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叛变
众人闻声望去, 厉元老凝眉眯了眯眼:“那是哪家的孩子?”敢在这个情形下效仿魔教直接强闯进来。
一旁的长老看清了来人,赶忙接过话:“那人是碎星宫的沈宫主沈今念。”
沈今念?厉元老在心中将这名字过了一遍,想起来了些东西, 侧头又问:“是不是前段时间江湖里传的, 一人挑遍了四十三位叔伯的那位?”
长老连忙点头:“就是她, 三日前, 路老宫主已经正式将宫主之位传给这位沈姑娘了。”
厉元老嗯了一声, 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碎星宫在江湖中只能算得上一流宗门,入不了顶尖的行列,比起他九霄门来说更是差的远。原本他还对那江湖传闻感些兴趣,但眼下见着对方不过是个稚嫩的小丫头片子, 兴味就淡了几分。
元老淡然收回眼神, 自然而然地便摆出了长辈的谱, 他可还记着方才这小丫头公然强闯法会, 还出声打断了他们的逼问,此时他记着对方好歹是个一派之主, 还肯给些好脸色, 已经是他自诩身份下的最大让步了。
几人说话间, 沈今念已经行至了跟前。
谁知,她面对明显等她主动上前问好的几个老头眼都不抬, 却径直看向了一旁早已看透一切,正抱着手臂静观好戏的姒荼,微微颔首:“姒教主。”
又复而看向身后端坐着的几位掌门,一一点头见礼。
沈今念你来我往地招呼了一圈, 就是不看一旁高傲等待的九霄门一众人,让这些摆好架子却备受冷落的长老们脸色沉了下来。
一九霄门的长老见厉元老神情不好看, 不禁在心里暗骂沈今念不懂规矩,无奈此时现场已十分尴尬,他只好笑着打圆场:“哎呀,这位便是沈宫主了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他伸手往旁边一带,露出了身旁下巴微抬、面色不虞的厉元老:“这位是九霄门的厉元老,也是此次青云法会的领事人。”
沈今念眸光冷淡,扫了那元老一眼,颔首嗯了一声算作应答,清丽的面容上看不见半点热切与敬意。
气氛再次凝滞,那长老也彻底圆不了场,僵硬着手脚站在了一旁。
厉长老面子再也挂不住,顿时冷哼一声摆上了臭脸。
姒荼没忍住乐出了声。
这帮老头儿不就是看人小姑娘是最近江湖里炙手可热声名大噪的女侠,觍着脸想要在众目睽睽下套近乎拿个关注后辈亲近后背的名声,偏偏还摆个臭架子跟天皇老子似的,既要又要,还想让人主动给你问好行礼,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虚伪又恶心。
沈今念的目光在对方拉得老长的脸上扫过,思及方才情形,顿时心下了然。
她一点也不惯着,直接点破:“怎么,这位厉长老是嫌本宫主没主动给您见礼,觉得本宫主不知礼数?”
沈今念冷笑:“看来厉长老是忘了老祖宗们亲口留下的规矩了。”
经她这么一提,众人才纷纷想起了什么。
的确,江湖里是有个规定,是数代前老祖宗们留下的。
当时为了避免大门派欺辱小门派,老前辈们特意立下了这个规矩,那就是抛开资历年龄不谈,武林中不论门派大小强弱,各宗的掌门人都属于同一层级,身份平起平坐,门中弟子私下里若是遇见,也该向对方行弟子礼问好。
也就是说,以沈今念如今的身份,与楼老夫人等掌门人并无二致,会面时无需行小辈礼,微微颔首即可。其它的寻常长老们若是遇见她,还得恭恭敬敬唤声“沈掌门”。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按江湖某些人惯常的踩低捧高的尿性来说,小门派依附、巴结大门派已然成了习惯,早在岁月蹉跎轮转间将这规矩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些高门大派也早早习惯了底下人的吹捧,特别是某些尤爱倚老卖老的长老们,仗着自己多活了几十年,往小辈跟前一坐,都不带拿正眼瞧人的。
沈今念还是少宫主时就没少遇到,真是恶心死了这种人,是以现在一张嘴就火力全开,啪啪啪一顿输出:“本宫主与姒教主都尊为一派之首,身后的掌门也同样如此,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只有掌门间才需互相见礼问好以示尊重,敢问厉长老,您是吗?”
“以您的身份,按照规矩,该见礼的人是您才对吧?本宫主不计较厉长老的不知礼数不敬先祖,您倒好,还反倒怪上本宫主了?”
她冷笑:“还是说,本宫主竟不知这九霄门何时换了掌门人,倒冷落了您。”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一旁的九霄门长老冷汗直流,忙打圆场:“沈宫主您误会了”
沈今念一点也不买账,冷眼扫过尽显凌厉:“那就是厉元老故意为难小辈了?”
这丫头片子可真不好糊弄,长老咬紧了后槽牙:“您误会了”
看着面色已经黑如锅底的厉元老和一旁支支吾吾的长老们,沈今念冷哼一声:“本宫主现在还有要事处理,没功夫同你们啰嗦,让开!”
她冲底下一招手:“你们都出来吧。”
话音落下,门口停靠的一辆辆马车里便出来了人,穿着常服,脸上有白纱遮掩,不少人走路时都还有些不稳,以至于这短短一段路都在互相搀扶着。
走至近前,那为首的一男一女率先取下了白纱,原本还在好奇张望的小弟子们顿时惊呼出声:
“师兄!”
“师姐!”
由此,他们也纷纷辨认出了这一男一女身后的那数十名弟子:
“你们不是出门派任务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伤成这样!”
不错,由沈今念带来的那群小弟子们,正是先前在迷魂岭时姒荼遇上搭救的那批。
“本宫主遇上时,这些小弟子正着急忙慌地往这边赶,但苦于身上的盘缠耗尽,又伤势未愈,在路上蹉跎了不少时间,恰好本宫主也准备来此看看热闹,了解清楚情况后便将他们一同带了来。”
接收到众人的目光,那为首的一男一女开口解释道:
“的确如此,多亏了沈宫主帮忙,我等才能赶上。”
见有人疑惑地看向自己脸上的伤口,大师姐笑着解释:“我等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这个。”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任务就是前往禅宗查案,找寻信物丢失的真相,但可惜我等功夫不到家,案子没查出什么,还中了贼人的奸计,被引入了布满瘴气毒虫的迷魂岭,我等脸上的伤口就是毒瘴的后遗症,恐吓到了旁人,才不得以用白纱覆面。”
她快速阐释清了前因,虽只有短短几句话,其中的凶险却可见一斑。
“不幸中的万幸,我等遇到了同样前来查案的教主大人,”两人感激地看向了法坛上的姒荼,带着身后众人向其恭敬抱拳行了一礼:“当时贼人想要趁机将我等屠戮殆尽,召集了万千虫蛇围攻,万分为难之际,是教主大人出手相救,保下了我等的命,如若不然,我等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众人哗然。
法坛上清风派的掌门见事态走向不对,还想出声拦下自家弟子的话,却被对方坚定的神色震在了当场。
“真的假的,魔教教主会救人?太离奇了吧。”
“这若非我亲耳听到,说出去都恐怕没人信!”
“是啊,太荒谬了。”
“不可能吧,谁信魔教教主会大发善心救人啊,也不看看他手里沾过多少人命,反正我是不信。”
为首两人身后的弟子一听这质疑声,顿时就不乐意了,我们用小命试出来的结果谁管你们吹牛的时候有没有人信,他们不像大师姐大师兄那般沉稳,当即便反驳起来: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们整这一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路都走不稳当的是要做什么?逗你们玩吗?”
“你们就是老听那些江湖上的狗屁传闻,脑子都不好使了,肯定一个人的功劳有那么难吗?”
“搞得谁求着你们信了一样。”
经历了一番生死历练,幻境打磨,这帮弟子们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同以往了,此时翻白眼的翻白眼,吐口水的吐口水,再没有了半点最初天之骄子的气质。让一众曾经的师父师伯、师弟师妹看得目瞪口呆。
但他们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有了种“老子终于疯了”的绝美风骨。
怎么,老子在迷魂岭的幻境中怒翻十八个跟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老子把裤衩子脱了当武器使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老子和山洞里的石头手拉手义结金兰夫妻对拜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是魔教教主救了他们,让他们再次拥有了体面死去的选择权,还为了救他们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精血大方割舍,最后脸色惨白的离开(赵奇和林初说的),如此大义的一位英雄!却被人误会至此,他们为何就不能为之冲锋陷阵了?
会场上迎来了诡异的沉默。
被震撼到了的正道小鹌鹑们再次在心中感慨,魔教教主,果然恐怖如斯!
“这”法坛上的一位长老干咳一声,垂死挣扎:“话虽如此,也只能证明姒教主的确救下了你们,却无法证明福慧长老的重伤与禅宗的重宝失窃同魔教无关啊?”
回应他的,是法坛上又一阵洋洋洒洒飘落的漫天纸张。
空中再次传来了那飘渺悠远的声音:
“证据,自己看。”
众长老:
已经一回生两回熟的台下弟子们,欢欢喜喜再次被糊了一脸,快乐地抢到了证据。
他们已经看开了,这是魔教清白的证据吗?不是!分明是他们以后吹牛时的谈资!
一片热闹的时候,禅宗赶来作证的人也终于到了,随着守门弟子的一声吆喝,一群小弟子扶着面色尚且还苍白的福慧大师进了场。
看到大师的瞬间,法坛上的掌门们都震惊地站了起来。
福慧大师咳了咳,挂着佛珠的双手合十,向众人略略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诸位真的误会姒教主了,伤了老衲偷走信物之人并非魔教弟子,而是来自北地的邪怪双盗。”
“贼人已经被姒教主惩治,信物也已经追回,老衲今日来此,也是为了还姒教主一个清白。”
姒荼也没想到福慧大师居然会拖着病体赶来这里替他证明清白,心中微微一讶。
禅宗之人,果然极守道义,他心领了。
此时,这场法会可谓是到达了尴尬的顶点,打着灭魔大会的旗号召开,最后却反倒证明了魔教的清白,还把正道的不少门派拉下了水,可谓是得不偿失。众掌门人看似还稳坐高台纹丝不乱,实则面色早已挂不住,汗颜极了。
却在此时,变故突生!
几位弟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场内,高声叫嚷道:
“不好了掌门,门内核心弟子叛变,信物都失窃了!”
第82章 你夫人不会生气吧~
青云峰, 白云观。
惯常冷清寂寥的观内此时乌泱泱坐了一帮人,却不显得热闹,反被这帮人此时脸上挨挨挤挤的疑云烦恼染得更加沉闷。
半刻钟前的法会上, 弟子急匆匆禀报了信物失窃一事, 诸位掌门听在耳朵里, 心中也急切, 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细问, 刚互相递了几个眼神, 台上就突然出现了个黑衣人,说是容王有请。
再然后,在场的诸位掌门话事人,连带着姒荼和楼岸这个金陵台主, 便都被一起请到了法坛后的白云观内, 当然, 某两个人是自愿跟随的。
姒荼在角落里翻出两个蒲团, 拍拍干净,笑嘻嘻地放在了楼岸跟前。
为了隐藏身份确保万无一失, 并且符合传闻里那个身姿婀娜容貌姣好的“烟邈夫人”形象, 楼岸今日特意作了女子打扮。不仅用缩骨功将身量收小, 还细细上了整副妆,连头上的发髻都是时下妇人最流行的, 松松巧巧挽着,鬓边的流苏生辉盼顾。
只可惜,这位清冷美人的全貌只有姒荼见过。
自楼岸受邀后在法坛上突然出现起,无数人的视线便不停地往此地靠拢, 都想要一窥这位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夫人之真容。偏偏对方一直带着顶白纱帷帽,朦朦胧胧挡去了大半身姿, 但不妨碍其飘渺如仙般出尘的气质仍旧吸引着无数的目光,越是遮掩,越是神秘,就越是令人忍不住好奇。
姒荼挑挑眉,用身体不动声色地将那些目光阻隔开,转而弯起唇冲自家美丽的夫人眨了眨眼睛。
白纱下的人发出了声清浅的笑,理了理衣摆,优雅地在摆放好的蒲团上落座。
一直偷偷打量的人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不明所以,只感觉这二人间的氛围带着点熟稔的紧密感,便猜测这魔教教主与金陵台主不单单只是一般的合作关系,许是有些旁人不知的故事也说不准。但却又思及这魔教教主乃是个断袖,与那楼二公子也不清不楚,一时心下便又古怪起来。
连带着看二人的目光都染上了诡异的味道,细品下,还能看出些许的谴责。
楼岸一向心思细密,又岂会不明白这奇怪的气氛是从何而来,他见不少熟悉的长辈都对姒荼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白纱下涂了口脂的唇轻轻勾起。
柳北如赶来还需要些时间,此刻正无聊的紧,但被这些与楼二公子相熟悉的长辈盯着,他忽地想到了些好玩的东西。
于是,众人便清清楚楚瞧见,那位宛若高岭之花的清冷美人,素指芊芊,挑起了帷帽的一角,冲魔教教主轻轻柔柔勾了勾手指。
而那位方才面对他们还狂霸酷炫怼天怼地的魔教教主,就这么屁颠屁颠凑了上去。
众长辈:
他们愤怒地收回了暗戳戳打量的视线,在心里怒骂一句狐狸精。
这些掌门里的大部分都年至半百,见过楼自青那一代的崛起与衰落,宗门也一直与楼家联系甚密、互有走动往来,他们中的不少人托大甚至还能说一句是看着楼岸长大的。
英雄大会那次,楼岸堂而皇之拉着姒荼的手穿过了半个会场去见楼老夫人,落在不少人眼中这便是过了明路了。虽然后来姒荼身份曝光,正邪两派积怨已久,他们也都为之不耻,但这并不代表这些长辈可以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勾搭楼岸过了明路的媳妇儿。
但顾忌着对方金陵台主的身份,又不好真的撕破脸皮。只能在心中怒骂奸夫淫//妇,暗自打定主意,等下回遇见了楼岸,定要让他好好看清这邪魔朝三暮四的心!
姒荼正被身旁的女装版楼岸迷得神魂颠倒,一时也并未察觉观内的暗流涌动,凑近了才发觉某人面纱底下若隐若现的笑:“怎么了?”
他压低声音:“不是说怕露馅,要我保持距离吗?”
