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 【番外8】
◎南下日常【娇&谢】(3)◎
【番外8】/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座旧时小院乍一看与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但进了屋,还是有不同。
一应家具摆件都换了紫檀木的,连着幔帐被褥也都是簇新的大红流光缎, 桌边的鹤形香炉燃的是贵比黄金的沉水香。
除了堂屋和里屋焕然一新, 就连后院也变了模样,俨然成了沈玉娇当初画的那副工图模样——
大片荒地变成了并排四间瓦房,青砖黛瓦,窗明几净, 拐角处那棵枇杷树还在。
十年过去, 亭亭如盖。
虽已过了吃枇杷的时节,但翠绿叶片下还坠着一些黄澄澄的枇杷果,大都烂熟了。
“若是早一个月回来,正好能吃上。”
谢无陵走到枇杷树前, 挑了又挑,最后摘了两颗并未烂熟的枇杷果:“这两颗还没坏,娇娇你尝尝?”
沈玉娇接过, 慢条斯理剥了皮, 露出多汁鲜嫩的果肉。
才咬一口, 谢无陵就满脸期待地问:“如何?”
“还行,有种熟过劲儿的甜。”沈玉娇道。
“到底是差了些时节。”
谢无陵伸出手:“不好吃就别吃了。”
沈玉娇避开他的动作,“剥都剥了,不好浪费。”
两三口将那枇杷吃完, 又拿帕子擦过手,她走进那几间瓦舍。
“这些是什么时候建的?”
“去岁你答应嫁给我,我便派人来建了。”
“那屋里那些家具摆件?”
“那些是我们出长安后, 我才派人过来收拾。”
谢无陵与她并肩走着, 视线从始至终落在她的脸上:“娇娇, 你觉着如何?”
他将一切都考虑得周全,沈玉娇还能说什么。
“都挺好的。”
她环顾四周,再看面前的高大男人:“去年你就派人来修建这后院,难道那时就起了回金陵的心思?”
谢无陵也不隐瞒:“我是在秦淮河畔长大的,金陵就是我的老家,总是要回来看看的。”
他上前一步,双手搭在她的肩,垂眸凝道:“而且当年那场未完成的婚仪,一直是我心里一大遗憾。”
是以他将小院重新布置成新婚模样,便是想全了当年的憾事。
“娇娇,再嫁我一次吧。”
谢无陵狭眸轻弯,嗓音低沉而慵懒:“将那日婚仪的遗憾都补上。”
看着他眼底那份炽热真挚,若说毫无触动,那是假的。
然而待到入夜,用过晚膳,沐浴更衣后,沈玉娇一袭红裙,头戴着一块十年来也并没变得多好看的“鸳鸯戏水”红盖头,坐在寝屋的架子床边时,隐隐约约有种被套路的感觉——
十年前那场婚仪,就差个洞房花烛夜。
现下他说要补全遗憾,那便是补上洞房。
可自打嫁给他,除了来癸水,她几乎夜夜不空房,他的“洞房花烛夜”难道还少么?
她心里暗暗为他的身体忧心,他却一直生龙活虎,精神奕奕,实在叫她费解,都三十好几的男人了,一天天哪来这么多精力。
正懊恼着怎就又上了他的当,喜房的门被推开。
沈玉娇戴着红盖头,眼前一片红,什么也瞧不清。
听到那脚步声沉稳走来,越来越近,搭在膝头的手指也不禁拢紧。
奇怪,明明都成婚半年了……
怎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难道是因着这特殊的穿戴和氛围?
思忖间,眼下映入一双绣着金丝祥云边的乌皂靴,属于男人的气息也缓缓涌入鼻尖。
“娇娇。”
他唤着,长指拿起一杆喜秤,缓缓挑起那方红艳艳的盖头。
暖黄辉煌的烛光下,新娘莹白娇媚的脸庞徐徐映入眼帘。
哪怕只略施淡妆,颊边和唇上抹了些胭脂,可在柔和烛火与大红衣裙的映衬下,她美若芙蕖,艳光逼人。
谢无陵一眼就看得痴了。
浑身的血液也如那仿若倒流的时光般,陡然沸腾起来。
终于,他亲手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终于,彻底圆了多年前那桩遗憾。
沈玉娇见他半晌不出声,只直勾勾盯着她。
那眸光如有实质般,灼得她浑身也泛起阵阵热意。
纤长眼睫颤了颤,她咬唇,轻嗔一句:“你别看了。”
日日看,夜夜看,他都看不腻么。
“娇娇,你真美。”
就连那轻轻颤动的睫毛,都好似刷在他的心尖,勾出阵阵痒意。
沈玉娇耳根愈烫,低低道,“我如今都二十七了,早已不似当年……”
在金陵遇上他时,她恰逢十七,正是女子最娇美的年华。
谢无陵却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十七有十七的青涩,二七有二七的明艳。”
只要是她,他如何都喜欢。
放下喜秤,他取来合卺酒。
沈玉娇诧异:“要喝吗?”
之前大婚都喝过了。
谢无陵道:“做戏做全套嘛。”
沈玉娇想想也是,不过一杯酒,于是配合着他喝了。
饮过酒,谢无陵坐了回来,黑眸灼灼盯着她:“娘子,该就寝了。”
沈玉娇偏过绯红的脸颊:“那你去把灯熄了,这太亮了。”
整间屋子都亮堂堂、红通通,愈发叫人难为情。
“洞房夜的红烛不能灭,灭了不吉。”
谢无陵说着,又朝她坐近了些,握住她的手:“娇娇。”
他这般唤了声,沈玉娇清楚看到他漆黑眼中汹涌起伏的慾念。
那张成熟的俊脸在对视间渐渐靠近,温热的鼻息轻拂过她的脸颊。
就在即将吻上的刹那,沈玉娇抬起两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不可以。”
谢无陵方才还沉浸在夙愿达成的激动中,冷不丁被拦住,桃花眼里掠过一丝迷茫。
沈玉娇看着她,如玉娇靥故作正经:“若是照十年前的情况,我现下可有身孕,你不许碰我的。”
谢无陵:“?”
沈玉娇无辜眨了眨眼:“不是你说嘛,做戏做全套。”
见男人面色微僵,她心底更乐了,红唇轻勾,纤细手指也从他的薄唇缓缓往下滑。
先滑过线条分明的下颌,又滑过滚动的喉结,最后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可要说话算话,若是坏了约法三章,我就不嫁你了。”
谢无陵简直要疯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媳妇这副狡黠的小狐狸模样。
嘴上说着“不许坏规矩”,可这套小动作处处都在撩火。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才不守那套规矩。
大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惊愕的目光下,他强势逼近:“那约法三章仅限于你腹中有子,可娘子现下……”
另一只手毫不客气握住她的腰:“纤腰盈盈,半点不像有孕。”
“不过可能是隔着衣裳,测不分明,反正长夜漫漫,让我替娘子好好摸一摸,看到底怀没怀……”
“你…你别说了……”
沈玉娇顿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的忘了这人一到床帷间就无赖本性毕露,自己到底哪来的胆竟试图戏弄他。
“躲什么,我又不对你做什么。”
谢无陵朝她倾去,温热薄唇擦过她的脸颊:“不过替你检查一二罢了。”
沈玉娇羞得不行,去捂他的嘴。
才伸手,就被反握住。
下一刻,整个人被压倒在床榻间。
男人沉重而炽热的身躯紧紧贴着,他身上浓郁的沉水香气如同一张密密织就的网将她笼罩着。
逆着烛光,那张骨相立体的脸庞愈发深邃,嘴角的弧度也愈发/浪荡迷人,“若是腹中无子也没关系,为夫今夜努努力,送娘子一个便是。”
“谢无陵!”
