想说点什么,怕又刺激到他,便闭上了嘴巴。
“你竟敢伤他?我要杀了你!”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不放心赶过来的姜柯看清状况,毫不犹疑地攻向了澹台俞。
他手腕一翻,欺霜现身,一挑澹台俞握剑的手,澹台俞没想跟姜家的人多做纠缠,直接撤身,长剑从叶争身上划出,带出一条血柱。
“呃——”好特么疼!叶争失去支撑,脱力地滑倒。
“叶争!”
耳边传来大声的呼唤,辨认出来人是谁,叶争弯唇笑了笑,今晚还真热闹啊。
他抬起眼皮,看慌忙接住他的姜柯,甚至还有闲心调整了一下使自己舒适的躺姿,“你怎么来了,没睡着?”
那气定神闲的态度,唠家常的口吻,要不是眼睁睁看着他腰间的血在喷涌,还以为他什么事都没有呢。
姜柯心脏一阵紧缩,痛的呼吸都要停了,他失了一贯的和煦,气冲冲地瞪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我不来就等着明天给你收尸吗!”
叶争轻笑着摇了摇头,“别担心,还死不了。”
姜柯将一颗护心丸塞进他嘴里,召唤出欺霜,瞪着澹台俞,“我给你报仇。”
“别了吧。”叶争拉住欲要上前的姜柯。
没想到被叫停,姜柯浑身一震,他难以置信地回头,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委屈,“他都捅你了,你还不让我打他?”
他的目光带着不解与谴责,就像是面对丈夫出轨却无能为力的小媳妇。
叶争被他看得额前血管直凸凸,“柯少爷,请停止你的一切想象。是我欠他一条命,今天准备放过他。”
他看向定在原地抬着剑好像还准备动手的澹台俞,眼前有些发花,对姜柯解释,“暗中对他的朋友下手,东窗事发挨了一剑,爷受着便是,不跟他一般计较。”
姜柯暗自咬牙,这个混账,到现在还大言不惭,好像被钉在树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姜柯不情愿地收回欺霜,澹台俞也把剑放下,他缓缓向叶争走去,姜柯眼疾手快地拦在他前面,“还想干什么!”
不知道,就想过来。澹台俞一时沉默。
叶争也垂头闭上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还想继续动手的话,那你可想要好了,主人身死,没有我的赦令,灵宠是要陪葬的。”
他心道:反派嘛,该卑鄙的时候就要卑鄙,本来就想拿反耳做个随时掌握主角动向顺便反侦察的工具而已,现在好了,契约放到明面上,直接当个护身符用,也挺好。
澹台俞脚步一顿,听那人又道:
“你放心把他带回去,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你不信自己问,在这之前,我什么时候控制过他?”
反耳听了,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刚才一回想,叶争死里逃生多少次,他一次都没有受到过影响。
不想承认叶争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也实在不想再跟这人继续牵扯,他呼唤道:“算了阿俞,我们还是回去吧。”
澹台俞回头,见反耳与清英都是一副不希望他继续动手的样子。
他终于收回脚步,深深地看了叶争一眼,“记住你说的话。”
便大踏步地带人离去了。
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色阴沉,天琅……不宜久留。自进城那一刻起,他体内的能量就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
尤其是这二人在他跟前的时候。
人都走了,姜柯扶叶争起身,支撑住他大半的体重,扶着人慢慢往回走,“就这么算了?”
叶争抬起眼皮轻笑,“不然呢?让他再给我一剑?”
姜柯想想他被捅的理由就无语,“你以后再来找死,我连尸都不给你收!”
“谢谢人美心善的柯少爷,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别跟我一个重伤之人计较了好吗?”叶争语气虚弱道。
姜柯险些气笑,“呵,你还知道自己是重伤了?平常不是活蹦乱跳的,叶大爷不过是被捅了一剑,怎么就虚弱成这样。”
“他那把剑里有紫极神光,让他捅你那小身板一剑,估计都不如大爷我能抗。”
话虽如此,紫极神光也是天雷,这一剑,唤起了他体内的旧伤,那天罚的雷电趁他虚弱,又出来霍霍他的经脉了。
“祸不单行啊……”叶争幽幽叹息,“感谢柯少爷前来搭救,再挨一下子我可能真扛不住啊。”
姜柯生气了,“你少跟我嬉皮笑脸,巴巴的过来了,可是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
“嗯……”叶争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默默地站直身体,离姜柯远了一小步,又叹息了一声,“经过今天的所见所闻,爷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个世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笔直。”
“不要乱动。”姜柯抓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莫名听懂了他的话,他一时不知该说叶争点什么好,“你这么迟钝么?这两天跟我演戏都白演了?”