楼岸轻柔摇头,变声后的女音虽冷,却也格外好听:“现在不那么打算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姒荼,眼神不着痕迹地往对方身后扫了扫:
“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玩的办法。”
姒荼轻扬眉毛,察觉到了长辈们对他二人隐含怒意的盯视,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不等他说些什么,楼岸就再次撩起了白纱,伸手在他胸口点了几下,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座内力深厚的长辈们听清:
“姒教主,听闻你家中可还有位夫人呢,我们这样,楼二公子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姒荼也是头一次见到楼岸如此矫揉造作的一面,惊了一惊,随即死命压住嘴角,勉强憋住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笑,转而抓住了他作乱的手,回道:
“不会,他性子很好,很温柔,回头”他吸了口气,咳了咳,嘴角还是不听话地翘了起来:“你们可以见见,应该能相处得很好。”
不是应该,是肯定好吧。
谁能跟自己个儿处不好啊。
噗。
背后默默竖起耳朵的长辈们:
什么!这就要把二房带回去了!哎哟我的乖乖嘞,楼岸那孩子要是知道了不得难过死。可怜的孩子,也没爹娘撑腰,这金陵台主如此有权势,日后若是欺负人怎么办?
一边的楼家长老面色也已经很不好看,他比起旁人,对楼岸也要更为亲厚些,也是真真切切看着楼岸长大的,虽帮着老夫人做事,但对楼岸也是真心有几分疼爱在的。
况且他可是见过了楼岸对着邪魔痴情不悔的样子,被老夫人关禁闭挨家法都不言不语的受了,现下却要遭遇这奸夫淫//妇的背叛,实属可恨!
长老念及还有要事相商,忍耐再三,终是只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拂袖不再看两人。
偏偏那头的楼岸难得一次有那么大的表演空间,得了趣,便不依不饶起来,像是被姒荼哄高兴了般,学着女儿家的姿态高冷一哼,骄矜道:
“那教主告诉人家,你是更喜欢你那夫人,还是更喜欢我啊~”
姒荼难得见他玩得开心,自然乐意顺着他:“自然是更喜欢你。”
话音刚落,场内就响起了好大一声声响,砰地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楼长老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腾地一下起身,怒气冲冲走到了姒荼面前,声线都不稳了:“你,你如此行事,如何对得起岸儿?他,他为了你,英雄大会后可是连家法都挨了!还被关了禁闭,吐了血,你,你真的是”
闻言,姒荼皱起了眉。
英雄大会后挨家法?他怎么没听楼岸提过?
什么家法?楼家一贯的准备将人往死里打的家法吗?
这人又瞒他!
他就知道,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如此轻巧揭过,楼老夫人又不是傻子!
楼岸一听便知道事情要完,多年来养成的顺毛哄人技巧让他下意识伸手便准备拉住姒荼,却被轻巧避开了。
姒荼暂且压下心底的冷笑,收敛了表情看向楼长老:
“长老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他凉凉瞥了一眼楼岸,似笑非笑:“绝对不会辜负了他的一番深情。”
挨家法?好得很。
嗯?楼长老准备继续喷发的怒骂停在了嘴里,在舌尖翻腾着打了个转又被咽回去了。
态,态度这么好的吗?
长老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在此时,门口却突然传出了一道男声,打断了几人的交流。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瞧见了一袭浅淡绿山的容王殿下,顿时心里一惊,将方才还纷扰混乱的思绪抛在了一旁,纷纷站起身来行礼。
楼长老触及容王殿下面具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身躯不禁一抖,恍然间似乎像是被某种阴冷的毒物盯上了,心下凛然,又连忙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容王在他身侧停下,目光却看向了一旁散漫坐着的姒荼。
视线在空中相触,却依旧毫不相让,像是某种无声的对峙,又像是如出一辙的固执。
片刻后,柳北如率先收回了眼神,抬步走到了前方。
“诸位想必也都收到消息了,在诸位前来参加这个青云法会之际,有人趁着防守薄弱,联合门内叛变弟子盗走了诸位的镇派之宝,其中,也包括信物。”
此言一出,不少掌门都露出了懊悔的神色,他们一心想将这灭魔大会办的风光气派,让门内弟子都好好看看,长长气焰,以便日后能更加团结一心。却没想到这忙忙碌碌整了一通,分毫好处没捞着不成,反而让魔教洗清了冤屈,一番轰轰烈烈的造势,全给他人做了嫁衣。
这暂且不提,更倒霉的是,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门内核心弟子出现了叛变,联合外人一起将门内重宝盗走了!众掌门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家辛辛苦苦培养了数十年的核心弟子里,居然会掺杂进了外教叛徒,甚至他们现在连对方的来路都不知道!
各门派的核心弟子可不同于外门弟子等,都是各派自小选拔培养的,就是为了确保其对门派的归属和忠诚,眼下出了这种事,他们却连那些叛徒是何时被安插进来的都丝毫不知,是何等的恐怖!
这些掌门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却听那头的容王再次轻飘飘丢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本王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与此同时,石庄主也带着一众附属宗门的长老掌门叛逃了,还带走了叶家的那件信物。”
他眉头皱起,威压沉沉散开:
“眼下,开启秘宝所需的四件信物里,已有三件落入了那些人的手中。”
方才已有弟子禀明,禅宗的金刚菩提已经再次被盗,叶家的古琴也随着石庄主的叛逃进了那些人的口袋里,还有一个,便是这白云观的师宝印,也已经查明在三日前被一伙人强行取走了。
这伙突然出现的、无孔不入的帮派似乎并不明确知晓四大信物究竟是哪些,便将江湖上但凡有所猜测的、百年宗门的镇派之宝都一股脑给盗了,像要准备慢慢试般一个不落。
众人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
柳北如抬眼,目光直直朝姒荼看去:
“剩下的,只有魔教的倚天笑了。”
这么久以来,该研究的早就研究透了,信物的所在也早已不是秘密。
众目睽睽下,姒荼忽地笑了:“别都看着本座啊。”
他无辜地摊了摊手:“谁跟你们说,魔教的倚天笑还在的?”
第83章 暗线
“姒教主, 这,此话何意啊?”
逍遥宗的掌门一听这话急了,忙站起来寻问, 其他人虽没发话, 却也难掩焦急之色。
说来也好笑, 自秘宝出世以来, 他们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希望倚天笑还好好待在魔教, 这些门派无时无刻提防着彼此这么些日子, 明里暗里斗着,到头来却被一帮突然出现又不明不白的人趁虚而入,满头雾水之余却也把守住最后一件信物的希望寄托在了方才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魔教身上。
姒荼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这帮觊觎信物已久的老家伙们急躁起来。
沈今念靠在角落里也是看明了情势, 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
不要脸。
姒荼倒是很淡定, 摆摆手示意那已经站起身来的老掌门稍安勿躁:“倚天笑现下的确已经不在魔教了, 也的确是被那帮人寻机带走了, 但本座在此之前却并非一无所知。”
“简而言之就是,倚天笑是本座故意让他们带走的。”
见这帮人又要急, 姒荼忙打了个响指, 笑眯眯地赚足了神秘感:“唉, 诸位莫慌,且听本座细细道来。”
“许久之前, 本座得知了倚天笑为信物之一,便在与姒泇圣女商量后决定将其放入魔教的隐秘之处,以防来日争端。”
“不管诸位信与不信,本座这人没什么大志向, 对那传说中的秘宝更是没有半分觊觎之心,若非如此, 魔教在手中已持有一件信物之时,便可以此作为筹码,试图号令江湖了。嗯”他顿了顿,就地取材打了个比方:“就像那位召开英雄大会,最后却又携宝叛逃的石庄主一样。啧啧啧,他可是靠着那次的机会得了不少好处呢。”
他借着这举例子的机会又膈应了在座不少人一把,尤其是柳北如,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位石庄主之前似乎是柳北如的人。
没想到,老家伙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噗。
嘲笑归嘲笑,他还是言归正传了:“那原定放置倚天笑的地方按理说只有本座和圣女二人知晓,却在放置完后的第二天,圣女告诉本座,那处地方似乎有人去探查过。本座思来想去,便猜到是魔教出了些细作,特意调查了本座和圣女当日的行踪,为的就是这被列入了存疑信物之列的倚天笑。”
“宝物放置点既已泄露,贸然转移只会打草惊蛇,本座虽不知对方的来历,却隐约猜到这些人八成会在本座外出时动手,故而,本座在出行前特意留了可靠人手,并嘱咐圣女多加留意,等引蛇出洞,再顺藤摸瓜也不迟。”
“这一等,便等到了两日前。”
纵然明白了事情原委,那些端着架子的掌门们脸色仍旧不太好看,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有些过于冒险,实在是不够稳妥的做法。万象宗的掌门与厉元老对视一眼,不赞同道:
“姒教主如此做派,就不怕失了分寸,赔了夫人又折兵吗?你们年轻人就是太”急功近利。
话还没说完,姒荼神色便一沉,看向他们的眸光冷淡起来,嗤笑道:“两位还能如此高高在上指责本座,是宝物守住了?或是叛徒抓到了?还是有什么情报能分享一二了?”
“一事无成还在这教训人,真是好大的脸。”
见姒荼面色不虞,清风派的女掌门赶忙打起了圆场:“哎呀姒教主,这两位长辈也不过是心中着急,说话不中听了些,姒教主莫要与他们计较。”
这女掌门虽功利心强,却在关键时刻很拎得清。这两个死老头天天摆那死架子教训人,平常也就罢了,眼下是能摆谱的时候吗?他们可还指望着对方能提供些有用的情报,好将信物夺回来呢。
其他掌门见状也是纷纷点头称是,他们虽然有些年纪了,但还不至于老糊涂,对于这些浅显的局势还是能看清的。
众人平日里虽对这魔头多有不喜,但眼下对方可是与金陵台主联系紧密,情报消息定然灵敏,远在他们之上,再加之,众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边默不作声的容王殿下,这位都还没发话呢。
他们可不是瞎子,自方才容王进门时起,就对那魔头多有留意,像是关系不简单的样子。那魔头面对这位天皇贵胄的大人物也丝毫不惧,依旧是一副散漫随意之态,连个简单的礼都懒得行,嬉笑怒骂皆我行我素,举个例子还故意往人痛脚上戳,不是熟识就有鬼了。
况且,看这容王殿下的神情,分明是默许了。
真真是奇了怪哉。
猜不透归猜不透,但看出这层不简单的掌门们也不会傻到像那位万象宗的一样,张口就训人。
姒荼将众人的表现都收归眼底,心中不免一阵嫌恶,但此刻本着以大局为重的念头,还是顺着下了台阶:
“本座要与诸位说的,还远不止这些。”
“此次禅宗失窃一事,魔教蒙冤,为情势所迫,本座便亲自前往了禅宗调查此案。便是在此案中,发现了些更为可疑的东西。”
他慢悠悠将迷魂岭捉拿邪怪双盗一事说了,最后话锋一转,提起了那两个怪异的刺青:
“那刺青本座看了,大致上来看,的确是北狄部落里腾蛇一族的图腾,但却在细节处做了特殊的处理,饶是金陵台主见多识广,却也不知其中的含义。”
姒荼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砸吧砸吧嘴,感觉有些累,低头一看,却发现某人正在一旁披着端庄优雅的外皮慵懒斜靠着装清冷美人,顿时心中不平起来。
听故事听上瘾了?他磨磨牙,直接一把将楼岸拉了起来,自己则干脆一屁股坐下,舒坦地眯起了眼睛。
怎么可以在家主的眼皮子底下偷懒?不允许!
面对众人投来的疑惑视线,姒荼微微一笑,简而言之:“本座累了,歇会儿。金陵台主更清楚,由她来解答。”
突然被迫立正营业的楼美人:“”
众掌门面面相觑,还是头一次见如此坦率的脱身之法,有些讶然。话虽如此,但,这么对姑娘,会不会太过粗鲁了?方才不还柔情蜜意的嘛?
总感觉怪怪的。
楼岸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方才那个被突然泄露的谎,又乖乖站直了身子。
罢了,家主高兴就好。
他可不想之后的日子被逐出卧房。
于是楼美人对众掌门轻轻一颔首,接过了家主留下的使命:
“如教主方才所言,金陵台的确没有那怪异图腾的记载,细细查探了几日也未能有所收获。”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姒教主早先部署在魔教的人马却突然派上了用场。”
话说到这里,已有掌门猜到了关键所在:“台主的意思是,这两拨人马其实来自于同一个宗门?”
楼岸优雅点头,清冷的声线让人听着很是舒心:“他们的确属于同一方势力,但却并非是掌门口中的什么宗门。”
下一刻,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人心中发寒:
“而是,北狄在中原蓄意扎根几十载后建立的暗线。”
气氛更加凝重了。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几位掌门喃喃询问:“此事可当真?”
“这,可并非儿戏啊。”
在这样细思极恐的消息里,没人能淡定如初,毕竟这背后已经不再是帮派间的小打小闹,关乎到了整个澧朝情势,不是他们所能妄议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北如在此刻开了口:“确有此事。”
“这也正是本王今日召集诸位的缘由。”
他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姒荼他们知道的也不少,直接省了他不少功夫。
说完,柳北如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那道覆着白纱的身影上,带着锐利的打量与试探,层层压去。
楼岸眼里闪过一丝烦躁,也不再掩盖杀意,冷漠地回视。
你见不得人我也见不得人,有什么好骄傲的。
呵呵。
须臾后。
柳北如:
楼岸:
确认了,是自己讨厌(恶心)的人。
一旁的众人不明所以,还在等待两人的解释。
他们几乎是同时收回了视线,似乎再看对方一眼就要忍不住吐出来。
与此同时,两人都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是看在茶茶(姒荼)的面子上,我(本王)现在就杀了他!