眼见小媳妇羞得快要炸毛了,谢无陵见好就收,头颅低下,直接堵住了那抹娇艳饱满的红唇。
既不让说。
那他就多做。
大红色幔帐很快被扯落,件件衣裳被挤下床,堆叠在脚踏之上。
小小寝屋里,龙凤红烛灼灼燃烧,架子床直摇到了天边鱼肚泛白,方才停歇-
翌日本该去常府用午膳,因着夜里折腾过头,改为了后日。
沈玉娇歇了一整日,隔日清晨,秋露和小婵伺候她梳妆,却在妆奁里发现了一枚别样的首饰。
“这朵花做得可真好看,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呢。”小婵惊喜地拿起。
秋露瞥了眼,道:“这是金陵的绒花,只有金陵有呢。”
沈玉娇闻言,也循声看去。
那是一枚栩栩如生的折枝玉兰花,绒花外还缠着一圈金边,清雅而不失精致华贵。
只是这风格与做工,陡然叫她想起前年在洛阳旧邸的书房里寻到的那一匣子花。
“拿来我瞧瞧。”她道。
小婵立刻双手奉上。
沈玉娇捻起那朵绒花,越看越觉得像是同一家铺子的。
但金陵的绒花铺子没有千家也有百家,难道那么巧?
“娇娇,你收拾得怎样了?”
谢无陵在外等得无趣,大步入内,便见自家娘子手持一朵绒花坐在镜前。
他挑眉:“隔了这些年,这朵花可算是到你手上了。”
沈玉娇听这话里有话,抬眼看他。
却见谢无陵的眉眼间也有一丝恍惚,仿佛陷入某种思绪。
直到她唤了声,他才回过神:“这花是我们成亲的前一日买的,本想等成亲后送给你,不曾想还未送出去,裴守真就寻过来了。”
如今再想,或许冥冥之中真有缘分一说。
他和裴瑕还未知晓对方身份前,就在同一家铺子,为同一朵绒花而起了争执。
那时裴守真因着君子风度将这朵花让了出来,但这十年间,在沈玉娇的事上,他却从未相让半分。
说到这,他忽的问:“裴守真可曾送过你绒花?”
沈玉娇只当他随口这么一问,摇摇头:“没有。”
谢无陵微怔:“不应该啊。”
沈玉娇:“嗯?”
谢无陵想了想,将他与裴瑕在绒花店里抢花的事说了。
沈玉娇惊愕不已:“竟还有这回事。”
谢无陵扯唇:“可不是嘛,后来他转过天就上门抢了你,真气得我心口都疼。”
沈玉娇:“……”
忽然明白裴瑕为何要将那盒绒花束之高阁了。
谢无陵听说后,则是啧了声:“那人就是太闷了,既买了花就送啊,藏着掖着鬼知道?”
沈玉娇眼神轻晃了下。
再看手中那朵绒花,她对镜簪上了发髻,照了照,又问:“怎么样?”
谢无陵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美,我娘子天仙下凡,世间最美。”
沈玉娇被夸得脸红,拍了下他搭在肩头的手:“油腔滑调。”
“天地良心,这是我的心里话。”
谢无陵俯身,将健硕的胸膛凑到她眼前:“不然你凑耳听一听?”
沈玉娇:“……”
秋露和小婵两婢对视一眼,知趣退下。
夫妻俩又在寝屋温存片刻,这才提着厚礼上了马车,前往常府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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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 【番外9】
◎南下日常【娇&谢】(4)◎
【番外9】/晋江文学城首发
常六爷老来得子, 这一子叫他返老还童般,瞧着精气神竟比十年前还要好。
用他的话来说:“哪怕是为了亲眼看着这小子长大娶媳妇,那也得撑着一口气好好活。”
“人活着, 都是靠一个盼头在那吊着, 就如吊在驴脑袋前的萝卜,吊着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乐滋滋说着,还不忘打趣沈玉娇:“你呢,就是吊在无陵这小子面前的萝卜, 他这辈子就奔着你活了。如今你们总算修成正果, 沈娘子你啊,对他好一些……他若有不对的地方,该打打,该骂骂, 但其他时候,对他好些吧。”
“这小子命苦,这辈子没过多少好日子呢。”
沈玉娇知道常六爷的意思, 颔首应下:“我会的。”
在常府用过一顿其乐融融的午饭, 俩人又去柳婶子及一些旧友家串门。
金陵离长安山高路远, 谢无陵的王爷身份并未传得人尽皆知,便是有人知晓那威风凛凛的镇北王也姓谢,那也是谢归安,并非谢无陵。
且谢无陵向来撒谎不打草稿, 只说他宁州从军之后,得贵人相助,下南洋做生意, 赚了些家底, 娶回了媳妇。
哪怕这说辞细细推敲, 能寻出好些纰漏,但柳婶子他们也不是那等不晓事的人,见他如今春风得意,只会替他高兴,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花了几日走亲访友,几乎人人都会问上一句:“你们可养孩子了?”
听得还没有,皆哎哟一声:“那可得抓紧了,都这把年纪,再不要就不好要了呢。”
谢无陵道:“在要了,在要了。”
待到夜里熄了灯,就缠着沈玉娇腻腻歪歪。
从前他还收敛些,现下有了“造小人”的理由,黏着沈玉娇时更加理直气壮:“娇娇,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不当爹,要被人笑话,难道你舍得我被人笑话?”
沈玉娇:“……”
她无言以对。
金陵夏日潮湿闷热,夫妻俩在小院住了半月,便搬去余杭山脚下的一处避暑山庄。
那山庄前有水,背靠山,闲来无事,谢无陵不是带沈玉娇进山摘野果、抓兔子,就是带她去钓鱼、摘莲蓬、打水漂。
沈玉娇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毕竟这些事实在不符他们如今的身份与年纪。
后来被谢无陵带得多了,渐渐也放开胆子,学着爬树摘果子、分辨草药,还掌握了多种抓鱼摸虾的技巧。
又一回,她赤足在河里叉到一条大鱼,兴奋地举起鱼,直朝谢无陵喊:“快看,我抓到了!这条超大!”
谢无陵拎着鱼篓上前:“今晚可以加餐了。”
沈玉娇面上的笑意就没落下过:“你都没抓过这么大的吧。”
谢无陵勾唇:“是,娘子最厉害了。”
站在岸边的婢子们见着夫妻俩撸着衣袖与衣摆,有说有笑地站在溪水里,皆面面相觑。
秋露感叹:“娘子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婵没见过自家娘子从前的模样,好奇道:“秋露姐姐为何这样说?”
秋露默了默,道:“娘子从前……是极端庄规矩的。”
那高门深宅里的大家夫人,坐不动膝,立不摇裙,笑不露齿,简直是长安世妇的典范。
哪像如今,竟会脱了鞋袜,在这山野之中亲自抓鱼。
偏偏王爷丝毫不觉不妥,变着法儿带着娘子四处去野。
不像是养媳妇,更像是在哄孩子。
但不得不承认,自从嫁给王爷,娘子几乎日日挂着笑,性情也越发活泼,眉间神采既如月华皎洁,又如暖阳明媚耀眼。
不必涂脂抹粉,双颊也透着气血充足的红晕。
秋露虽还惋惜着娘子与前任郎君的情深缘浅,但见娘子如今这般快活恣意,也替她欢喜。
这日夜里,沈玉娇抓着的那条大鱼,一半烧烤,一半炖汤。
谢无陵给她舀了碗鱼汤:“先喝点汤,暖暖胃。”
那汤炖得浓白鲜香,还放了青翠葱花,一看就令人食欲大开。
沈玉娇端起汤,轻嗅那鲜美香味,满怀期待地喝了口:“嗯,的确很鲜……”
一个“美”字还没出口,面色陡然一变。
搁下汤碗,她偏过身子,干呕起来。
谢无陵吓了一跳:“娇娇,怎么了?”
“没、没什么。”
沈玉娇强压下胃里那股不适,再次直身,见谢无陵满脸紧张,她道:“就是觉得有些腥。”
“腥么?”
谢无陵端过她面前汤碗,尝了一大口:“不腥啊。”
沈玉娇:“那我再尝尝。”
谢无陵:“既觉得腥,就别尝了。烤鱼料重,不如吃烤的,汤就不喝了。”
沈玉娇也不为难自己,接过谢无陵挑好刺的鱼肉。
这一回倒是吃了两口,觉着滋味不错。
但吃到第三口,那种反胃感再次涌了上来。
她停下筷子,蹙着眉,试图压下那份不适。
谢无陵见她面色凝重,也拧起眉:“还觉着腥?”
沈玉娇抿唇不语。
谢无陵有些急了,转头吩咐:“去,把做鱼的厨子找来,这怎么做的菜,好好的鱼做成这样!”
“等等。”
沈玉娇拦住婢子,对谢无陵道:“去找个大夫来吧。”
“找大夫?”