明明演了那么长时间的断袖,连家中父老都接受良好,他竟然还相信这个世界是笔直的?
“话不能这么说,演戏归演戏,又不是真的,谁直不直爷都可以不在意,唯独澹台俞……”叶争说着说着没了下文。
男主要是断了袖,那可真是天崩地裂,天道怕是鼻子都要气歪,难道这才是天道总要弄死他的真正原因?千言万语似乎都化成了一声侥幸的叹息,“还好他忘了。”
又是他!总这么提及,姜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那澹台俞分明是图谋不轨!他眉心狠狠一抽,“他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你师弟,刚刚还捅了你一剑,就算他救你一命,现在不也把你忘了,你这般在意,莫不是、莫不是……”
接下来的话他说不出口,光是想想肺都要气炸了。
“你这个小孩子,乱拉什么郎配,爷笔直!”叶争声音大了些,怕他多想似的,眼睛一眯,“爷要是断袖,你就危险了。”
闻言,姜柯顿了一下,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最好是这样。”
叶争以为他说的是前者,放了心,转过头又提起另一件事,“你刚才过来的时候,喊我什么?”
姜柯目光闪烁,“叶修言,怎么了?”
“还装,你分明知道我的身份了。”叶争无语。
“听到了你还问什么?”姜柯懊恼,“知道又如何,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我继续装不知道便是。”
“你可真是聪明,”叶争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爷倒一直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姜柯有些好奇地看他,见叶争眼睛亮亮的,顿觉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你先提前点个头。”叶争准备耍赖,姜柯不明所以,点了一下。
叶争眼尾弯起,语调顿时轻快了不少,“跟我回剑阁吧!我们剑阁最稀缺你这样聪明可爱实力强的人,我带你回去,请师父他老人家收你做亲传弟子,你做我的小师弟!”
“做你的……小师弟?”姜柯眨眼,语调奇异,叶争认真点头,神色颇有那么几分真诚,姜柯冷淡回了他两个字,“不做!”
叶争简直难以置信,“剑阁,华阳君亲传,大师兄,哪个不吸引你?”
“都不是,”姜柯掀起眼皮,冷漠道:“你的师弟太多,在下就不掺和了。”
“……”
小孩子嘛,都喜欢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理解。
叶争想到,来日方长,总有想通的那一天,剑宗的最高学府,没道理不心生向往啊!
月光照明回家的路,两人一边唠着废话,一边心里都在想:怎么才能把人拐到手呢?
第一百二十章 晕倒找个记忆
叶争晕的得毫无征兆。上一秒还在神采飞扬侃大山的人,下一秒就无知无觉地倒了下去。
姜柯猝不及防,还以为他要死了,怎么把人带回去的都忘了。
他背着人一路狂奔进亮着夜灯的书房,直接跪在还没反应过来的姜家主面前。
“爹!帮我救救他!”
姜家主被他俩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探查叶争的身体状况,“经脉严重受损,灵气如此紊乱,究竟发生了何事?”
姜家主脸色凝重,有些不容乐观。
“他被澹台俞的剑刺伤,”姜柯三言两语道:“那剑里的天雷进入了他的身体,我压制不住了!”
天雷入体非同小可,那可是要试试忍受天罚之苦!
姜家主一时也顾不上问其它情况了,直接席地而坐,洪流一般的强大灵气随经脉游走叶争全身,开始压制他体内那股疯狂流窜的天雷。
叶争在昏迷中仿佛也感受到了痛苦,紧咬牙关,额头上渐渐沁出一层虚汗。
姜柯紧张地在一旁看着。懊悔自责气愤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
为什么一直忍着不说,还要假装若无其事地闲聊!