沉默,还是沉默,突如其来的安静,诡异得让人有些害怕,众掌门再次嗅到了微妙的味道。
片刻后,楼岸拂了拂衣袖,冷冷开口:
“有了魔教的那条线,顺藤摸瓜查起来的确好办了很多。金陵台也慢慢收集了不少相关的消息。”
“暗线涉及的人很多,组成这条暗线,潜伏在中原的人,大部分是北狄人和我朝百姓留下的血脉,在北狄人眼中,这是不纯粹的,令人耻辱的象征,这些人注定得不到天神的庇佑,他们的身上流着一半中原人的血,是草原的败笔,北狄人不承认他们的血统。”
“除非这些人,能在未来的某一日立上大功。”
“各位宗门里的那些叛徒,他们有中原人一半的血统,长得也更像澧朝人,都是北狄自小培育,早早选好,刻意散入中原的细作,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这些不起眼的棋子,能够给草原带去出乎意料的惊喜,最好,还能重创中原。”
第84章 斯人已逝
这也是为何他们还能有耐心和这群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头好好坐下来谈一谈的原因。
这件事已经不再只是门派间小打小闹的争端了。其背后涉及的阴谋细思极恐, 甚至足以威胁到整个王朝的安宁。
北狄几十年的布局与渗透,江湖里的大小门派早已千疮百孔,那朝廷呢?能做到密不透风吗?
至今叶家灭门惨案的凶手仍不见踪影, 放出秘宝出世信物消息的幕后之人也不知所踪, 这一切的开端的背后, 究竟隐藏着什么?搭建这个戏台的人, 究竟想要什么?
那北狄呢?那里冬季苦寒无比, 常常食不果腹, 生存条件恶劣,是以入主中原、抢夺肥沃的土地和供以生存的城池一直是北狄人最强烈的愿望。
秘宝里可能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神兵利器?功法秘籍?
这些在他们江湖人士的眼中,的确是足以蛊惑人心的重宝,但在北狄人眼中也会是吗?再神乎其神的丹药功法可养不活他们全族的人, 也无法喂饱对方占领中原的勃勃野心。
姒荼不信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地抢夺信物, 将这条埋伏了数十载的暗网现于光下, 就仅仅只是为了这些武林人士才会需要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还是说, 这其中有什么东西是他们不知道的?
又或是,秘宝里的东西远不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简单, 甚至有可能, 关系到一个王朝部族的兴衰存亡
思绪百转千回间, 姒荼已经大致有了猜测的方向,他看向柳北如, 试图从对方身上能读出些什么来印证自己的猜测。
这位经历过九子夺嫡的容王殿下,虽然现在看似远离了权力中心,但他可没忘山洞里那一箱箱的玄铁兵器,和对方企图谋反、想要一统朝廷与江湖的野心。
这人, 不可能没留后手,他必定还知道些什么。
但很可惜, 要想在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家伙身上轻易地探出什么,可能性十分渺茫。姒荼撇撇嘴,慢吞吞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事情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有证据,查清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北狄突兀地横插一脚,让他难得地感受到了压迫。信物一旦汇集,秘宝的开启便已成了必然的结果,纷争必然是少不了了,但届时,很多东西便也能够浮出水面。
楼岸那一番话说完,再迟钝的人也能嗅出其中快要溢出的阴谋味。
事关家国大事,且容王殿下本人还在眼前,这些掌门心惊归心惊,权衡较量再三后,还是圆滑占了上风,一个两个互相看着,却都闭紧了嘴沉默着没了声响。
沈今念四下看看,算是服气了。她忍了忍,还是没憋住:“诸位前辈这些年莫不是做多了商人,连本都丢了,都忘了自己身为江湖儿女的血性了?”
“北狄人都打到脸上了,耀武扬威把诸位宗门里的宝物都给拿走了,诸位倒好,在这里演起了哑巴?是还嫌不够丢人吗?”
一位掌门被她说得脸色白了白,担忧着悄悄看了眼容王的方向,嘴里斥责道:“沈掌门慎言,我等自有考量。”
“考量?”沈今念被气笑了,她总算知道自家师父为何终年闭门不出、不参与江湖上的大小事宜了。要是她,与其在这里被这群对自己人颐指气使,对外敌唯唯诺诺的老头儿们气,还不如掀了桌子回家做个逍遥散人。
“诸位倒是说说都有什么考量?要真细细算起来,信物失窃一事可是诸位监管不力的过错!来日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让北狄得了手,威胁到了我朝的安危,上头要是问罪下来,诸位可想好怎么承担了吗?”
她决定不受这鸟气,管他什么容王不容王的,来了江湖也得守江湖的规矩,也就这些被许诺了好处、妄图拿到更多利益的人才会把他当尊大佛供着了。她需要顾忌什么?想说便说了,难不成还会犯了这容王殿下的忌讳,被人拉去砍了脑袋不成?
看到这群老古板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来气。
姒荼被友军的实力惊喜到,眼神亮了亮。
爽了。
他一抱胸,也紧随其后:“本座与金陵台主辛辛苦苦在这里同诸位说了半晌,是本着身为澧朝子民,共同商议、解决问题来的。”
“没想到诸位的反应哼,真是给了本座好大一个惊喜啊。”
姒荼眯了眯眼,目光锐利起来:“诸位掌门的一言一行关乎了整个门派的利益,有时候不免要多做些打算,本座可以理解。但”
“莫要目光短浅了哦。”
“正如方才沈掌门所说,此事并非一人或一派之责任,乃是关系到全江湖的大事。我等至今尚未查明北狄之阴谋,说的冠冕堂皇些,我等皆是澧朝的子民,受一方土地庇佑,外敌来犯之日自当要为王朝出力。”
他忽地将声音放沉了些,带着意味深长:“但往小了说,若此次北狄的计谋得逞,边境开战或是王朝动乱,那时,诸位的买卖还会好做吗?又能做的成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某些事上,诸位掌门还是莫要抱有侥幸的好。”
这话说完,观内众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姒荼直接将话都挑明了说,就是为了警告这些下意识拿出经商那套圆滑自守心态的掌门们,最好再多掂量掂量事情的严重性,待动乱真正到来的那天,没有人能够全然地独善其身。
届时的损失,可就是不好估量的了。
这些掌门管理商队管理的久了,早就被商人趋利避害的思想浸染透了。这种下意识的思想已经成了本能,是以在秘宝出世时蜂拥而至,野心勃勃地想要分一杯羹,在利益的诱惑下,被驱使着不停地打压其他竞争者,酿成了不少门派的灾祸。也在意识到秘宝一事牵涉过深、危险过大的瞬间便下意识想要退缩以求自保,最大可能地维护自身利益,不愿再牵涉其中。
这都是人性最真实的反应。
沉思半晌后,这些掌门到底是想通了。
虽然被两个小辈教了做人有些难堪,但不可否认的是,沈今念与姒荼说的话句句在理。况且、事到如今,他们早就无法干脆地抽身而走了,别的不提,老祖宗留下的镇派之宝可都还在北狄人手里呢,若是寻不回来,可真的当得上是奇耻大辱了。
除此之外,他们又再次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某位容王殿下,将他们聚在此地的人是他,可这位却至今都没说几句话,存在感倒是一点都不低。自姒荼等人说话后,这位便没怎么发表言论,神色不辨喜怒,只垂眸静静看着众人,看不出是否同意,也不像有发怒的征兆。
上位者的心思不好猜,但要认真细品起来,这位的表现,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几个掌门对视一眼,隐隐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最后由先前那个出来打圆场的女掌门开了口:“此事的确不容马虎,追回信物也迫在眉睫。”
“我等稍后就下令,让门中弟子精锐即刻出发,尽全力搜捕北狄人下落,寻找机会抢回信物。”
“但”女掌门顿了顿,到底心有顾虑:“那北狄的暗线隐藏了多年,狡兔尚且三窟,现下耽搁了这不少时间,追回信物怕是有些困难了。”
再加上,门中仍不清楚是否还有那暗线的细作在中潜伏,搜捕起来的确有难度。
其余掌门也纷纷附和点头。
姒荼要的也不过是他们肯全力相帮这一句话,不求人人都愿意拧成一股绳,但起码在此事上的态度得在。
“无妨,诸位尽管放开了手脚去做,剩下的交给本座。”
“各宗门位置不一,山高路远,信物的运输和汇集都需要时间,眼下虽有些紧迫,却并非毫无希望。本座会尽快带人前往北地,争取在秘宝开启前将北狄人拦下。”
此言一出,众掌门皆是心头一喜。
有人自愿将最不容易的活儿揽下来,就算将来出了事要担责,最大的责任也落不到他们头上,他们自然乐意之至,忙不迭就应了下来。
到底是道不同,姒荼本无意和这帮老头儿争这点利益,对他们脸上的喜色视而不见,只摆摆手算作应答,眼神却看向了那边对此不动声色的柳北如。
两道视线在空中相交,姒荼率先开了口:
“本座此刻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劳烦容王殿下移步,为本座解惑?”
在众人探究的视线下,容王淡然颔首,应下了这个近乎无理的要求,起身先一步出了门。
另一边的姒荼却在此时蹙着眉,没有第一时间跟出去,反而有些沉默。
忽地,他垂在身侧的手却在此时轻轻被人捏了捏,温软的触感让他瞬间回神。
与楼岸清透的眸光相撞,霎时间便驱散了那些迷茫与不安,化作了一抹轻盈的充实填补在了心间。姒荼下意识勾起唇角,冲他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汇成两个字:放心。
破败陈旧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阻挡住了那些探究的视线
白云观前院。
“江湖事,江湖了,”姒荼走至一处草木前停下,垂眸开了口:“这是江湖一贯的规矩,本座也一直很是认同。”
“不知王爷对此作何想法?”
柳北如静静看了他片刻,叹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姒荼轻嗤一声:“敏锐又如何,王爷的目的不还是达到了。”
柳北如叹息一声:“孩子,你其实也清楚,这是最好的做法。”
那条蛰伏了数十载的暗线,所涉及的势力之多,人口之众,已经不是他们轻易可以左右的了。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民族想要生存的决心,那是他们世世代代用血淋淋的人命铺就的路。两人都很清楚,这底下涉及的东西,远比他们能想象出来的更庞大。无论是魔教,还是柳北如手里的筹码,都难与之抗衡。
这也是为什么柳北如会亲自跑到这白云观里聚集众人的缘由,亦是姒荼为何会在灭魔大会后还能与这些老古板耐心说和的前因。
这群纸糊的盟友靠不靠得住另说,但起码他们的加入,能让整个江湖显得愈发混乱。敌在暗我在明,现在的局势本就对中原不利,只有这摊浑水被搅得愈发浑浊,那些端倪才能显露出来。
姒荼笑了:“对本座来说,这的确是可行的做法。但”
“对王爷来说,究竟是选择这样做,还是,只能这么做?”
他随意地踢了踢地面上的小石子儿,语气玩味:“当年王爷假死脱身,遗弃了柳北如这个身份,转眼就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容王殿下。”
“王爷说,这是为了鞭策本座,利用愧疚之心来打磨本座,又借本座的手重振魔教,好让您来日用上一把满意的利刃。这个理由是很不错,但我猜,这只是一方面吧?”
姒荼忽地转身看着他,眼里光芒闪动:“除此之外,当时,王爷的身份也要瞒不住了吧?”
“在魔教和阿娘成亲一待就是数年,其间并未见您离开魔教半步。皇帝那边隐瞒下来不容易吧?藩王不在封地内安分守己乖乖度日,却转而去了江湖隐姓埋名和一女子成了亲还育有一子,这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后果可想而知。”
柳北如没说话,只沉默看着他。
“这次也是吧?我调查过,您那位在九子夺嫡里胜出哥哥疑心可不小,您如此频繁且高调地与江湖门派来往,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您的戏做的再足,再装出一副与世无争、只喜好江湖里快意恩仇的模样来,皇帝必然还是会有所防备的。”
“皇帝一直盯着这里,是以您要想干涉此次北狄一事,在秘宝中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不能由自己的势力动手,最好的,就是借江湖各大门派的手促成此事。”
他说着说着却嫌恶地蹙起了眉头:“罢了,本座也不想对你们皇室里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再多揣测。我今日让你出来,想说的重点也不在这里。”
姒荼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不是一直在查阿娘当年遇刺的真正凶手吗?”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柳北如呼吸一滞,目光如箭般射向他。
“当年,我们查出来的那几个大小门派根本就不是阿娘遇刺不敌的凶手,他们,顶多只起到了一个提供线索的作用,真正派遣那批杀手,半途截杀阿娘的”
他一字一顿道:“是朝廷。”
几乎是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柳北如垂在身侧的手便颤抖了起来。
“您早就有所怀疑了吧,不然也不会去找烟邈夫人求证。”
姒荼转过身不再看他:“我也是在前不久才在烟邈夫人留下的卷宗里彻底确定了这件事。”
“阿娘与烟邈夫人曾有过数面之缘,也是她,特意在临终前打点好一切,让我隐瞒下当初的疑点与细节,又猜到你很有可能会去金陵台查证,提前拜托了烟邈夫人对真相绝口不提。”
他顿了顿:“为的,就是想让你不受制于仇恨,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柳北如。”
那个倚竹吹箫,遗世独立的柳北如。
气氛忽地安静了下来,似乎连风都不再走动,两人静默而立,半晌都没人再说话。
柳北如似乎一切如常,只有轻微抖动的那只手出卖了他。
片刻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姒荼的目光里是不易察觉的复杂: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姒荼垂下眼,拂了拂袖口处的褶皱,声音很轻:“阿娘厌恶那些复杂肮脏的争斗,我亦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次秘宝一事结束后,我想,我与王爷便不会再见了。”
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你我姑且算是师徒一场,此事虽有负阿娘所托,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王爷也有权利知晓一二。”
说到底,阿娘不过是个被卷入权利斗争漩涡的牺牲品罢了。虽说仇人身居高位,但他自知晓真相以来,并非没想过报仇雪恨,可惜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是不恨了,他那样一个明艳鲜活、快乐爽朗的阿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逝在了这一场荒凉的争斗中,他怎么可能不恨。
可这世上,却还有更多的人要活。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外患已至,便不可再挑起内忧。那个人的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着无数人的命运。
说他懦弱也好,伪善也罢,他都无法下手了。
只可惜,阿娘至死都想守护的那个清风月朗的柳公子,再也回不去了。
柳北如亲手,将其一点点抹杀了。
姒荼语气很淡:“希望你明白,我现在将真相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在这个时机上报仇添乱的。阿娘一向厌倦无休无止的争斗,希望你,别让她成为挑起灾祸的缘由。”
“你已经辜负她一次了,别再辜负第二次。”
风不再停滞,任性吹拂而过,院子里横七竖八的野草发出簌簌的声响,乱而无章。
柳北如静默在那里,像是化成了一座只会呼吸的雕像。
很久很久,他才开了口,声音沙哑难听:“好。”
白云观里的钟声响起,厚重而古朴,仿佛能穿越重重叠叠的时光,看到琼花山上那个抚掌大笑的美丽姑娘。
只可惜,斯人已逝,故人不再。
第85章 胆敢勾引本家主
河岸边。
傍晚时分, 紫绛色的山头被落日镀上一层金色,乳色薄雾在河面流动,岸边草木丰茂, 正被几匹健硕的马儿愉快低头享用着, 鬃毛被路过的微风吹拂, 一派悠然之景。
“姓洛的!你又故意吓跑我的鱼!”