谢无陵紧张起来:“你哪不舒服?难道鱼里有毒?”
沈玉娇失笑:“有毒的话,你我这会儿还能说话?”
谢无陵:“那你哪不舒服?”
沈玉娇:“肚子。”
谢无陵:“这还没吃两口呢,怎么就闹肚子了。”
沈玉娇:“可能是有小娃娃在里头闹了。”
谢无陵:“啊?”
谢无陵:“……”
谢无陵:“!!!”
他“唰”得起身,一张俊脸霎时涨得通红:“娇娇,你的意思是,你是说……真的吗?你别骗我,我会当真的……”
沈玉娇见他这样大的反应,无奈:“你别激动,我也不确定,先寻个大夫把脉吧。”
她一开始也没往那边想,待吃到烤鱼,那种熟悉的反胃感,以及她的癸水已迟了四五日,才隐约觉着可能是有了。
谢无陵很快派人去请大夫。
这下饭也不吃了,小心翼翼扶着沈玉娇在榻边坐下,一会儿看看她的脸,一会儿看看她平坦的腰身。
好几次他都想上手去摸,被沈玉娇拦住:“这么多人瞧着呢,你注意些。”
谢无陵收回手,俊美脸庞仍泛着激动绯红:“娇娇,你说这里头是个姑娘还是个小子。”
沈玉娇:“你冷静点,也不一定是有了。”
谢无陵:“我不管,一定是有了,我有预感。”
沈玉娇:“……”
又不是在他肚子里,他能有什么预感。
一炷香后,随行大夫赶来,替沈玉娇摸脉。
沈玉娇倒是淡定自若,静坐一旁。
谢无陵则像浑身长了虱子一般,走来走去,时不时催着大夫:“怎么样?”
大夫欲言又止。
沈玉娇摁着额心:“不然你出去等吧,晃得我眼晕。”
谢无陵:“好,我不晃了。”
他克制着,大马金刀地坐下,但那握紧的手指仍是出卖他此刻的忐忑。
良久,大夫撤回了手。
谢无陵再次“唰”得起身:“怎么样了?”
大夫笑吟吟地朝他拱手:“恭喜王爷和王妃,王妃已有月余身孕了。”
谢无陵:“真的?!”
大夫:“虽说脉象尚浅,但老夫行医多年,确定是喜脉无疑。”
话音落下,满屋奴婢们也纷纷躬身道贺:“恭喜王爷,贺喜王妃。”
“赏,都有赏!重重有赏!”
山庄顿时笼罩在一片洋洋喜气中。
待屏退众人,谢无陵走到沈玉娇面前,垂着眼,沉默了许久。
沈玉娇轻笑:“怎么不说话?之前不是一直盼着么。”
谢无陵握着她的手,仍是不语。
沈玉娇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敛了笑:“谢无陵?”
面前男人终于抬头,一双眼却有些红,隐有泪光。
沈玉娇惊愕:“你这是怎么了?”
谢无陵:“我高兴。”
沈玉娇:“……?”
“娇娇,这是我这辈子第二高兴的时刻了。”
谢无陵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一向慵懒的嗓音此刻透着些沙哑:“能娶你为妻,我就觉得老天待我不薄。现下,我们要有孩子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此生所求,终是圆满。
“我现下觉着我是世间最幸福的男人。”
谢无陵在她面前蹲下,脸贴在她腹间,双眸轻阖:“娇娇,多谢你。”
沈玉娇低头,看着蹲在身前的男人。
恍惚间,好似回到多年前的中秋,他贴在她肚子听孩子的动静。
十年光阴,他的面容不再年轻,褪去少时的轻狂,多了些岁月的沧桑成熟。
纤细手指抚上他深邃的眉眼,沈玉娇心下一阵充实的暖意,轻声喃喃:“这有什么好谢的,它也是我的孩儿。”
她也真心期待着这个孩子的来到。
现下,它来了。
一切都刚刚好。
*
时隔十年,二度有孕,沈玉娇好吃好喝好睡,心态十分平和。
谢无陵却截然不同,整个人焦虑到茶饭不思,短短三个月,肉眼可见的变瘦、变憔悴。
甚至沈玉娇都没怎么孕吐,他却吐了好几回,把沈玉娇吓得不轻,忙找来大夫。
大夫把过脉道:“王爷并无大碍,只是太过忧虑所致。”
沈玉娇:“……”
旁人家都是劝孕妇:“别紧张,别害怕,放宽心。”
到了沈玉娇这,她一有空就劝谢无陵:“别紧张,放宽心,没事的。”
但谢无陵还是焦虑,心疼沈玉娇怀孕辛苦,担心腹中孩子长得不好,又忐忑腹中不是个女儿——
等到沈玉娇五个月,显怀了,他也不执着于男女了。
“只要它能平安健康,无论男女,都是我的心肝肉。”
又揽着沈玉娇道:“娇娇,生了这个,我们就不再要了。”
沈玉娇疑惑:“你不是一直盼着儿女双全么。”
谢无陵道:“是盼着。但看你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太辛苦了。”
这还只是怀胎,他都不敢去想生产那日。
只要一想,就头皮发麻,手指发凉,开始后悔为何之前那般执着于要孩子。
有了棣哥儿,明明不该再要了。
是他私心重了。
他真是混蛋。
孩子算什么,娇娇才最重要。
但人有的时候,总是后知后觉才领悟这些道理。
谢无陵心下的懊悔,沈玉娇也猜到。
感动的同时,又觉得他忧心太过。
“你别那么大的压力。”
她搂着他的腰,温声安慰:“怀孕的确辛苦,但你想想棣哥儿,想想平安。这世上的事皆有两面,生育虽苦,但当属于我们的孩儿诞生于世,甜甜喊一声爹爹、娘亲,在我们膝下承欢,慢慢长大成人,那份幸福与满足是旁的都取代不了的。”
沈玉娇至今还记得棣哥儿出生时的点点滴滴。
他第一次喊她娘亲,第一次学着走路,第一次蹒跚着投入她的怀中……
还有他抱着她,安慰她:“阿娘别难过,孩儿会一直陪着你。”
他张开小小手臂,护在她身前,“谁都不许欺负我阿娘。”
他走到王氏面前,“祖母,你别为难我阿娘。”
那样一个好孩子,便是时光倒流,再选一次,她仍愿意将他带来这个世间。
“谢无陵,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父亲。”
沈玉娇握着他的手,带到隆起的腹部:“待这孩儿来到世上,我们好好教养,它定会像它兄长一样懂事孝顺,你说呢。”
这话犹如春风,吹散谢无陵心底那些焦躁不安。
“那是自然。”
谢无陵张开手掌,覆在她的腹部,感受着那份汩汩温热:“我们的孩儿,定会又聪明又漂亮。”
“和它的兄长一样,都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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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 【番外10】
◎三人日常(5)◎
【番外10】/晋江文学城首发
因着沈玉娇有孕, 行动不便,是以夫妻俩商量着在余杭诞下孩子后,再回长安。
八月里寄往长安的家书, 直到十月底才收到回信。
父兄的书信言简意赅, 薄薄一张,皆是叫她保重保重再保重。
母亲和嫂子则是写了厚厚一沓叮嘱,除此之外,还托人送来了一大堆的长安特产、婴孩鞋袜衣裳等物。
待到十一月底, 还专门派来两位嬷嬷来照顾她。
只是沈玉娇没收到棣哥儿的回信, 问过嬷嬷后才知,家书寄去长安时,棣哥儿正好随裴瑕回了闻喜。
将将好错过了。
沈玉娇有心再写封信寄去闻喜,但提笔落墨时, 又迟疑了。
若是叫棣哥儿知晓她有孕之事,那裴瑕定然也会知晓。
他若是知晓这消息……
纤纤玉指执着毛笔,迟迟不知如何下笔。
谢无陵见她在桌边心不在焉, 又瞥了眼那信纸上的抬头, 也猜到怎么回事。
“你我是夫妻, 生儿育女也是迟早的事。”
谢无陵道:“便是现下瞒着他,明年咱们抱着孩子回长安,他照样会知道。”
沈玉娇仍是踌躇:“可是……”
谢无陵反问:“可是什么?”