明明说好不在乎的,为什么还要去找他!只是一刻不在眼前,再找到的时候,就差点没了半条命!
他的右手紧握成拳,眼眶通红,一半是心疼,一半是气的。
没过一会儿,姜家主惊讶道:“他体内还有另一道天雷!快,去把咱家的镇山石拿来!”
镇山石是剑冢的核心,比黑曜石还要坚硬百倍,蕴含强大的能量,能与天雷短暂抗衡。
“不必,老夫已经带来了。”姜老推门而入,手里抓着一块通体光滑,饱含灵蕴的黑色石头。
他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姜柯连忙递过来交给姜家主。姜家主引着镇山石内精纯的能量进去叶争体内,一遍又一遍地冲刷他的经脉,与天雷抗衡。
姜老一挥手,手心的灵光也打在镇山石上。
“我也来。”姜柯将手搭在了镇山石上,镇山石灵气霸道,他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有些吃不消,但是他没停下。
此时此刻多一个人,叶争就少一分危险。
好几股浓郁的灵气波动在书房中流转,几人都紧绷着神经,不敢出现一丝一毫的懈怠。
不只是过了多久,天亮了。
叶争的气息终于归于平稳,姜家主收回手,松了一口气。
“他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
姜柯心里顿时一放松,他站起身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
肩膀搭上来一只手,姜老安慰他,“阿柯,他现在没事了,你身体不好,又跟着消耗了一晚上,还是先早点回去休息吧。”
“爷爷,我没事。”姜柯声音有些低,他走到叶争身边,弯腰将他抱在怀里,凌厉的眉眼难得有些顺从,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什么时候能醒?”他低声问身旁的父亲。
姜家主也不清楚,“用镇山石只是治标不治本,他体内的两道天雷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安宁,更无法好好修炼,想来他之前每日都要压制,是一件消耗巨大的事情,突然一压制不住,可能要好好睡上一段时间了。”
闻言,姜柯想到了什么,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确实日夜打坐,从不停歇。”
他却还天真的以为这人只是勤于修炼,还总是任意妄为地打断他。
怪不得叶争现在天资卓越现在却灵力低微,他还以为在藏拙。
现在他想都不敢想,当他毫无察觉地与叶争对呛时,这人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对不起,我竟从来没有察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没入叶争玄色的衣衫中。
见自家孙子/儿子这样,两位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姜老背过手,“接下来的事,得等他醒过来再做打算,阿柯,你好好照顾他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照顾好自己。”
姜柯迟缓地应声,抱着叶争魂不守舍地走了。
姜老看他有些踉跄的背影心生感慨,“没想到啊,阿柯情窦初开竟是如此用情至深。”
姜家主更是费解,“他们满打满算才认识几天?怎么就到了这般、这般……”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我之前没太上心,以为少年的感情不过如此,更何况他们都是男子,现在我却不得不担心了,那叶修言就是个定不住的主儿,阿柯跟他在一起,未必能得偿所愿啊。”
“老夫没想到,你竟还能看得透彻。”姜老抚弄胡须,打趣这个一向古板正经的老儿子。
“阿柯的事,自然要上几分心。”姜家主摇了摇头,重新坐到书桌后执笔,
偌大一个家族,每天都有事情要处理。
他们活了成百近千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于奇闻异事大都一笑而过,唯有亲情一事,怎么上心都不为过。
“叶争,字修言,剑阁华阳君座下大弟子,少年天才,性情嚣张,行事狠辣果决,风流浪荡子,善亲信,有领袖之风……”
对于阿柯的这个心上人的资料,早早就摆到了他的桌面上。
有些事情早已知道,不拆穿,不过是觉得没有意义。
“他与自家师弟的争斗,可不要影响到我们家阿柯才好……”姜家主如是期盼。
姜老深以为然。
将叶争带回去后,姜柯没有走。他沉默地站在床边,右手靠着床沿,低头看着男人安静的睡颜。
细长的睫毛在眼睑留下晦暗的阴影,他的手颤了颤,不受控制地执起垂在床沿的手,轻轻将掌心贴在脸侧。
那骨节分明的手,竟有些微凉。
“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死了,”他对着无知无觉的叶争喃喃自语,目光有些空,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话语,“醒过来的只是一份念想,一个残留记忆的躯壳。”
不然怎么解释这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感情?