“哪有, 不要睁着眼睛乱说好不好, 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回话的人声音里明显带了点坏笑, 非常不要脸地倒打一耙:“本少主还没怪你捕鱼的技术不好,把这片的鱼都吓跑了呢。”
楼砚星何时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的脸都鼓起来了,丢下手里用来叉鱼的家伙事儿撸起胳膊就要去揍他。
两人你追我闪闹成一团, 将本就不甚清楚的河水搅得愈发浑浊。
另一边。
乒乒乓乓地打斗声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不仅不停歇, 还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姒荼坐在温暖的火堆旁, 在秋风的吹拂下默默揣紧了手,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露出点欲言又止的好笑来:“那什么, 我是不是就不该把这几人聚起来?”
当童心未泯的洛少主遇上精力旺盛又活泼好动的楼砚星, 当痴迷武道的白帮主遇上了胜负欲和武功一样高强的沈女侠,场面不是一般的混乱。
堪称恐怖级别的热闹现场。
尤其是几人在经过了这几天几乎不眠不休地打马赶路时光后, 熟悉程度和默契程度都噌噌噌上涨了好几个台阶,尤其是沈今念,面对这群武功一流性格豪爽的家伙们,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意味。
天知道这种不用和宗门里的老头儿打交道, 得了空就能有架打的日子,她过的有多快乐!
姒荼看着那边把水花溅得四起的某位洛姓男子, 嫌弃地撇撇嘴:“多大个人了,幼稚。”
楼岸翻烤着火上的食物,闻言看了眼有些无聊、正揪着一块玉佩上的穗穗玩的教主大人,没忍住轻笑一声,十分配合地认同道:“嗯,幼稚。”
不像他家教主大人,从来都是自个儿哄自个儿玩,非常的成熟可靠。
一旁正认真清点物品的楼砚池被两人甜腻腻的氛围突然呼了一脸,呆愣了一下,后又慢吞吞起身,背着手踱着步子去拎自家弟弟的后脖领去了。
说实话,在没亲自见证之前,他是绝对不相信自家师兄能在有了伴侣后变得如此腻歪的。
打死都不信。
但现在甜甜的,也很好
姒荼张嘴吃了口楼岸喂的果子,眯眯眼,十分惬意地倒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由于时间紧迫,他们舍弃掉了更为舒适的马车,带足干粮后便直接打马上路,经过车马行的驻点就将劳累过度的马换掉,又继续往前走,中途除了吃饭等事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光是劳累过度的马就换了好几批。
这群人也是仗着自己年轻,武功也不错,一个个的身体十分抗造,在经历了三天两夜的颠簸疾行后,仍旧神采奕奕。
尤其是某两位还在河里扑腾的家伙,精力旺盛到可怕。
眼下,一行人也是终于来到了中原与北地的交界处,只要过了这个山峰,就能直接进入北地,距离古墓的所在地也就不远了。
时间上缓和了些,他们商量过后,便准备先在此地休整一晚,等明日再出发,深入北地。
火堆不时发出噼啪炸响声,一片暖意融融里,姒荼被楼岸揽靠在怀中,很是舒坦。
偏偏这人一向闲不住,此时此刻他的身体是清闲了,脑袋却丝毫没停止运转。
果不其然,姒荼安静了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又挣扎着从楼岸怀里坐直了,拧着眉在衣襟下掏吧掏吧拿出张纸来。
是一封信,更准确的来说,是一封由柳北如亲笔写的信。
于两日前的一处城镇里被其部下交到了姒荼的手中。
那时姒荼等人正忙着赶路,收到后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再次踏上行程,没细细思量。
眼下终于得了空闲,为避免有什么遗漏之处,姒荼便将其再次翻出来读了一遍。
信中未提其它,只说为了公平起见,由他主动送给姒荼一个金陵台都不知道的情报。像是为了偿还那日突然告知的真相。
不知是不是刻意所为,信上的那句“金陵台都无从知晓”笔墨浓重,字迹的大小也颇为可观,在一众清雅隽秀的字迹里十分显眼,像是被用心描摹了数遍后的结果,让人无语凝噎。
当然,无语凝噎的只是姒荼,阴阳怪气的却是另有其人。
眼下见姒荼再次拿出了那封信,楼岸温和的笑意瞬间消失,唇角上翘的弧度也被迅速拉平。
在火星噼啪声中,一道怨气十足的冷哼声婉转地飘进了姒荼的耳朵里。
还不等姒荼做出什么反应,某人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不少信件,霸气而不失优雅地将其拍在了姒荼的怀里,恰到好处地覆盖了那张纸,也完美遮住了“金陵台都无从知晓”几个大字。
姒荼抬眼看去,正巧撞入了楼岸冷酷却骄矜的眼神中。
“金陵台针对古墓背景,最近新调查出的东西。”他道。
在姒荼眼中,某位金陵台主此刻像极了只仰着脑袋的大猫,浑身上下写满了求夸奖这三个大字。满手的信件更是在传达“我能给你更好的”这一关键信息。
这该死的胜负欲。
姒荼轻轻扯了扯唇角,忍下了抱着楼岸脑袋乱揉一通的危险想法。
呵,男人。
胆敢勾引本家主
玩闹归玩闹,两人还是就着手里的情报整理起了思路。
柳北如那边给出的情报上,直接点明了古墓中的秘宝为何。
不同于江湖众人一贯猜想的灵丹妙药、功法秘籍,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座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三十三离境天秘宝里,有的只是书。
数不清的书。
但,却不是一般的书册典籍。
当年高祖起义,彻底推翻了前朝统治,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前朝在覆灭之际,不甘心就此消失在历史的浩渺长河中,在高祖命人放火烧宫的前夕,偷偷让最后一批心腹,带着能留下的典籍书册文物瑰宝一路北上,想要将其留给王朝后人,以待来日复朝之期。
可惜那几年流寇盛行,之前的皇宫文物在路上就被劫掠一空,只剩下那些被目不识丁的流寇瞧不上的书册典籍得以运至三十三离境天。活下来的心腹一路上见多了世态炎凉,历尽了艰难坎坷,早已不再天真。
他们知晓这复朝一事何其渺茫,也明白手中书册之珍贵,他们既不愿意将其上交给灭国的仇人,也不愿意让其在未来的某一天落入邻近此地的北狄人手中,商量再三后,便决定将这蕴含了上一个时代无数匠人心血与精华的典籍深深掩埋起来。
可旧朝已灭,新朝已立,无数人都在追捕他们,找一个可靠之地何其困难。这群心腹思量数日后,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那就是正巧位于北地三十三离境天一带的,武梦将军的坟墓。
这位武梦将军一生戎马,抗击北狄,立下了赫赫战功,当得上一句人尽皆知的大英雄名号。他们若将东西藏在那里,一则不容易被人找到,二则能够保证其完整性,最重要的是,无人敢冒犯战神陵寝,实在是个绝佳的位置。
事情很顺利,使命完成后,那群心腹也都安心地闭了眼,自绝在了墓中,给王朝殉了葬
心腹不知道的是,武梦将军之死却是另有疑云。
当年武梦将军战功赫赫,却是功高盖主,在如期完成了击退北狄人,换来数十年安定后,便被当时的皇帝卸了兵权,告老还乡。
若是如此倒也还算美满,偏偏皇帝疑心过重,身边又有奸佞挑拨,总觉得不够安心,仿佛是放虎归山,便差人前往北地,十分草率荒谬地赐了武梦将军毒酒一杯,表示在其死后,圣上就能安心了,还会善待其家人,让他们加官进爵。
武梦将军深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也早早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是以提前做好了打算。
其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身后老老小小一大家子的亲眷,便将其毕生所得之物,包括金银珠宝等一切物什放入了自己的陵寝,给亲眷们做个保障,以防来日帝王的翻脸无情。又为了防止有流寇盗宝,便弄来了四件信物,分别交由四位靠得住的亲眷保管。
谁知朝代变迁,时移事异,后人兜兜转转间都变了个模样,那些信物也不知不觉到了江湖上。便成了开启秘宝的四大信物
前朝晚期虽极度荒唐无道,但不可否认,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无数文化瑰宝在那时诞生。那批被掩埋的书册典籍中,有早已失传的关鹤神医所著的百病万毒治疗方,有战神半生所悟的兵法布阵册,有机关大师所创的出神入化的机关术,有炼制兵器、催其百折不断的炼金秘术
最主要的,其中有一张《舆地图》,乃是前朝代天巡狩之人用毕生的光阴丈量出每一寸山河后所画,精细无比,准确注明了每一处行军打仗时的要塞关卡和邻国情况,曾普遍被用于前朝的军队作战,靠这张地图拿下了无数次胜利。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姒荼将情报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再次意识到了此次行动的重要性。
果然如他先前所料,北狄人根本看不上什么神丹妙药,能让他们如此堪称疯狂的大规模出动,必然只会是更有价值的事。
三十三离境天古墓里的典籍,无论是哪一本流落到了外族人之手,都是中原的损失。
更遑论,里面还有如《舆地图》这种能够适用于各种行军打仗的大型地图。
姒荼有预感,他们此次大手笔的行动,核心目的,恐怕就是为了那张《舆地图》。
若是被北狄人拿在了手中,就如同将澧朝边境的所有情况一举揭露在了敌人眼前,其后果不堪设想。
姒荼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了楼岸。
视线相触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在心底发出了疑问:
这么机密之事,他们江湖中人决计是无从得知的。
那北狄人又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是朝廷。
毕竟这种涉及到前朝皇家秘史的事,也只有朝廷知道了。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只有皇家之人才能得知。
若是他们先前的推测成立,北狄的细作不仅渗透了江湖各大小势力,就连朝廷也被其染指的话,也就解释得通北狄这突然疯狂的举动了。
想通了这一层,姒荼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放松,因为他发现了另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秘宝的重要性已经可以确定,其几近关乎着一个王朝的存亡兴衰。可偏偏,如此机密的事却在数月前闹得满江湖风雨,几乎人尽皆知的地步。虽然江湖上的猜测全然偏离了方向,却仍旧十分危险,若是真有人凑齐了武梦将军为后人所留的四大信物开启了秘宝呢?
朝廷该如何自处?
他原以为朝廷不知此事,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朝廷明明知晓秘宝真相,却毫无出手阻拦之意,就连眼下北狄人轰轰烈烈闹了这么一场,皇家似乎都无动于衷。
这合理吗?
姒荼眉头蹙起,隐隐觉得这背后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第86章 血腥气的吻
思绪轮转间, 无数个猜测涌上心头,却又被姒荼一一否定。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细想时却又没能抓住。他的直觉告诉他, 他们现在已经离那个真相很近了, 却又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还差些关键的信息。
姒荼轻轻吐出口气, 却是笑着抬眼看向楼岸, 玩笑道:“现在一弄清楚, 感觉此次行动的危险级别又高了好多, 怕怕的。”
北狄的暗线蛰伏了这么久,眼下必定会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这群最有可能坏事的人截杀。前两日他们尚且还处在中原地界,不属于北狄势力范围,北狄人还算收敛, 可今夜过后就不一定了。
此时, 最后的一抹日光也彻底隐入了地底, 预示着黑夜的到来。
楼岸抬手刮了刮他的脸颊, 轻笑一声:“这哪是怕怕的,我明明看到某人的眼里燃起了两簇名为战意的小火苗?”
姒荼偏头在他脸上啵了一口, 笑眯眯地道:“还是夫人最懂我。”
怕?不存在的, 江湖儿女的骨子里有的只是轻驹快马, 肆意恩仇。
前路哪怕万般艰难,他也只会跃跃欲试。
“姜哥!岸哥!你们看, 我抓到了好大一条鱼啊!”
楼砚星被自家哥哥拎着后脖领提溜回来,明明身上衣裳还湿漉漉滴着水,却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一个手滑不小心,怀里的鱼还蹦跶着跳了出来, 鱼尾甩动着给了身后没防备的洛惜惊好几个嘴巴,扇得他茫然地瞪大了双眼, 下意识想抓鱼却怎么都抓不着,场面一度滑稽又好笑。
另一边的白行川和沈今念已经友好交流完毕,收了势也回到了这边,看到一身狼狈满场捉鱼的洛惜惊,白行川毫不留情发出了冷嘲:
“幼稚。”
洛惜惊终于逮住了那条鱼,高冷地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么肥的鱼,你想抓还抓不到呢。”
楼砚星骄傲点头:“这河里的鱼非常之狡猾,我和小洛子对其围追堵截,历时半个时辰,才抓住了这一条。”
白行川来了点兴趣,往河里看了一眼,拔剑就准备往河里刺条鱼试试。果不其然,这些鱼十分机灵,像是早早预知了危险般,一个摆尾就躲开了白行川的攻击。
洛惜惊对叉鱼失败的白木头发出了更大声的嘲笑。
沈今念疑惑地看了眼几个突然跟鱼来劲儿了的男人,顿觉莫名其妙。
她抬脚往那边走去,掌心聚力,十分迅疾地往水里来了一掌。
内力激荡,水浪四起,刚刚还灵活无比的鱼瞬间被这一掌华丽丽地打晕了,翻着白肚皮哗啦啦躺在了岸边,直接水灵灵地表演了一个大丰收。
三个你争我抢的男人:
该死,他们怎么没想到。
沈今念摊手,沉默着看他们。
半晌,一行人看着那片白花花晕倒的鱼,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姒荼肩膀一阵抖,半晌才堪堪止住了笑,终是没忍住起身,和他们一起处理那片无辜上岸的鱼了。
这片鱼少说也有二十几条,个个都肥美至极,他们一顿饭的功夫肯定是吃不完了,便从中选了几条格外出众的,其它的又挨个捉起放回了水中,只等这些鱼醒来后自行游走。
事态发展到最后,竟是变成所有人都开始撅着屁股在弯腰捡鱼。此刻这一幕若是被旁人记下,不日江湖就要再添一桩笑料。
惊!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侠在河边斗法,最终竟是河里的鱼差点无一生还!