沈玉娇被问住,沉默下来。
谢无陵往桌边一靠, 慵懒乜她:“果然,你还惦记着他。”
沈玉娇反驳:“不是。”
“还说不是。”
谢无陵薄唇稍捺:“倘若不是怕他知晓这消息,心里难受, 为何迟迟不落笔。”
沈玉娇噎住。
好半晌, 她垂下眼睫:“我也不知该如何说, 总觉着这心头,总有些亏欠似的。”
理智告诉她,她不必觉着亏欠。
可若理智能控制情感,那这世间也没那么多为情所困之人了。
谢无陵也知她心软重情,抽过她手中那支紫檀狼毫:“既犹豫不决,那便不写了,莫要为难自己。”
反正他们这会儿在余杭过着小日子,安安稳稳,和和乐乐,没必要为外头那些人与事而烦心。
只是,信未写,人却至。
新年刚过,山庄后那条小溪还残留着皑皑积雪,一辆马车便在料峭春寒里抵达。
得知裴瑕父子来到,躺在暖榻上吃冰糖燕窝的沈玉娇险些呛到。
“他们怎么来了?”
她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快,快伺候我梳妆。”
而今她已是孕七月,肚子大了,又被谢无陵各种无底线纵容着,秉着怎么舒坦怎么来的理念,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这副懒模样若是叫母亲李氏瞧见,也定要说她:“哪里还有半点高门贵妇的端庄,简直与村口懒汉的媳妇儿无异了。”
沈玉娇原先也没这么懒散。
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谢无陵待久了,不知不觉就变得放松、慵懒、无所事事,每日只想晒晒太阳、喝喝茶……
一言以蔽之,富贵使人堕落。
只这副懒模样在谢无陵面前可以,到了裴瑕和棣哥儿面前,沈玉娇觉着不妥。
换了一身新做的黛绿色掐边长袄,梳了个堕马髻,她揽镜自照,确定端庄后,才问秋露:“他们现下在何处?”
秋露道:“王爷在前头招待呢。”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婢子们错落的请安声。
水晶珠帘哗啦啦掀开,最先走进来的是一道小小的清瘦身影。
快十岁的棣哥儿一身宝蓝色锦缎袄袍,头上戴顶狐皮毡帽,一张稚嫩小脸泛着两坨冻红。
待与榻边的端雅妇人对上,他那双漆黑眼睛霎时亮起光芒:“阿娘!”
虽说来之前,他告诉自己一定得规矩守礼。
可是看到娘亲后,思念叫他也顾不上那些,他快步走上前。
想像幼时般扑入阿娘怀中,视线却在触及那隆起的腹部,陡然刹住了脚步。
沈玉娇看到棣哥儿,心里也是无限欢喜。
再看孩子这近乡情怯般的畏缩,心下一酸,忙抬起双臂:“好孩子,到阿娘这来。”
棣哥儿见着她张开的怀抱,眼眶一热,这才上前,抱住了她。
“阿娘。”
他抱着她,小脑袋埋在母亲馨香的肩颈,鼻音有些重,透着哭腔:“孩儿好想您呀。”
自去岁四月离开长安,已过去近一年了。
沈玉娇一颗心也被孩子的哭腔弄得酸软。
“阿娘也一直想你。”她闭着眼,嗓音也有些哽噎:“本想着出来玩个半年就回去陪你过年的,但实在是身子不方便,你可别怪阿娘。”
“孩儿知道,孩儿不怪阿娘。”
谢无陵和裴瑕入内时,便看到母子俩相拥在一起的温馨场面。
谢无陵:“……”
还好自己晚上也能这般抱着娇娇。
裴瑕:“……”
嗯,嫉妒。
嫉妒身边人,嫉妒眼前人。
沈玉娇也察觉到那两道格外炽热的目光。
抬眼看去,从左到右,红袍的谢无陵,白袍的裴瑕。
都是丰神俊朗好容色,宛若冬日里红梅白雪,相得映彰,赏心悦目。
前提是,他们俩人之间的硝烟味能淡一些的话。
沈玉娇轻拍了拍棣哥儿的背,“快坐下,吃些热茶和果子。”
棣哥儿也知他如今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像幼时那边一直赖在娘亲身边了。
何况娘亲现下还怀着身孕。
他直起身,朝沈玉娇补了个礼:“孩儿与阿娘问安,阿娘金安万福。”
沈玉娇看着小小孩子这般守礼,既欣慰又心疼,拉着他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下,又与秋露报了好几道菜名,让厨房去做。
棣哥儿一听那些菜都是他爱吃的,再看阿娘握着他的手那样柔软温暖,这一路来的委屈和拘束,也都如冰雪消融般。
阿娘还是爱他的。
哪怕有了新的孩儿,她也记着他的爱好。
沈玉娇有一肚子的话想与棣哥儿说,但这会儿看着面前两男人,他们似乎也有些许多话要说。
婢女们端上茶水糕点,谢无陵和裴瑕也都入了座。
谢无陵不动声色瞥过棣哥儿,原本娇娇身边那个位置,该是他坐才对。
罢了,不与孩子争。
裴瑕也看棣哥儿。
嗯,羡慕。
视线再次落向那身怀六甲,一张雪白玉靥却仍旧娇艳红润的年轻妇人。
近一年未见,她圆润了些许,眉眼间也愈发平和温婉,如一块散发着莹莹辉光的暖玉。
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两息,他眸色微动。
曾经何时,他盼着再与她有个女儿。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现如今,她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或许是个女儿,却是与旁人所生。
这个认知叫裴瑕胸口一阵发闷。
原以为已过了大半年,他应该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亲眼见到,仍是不免窒痛。
沈玉娇自也感受到裴瑕那长久凝视的复杂目光,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守真阿兄,你怎么来了余杭?”
裴瑕掀起眼帘,与她对视:“孩子想你了。”
这话一出,屋内霎时静下。
沈玉娇无言以对。
谢无陵则是克制着抽动的嘴角,尽量不骂出声。
这狡诈之人,竟拿孩子当借口。
偏偏这个借口,又完美得挑不出错。
孩子想娘,天经地义,他这继父总不能拦着不让见。
“听闻你有了身孕,想来一年半载也无法返回长安,未免母子分离太久,伤了情分,我便将孩子送了过来。”
裴瑕瞥过沈玉娇的肚子:“算算日子,已有七月,你感觉如何?”
沈玉娇唇瓣翕动,还未出声,谢无陵先开了口:“不劳裴郎君担心,我娘子有我照顾着,一切都好。”
裴瑕面无波澜:“又不是你身怀有孕,怎知她一切都好?”
谢无陵被呛了下,一时语塞。
沈玉娇眼皮跳了跳,忙道:“有劳守真阿兄挂怀,我一切皆好。”
稍顿,补了句:“这孩子与当初怀棣哥儿一样,很乖,不怎么闹人。”
裴瑕眉心微动,似勾起一些久远的回忆。
再看挨在沈玉娇身侧吃着糕饼的棣哥儿,一晃眼,他们的孩子也长这么大了。
若是……
若是去岁在燕北,能早些赶回来,或许此刻,又是另一番情境。
“阿娘,我以前也是这般待在你腹中么?”
棣哥儿看向沈玉娇的肚子,圆圆的乌眸透着好奇:“我…我能摸一下吗?”
沈玉娇浅笑:“当然可以。”
棣哥儿忙放下糕饼,又拿帕子擦过手,才小心翼翼的将手贴在那高隆的腹部。
温温热热,软又坚实,无比新奇。
棣哥儿屏气凝神,忽的他露出个惊讶紧张的表情:“它、它在动!”
一听这话,谢无陵和裴瑕俩人不约而同地朝前看去。
沈玉娇见他们这般紧张,不禁轻笑:“没事,就是寻常胎动。”
又垂眸与棣哥儿道:“小娃娃大抵知道是哥哥来了,十分欢喜,与你问好呢。”
棣哥儿惊愕:“真的吗?它还知道我?”
沈玉娇笑:“当然,我会与它说话,告诉它,它有个哥哥叫棣哥儿,还有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都在长安……”
“还有阿瑜姐姐和阿瑾哥哥。”棣哥儿提醒。
“说了,都说了。”
“它能听得懂么?”