“我对周围人的感情在慢慢变淡,只有你……”
“叶争,唯有你……”
“所以你不能出事,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姜柯表情又变得痛苦,他道了无数声对不起。
这回,他真的要做对不起叶争的事情了。
他想把叶争绑在身边,永远也不分开。
“你不是想让我当你小师弟吗?你好好醒过来,我就答应跟你回剑阁好不好……”
叶争这一闭眼,就休息了近半个月,耳边似乎总有人在轻声说话,他听得烦,想张口让人滚,意识却在一个循环往复的梦里浮沉。
梦里,他好像回到了现代,搞垮了陷害他的高管,甚至好人有好报,得到了救助女孩一家子的感激,梦里,似乎还有一个见了便心生欢喜的人……
叶争缓慢睁开眼睛,
盯着头顶的床帘发了会儿呆。
他怀疑,那就是在幻境中失去的记忆。
久不见光的眼球有些干涩,他又闭上眼帘想要缓和一阵。
屋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又关上,来人的脚步放得很轻,耳边有水流响起的声音,不一会儿,温热的布巾擦到了脸上。
来人似乎很了解他龟毛的习惯一般,把他的脸和手擦了个遍。
里里外外,仔仔细细……
叶争无奈地抓住流连在脖颈的手腕,“别擦了,再擦就要掉层皮了。”
姜柯收回手,把帕子丢在水盆里,“醒了不早点说?”
“柯少爷亲手服务,机会难得。”叶争脱口而出,说完他想到了某件事,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能再胡乱逼逼了。
姜柯一点都没露出什么不适的表情,反而带着恰如其分的笑容:“得意什么,反正我也不吃亏。”
叶争表情顿了顿,假装没听见,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掌心有块儿石头,触手温和,灵气充裕,他抬起来放在眼前端详,“这是什么?”
“镇山石,父亲和爷爷用它救了你,给你了。”
姜柯表现得很大方。
叶争差点被口水呛到,镇山石可是姜家世代相传的宝物,这都敢给他?他直言道:“爷还不起,不要。”
流光境倒是可以与之相匹配,但他要是那么干了,华阳君第一个手撕了他。
“别客气,这是聘礼。”姜柯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都没变过。
好像这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在说:演戏?不存在了。我认真了。
叶争:“……”
好家伙这是一点都不打算掩饰了是吗?爷就知道做梦时候耳边那些表白的话没有听错!
叶争猛得坐起来,他把镇山石放在一边,单手撑住半边身子,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又认真,“我们以后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爷可能有喜欢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胸前的衣襟睡得凌乱,恰巧露出了被擦得红了一片的锁骨。
姜柯眼神暗了暗,移开目光,淡淡道:“谁?澹台俞么?”
语气毫无起伏,好像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一般。
叶争挑眉,不懂就问:“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爷还是这几天做梦梦出来的呢。
姜柯又把目光移回来,幽幽道:“我每日为你擦身,你偶尔会叫一些人,说一些话。”
闻言,叶争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他还有说梦话的习惯?
“其中……你叫澹台俞的名字五十三次,叫小师弟二十六次。”姜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又补充道:“叫姜柯的名字……”
在叶争好奇的眼神中,他冷淡吐出两个字:“零次。”
叶争:“……”
少年,何必自取其辱?
爷都要对这个把人都变成基佬的世界无望了。
天道,你还好吗天道?
你家主角弯了,爷也弯了,这个柯少爷也特么弯了!
“这是有原因的,”叶争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从哪步开口。
姜柯看着他,直言不讳道:“我不想听任何有关你们之间的故事。”
他抬脚欲离开。
“其实我对他的感情还持有怀疑态度,所以……”
闻言,姜柯停下了脚步,又面无表情地搬来一把椅子,“那你说。”
“……”小少爷你变了。
叶争就把幻境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现在我的回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脸……”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怎么会在幻境中见了澹台俞后会弯得如此顺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