鱼:呜呼哀哉!
收拾一番后,趁着众人用膳的功夫,姒荼大致将刚理清的秘宝消息说了一遍。众人也难免惊讶,他们先前不是没有料想过秘宝的特殊,也猜测过其中最有可能出现的宝贝,却没想到竟是传说中那些早已失传于后世的前人心血。
当年太祖不忘旧时之辱,兵临城下后一把火烧了皇宫,收纳天下奇书的藏书阁也跟着付之一炬,后人虽不敢明言,私下里却不是没有过惋惜。
没想到峰回路转,时隔近百年,那批藏书突然又“死而复生”了。若是能将其原原本本带回来,也算是对社稷黎民的大功一件。
但前提是能原原本本带回来。
众人默不作声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意识到了此次行动后期的艰巨。
心中的责任感再次加深,可他们却都没从身边同伴的眼神里读出分毫的退缩。
与之恰恰相反,里面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夜渐渐深了。
此时正在守夜的楼岸和洛惜惊倚树而坐,面上不见半分困倦。
本就是习武之人,休息上一个时辰便足够,他们浅眠了一会儿,刚刚替下上一轮值守的姒荼与白行川,此刻正有精神。
夜风习习,带着些刺骨的寒意,让周边的树林发出了细细簌簌的响声。惨白月光下黑影绰绰,像是给四野都披上了一层粘腻的细沙,模模糊糊,却又阴森可怖。
楼岸让内力在筋脉中运转了一个周天后缓缓睁眼,察觉到了秋风的寒气。
他蹙了蹙眉,终是不放心地起身走向了姒荼休息的地方。在将其身上厚重的披风细致掖好后,他又凝眸看了片刻,伸手握了握姒荼的手。
果然,指尖冰凉一片。
许是体内之毒和功法的缘故,姒荼这人并不怕冷,手脚却总容易发凉,哪怕是夏日炎炎都不太能暖和的起来。
楼岸明显也是知道这一点,索性便原地坐下,以身挡住了部分吹来的寒风,又拉着他的手输入了些内力。
本是浅眠的姒荼在闻到鼻尖处那股熟悉的香味后,睡得倒是沉了些,体内暖和,身子也跟着放松起来。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晌,楼岸原本冷硬的神色也渐渐被软化,眼里溢出些温柔来。
不远处偷瞄的洛惜惊对此嫌弃地收回了眼神,在寒风中默默抱紧了自己。
切,有夫人了不起啊。
赶明儿他也找一个去。
怀里捂着的手慢慢变得温暖,楼岸也放心了不少。他将姒荼的手又轻轻塞回披风中,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听到了些不对劲的声响。
不像风声,不像草木声,亦不是林中动物会发出的轻微响声,更像是,某些人悄然靠近时会发出的声响。
楼岸眼神一凝,再次细细确认了一遍。
不错,的确是人。光他能察觉到的气息,就有数十之众。
他和洛惜惊对视一眼,确定了那个想法。
武林门派中,的确还潜藏着没暴露身份的暗线细作,甚至就藏在被派出寻回宝物的精锐弟子中!
几乎是在那些极其细微的动静传来的瞬间,营地里原本还在休息的其余几人便同时睁开了眼。
他们默不作声互相传递了几个眼神,便都默契地选择了原地不动,维持熟睡的假象。就连原本在守夜的楼岸与洛惜惊,都一致地找好姿势,选择原地装睡。
营地里分外安静,只剩一片悠远绵长的呼吸声。
察觉到手心里的动静,姒荼悄悄睁开一只眼,瞟了瞟安静“熟睡”的某人,有些无奈。
天杀的,这是调情的时候吗?
这人怎么还悄悄勾他手心呢?
太不严肃了。
一会儿家主大人定要严厉批评这种不当行径。
一片寂静中,悄悄包围了营地的北狄人确认完毕一行人的熟睡状态,带着轻蔑的笑意提刀划拉开了草丛。
这群年轻愚蠢的中原人没受过战火纷扰,居然丝毫没起防备心,在野外这种地方都敢睡得这样熟,也不怕被狼叼了去尸骨无存!
说来也是,眼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小崽子在他们的眼里就像是刚出生的羔羊,脆弱且极好拿捏,只需用刀在他们的脖颈上轻轻一抹
浓郁的鲜血血就会喷了满地。
随后,血腥味便会顺着风,带来更多的豺狼虎豹,将他们吞食入腹。
在泛着青色的月光下,北狄人狞笑着举起了手里的钢刀,却身下本该睡熟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砰!肉/体被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惊飞了了林中歇息的鸟雀。
落入圈套不自知的北狄人胸口插着钢刀仰躺在地,身下流出的鲜血将草地染红。
而被他们视为脆弱羔羊的一行人却在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活动着手腕,看向他们的眼神冰冷,却似乎隐隐带着兴奋。
羔羊嗜血,成了豺狼,身份在瞬息间便完成了对调。
得意忘形的北狄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次,变成猎物的人,成了他们
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将月光遮住了,天地间一片昏暗。
茂密的树林中一片昏暗,只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倒下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流出的血染红了河水,也彻底将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
雨,突然落了下来。
“不行啊,这些说鸟话的北狄人怎么越打越多?”洛惜惊一甩袖子抽飞一个,扭头朝众人喊道。
楼砚星额角也冒出了冷汗:“哥!不对劲!我们好像要被包围了!”
楼岸面无表情擦去了脸上溅到的血迹,果断下了令:“杀出去。”
众人闻言,同时将内力一震,攻势瞬间愈发凌厉,也借此劈开了包围圈的一角,赢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带人进攻的北狄首领敏锐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眼睛一眯,粗着嗓子用北狄语道:“不好,他们要跑,都给我上!”
接到指令的北狄人顿时像疯了一般地朝那边涌去,几乎是在用自己的命铺就身后之人前进的路。
在接到暗线最高指令的时候,这群北狄人还不以为意,觉得一群从中原来没见过风沙的小崽子无需如此忌惮,认为上面派他们这么多人早早来此处等候实在是小题大做,毕竟这几乎是掏出了他们潜伏在中原里一半的人。
没想到,这种想法仅在和这些人交手的片刻后就彻底扭转。
无他,这群人太强了。
他们最早出手的那批弟兄死了大半,只好匆匆呼唤附近山脉里等候多时的支援。
那是他们以为根本就用不上的人马。
雨越下越大,配合着愈发刺骨凌冽的夜风,更多了些诡谲可怖的味道。
姒荼一行人且战且退,巧妙地利用地形和时机又结果了不少人。
待他们退至山崖边上时,眼前剩下的北狄人已经很少了。
那名跟到此地的北狄首领也意识到中了圈套,但自己的弟兄们已经几近被消耗完,只能怒吼着发出几声谩骂。
这群人来到中原已经很久了,平日里都是在负责监督那批血统不纯正的细作干活,很少有这种“抛头露面”的时候。毕竟他们是得到了草原认可的、肩负着部落荣光的纯正血脉。
没想到时隔多年的第一战,就如此轻易地败在了几个乳臭未干的中原小崽子手上。
简直是奇耻大辱!
北狄首领发出冷笑,知道自己没了活路,便冲着几人用中原话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天神会诅咒你们,你们不得好死!天神会庇佑北狄!无耻的中原人终将会受到天神的惩罚!”
带着最后几句听不清的北狄语,他忽然猛地扑向了离得最近的楼砚池。
彼时,楼砚池正好全神贯注地结果了一个北狄人,没留意到其身后一直叽里咕噜说鸟语的北狄首领,等收势注意到时却已然晚了一步。
且,他身边是同样在杀敌的洛惜惊,也同样对突然扑过来的北狄首领一无所知。
若是他避让开,被扑下悬崖的就是洛惜惊了。
念头迅速在脑海内转过,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风从另一侧飞速袭来,在瞬息间来到了两人的身边。
姒荼借力,抬脚踹出,让两人险险避开了这突兀的一扑。
他见两人无恙,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却在此时变故突生!
“茶茶!”
“教主!”
“姜哥!”
“姒荼!”
众人的惊呼声接连在耳畔炸响,下一刻,肩上便传来重重一击!
姒荼本就还未彻底站稳的身形一晃,被这带着铁环的拳头一桩,骨头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脚下瞬间不稳,身体朝后倒去。
失重感传来,姒荼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睁眼,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
悬崖边,无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面上。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粘腻而恶心。
沈今念趴在崖边盯着底下黑洞洞的景色瞧了片刻,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楼砚池拉住了。
“放手,”沈今念语气冷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气氛在此刻静默,一片死寂声中,楼砚池稳了稳急促的呼吸:
“师兄和教主还活着。”
洛惜惊嘴唇有些发抖,连忙询问:“你如何确定?”
楼砚池就地蹲下,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示意众人:“你们听。”
众人连忙照做,却毫无所获。
“这山崖下有水潭,”他指了指底下,努力搜刮着毕生所学:“根据声音,还有地形。”
他用最快速度跟众人解释了一遍,最后才喘着气道:“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师兄和教主就一定没事。他们有内力护体,这里的高度也不算太恐怖,若是在下落时及时护住要害,就一定没事。”
他重复了两遍一定没事,像是在安慰众人,也像是在祈祷。
沈今念皱眉,心下稍安,却还是要走:“我们得下去看看,说不定那俩人是什么情况”
却再次被楼砚池拉住了。
他在众人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担忧焦急的神色一览无余,语气却很是坚定:
“不,我们得走。”
“刚刚师兄跳崖前,把这个突然抛给了我,”他把手里攥得死紧的东西拿出来:“今夜过后,情势只会更严峻,时间不多了。”
“我们没时间了。”
一丝一毫都不能再耽搁
崖底。
姒荼掀开眼皮,感觉口中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周身被冰凉刺骨的潭水围住,寒气入体,许久不见的滞涩感传来,内力似乎也被冻结,让他蹙起了眉头。
就在此时,腰身处却突然被什么东西一触,下一秒,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将他拉进了一个熟悉宽阔的怀抱里。
楼岸的声音泛着些哑,在他的头顶响起:
“给我抱抱。”
他真是要被吓死了,亲眼目睹姒荼坠崖的那一幕,说是让他肝胆俱裂都不为过。
眼下扎扎实实将人抱到怀里,他才稍稍感觉活了过来。
还好,还好他的茶茶没事。
姒荼伸手碰他湿润滴水的前发,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般,又酸又痛。
“你傻吗?毫不犹豫就跟着跳?”
“万一我们两个命不好,今天就都交代在这儿了怎么办?”
楼岸圈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嵌进身体里永不分开。
“那就一起死。”
他答。
一片黑暗脏乱中,他们接了一个满含血腥气的吻。
第87章 掌控
他们陡然落入了这片丛林的深处, 幽暗阴森,与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经分隔开,周围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 被茂密的树木遮挡了个严实。天地皆静, 一片混沌中, 独独只剩下了这两个有情人互相依偎。
一吻结束, 姒荼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唇上的水光, 就着姿势推了推楼岸的胸膛:“差不多行了。”
现在危急关头, 他俩不想着怎么赶紧离开这里,居然搂着就是一猛猛亲嘴儿,有点过于没羞没臊了。
楼岸眼神依旧很暗,扣着姒荼腰身的手力道很大, 丝毫没有将人就此放开的打算。
沉默片刻后, 考虑到寒潭水凉, 他将姿势一变, 掌心下滑落在了姒荼腿根处,轻轻一用力, 便将人托举着上了岸。
此地没有人烟的迹象, 地上杂草灌木杂乱茂盛, 尖锐的枝条稍不注意便会将衣裳皮肤划破,是以在姒荼提出准备下地自己走时, 被楼岸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必,很轻。”他一手抱着姒荼朝上掂了掂,一手运作内力帮他烘干衣物:“地上杂物多,容易受伤, 我抱着你走就好。”
不等姒荼再说什么拒绝的话语,他将手臂又收紧了些:“你的肩上还有伤。且刚刚探了探你的脉, 有毒发的预兆,不能轻视。”
“天快亮了,我们现在找路出去,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药材。”
纵然楼岸此时的语调与寻常一般无二,但姒荼却从中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不再坚持要自行下地走动,而是主动伸手环住了楼岸的脖颈,低头在对方鬓发边轻轻蹭了蹭:“楼小岸,你怎么了?”
“是我突然坠崖吓到你了吗?”
楼岸的情绪明显不对,从刚才起握住他的手劲就大得惊人,像是害怕一放手他就会飞走了似的。
楼岸垂下眼嗯了一声,肯定了他的猜测,又用余下的另一只手替姒荼别了别耳边的头发。再开口时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
“我很害怕。”
“所以茶茶下次在救人之前,最好先考虑清楚自身的安危。”
他直白且坦然地告知他:“就算那个人是我也不行。”
“我会疯的。”
他真的没法忍受再一次的突然失去。
姒荼沉默下来,一时没再开口,只默默将人环紧,用已经恢复温暖的手掌一下下轻拍着他的后颈,像是想要抚平些什么。
须臾后,他在楼岸耳边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认真而庄重:
“好,我保证。”
天光彻底亮起的那刻,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密林,也成功在附近发现了人烟。
姒荼看到炊烟升起,开心地拍了拍楼岸的肩:“看来这次的运气也不算太糟糕嘛。”
“我的内力恢复了,宝贝儿你放我下来吧,我倒是愿意一直被你抱着,但待会儿被人看见了也不好交待啊。”
他弯唇捏了捏楼岸的耳朵,低头在上面啄了一口,安慰道:“我已经没事啦,有内力护体,放心吧。”
楼岸点点头,情绪像是稳定了不少,轻轻将人放下。
“抱歉,”他看着姒荼,薄唇轻轻抿起:“我方才说的那些”
他似是准备解释刚刚的事情并非出自本意,但想了想,发现自己心底还真是那样想的,便又默默咽了下去,改为了道歉。
他本不该将那些阴暗的念头强加在姒荼身上,用以约束对方。
姒荼是自由的,他在十六岁那年就已经明白。
楼岸眼底有懊恼的情绪划过:“我只是,有些控制不住”
姒荼哪里会生他的气,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更何况,眼下看着这样一个落难美人轻蹙着眉给你道歉,教主大人心思哪还放在这事上,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他被楼岸这副难得一见的模样勾的心软软,那还舍得让对方继续困扰,立即便弯着眼睛伸手捧住了对方的脸:
“我才不会不高兴呢,本座有夫人管着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况且,”他笑着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我没好意思说,你刚刚教训我的时候真的真的特别好看。”
压着眉眼,神色淡然,语气也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再配上那样一张脸,简直让人心头一颤。
姒荼怕楼岸不信,再次认真道:“真的,看的我腿软,只是当时不好意思告诉你。”
他眨眨眼,忽然有些羞涩:“我倒是很愿意你在床上也这么对我。”
“细想起来,好像还挺带劲儿的。”
楼岸:
虽然知道某人一向不着调,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加上对牛弹琴的既视感。
沉默的对视中,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等姒荼后知后觉发现撩过火了想跑时,却被一把按住了脑袋。
楼岸的手沿着姒荼的发顶慢慢往下,指尖顺着划过了他的脸颊继续向下。
一片无声的暧昧中,姒荼在某人深邃眸光的注视下渐渐无力招架,正准备大喊一声好汉饶命便溜之大吉时,下巴却突然被掐住了。
楼岸像是在满足某人的愿望,从容不迫地用手卡住对方的下颌,迫使人将头抬起与他对视。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光正好穿透云层洒下,轻薄而缱绻地落在了楼岸的脸上,轮廓光暗分明,像是某个误落凡尘的神祗,让姒荼一时不禁摒住了呼吸。
晨光里,神祗轻轻一笑,答应了某个信徒大放厥词的祈愿,并准备身体力行地在未来付诸实践
低矮的屋舍前,一个老妇人有些不安地打量着他们。
“你们,真的不是坏人?”