“能吧。”
沈玉娇弯眸,笑眯眯看着长子:“你当初在阿娘肚子里,阿娘也是这般与你说话的。”
谢无陵刚想开口说一句“我也说了”。
却叫裴瑕抢了先:“你在你阿娘腹中,也很喜欢动弹,尤其傍晚时分,最是活泼。”
听得这话,沈玉娇不禁看了眼裴瑕。
视线相对间,她有些恍惚。
原来多年前的事,他也还记得。
余光瞥见谢无陵那幽怨目光,她忙敛了眸,又看向棣哥儿:“既然大老远的来了,就留在这住下,陪着小娃娃出生如何?”
“好啊。”
棣哥儿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
他神情忐忑地看向沈玉娇:“阿娘,爹爹能留下一起住吗?”
沈玉娇一怔。
谢无陵额心也一跳。
唯有裴瑕坐在一侧,面不改色,淡声道:“我如今赋闲在家,并不着急回长安,静宁既要留下,我亦可留下,亲自教授他课业。”
谢无陵的表情霎时僵住。
裴瑕压根不看他,只平静看向沈玉娇,“若是玉娘觉着叨扰,我可在附近赁一处屋舍,静宁每日去我那上课便是。”
沈玉娇:“……”
他若真打算留下,住在附近和住在山庄又有什么区别。
思忖间,裴瑕侧眸看向谢无陵:“不过镇北王向来热情好客,你我说起来也是沙场过命的情谊,想来这偌大一山庄,应当能给裴某一处容身之所?”
谢无陵:“……”
别以为他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
这些招数都是他用剩下的!
学人精!
【📢作者有话说】
50:娇娇你说句话啊
裴::)
娇:……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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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 【番外11】
◎三人日常(6)◎
【番外11】/晋江文学城首发
裴瑕父子还是留在了山庄里。
山庄足够大, 谢无陵本想给裴瑕安排一个最偏远的院落。
但棣哥儿要与裴瑕同住,若是安排得太远,于棣哥儿也多有不便。
最后挑来挑去, 给父子俩在外院安排了一个折中的院落。
不远不近, 每日请安,步行一炷香即可。
安排好父子俩,夜里谢无陵抱着沈玉娇吐苦水:“娇娇,我这可是看在你和孩子的面上, 不然我才不让他留下。”
沈玉娇拍拍他的背:“我知道, 难为你了。”
“他就是故意的。”
谢无陵埋在她的肩头,薄唇贴着她的耳垂,十分具象的“吹耳边风”,“他就是仗着有个孩子, 父凭子贵。”
一向只听过母凭子贵,乍一听到父凭子贵,沈玉娇失笑。
“一天天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沈玉娇道, “好了, 快些起来, 你脑袋怪沉的。”
谢无陵抬起脸:“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你和孩子,肯定沉的。”
沈玉娇嗔他:“油腔滑调。”
“明明是肺腑之言。”
他也笑了,过一会儿,又敛了笑意, 黑眸深望着她:“娇娇,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愿教你为难。”
“你心里舍不得棣哥儿, 觉着对他们父子俩有亏欠, 我都理解, 我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
谢无陵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肚子:“只要你欢喜,他们留下就留下吧。”
沈玉娇闻言,心头触动。
她握着他的手,轻声道:“谢无陵,多谢你。”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谢无陵扯扯唇,又弯腰,附耳凑上她的肚子:“只要你平平安安将我们小观音生下来,我受再多委屈也值了。”
不就是父凭子贵么。
他现下也要有依仗了,不比那裴守真差。
倘若是个女儿,便叫那裴守真羡慕去吧-
春去夏来,转眼间,裴瑕父子在山庄住了三个月。
最开始,棣哥儿每日晨昏定省。
后来沈玉娇早上根本起不来,就让棣哥儿改为午昏定省,午膳和晚膳来陪她用。
谢无陵在山庄闲着也是闲着,干脆逮着棣哥儿,教他健身习武。
于是乎,棣哥儿上午跟着谢无陵练功,下午跟着裴瑕读书,晚上陪着娘亲和腹中小娃娃谈天说地。
沈玉娇一开始还担心谢无陵和裴瑕同住一个屋檐下,万一碰上了,会不会吵起来。
日子一久,发现这两个男人竟意外的平和,偶尔还会一起带着棣哥儿出门钓鱼。
待到后山的积雪化了,还会一同进山捕猎。
每回钓到了鱼,或是捕到了猎物,当日便会让厨房做一顿大餐,而后四个人围坐同一张桌,共用晚膳。
对于这份和谐,沈玉娇惊诧之余,又暗暗松口气。
一日夜里,聚餐散去,她没忍住问谢无陵:“你们俩私下里应该没吵吧?”
“也不是日日见面,没什么好吵的。”
谢无陵道:“何况我和他约定了,为着你和孩子,能不吵就不吵。”
便是真有不满之处,约个地方打一架。
终归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在娇娇和孩子们面前闹得不可开交,叫他们母子左右为难。
沈玉娇听到他们俩私下的约定,心底一片涩然。
那种“可惜她不是男子”的遗憾再次浮现
同一时刻,山庄的竹林小径上。
棣哥儿踏着皎洁月光,冷不丁问了句:“父亲,孩儿心里有一惑,望父亲能解答。”
裴瑕一袭鸦青毂衫,黑眸垂下:“你说。”
棣哥儿仰起小脸:“为何世间男子能娶妻纳妾,女子却不可以呢?”
这惊世骇俗的童言一出,裴瑕脚步也陡然停下。
半大孩子稚气未脱,圆圆眼睛在月光下分外明澈。
见自家爹爹好半晌没出声,棣哥儿眨眨眼,有些紧张:“爹爹,是孩儿说错话了吗?”
可他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身边的叔叔伯伯、叔祖父、伯祖父,他们都有妻又有妾,而且还不止一个妾——
除了妾,还有通房丫头。
除了通房丫头,他在裴家时,还无意听到下人闲磕牙,说起某某郎君在外面养了个外室,或是说某某老爷近日迷上了一个妓子。
他们说这些事时,好像天经地义,并无任何不妥。
可是先前母亲守寡,拿了放妻书改嫁,外头依旧不乏闲言碎语,说她乃是不贞之人。
就连祖母提到母亲,哪怕嘴上不说,语气和神态都充满不屑。
好似母亲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可为何男子纳妾、纳通房、置外室、狎妓,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呢?
贞洁这个字,难道只属于女子,不属于男子么。
棣哥儿不理解。
他试图从圣贤书里找答案,可圣贤书里并无答案,找来找去,只找出四个字,“自古以来”。
可自古以来,就一定是对的么?
于是他鼓足勇气来问父亲。
在他心里,父亲是这世上最渊博、最聪明之人,或许能得到答案。
然而,父亲却是长久的沉默。
暮春夜晚的风轻拂过他的袍袖,男人清隽如玉的面庞在月光下模糊。
就在棣哥儿觉得父亲也没有答案时,他开了口:“大抵因着,如今的世间是男子掌权。”
“男子掌权,定下的规矩自然也是要利好男子的。”
棣哥儿愣了愣,而后垂眸思索起来。
他是个早慧的孩子。
静了好一会儿,纳闷嘟哝:“这不公平。”
裴瑕黑眸轻动。
须臾,他道:“但你是男子。”
棣哥儿皱眉:“可男子也是阿娘肚子里出来的啊。”
裴瑕默了两息,问:“为何突然问这些。”
“我…我替阿娘不公,也心疼爹爹。”
棣哥儿一脸诚恳道:“倘若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娶妻纳妾,那爹爹和谢伯父都能名正言顺的陪在阿娘身边,一辈子也不用分开了。”
这话更是叫裴瑕一惊。
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
他拧起眉:“以后这种浑话,不许再说了。”
棣哥儿撇撇嘴。
果然,是他说错话了么。
可这些时日,他看谢伯父和爹爹相处得蛮好啊,而且他能同时拥有两个爹爹,他觉得很幸福。
谁会嫌爱少呢。
如果阿娘有两个好夫君,都去爱她,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吗。
只是大人世界的太多规矩,棣哥儿也不懂。
爹爹不许他说,他就不说了。
棣哥儿乖乖闭了嘴。
裴瑕却是被孩子这些大胆之语,搅乱心绪。
待到夜深人静,躺在床榻,心底更是冒出一个荒唐的声音——
“若是女子真能纳二夫,你可愿与谢无陵共侍一妻?”