姒荼生的白净,笑起来时极具亲和力,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这个特性在此时便大大的派上了用场:“是的大娘,我和兄长真的不是坏人。”
他没错过这位大娘眼底那抹下意识的警惕,顿了顿,便又再次试探着开了口:“我和兄长只是在外出游玩时遇到了山匪,慌乱逃跑中一时不查踩空了,在山上滚了几跤,才看起来如此狼狈的。”
老夫人果然下意识将关注点放在了他们口中的山匪上,眼神闪了闪,问道:“山匪?什么样的山匪?”
姒荼心头一动,面上却分毫不显,仍旧乖觉地回答:“我也是头一次碰上,只是看那帮人行径莽撞粗鲁,衣裳着装也不像是寻常良民的样式,还老说些听不懂的话,便斗胆猜测是此地的山匪了。”
他状似不解:“怎么了大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见大娘一时不说话,便紧接着又抿唇害怕起来:“莫非那些根本不是山匪?”
大娘见他慌乱,忙笑着拍拍他的手,语气亲和了不少:“别多想别多想,那些啊就是山匪,你没猜错。”
姒荼抬眼,准确捕捉到了方才大娘面上闪过的那抹特殊之色,知晓自己赌对了。
这位大娘,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他缓了口气,又拍拍胸口,露出些少年气的单纯来,跟大娘抱怨:“这边的山匪真可怕,当时真是吓死我了,凶神恶煞的。他们如此猖獗,官府都不管吗?”
大娘叹了口气:“官府管不了的。”
后又安抚他:“小公子,你同你兄长都是有福气的,上天都在帮助你们。若不是正巧摔了那一跤,说不准就被捉去了。”
“那些人专挑你们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下手,前几日啊,就有几个小公子被捉了去”
大娘说了一半,又忽地顿住了,像是无可奈何般地用手匆匆在跟前摆了摆:“不提也罢。两位公子可是还未用过早饭?不如进屋里坐坐吧,屋里虽没什么可口佳肴,但馒头粥菜还是有的。”
姒荼转头与楼岸对视一眼,温言感谢了对方的邀请,跟着大娘走向了屋内。
他早在河边被围攻时就觉得不对劲了。若说是早有准备,安排好人在此地守株待兔也可以理解。
但数百之众能全都聚在一地等待他们数日,单是吃喝拉撒就不是件可以随手解决的小事。更何况,北狄开始进攻前,他们可没发觉那树林中竟藏下了如此多的人马。那些后来包围他们的人,更像是发觉情势不对后找寻的支援。
所以他推测,这附近一定还藏有北狄的窝点
等到吃饭时,姒荼已经跟大娘混熟了,饭桌上的几番耍宝更是频频将大娘逗得眉开眼笑。
趁着大娘高兴,又渐渐对他们放下了心防时,姒荼状似不经意间好奇问道:“大娘,你方才说有几个小公子被抓是什么情况啊?不报官吗?”
大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官府管不了。”
姒荼适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大娘四下看了看,把门窗关紧,才压低了声音道:“孩子,大娘虽不知你是做什么营生的,但看你心性纯良,是个不错的好人,也就不瞒你了。”
“大娘刚刚在外头没说实话,追你们的那帮人的确不是什么山匪,而是附近一个叫结义帮的江湖组织。”
“那结义帮来此地也有五个年头了,很是厉害的模样,路遇的行人都要退避三分,但一时也没惹出什么乱子,官府也便不想管了。”
大娘眉头一皱:“近日却很是奇怪,那结义帮里的大汉突然在这一带很是活跃,路过的行人都要被拦下来搜个干净,像是在找什么,活像个土阎王。”
“那几位小公子也实在是不走运,穿着一看就非富即贵,还恰好驾着马车由此地经过,若别的时候还好,最近哪能过得去啊,这不,就被连人带车一起捉走了,现在还杳无音讯呢。”
楼岸若有所思:“敢问大娘,这结义帮突然戒严是从何时开始的?”
大娘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在四日前。”
正好是他们一行人决定动身的日子。
屋内静了静,大娘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和善周正的面孔,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姒荼解读出了大娘的意思,主动体贴道:“还有什么,大娘但说无妨。”
大娘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吐不快:
“这事儿也压在我心里好多天了,还没告诉过旁人,你们是第一个。”
一片静默里,大娘脸色难看起来,低声道:
“老婆子我怀疑,那些结义帮里的人,是从北狄来的北狄人!”
第88章 鬼才
两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却都不动声色地配合问:“大娘何出此言?”
大娘回想了片刻,凝重道:“我也只是推测。”
“这个结义帮平日里我们是见不着的,只在和邻里闲话家常时听过几次, 只说威风得很, 但当时也没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只是最近这一带闹得有些大了, 我们出门采药也就多加提防了些。”大娘叹了口气, 继续道:“我先前不是同两位提过我家老头是个做药材营生的嘛, 每天都要早起进山采药, 好去城里卖了糊口。”
“这不,前些日子老头子进山的时候不巧,碰上了这群人在巡逻,乌拉拉一帮人, 吵吵嚷嚷, 嘴里说的话也听不懂。老头子怕和他们起冲突, 就寻了个隐蔽地方藏起来, 一来二去就听到了些东西。”
“那些人先是嘟嘟囔囔说了些话,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骂什么, 但没过多久又来了个人高马大的, 瞧着像他们的首领, 用中原话训斥了那几个人一通。”
“我家老头子听着,好像是在说什么北狄、进攻、宝贝之类的。那首领说完又警告了那几个骂人的, 说是以后在外头要说中原话,不能露馅。”
“我家老头子年轻时也是在外头闯荡过的,心里一琢磨就回过味儿来了,那结义帮平日里一口中原话说的也没啥毛病, 也没人瞧出不对劲。”
“但这事到底关系重大,咱平头老百姓哪敢议论这些啊, 老头子回家唉声叹气了一天,心里觉得实在不踏实,又去镇上探听了点消息,想着能不能报官试试看,却发现这儿的官府里,也有他们的人,被好吃好喝捧着呢。”
老妇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愁着眉又叹了口气:“你们说这,唉,当官的都管不了,更何况是我们呢。”
姒荼对此倒是并不意外,毕竟这些人连朝廷里都能安插进人手,更何况是这边陲北地的一个小镇。
“那大娘您说的那几个,被捉了去的公子哥现下在哪?”姒荼问。
他合理怀疑这几个人是被当作他们的同伙抓起来了,被波及的无辜人,理应也该去营救一番。
大娘想了想:“若人还在的话,应该是在那结义帮中。”
结义帮。
“哟,”姒荼站在门口,探头朝里看了一眼:“还挺气派。”
楼岸:“听闻数年前这里还是个义庄,北狄人来了后便将其改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结义帮所占领的地盘还不小,庄子的布置虽并不精细,看上去却倒也有些正经门派势头了,估计这两年的发展还不错。
偏偏今日凌晨派去增援的人马都被姒荼一行人了结了,素日里应该人丁很是兴旺的结义帮眼下处处透出股人去楼空的冷清来。
姒荼和楼岸在这门口大剌剌地站了半天,也不见里面传出些什么动静。
“嗯?”姒荼眉梢一挑:“莫非这里边的人都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刻便同时飞身而起,足尖轻盈地踩在四周堆放的杂物上借力,眨眼间便已然跃至了庄子内目所能及的最高处。
姒荼单腿蹲下在庄子里扫视了一圈:“哦,还真是,跑得倒挺快啊。”
楼岸点头:“昨夜任务失败,这些人肯定很快便收到了消息。”
“他们也不是傻的,知晓既在此地拦不下我们,便准备保存实力留到来日。”
“毕竟这些正统北狄人能悄然进入澧朝国土范围,肯定也是花了大代价的,没道理全部折损于此。”
姒荼:“那你说,大娘口中的那几个被抓的小公子还活着吗?”
楼岸:“这就说不准了,北狄一向粗暴,又与中原隔着数代的血海深仇,撤退前为防被人泄露行踪,直接将人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在动荡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姒荼也认可了这种猜测,但想了想又道:“罢了,来都来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几个小公子也算是被我等牵连了,咱下去找找,至少看看能不能帮他们入土为安吧。”
楼岸颔首,两人便又从望台处一跃而下,在庄子中搜寻起来。可惜半晌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姒荼拍拍身上的尘土叹了口气:“那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北狄人跑了,独留下个空荡荡的庄子,里头的痕迹不用想也是处理过的,就连被俘的人质也
没了,还真是白跑了一趟。
楼岸沉吟:“不见尸体,也没留下半点痕迹,要么是北狄人将其带走了,要么就是那几位公子趁乱逃走了,生还的可能性反而还大了些。”
毕竟北狄人没必要在这种撤离的紧要关头还特意将人的尸体细细料理好。
姒荼想了想又开心起来:“那倒是,能活着就是好事。”
“你眼下能联系到金陵台那边吗?让人追踪一下这帮北狄人的行踪,若真是被他们带走了,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将人救下来吧。”
“好,”楼岸颔首应下:“但此地有些偏僻,联系起来需要时间,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姒荼对此表示理解,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忽而露出些惋惜的意味:
“可惜了,陈大娘家的馍馍还挺香的,就着那个牛肉酱一起吃更是绝了,”他把手一揣回味起来:“早知道就留在那多蹭一顿饭了。”
“也不必在这太阳底下东奔西走,还一无所获。”
姒荼摇头晃脑:“想本座堂堂一威风凛凛的魔教教主,今日蒙难,居然要靠蹭吃蹭喝过活,实属凄惨。”
他装模作样掬了把泪水:“若非人陈大娘心肠好,本座就要饿饭了,届时只能啃点花花草草,喝点湖水,咬着牙爬到三十三离境天去了。”
楼岸淡定地看着他演完后,才把身后的包袱拿了出来,优雅推到了教主大人跟前:
“家主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姒荼接过打开一看,顿时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牛肉酱?白馍馍?你把这些带出来了?”
看楼岸那副矜贵清冷的模样,包袱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背着的是什么绝世兵器,再不济也会是什么奇珍异宝之类的,没想到打开一看,只瞧见了几个被油纸包好的白白胖胖的馍馍,以及一小坛密封完整的牛肉酱。
楼岸看着他圆圆的眼睛,到底没忍住屈指弹了一下这人的额头:
“不止,我还在临走前特意找大娘要到了牛肉酱的配方。”
他轻轻抬了抬下巴,露出些骄矜:“以后你想吃了我都可以给你做。”
“那,大娘那边”
“大娘那边自然是给了报酬的,”楼岸戳了戳姒荼的脸,忍笑道:“别以为我没看到某位家主在临走前偷偷往大娘的锅里扔银子。”
“扔了有将近小半锅呢,”他毫不留情地捏住某位鬼才的脸:“怎么,是嫌自己吃多了大娘的馍馍,不好意思了,想让大娘下顿直接煮银子吗?”
普天之下能做出这种事的,想来也就只有他身旁这位了。
姒荼口齿不清地辩驳:“你懂什么,我这叫做好事不留名!”
两人正在这边闹着,却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些奇怪的动静。
两人的动作一收,眼神瞬间凌厉,直直射向那边。
“谁!”
那地方静默半晌,突然从草堆后钻出来一个少年。
少年发丝凌乱,头上还插着几根稻草,他像是被吓了一跳般哆嗦起来,半晌才抖着唇答道:
“我,我不是坏人,我是被抓来的”
抓来的?姒荼垂眼思索了片刻,莫非是那几个不见踪影的小公子?
他舒展眉眼,朝那头战战兢兢的少年笑着招了招手:“你别害怕,我们也不是坏人,只是听闻此地有几个小公子无辜被山匪抓了,便找上来门来想要帮助一二罢了。”
那少年睁大眼睛,像是信了三分:“真,真的?”
“嗯,”姒荼认真点点头:“我和兄长素日里就是喜欢行侠仗义,想要成为一代大侠。你看过话本吗?就是话本里的那种大侠,专门整治坏人的。”
少年歪了歪头:“话本?”
他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
“很好看吗?”话说到这里又复尔有些泄气:“我没看过。”
姒荼笑眯眯地道:“没关系,我那里有很多,可以都给你,很好看的哦。”
见少年露出欣喜之色,他便补充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吗?其它人呢?”
这人突然出现,委实有些奇怪。
一说这个,少年又有些犹豫起来。
这时,他身后的那堆草突然又发出了些响动,顿时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片刻后,那草堆里再次探出了一颗脑袋,但不同于先前的是,这张脸姒荼和楼岸都认识,甚至前不久还曾见过。
“李承誉?”姒荼率先讶异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错,那出来的人,正是前不久在墨青峰的石宫里被绑去做了压寨夫人的小皇孙,李承誉。
李承誉茫然地一抬头:“嗯?前辈?”
他拨了拨头上的稻草,忽地有些尴尬:“两位前辈都在啊?”
姒荼和楼岸看看他,又看看这片地方,忽地沉默了下来。
原来被抓的又是他啊。
半晌,姒荼扯了扯嘴角,半生不熟地跟他打起了招呼:
“哟,您这是,又被抓了?”
李承誉又干巴巴地哈哈两声:“是。”
“我打小就,那什么,比较倒霉。”
姒荼也实在没想到,这小皇孙能天南海北的溜,也能一路天南海北的被抓。
怎么不算一种天赋呢?
不过,以他的身份,怎么会总出现在这江湖里?
姒荼心头疑惑,却暂且将其压下,转而问起了事情经过。
眼下见对方是曾在往日里有过交情的,他也便不再刻意铺垫套近乎了,单刀直入道:“这是什么情况?”
李承誉自上次后,心底一直对姒荼很是敬佩,眼下见恩人开口询问,便也就直说了。
故事也的确如他所言倒霉得紧。
先是在茫茫人海中不幸和随从走散了,再是被妙手空空摸走了身上的钱袋,好不容易和随从取得联系后在赶路途中马车又坏了,车夫下车没修两下那群北狄人就出现了
然后就被抓来了这里。
好一个惨字了得。
姒荼想起那位青色的糊面粉公子,对这种种巧合的真实性不做评判,只是思索片刻后,没忍住好奇询问:“那你身边的暗卫呢?”
侍从能丢,暗卫总不至于丢吧。像李承誉这种身份尊贵的小皇孙,身边起码得无时无刻跟着个绝世高手吧。
可眼下,姒荼却并没有注意到此地还有什么除了他们四个之外的人存在。
说起这个,李承誉难得吞吐了起来。
就在姒荼以为是这傻小子故意将人甩掉之时,李承誉扭扭捏捏开口了:“那什么,我惹他不高兴,然后就吵架了”
他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姒荼:
“前辈你知道怎么哄人吗?”
姒荼:?
第89章 话中有话
眼看着话题逐渐扯远, 姒荼连忙干咳一声将其拉回正轨:“还没说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他看向一旁略显局促的少年:“是这位小公子出的主意?”
那少年慌忙摆了摆手,似是有些羞涩:“前辈叫我少安就好。”
想是经过这两天的共患难,李承誉对这位难兄难弟也有了几分亲厚的意思, 见姒荼问起, 便将少安拉到跟前, 答道:“我们这几天虽然受困, 也没闲着, 慢慢就摸清了那些绑匪巡逻的时间。”
“加上我也会些功夫, 便趁那些人换班的时候出去溜达了几圈,将此地的地形都记了下来。”
“昨日夜里,这些人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般,突然就将大批的人马派了出去, ”他笑着拍了拍少安的肩:“我和少安商量了一下, 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出逃机会。”
“这些绑匪凶狠粗蛮, 少安觉得此时如若再不离开, 我们日后很有可能被直接灭口,逃是肯定要逃的, 可外面都是深山老林, 我们逃不到哪去, 况且也说不准林子里是不是更危险。”
李承誉打了个响指,笑着又凑近了些:“然后少安就同我说, 可以伪造出我们已经逃离的假象,然后我们再绕回来,偷点干粮躲到这草堆中,再熬些日子。”
“这里偏僻, 草堆又多,那群绑匪也一向不怎么来这边, 再被我们伪造的脚印一干扰,就算搜人也肯定会往外寻,”他有些感叹:“比起林子里,这里还要安全不少,以那些傻大个的脑子,肯定想不到我们会躲在他们的地盘里,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家里人便能找来了,这简直是最佳地点。”
姒荼将两人的神色都收入眼中,自然也就没错过李承誉靠近时少安那下意识又强行克制住的闪避,即使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只存在极短一瞬。
他敛眸,寻常人也有不喜被人触碰的,或许是他多心了吧
果然如李承誉所料想的那般,皇家的人很快就找了过来。
时间甚至要比他们所预想的还要快。
不过这一次,与先前那次乌拉拉将人包围的大阵仗很是不同,来的侍从也只有寥寥数人,但细细观察后便能发现,这些人无一不是内力深厚武艺高超的存在。
一口气派出这么几位中原高手前来护卫,姒荼也总算在这位倒霉孩子身上看到点身为天皇贵胄该有的排场了。
不过姒荼眼睛眯了眯,这次与上次相比,人员可谓是精练了不止一点啊。若借此往更深一层去想
看来皇家也并非真的对此时此地的危险情况一无所知啊。
虽然还不清楚这位小皇孙为何得以在满江湖地乱窜,但从此次救援的重视情况来看,天家还是对北狄人的动向很清楚的嘛。
再加上前朝往事本就是从朝廷内部传出的,姒荼可不信皇室那边对这批珍贵的古籍没有丝毫想法,也不信他们对北狄想要夺得《舆地图》势在必得的野心一无所知。
那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还是这其中还另有深意?
就在姒荼暗自思索的时候,那边的李承誉已经在侍卫跟前盘问起来了:“阿泫呢?怎么没见到他?”
李承誉不高兴地背手踱步:“还是说,他还在生孤的气?”
侍卫们在确认他无恙后先是松了口气,眼下被这么一问却又齐齐摒住了呼吸,垂眸眼观鼻鼻观心,齐齐答道:“属下不知。”
李承誉明显不信,一拂袖子冷冷盯着他们瞧,压迫感极强。
片刻后,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李承誉哼了一声,想起一旁还有人在,便勉强放过了他们,转而来到了姒荼几人的跟前。
少安像是猜出什么被吓到了般,嘴唇都抖了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更是在袖子中慢慢攥了起来:“你,您,您是”
李承誉见他紧张,便体贴地将威势一收,露出个与之前没什么差别的笑容来:“你别怕,之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便好,真论起来,咱们也算是互相扶持了,你也帮过我,我还该感谢你才是。”
少安垂下眼,似是不安极了,眼睫颤得厉害,却恰好遮盖住了眸中的阴暗。他听着李承誉一派冠冕堂皇的话,心底恶意满满。
感谢?好啊,那你不如去死好了。
嘴上却乖顺道:“草民不敢。”
他此刻隐隐有些后悔起来,没能早一点猜出李承誉的身份,若是能早些猜出,他就能
不,少安看了眼离他很近的皇长孙殿下,心道,此刻也不晚。
他缩在袖中的手轻轻动了动,一个冰凉的东西便顺着手臂滑落到了掌心。
在少安没注意到的地方,姒荼不着痕迹地戳了戳身旁楼岸的腰,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
他就说,自己这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对劲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刚知道小皇孙身份在大庭广众下就选择动手,是不是太有些不把他们和那群大内高手放在眼里了呢?
一旁的侍卫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早早地便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动向,此时见势头不对,便准备出手制止。
但却有人比他们更快。
一抹黑影突然出现在了两人中间,以迅疾之势一把扣住了少安的手腕翻转按在后摆,并迫使其跪下。
李承誉先是一愣,后又一喜,脆生生喊道:“阿泫!”
“你终于肯出来见孤了!”
那名被唤作阿泫的蒙面黑衣人却是不为所动,只沉默地按着手下的人,不发一言。
李承誉见他不理自己,眼神终于顺着移到了半跪在地上的少安身上,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解释:“回殿下,此人袖中似乎藏了一坚硬物件,想要趁您不备暗算于您。”
“是吗?”李承誉皱眉看向少安。
底下跪着的少安对此未置一言,只苍白着脸抿唇沉默。
侍从便趁机上前一步,翻起了他的袖子。
嗯?
物件很快被拿出,姒荼愣了愣,随即更饶有兴味地勾起了唇角。
有趣有趣,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这位少年。
他和楼岸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对接下来的戏码也更加期待了。
袖子里藏匿的物件被丢到了泥土上,让在场的人都静了一静。
不是什么危险的刀剑匕首,甚至没有丝毫尖锐的地方,此刻明明白白展示在众人眼下的,是一块圆滚滚的玉佩。
玉质并不怎么好,却胜在雕工出色,给其增添了不少价值。
少安仍旧敛着眉,却挣脱了侍从的束缚,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小心翼翼捧起了那枚玉佩,吹了吹其上沾染的灰。
李承誉看着眼前这一幕,疑惑地缓缓蹙起眉:“只是块玉佩的话,你藏它做什么?”
大大方方拿出来不好吗?白白惹人生疑。
少安闻言却浅浅笑了起来,摇头道:
“草民原以为这几日的相处能让殿下对草民有几分信任,原来还是心存妄想了。”
“这枚玉佩原是我自己雕刻,想要在临别时送给殿下做礼物的。却没想昨日的誉公子摇身一变竟成了殿下,草民的这些粗俗之物自然便有些拿不出手了。”
“殿下见惯了好东西,自然是看不上此等货色的,草民将其藏于袖中,也是在纠结是否要拿出来污了殿下的眼。”
他轻笑一声:“没曾想,竟让殿下误以为草民有行刺之心,倒是草民考量不周了。”
李承誉面上闪过几分尴尬:“孤,我不是那个意思。”
“抱歉,少安,底下的人误会了你,你别往心里去啊,”他连忙笑着拿过了那枚玉佩,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夸赞道:“好刀工,好技艺,我很喜欢,真的真的,特别漂亮。”
少安才终于抬眼看向他,犹豫着抿唇点了点头。
像是和好如初了那般。
姒荼却发现,此时两人的中间终究是隔了不少距离,李承誉嘴上说着信了少安的话,身子却实诚地没像先前那般再往他身旁靠半步。
也对,到底是皇家出来的小子,哪能就真的那么天真无邪
姒荼这边八卦看了个够本,伸伸懒腰便准备拉着楼岸潇洒离去,却在转身时又被李承誉叫住了。
李承誉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又仰头跟那个叫阿泫的暗卫说了些什么,便从侍卫手中拿到了被追回的荷包,兴冲冲跑了过来。
姒荼一扬眉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这位像是跑的太快没刹住的小皇孙撞得朝后踉跄了一下。
还是楼岸皱眉伸手拦了拦,两人才没一起摔到地上。
与此同时,两人的耳边却突然传来了李承誉轻的几不可察的声音:
“古墓中机关复杂,四方齐聚,前辈多加小心。”
姒荼眸光一闪,稳住了脚步看向他。
李承誉却像是回过神来,连忙不好意思地后退几步,满含歉意道:“抱歉前辈,方才跑太急了,您没事吧?”
姒荼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他便从那荷包里掏了掏,拿出了枚扳指递给了姒荼:“上次墨青峰一事,还没来得及跟前辈道声谢,这个您拿着吧。”
“这是代表了皇家身份的扳指,”李承誉一眨不眨地看着姒荼:“龙纹扳指。”
“若是将来前辈在江湖中有难,可拿着它到附近的皇室酒楼寻求帮助,永久有效,算是对您上次的感谢。”
他冲两人摆摆手:“就这些,江湖路远,便不打扰两位前辈了,承誉告辞。”
姒荼将那枚扳指在掌心里缓缓握紧,心中那根因为触及核心机密的弦逐渐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和楼岸一起冲他点头一笑:
“心领了,后会有期。”
第90章 决战
“你说, 小皇孙刚刚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姒荼皱眉:“‘古墓中机关复杂,四方齐聚’,哪四方?”
“江湖、北狄, 若是朝廷对柳北如之动向早有所察的话, 顶多再加上个容王, 那还有一方呢?”
“况且, 他为何要先强调机关复杂?还是说有什么特殊用意?”
当年武梦将军为防盗墓之人拿走了他留给族中后人的财宝, 可是特意拜托了前朝赫赫有名的机关大师为其陵墓把关, 此事不是秘密,只要调查过便可知晓。他认为李承誉在临别前突然强调这么一句,定然不会单纯是在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一定还有别的意思。
楼岸思索片刻,道:“江湖、北狄、容王、还有皇家。”
他抬眼看着姒荼:“四方齐聚, 在于一个齐字, 若是以这个推测来看, 的确是齐了。”
“皇家深知此次秘宝的重要性, 绝不会置之不理,他们顶多是不露面罢了。”
楼岸眼底藏着一抹冷意:“此事我也早有猜测, 此去古墓一战无非就两种结果, 要么是我们成功拦下了北狄拿到古籍, 要么便是北狄计谋得逞抢得了舆地图。”
“但你信不信,无论是这其中的哪一种, 那批古籍最终都会回到皇室手里。”
这是对上位者心中极盛的掌控欲最直接也最敏锐的洞察。
姒荼一阵沉默,知晓他所说的极有可能。
他摩挲着手中那枚龙纹扳指,忽地一顿,口中喃喃道:“四方齐聚, 机关复杂,龙纹扳指?”
“你记得吗?李承誉在将此物递给我时, 特意在话尾着重提到了龙纹扳指,”姒荼在脑子抓住了线头,有什么似乎在逐渐被理清:“扳指,龙纹”
他抿唇:“莫非此物,是在特指皇家?”