念头甫一响起,裴瑕拧眉。
真是疯了。
他竟险些被个孩子带偏了。
二夫侍一妻,成何体统?
便是他愿,玉娘和谢无陵他们定也不愿。
将这个荒唐想法驱出脑中,裴瑕阖眸,默默念起清心咒-
五月初六,沈玉娇的肚子发动了。
那会儿她正在教考棣哥儿的功课,棣哥儿应答如流,沈玉娇心里欢喜,奖励一碟酪浇樱桃。
棣哥儿津津有味吃着酪浇樱桃,沈玉娇在旁看着也有些馋。
但她大着肚子,不能吃冰,只能强忍着馋意,装作不在乎地看着孩子吃。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忱,棣哥儿抬起头:“阿娘,你悄悄吃一口,我不告诉爹爹和谢伯父?”
沈玉娇有些心动。
她怀这一胎,口腹之欲极盛。
她私下里与谢无陵说,肚子里定是个小馋鬼。
看着那份甜丝丝、冰沁沁的酪浇樱桃,沈玉娇暗想,就吃一小口,应该没事的吧?
可不等她接过银质小勺,肚子就疼了起来。
再感受到双腿之间那股热流,她面色一变,叫苦不迭。
这小馋鬼怎么就这么馋,还没吃一口,就这般迫不及待了?
不管怎样,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屋里的婢子们即刻忙活起来,扶上床躺着的,喊接生嬷嬷的,寻大夫的,去前院通禀的,烧热水拿剪刀的……
忙忙碌碌,又有条不紊。
棣哥儿看着自家阿娘疼得脸色白,握着她的手,不肯走。
尽管最后还是被“请”了出去。
谢无陵和裴瑕疾步赶来,也都被稳婆拦在外头。
谢无陵可不管那么多。
沈玉娇初次生产给他留下的阴影,他至今想起来,心有余悸。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亲自陪同,谁敢拦他,他就揍谁。
如今他是主家郎君,他一意孤行,稳婆和大夫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由他入产房。
“娇娇,你别怕。”
他一手拿着帕子替沈玉娇擦汗,一手牢牢握着她的手,俊美脸庞一片凝重:“你只管铆足力气生,我就在你身边,寸步不挪。”
沈玉娇也知他的顾虑,也不拦着他,只握着他的手,挤出一抹安稳浅笑:“好。”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肚子正式开始发动。
“娘子,你使劲儿啊!”
“娘子,快了快了,你再吸一口气。”
接生嬷嬷们在床尾一声声喊着。
沈玉娇紧紧抓着谢无陵的手,咬着唇,一张清婉脸庞满是汗水。
而谢无陵的脸色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比她的还要苍白、狰狞。
一旁的婢子们悄悄瞄了一眼,心里都纳罕。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也在发力生产呢。
屋外,日头渐渐落下,天边染上绯色晚霞。
棣哥儿到底年纪小,定力浅,听到里头的动静,忍不住走来走去。
“怎么还没好?阿娘痛了这么久,还有力气么?”
裴瑕站在廊下,面上虽不显,但背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
“爹爹,从前阿娘生我,也是这么久吗?”
孩子这一问,将裴瑕的思绪也拉回从前。
那一回,当真是凶险万分。
哪怕寿安如今已化作黄土,现下想起,只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你阿娘生你,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裴瑕垂眸,凝着孩子白皙脸庞,喉间发哑:“你我父子,都欠她良多。”
棣哥儿闻言,黑眸坚定:“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孝顺阿娘的。”
裴瑕看向天边绯色晚霞,眉眼间浮现一缕郁色。
可他,往后又该以何身份弥补玉娘,对她更好?
思忖间,屋内忽的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啼声。
“呜哇——”
“恭喜王爷王妃,喜得贵女!”
“娇娇,你听到了吗?”
谢无陵看着那个浑身通红的小小婴孩,难掩狂喜,握紧沈玉娇的手:“是女儿,真的是女儿!咱们有女儿了!”
这次生产远比上次生产顺利太多,沈玉娇尚有余力,抬起眼皮:“听到了……”
这孩子的哭声十分嘹亮。
和谢无陵的报喜声混在一起,她耳朵都嗡嗡作响。
这般大嗓门,她觉着小女儿长大后,八成和她爹一样,是个话痨。
“娇娇,我实在是欢喜。”
谢无陵眼眶泛红,俯身吻了吻妻子苍白的脸庞,嗓音透着一丝哽咽:“辛苦你了。”
沈玉娇好笑又无奈,虚弱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男子进产房本就不妥,他还毫无顾忌地亲她,真是半点体统都无。
“我不管,我心里高兴。”
他深深凝着她:“娇娇,我发誓,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们娘俩儿的,我这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
又来了。
这男人一高兴,总是口无遮拦。
沈玉娇有心纠正他,但实在太过疲累,只道:“将孩儿抱来给我看一眼,你就抱出去吧。”
一来,屋里血气重,稳婆还得给她清理一二。
二来,屋外还有人等着呢。
谢无陵也知她的想法,接过稳婆洗净了的小襁褓,欢欢喜喜递到沈玉娇面前。
“你看,多像你,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沈玉娇看了眼那皱巴巴、红通通,眼睛都没睁开,活像一只小猴儿的小女婴。
从哪看出和她一模一样了?
但谢无陵言之凿凿,分外恳切:“眼睛鼻子嘴都像你,真是漂亮极了。”
沈玉娇:“……”
好吧,这或许就是亲爹眼。
“抱出去乐吧。”
她有气无力道:“我想歇会儿。”
谢无陵听她的,抱着孩子往外走。
临出门前,一想到能在裴瑕面前炫耀,嘴角的弧度不禁扬得更高。
不行不行,如今当了爹,得稳重些才是。
他深深吸了口气,抱着怀中粉色襁褓,推开了门。
门一开,裴瑕快步上前:“她怎么样了?”
谢无陵才维持两息的稳重霎时破功,一整个眉开眼笑,颧骨升天。
“平安平安,都很平安。”
又将小襁褓抬了抬,眉梢挑起,“是女儿哦,和娇娇一样漂亮的女儿。”
羡慕吧,嫉妒吧。
这一回,可算轮到他恃女而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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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 【番外12】
◎三人日常(7)◎
【番外12】/晋江文学城首发
谢无陵为人一向张扬恣意。
有了女儿之后, 更如螃蟹般,恨不得横着走。
从前他三句话不离“我媳妇”,现下他三句话不离“我媳妇和我闺女”。
山庄里多是下人, 他无人可炫耀, 于是一有空,就在裴瑕面前显摆。
“诶,我家小观音真是乖得很,能吃能睡, 半夜还一点都不闹腾。”
“诶, 我家小观音长得可真漂亮,你瞧这皮肤,和她娘亲一样白,还有这大眼睛小嘴, 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诶,你看我家小观音哭得多好听,脆如珠玉落盘, 清若黄莺出谷, 现下哭都这么好听, 等以后学说话了,那不得气若幽兰,舌灿莲花。”
“诶,你看我家小观音……”
一开始, 裴瑕的确羡慕又嫉妒。
但日日这般念叨着,他听得耳朵起茧,一颗心也麻木。
沈玉娇也有些看不下去, 私下提醒谢无陵:“知道你得了女儿高兴, 但也不用天天炫耀。”
谢无陵:“这叫炫耀吗, 我只是陈述事实,难道我们的闺女不可爱么?”