楼岸摇头:“不止,准确来说应该是在代指今上。”
“按理说,带有龙纹之物是不能如此随便赠与他人的,但这位小皇孙虽在太子府内不受待见,却似乎因其伶俐活泼的性子颇得今上青眼,手中赏赐数不胜数,是以出手很是阔绰,平日里也经常厚赏下人。”
“你上次在墨青峰相救在上头看来也是过了明路的事,他如此大手笔以此物相报,以其惯常的性子勉强也能说的过去,就算此事被圣上知道了,也无非是觉得恩赏过重,责备几句便罢了。”
楼岸说到这里却是一顿:“但,以他特意避开那些侍从嘱咐的话来看,我相信他特意从那荷包中挑出这枚扳指,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更别说,他还特意提到了四方齐聚。”
他看向姒荼,眸光沉沉:“茶茶,我有一个猜测。”
极其大胆的猜测。
姒荼呼吸一滞,目光交接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楼岸点点头,拉住了他的手继续朝前走:“或许,我们各方势力之所以这么久都查不到当初覆灭叶家的真凶,也是因为如此。”
姒荼再一次被这背后残酷赤/裸的真相弄得怔了怔,好半晌才摇头嗤了声:“果然,我一直不愿意掺和这些东西是明智的,真是”
一箭数雕,够绝的。
只能说,上位者之所以是上位者,在于杀伐果断,在于冷静权衡。
这群角逐者中还真是没有谁是单纯的,包括那个看似总是处于弱势位置的小皇孙。
姒荼叹了口气:“罢了,尽管事实的真相很残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都走到这儿了,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北狄该打还是得打。
他晃了晃与楼岸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感慨道:“等此间事了,我就离这群弄权的人远远的,去游山玩水,去闯荡江湖,过自己的开心日子。”
楼岸浅浅勾起唇角,柔声应道:“好,我陪你一起。”
有了江湖各门派的联手阻拦追捕,北狄人将信物运出中原的路上也受了不少阻挠,也帮前往古墓作最后一道防线的一行人多拖延了些时间。
但姒荼和楼岸由于突然的落崖,到底是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再加上后来的停留和救人耽搁的时间,哪怕他们快马加鞭抄近路赶去也没能在原定计划的时刻到达。
当他们赶到三十三离境天时,古墓已经被开启,黑洞洞的墓口外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有北狄人的,也有其它门派精锐弟子的。
血衣残破,尸骸零落,空气中挥之不散的腥气与浸染了泥土的暗色血泊无一不昭示着不久前刚发生过的惨烈混战。秋风刮过,带起几只黑鸟,嚎叫着飞向远处寂寥的群山。
姒荼望着眼前的景象,垂在身侧的指尖忍不住颤了起来。
此时,墓里隐隐传来新一轮的打斗声,他眸光一闪,和楼岸抬脚便准备进入墓里,却在路过那些尸身时突然被什么拉住了衣摆。
姒荼低头,对上了一双空洞的眼。
他认得这个弟子,是清风派的。
对方曾在灭魔大会上高声为自己的弟兄讨伐过魔教,是当时叫嚣得最凶的数人之一。
但此时,对方已经奄奄一息,胸膛出被贯穿的血洞和出气多进气少的现状都昭示着此人即将不久于世。
视线相触的那刻,这人几乎已经没了生机的双眼却慢慢亮了起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了姒荼的袍角,声音粗哑而虚弱:“北狄人,在里面,杀了他们,拿回古籍”
“那,那些是心血,不能丢”
在姒荼一行人走后没多久,被派遣外出阻拦北狄细作的精锐弟子们突然收到了一则密信,信中详尽地给他们介绍了有关三十三离境天古墓的背景与前朝之事,以及此次北狄阴谋下的利害关系。
那夜,无数心急如焚的弟子飞鸽传书回门中,却只得到了自家长辈冷冰冰的数言阻止。
回信中说,他们只需负责尽最大努力去拦截宝物,以本门派为先,其余的自交由夸下海口的姒荼等人处理,不可节外生枝。
这些早已忘记江湖底色的老人本以为掌门令下达后,这些弟子们便会如同以往那般循规蹈矩地遵守命令,在如期完成任务后折返。但他们显然忽略了少年的一腔热血与孤勇。
江湖儿女,顶天立地,宁折不弯,以锄奸扶弱为己任,铁骨铮铮中从未有退缩二字,如今国难当前,他们自当万死以赴。
侠肝义胆,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短短半日不到,这群违背了掌门之令的少年少女们便自发地结成了一支支队伍,坚定而果决地踏上了这条荆棘路。
最后,死伤惨烈。
姒荼长久而沉默地注视着他,在这双自知濒死却毫无悲戚反倒满是恳求的眼神下,某种滚烫的信念一点点填充满了他胸腔,热烈而经久的鼓噪着,似要破土而出。
在这片仿佛停驻了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在此刻完成了接续。
“好,”他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瞳,庄重而带着敬意地给出了回应:“杀了他们,拿回古籍。”
弟子发出了两声微弱的气息声,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交代般松了口气,唇角一点点扯出了笑容。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看向灰暗的天空,那里低矮灰白的云层厚重,不见一丝日光。
“江湖儿女无孬种。”他笑着说。
话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也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一片死寂里,姒荼伸手,给他合上了眼。
随后利落地起身,与楼岸一起并肩往前,抬脚一步步走进了那条黑暗的墓道中
古墓后室。
“他娘的,这帮人偷东西偷上瘾了!”一逍遥宗弟子红着眼睛从一位北狄人身上拔出了刀,却不巧地发现其已经断成了两截,顿时气得又骂了几句脏话。
楼砚星离得不远,听到这里先是哐哐又抡了围上来的北狄人几拳,又将手里的一个铜件扔给了他,高喊道:“兄台,你可以用这个,坚硬、顺手!一个顶俩!”
那弟子嘿了一声接过那个陪葬品,呼呼往一个北狄人脑袋上就是一下,竟发现格外好用,顿时打的更起劲了。
这些北狄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身上早早就穿戴好了铁甲,手腕上脚上的铁环攻击力也非同一般,武功虽没有多高深,却胜在气力强悍,很是难缠。
他们分出了一半人去阻挡拦截中原弟子们,另一半人则往后进入甬道破解机关,将其它耳室侧室里已经显露出来的古籍扛着准备逃跑。
能坚持到这里的弟子们武功自然不俗,偏偏面对这些自发围成铜墙铁壁的“盗贼”有些无计可施,虽看似占了上风,却被牢牢阻隔在了人群外。
沈今念干脆利落地一刀砍掉面前人的头颅,顺着角度看了眼那边的情况,顿时蹙起了眉。
这些人并不是很懂得机关之术,是以这墓里大部分的机关都是被他们用人命一个个探出来才毁掉的,手里拎着同伴死掉甚至已经有些冷硬的尸身,借用他们身上的铁器武装,用来阻挡那些从暗处射出的冷箭刀兵,一个被扎成马蜂窝了就换另一个,反正总有人在倒下,总有尸体能用,也不管随手捡起的尸身是不是他们的同伴,冷血且残酷。
但偏偏这个办法是出奇的好用,北狄人得天独厚的健硕身躯和强大的气力成了他们碾压这一路机关的最好武器,更别提他们身上还穿戴有一早就准备好用来抵挡暗箭的铜铁,对付这个精巧的机关古墓简直得天独厚,快到令人咋舌。
沈今念和楼砚池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拖了,他们一早考察过,这个古墓可不止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若是任由这帮人继续往下探去,便保不齐会不会在某刻突然就找到什么密道,直接带着手里已经拿到的古籍箱子逃之夭夭。
不过,他们还得感谢当初放置这些古籍的老太监心腹们,为了防止被人盯上那个,这些古籍都是严格密封完好的,成箱堆砌放置,从外观上根本分辨不出内容为何,是以北狄人若想拿到那张舆地图,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将这些古籍能带多少带多少,才有几率从中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单从这点来看,局势目前来说对中原还是很有利的。
但这些都建立在北狄人尚未找到其它通往外界道路的基础上。
不能再拖了,他们起码得从这群人的防御圈里撕开一个口子,才能带人进去夺回主动权。
几人在这么多天的磨砺中早已变得无比默契,局势变换间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此时便是如此,这头的沈今念与楼砚池想法刚达成一致,便同时扬声唤起了那边的两人:
“洛惜惊!”
“白行川!”
那边冷着眼神厮杀的两人闻声抽空回头,看到了这边两人打出的手势,登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也即刻给出了回应。
沈今念和楼砚池联手击退一个扑上来阻拦的北狄人,下一瞬便同时足尖一点运起轻功掠去,手中兵刃直直向前,擦着洛惜惊与白行川身侧而过,扑哧一身刺入了挥着大刀向两人背后砍去的北狄人脖颈里,溅出血液后收势回鞘,转而在两人身上身上一踩,点过洛惜惊和白行川的肩头旋身而去。
这些北狄人个个生的人高马大,站在狭窄的甬道里几乎里三层外三层堵满了全部空间,正是如此才让他们想突破都无从插入。但观察后便可发现,其筑起的铜墙铁壁也并非不可跨越,这些人的身高参差不齐,短时间内硬刚机会渺茫,但若是找准时机,趁北狄人变换队形时见缝插针地从他们头顶越过,也能直达内部的核心圈。
沈今念和楼砚池仗着身法飘逸,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招可谓是让北狄人措手不及,再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成功跃入了包围圈中,拿到了从内向外突破的主动权,帮外面的中原弟子们分担了大部分的突破压力。
但也正是因此,二人的处境也显得格外危险,周围可谓是群狼环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沈今念对此丝毫不惧,抖了抖已经发软疼痛的手腕,冷哼一声便接住了那从高处劈下的铜环,和楼砚池背靠背开始了新一轮的鏖战。
北狄人对这两个突然杀进来的中原人目露凶光,下意识便准备先解决他们,于是抽出了将近半数的人去围攻。外面的弟子压力骤减,见此也丝毫不愿拖后腿,怒喝一声便用尽全力厮杀上去,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撕开他们的防御圈。
圈内,只听噗嗤一声刀刃入肉,沈今念闷哼一声皱紧了眉毛,但容不得她喘息,下一秒便是几把大刀再次从头顶砍下。
沈今念咬牙一躲将其避开,身后却再次密不透风地传来了破风声,直逼她背心而去。楼砚池见此眼眸一沉,拼尽全力挥开压在头顶的几把数十斤刀兵,下一刻将手中的兵刃一扬,直直射向沈今念身边的北狄人,用凌厉的攻击成功将其逼退,也避免了沈今念被那把刀刺入体内的要害处。
可这样一来,他手里便是空空如也,在人多势众、且又处于包围中心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几次狼狈的闪避后彻底陷入了绝境。
眼看着刀刃急速逼近,时刻观察着两人动向的好友们顿时发出了着急的叫喊声。
这时,一把通体漆黑的刀刃却突然出现,带着凌厉汹涌的煞气,一路破开重重空间,像是被人精准预判好了般,趁着混乱的空隙,勇猛地刺入了敌人内部,所过之处溅起了一路的血花,最后更是直接插在了坚硬的岩壁上,尾端嗡鸣不止。
也恰好就下了命悬一线的楼砚池。
洛惜惊看到那把剑,顿时眼前一亮,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冲众人喝道:“是咱魔教的倚天笑!”
“教主来了!”
此时这话一出,无异于让众人看到了救星,中原弟子瞬间便士气大涨,怒吼一声又来了劲,登时便将手底下的北狄人打得节节败退。
另一边的楼砚星与身边的老哥合作,用某些坚硬的陪葬品暴力给几个北狄人开了瓢,见此也是心头一喜,仰头张望后喊道:“姜哥!岸哥!你们来得正好!”
老哥也配合喝道:“教主大人和楼堂主都来了!咱上啊!干他丫的!”
众中原弟子鼻头一酸,眼眶发红,不要命地就冲了上去:
“干!干他丫的!”
“他奶奶个腿儿的,你们还偷上瘾了不成,看老子不弄死你们!”
姒荼听着室内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骨子里那份血性也瞬间被点燃,话不多说便运气轻功直奔核心区域去。
他眯着眼睛看着那群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又穿了铁甲就无所畏惧的北狄人,登时便一掌劈了上去。
皮糙肉厚有铁甲防守?不好意思,拂玉手二十七式中有一式便是专门用于对付这种外功人物的,说的直白点便是隔山打牛,运用到出神入化时便能做到不伤衣物而经脉寸断,五脏俱裂。
不伤表面而摧毁内里,姒荼冷哼一声,这一式,他早在十七岁那年就已经炉火纯青了。
忘生灭口诀在体内飞速运转,姒荼迅速游走在敌人间,每每落掌,便是一具倒下的身体,攻势凛然,简直让人望而生畏。
他放肆进攻,身旁的楼岸便手握倚天笑为其保驾护航,看似华丽的剑招下杀机毕现,灵活多变锋芒毕露,专挑北狄人防守薄弱的节点处下手,让人在避无可避中染上了对其至深的恐惧,因为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其挑断了手筋脚筋,堪称凶残至极。
有了两人的加入,中原弟子们像是打了鸡血般拼命进攻,原本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瞬间便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局势也向一边倾倒,北狄人被他们冲得四散了开,不再具有如先前那般恐怖的抵御力。
就当众人以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时,甬道里却突然传来了让人心底一沉的声音。
石壁被机关牵动着发出轰隆隆的响动,不多时,机关骤然一停,耳力灵敏的众人瞬间便捕捉到了那忽然灌入的风声。
不好!新的密道被打开了!
北狄人并非蠢货,也能分析出眼下的局面过于危险,不宜久留,此时眼见密道一开,他们便对周围人喊了几句话,与此同时加大了抵御的攻势。
中原弟子们虽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但从其动作上不难分析出这些人是想要逃走,顿时有些着急。
好在不少中原弟子看出眼下重中之重不在这些故意拖延的北狄人,而在于那批即将被运送出去的古籍上,顿时便运起功想要甩开这些北狄人,好冲入核心圈抢占古籍。
场面一时格外混乱,众人缠斗半晌,目标却都十分清晰,是以两方人马都在较劲,局势一时间又有些僵持起来。
也得亏这些弟子的存在牵制住了数量已经锐减的北狄人,好让姒荼小队里的一行人得了空闲,足尖一点便都杀入了存放有古籍的核心地带,挥着武器一人一个箱子地抢夺起来。
北狄人的核心战力早已被他们大大减弱,加之此刻也在一心撤退,抵抗起来并非难事,姒荼七人越打越勇,到最后时已然保下了十几箱古籍。
只剩当时离密道最近的两箱被运走了。
战斗接近尾声,看到胜利曙光的弟子们合力围杀了留在古墓中的北狄人,下一刻便脱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还不等他们欢呼出声,一个撑着剑强撑不倒的女弟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担忧道:“那被他们运走的那两箱宝贝怎么办,现在追吗?”
另一个弟子闻言也有些着急:“是啊,咱中原前辈们的心血,少一件都不行的!”
不少弟子又强撑着准备爬起:“不行,都打到这里了,一定得追回来”
可话说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他们太累了,那口气松掉后,体内便不再有第二股劲支撑他们起来继续战斗。
楼岸伸手扶了扶一个即将摔倒的弟子,看向众人安抚道:
“放心,我与教主来时便做了分析,对这种情况也早有预料。”
他身上虽沾了血,此时却依旧难掩一身绝尘的气质,口中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头一颤:“逃出去?怎么可能”
“外面早早便备好了厚礼,只待迎接他们了。”
众弟子顿时便放下了心,同时幸灾乐祸地为那几个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北狄人默默哀悼起来。
于此同时,古墓外的小路上,响起了一道浑厚有力的女声:
“北狄来的狗崽子们,老娘可是等你们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