沈玉娇:“她自然可爱,但……”
“是吧,我们小观音最可爱了。”
谢无陵看一眼襁褓里熟睡的小婴孩,又满脸爱意地望向沈玉娇:“当然,我娘子是天下最好的。”
大的小的,都叫他夸了去。
沈玉娇哭笑不得,轻锤他的胳膊,嗔道:“你就继续显摆吧,反正等孩子大了,我管教她,你可不许和我唱反调。”
以生养棣哥儿的经验,沈玉娇觉着孩子肖其父。
棣哥儿和裴瑕一样斯文守礼,若小女儿随了谢无陵的无法无天,日后府中怕是有的闹了。
谢无陵应着:“好,你当严母,我当慈父,你唱红脸,我唱白脸,我们双剑合璧,一起把女儿教养好。”-
小观音满月时,沈玉娇给她定下了大名。
棠,谢棠。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的棠。
小观音和棣哥儿岁不同父,却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沈玉娇取这个名,是希望孩子们长大后,能时刻记住这一点,往后能一直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谢无陵对这个名字很满意,“谢棠,棠棠,小棠儿,听起来就甜,往后日子也如蜜糖般甜甜蜜蜜,无忧无虑。”
棣哥儿对小妹妹这个名字也很喜欢,他给小妹妹的满月礼是块玉佩:“愿妹妹如渊之清,如玉之洁,万事顺遂。”
裴瑕对这个名为“棠”的小女婴,则是心绪复杂。
因着他曾想过,若和沈玉娇有个女儿,便用“棠”字取名。
现下裴棠变谢棠……
也罢,总归是她腹中所出,血肉所化。
他送给小观音的满月礼,是一副极为精巧的平安锁,上面镶嵌着颗颗圆润光洁的南海明珠,夜里璀璨如星。
小观音似乎很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看到那平安锁,大眼睛眨也不眨。
谢无陵挺满意这个礼物,小声嘟哝:“还算他大方,拿出样好东西。若他敢敷衍,我定赶他出去。”
沈玉娇无奈,轻轻扯他袖子:“别狭促。”-
小观音三个月时,庭中的桂花也盛开了。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至。
这日,沈玉娇给孩子们都换上了一身她亲手做的新衣袍,还绣了两个桂花香囊——
其实是做了三个。
做好之后,却不知该不该送。
如今她与裴瑕的关系,实在有些微妙。
他与谢无陵大抵也感受到了,但无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便继续这般平静下去。
她将那枚桂花香囊藏起来,只送给了谢无陵和棣哥儿。
香囊是晨间送的,夜里围坐宴饮时,棣哥儿的那枚桂花香囊,明晃晃挂在了裴瑕腰间。
沈玉娇:“……?”
谢无陵:“……?”
棣哥儿:“……”
他偷偷找到沈玉娇坦白:“爹爹说他缺了个香囊。”
当爹的都开了口,他为人子,总得孝顺长辈。
虽舍不得,但还是将那香囊献了上去。
“阿娘,我不委屈的。”
棣哥儿反过来宽慰沈玉娇:“我有你亲手做的新衣袍,爹爹什么都没有,香囊就给他,全当做中秋节礼好了。”
沈玉娇心酸又好笑。
一边觉着儿子懂事,一边觉着裴瑕怎的这样,老子竟与儿子抢东西,不害臊。
谢无陵对此无比赞同:“抢孩子东西,真是年纪越大,越不要脸!”
沈玉娇瞟他一眼:“这话,你有资格说?”
难道他抢小观音的口粮还少么?
谢无陵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虚,转过脸,轻咳道:“娇娇你看,今晚的月亮可真圆!”
转移话题简直不要太明显。
沈玉娇这会儿也不好与他计较那些事,拿起筷子,边给棣哥儿夹菜,边道:“我打算九月初,便收拾箱笼回长安。”
话音落下,桌上大小三个男人都齐齐看向她。
谢无陵皱眉:“九月初,那不就是半个月后,会不会太赶了?”
裴瑕也沉眸,思忖道:“你分娩不足半年,加之观音还小,余杭回长安一路舟车劳顿,且正值秋冬换季之际,恐怕不宜赶路。”
棣哥儿点点头:“阿娘和妹妹身体为重,不急着回去呢。”
沈玉娇其实也有些纠结。
女儿年幼,路途颠簸,的确遭罪。
但从去年算起,离家也有一年半了,她实在思念长安亲人。
谢无陵也看出她是思乡了,道:“不然,我派人将岳父岳母接来?”
沈玉娇:“那怎么行,父亲母亲年纪都大了,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谢无陵尊敬长辈,但更在乎妻女。
略作思忖,他朝裴瑕递了个眼色,叫他帮着劝劝。
在这件事上,裴瑕与谢无陵想法相同。
“再推半年吧,明年三月春暖花开时,小观音也快满周岁,可坐船北上,少些颠簸,还能赶在次年中秋阖家团圆。”
他看向沈玉娇,神情沉静从容:“若是两位长辈知晓,定然也以你和孩儿的身体为主。”
沈玉娇迎上裴瑕的目光。
对他,她总带着几分敬。
而今他这般说了,谢无陵一双眼也直勾勾盯着她,沈玉娇轻叹:“好吧,那就再住半年。”
往好处想想,明年这个时候回长安,没准小观音都会喊“外祖母”、“外祖父”了-
秋去冬来,转眼四个月过去,春节来临。
五人在山庄里一道度过了一个还算温馨和谐的年。
除夕放烟火时,棣哥儿对着那漫天璀璨的烟火悄悄许了个愿。
“希望能和娘亲、爹爹、谢伯父、妹妹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一辈子也不分开。”
孩子的许愿声淹没在烟花爆竹声中。
子时至,新年到。
沈玉娇看着睡在她面前的一双小儿女,眉眼含笑,恬静温婉。
而裴瑕与谢无陵二人,分坐在她左右两侧,视线皆静静落在她的脸颊。
新岁里,他们各自注视着他们眼中最美好的风景。
但山庄里温馨平静,仿若与世隔绝的日子,终究也有结束的一日。
一开春,长安来了人。
禁庭内官,来寻裴瑕。
说是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太子已经回宫,皇帝特地替太子,聘裴瑕为太傅。
裴瑕不是很想去。
山间岁月平淡安稳,小观音也开始牙牙学语,再过小半年,都能开口喊他一声“叔父”了。
回到长安,人多嘴杂,怕是再无如今的和谐。
但皇帝盛情难却,且裴瑕之前也答应过皇帝,愿为太子师。
实在不好推脱。
谢无陵对此欢呼雀跃,他可巴不得裴瑕快快回去,省得成日在他和娇娇跟前晃。
沈玉娇也劝裴瑕:“你满腔抱负,若是耗在山水之间,岂非浪费?”
“守真阿兄,我记得你曾说过,从前的皇太孙,如今的皇太子,有帝王之相。”
她看向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男人,乌黑眼眸满是坚定的澄澈:“或许,他就是你一直盼着的那位明主?”
裴瑕薄唇紧抿。
良久,他看向她:“玉娘,你既知我抱负,应当也知我此时迟疑。”
沈玉娇眸光轻闪。
“那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余杭。”
她偏过脸:“在这山庄的一年,权当是武陵人误入桃花源好了,总是要回长安的。”
裴瑕闻言,沉默许久。
好半晌,他扯了扯唇角,似是自嘲般道:“去岁静宁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为何世间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却要独守一夫。”
沈玉娇霎时惊愕。
那孩子竟然有这般想法!
且还问了出来。
她唇瓣翕动,好半晌才寻到自己的嗓音:“那你…你怎么答他的。”
裴瑕如实说了。
末了,他看向一脸恍惚的沈玉娇:“玉娘,若是……”
嗓音忽的喑哑,到嘴边的话流连几番,才艰涩出声:“我愿意。”-
直到三日后,裴瑕随那内侍离开山庄,沈玉娇仍觉着那日对话,恍若一场幻梦。
不是她疯了,就是裴瑕疯了。
不然他怎么……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她为此事心不在焉,谢无陵却以为她是不舍得裴瑕而失魂落魄。
“娇娇,他都走了。”
床笫间,谢无陵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别想他了,多看看我。”
沈玉娇也不知该如何和谢无陵解释她的恍惚。
但随着年纪增长,她越发不爱为难自己。
既想不通,那便不去想。
敛了心神,她勾住谢无陵的脖子,将他拉向她:“那你再亲亲我。”
谢无陵眸光一暗,也不再客气,俯身吻上去。
“娇娇……”
“我的娇娇……”
贪婪,热烈,吻遍全身每一处。
让她在他的唇舌、掌心、身躯下,灿烂绽放。
沉沦,交融,忘却一切。
独属于他。
【📢作者有话说】
正文线番外到此为止,明天开始更小裴单人线。(再次提醒,看标题,根据个人喜好订阅。)
不知何时能等到分级的那天,但在那天到来之前,祝宝子们都能找到喜欢的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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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 【番外13】
◎if线:如果裴蘅之没死(1)◎
【番外13】/晋江文学城首发
元寿二年, 新帝登基不过两年,景王司马绍勾结尚书仆射房家、驸马都尉郭家,谋逆造反。
叛军攻入洛阳, 洛阳郡守裴蘅之以身护城, 身中毒箭,命在旦夕。
幸得一神秘游医相救,挽回一命。
待到八月底,景王之乱平息, 裴蘅之的身体也恢复大半。
朝廷感念他以身护城的忠勇, 封他为忠勇伯。
九月初,裴蘅之带着家中五岁小儿裴瑕,一同入长安谢恩。
出发前夕,妻子王氏颇有微词:“守真还这样小, 你入京谢恩,带他一起作甚?他留在洛阳,也能跟着夫子安心读书。”
“读书是一辈子的事, 也不差这一两个月。再说了, 此次入长安, 除了谢恩,我还要拜访一些故交旧友,正好带守真去,认认人。”
说到这, 裴蘅之问:“对了,让你挑些送小女娃的礼物,你可备好了?”
“备好了。”
王氏弯腰整理着箱笼, 彼时正二十三, 娇丽如花, 便是埋怨人也自有一股风情:“我定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裴家的,这辈子为你们父子俩操不完的心。”
“裴某三生有幸,能娶到夫人这样的好娘子。”
裴蘅之上前,煞有介事朝王氏一拜:“娘子操持家中庶务,实在辛苦了,为夫替你捏捏肩。”
“去你的。”王氏羞嗔推开他,又道:“你要我备的那些礼,是送去沈家的?”
裴蘅之道:“是,送给我们的小儿媳,也正好领着守真给亲家见一见。”
对这门婚事,王氏并不满意。
一来觉得太过仓促,沈家虽是名门,可那小女娃尚在襁褓,谁知长大后是何模样、性情。
二来是气愤这糊涂的裴蘅之,这样大的事也不与她商量,一拍脑门就答应了,委实恼人!
然再有不满,这门亲事也定了下来,轻易不可变了。
王氏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祈祷着那沈家小娘子能长成个貌美端庄的淑女,方能与她天资聪颖的儿子相配。
翌日一早,父子俩带着护卫,离开洛阳。
王氏交代完大的好好保重身体,又去叮嘱小的:“到了长安一切听你父亲的,谨言慎行,也莫要落下学业。”
时年五岁的裴瑕,小小个子,锦袍玉带,眉清目秀。
他朝王氏挹礼,“儿子谨记教诲,也请母亲在家多多保重。”
王氏挥了挥手:“去吧。”
反身拿出帕子,悄悄掖了眼角的泪-
九月中旬,父子俩入了长安,暂住裴氏族亲府上。
次日裴蘅之进宫觐见皇帝后,便带着裴瑕去了沈府。
裴蘅之和沈徽是年少结识,又一向敬仰沈丞相的文学造诣,是以他一直觉着能与沈氏结亲,实是一桩好事。
且那小玉娇,虽然还是个婴儿,但他亲眼瞧过,白皮肤,大眼睛,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定与儿子相配。
“守真,待会儿你将这块玉,交给你沈伯母,就说是你送给妹妹的礼物。”
裴瑕看着那块通体剔透的碧玉,有些诧异:“这块玉,不是我们裴氏的传家宝么?”
裴蘅之道:“是传家宝不假,但所赠之人,是你未来的娘子,要与你过一辈子的人。这样贵重的美玉,就该送给最该珍视之人,方能显出它的价值。”
裴瑕年幼,却也知晓父亲为他定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个还在吃奶的小娃娃。
这次来长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来拜访亲家和小未婚妻。
他有点忐忑,又有点好奇。
那个小娃娃会是什么模样?
一盏茶功夫后,在年纪相仿的世兄沈光庭的带领下,他看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她如今已有八个月,能坐、能爬,还会咿咿呀呀。
一身粉色缎面小薄袄,脑袋上戴着个虎头帽,白胖小脸,乌眸溜圆,小鼻子小嘴,一笑起来,两只圆眼睛便弯成一双月牙儿。
“看吧,我妹妹是不是很可爱。”小沈光庭叉着腰,一脸得意。
裴瑕看向那小女娃:“的确,很可爱。”
这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么。
这么小一只。
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一笑起来还流口水。
不过小孩儿都会长大的。
像他现下也是个稚童,但再过些年,他会长得如父亲一样高大,会长出喉结、胡须。
也能像父亲一样,科举入仕,为父母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而沈家这个小女娃,也会变成一位大姑娘。
像母亲那样淑丽韶好,端庄温婉。
裴瑕走上前,拿出袖中那块玉佩,与李氏道:“伯母,这是小侄送给妹妹的见面礼。”
李氏看着那块玉佩,惊愕:“不可不可,这太贵重了。”
裴瑕道:“我父亲说了,贵重之物须得送给珍视之人,方显其价值。”
李氏闻言,看了面前的五岁孩童好几眼。
见他年纪虽小,稚气未脱,但神清骨秀,举止得体,一看就是家中教养得极好。
老话常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
这未来女婿这般人才气度,裴沈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故交,李氏真是越看越顺眼。
“既然如此,那我就替玉儿收下了。”
李氏笑着接过,拿那块玉在小女儿面前晃了晃:“玉儿,你瞧,这是你裴家阿兄送你的。”
小玉娇对这些亮晶晶的珠宝十分喜欢,伸出小手去够。
“守真,玉儿很喜欢呢。”李氏道。
裴瑕:“妹妹喜欢就好。”
眼睛一直往小娃娃那里看。
见她拿着玉玩了两下,就往嘴里塞。
裴瑕惊愕:“妹妹,这个不能吃的。”
语调不觉拔高,引得那吃玉的小女娃也吓住般,睁着一双水灵灵的黑眸巴巴地看着他。
李氏在旁笑出声:“没事的,小孩儿都这样,见什么都爱往嘴里送。”
她从小玉娇的手里拿过那块玉:“阿娘先给你收着,等你大了,再给你戴。”
眼见裴瑕还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李氏轻声:“守真可想抱抱妹妹?”
裴瑕啊了声,略显局促:“可…可以么?”
“当然可以。”
李氏道:“只要你抱得起。她八个月了,有些重呢。”
小孩儿也自有一份骄傲,裴瑕红着脸,道:“她这样小,我肯定抱得起。”
既然两家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李氏也有意让小儿女能亲近些。
虽说裴家父子不日便要回洛阳,但有些幼年情谊,总比毫不熟悉的盲婚哑嫁要强。
“那你抱抱。”
李氏将小玉娇递到了裴瑕怀中,又哄着女儿:“乖乖,裴家阿兄抱你哦,别怕。”
小玉娇胆子大,不怕生。
被裴瑕抱在怀中,许是觉着这个小哥哥面生,睁着大眼睛好奇朝他看。
沈光庭在旁道:“妹妹也觉得守真长得好看,看得都不眨眼睛了。”
李氏笑了,屋内的奶娘、嬷嬷、婢子们也都掩唇笑了。
裴瑕小心翼翼抱着怀中小女娃,一动不敢动。
的确有点重。
但他完全抱得起。
尤其凑近了看,小妹妹的眼睛真漂亮,亮晶晶,像琉璃,水汪汪,又如阳光下的碧湖。
还有这小脸,粉嘟嘟,肉鼓鼓,很想捏一下。
“妹妹,我是……河东来的裴守真。”
对这脆弱稚嫩的小女娃,他的嗓音都不觉放得轻了:“我比你大五岁,以后你会说话了,得喊我一声阿兄。”
是喊裴家阿兄,还是喊守真阿兄呢?
裴瑕分神地去想。
再次回过神,是沈光庭的惊呼:“哎呀,妹妹的口水都淌守真身上啦!”
裴瑕一低头,衣襟果然被口水濡湿了一块。
偏那“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干了坏事,还弯起一双明眸,咧着嘴,呀呀笑了起来。
裴瑕怔了怔,而后也微微笑了。
心里也软软的,化成水。
“你见过小玉娘了,觉着她怎么样?”
离开沈府的马车上,裴蘅之问儿子。
裴瑕一下就想到那小女娃笑起来的模样。
他扬起唇角:“沈家妹妹很可爱,也很爱笑。”
裴蘅之闻言笑眯眯:“看来你挺喜欢她的?”
年岁尚小,不知男女情爱。
一切喜爱,只凭天然。
裴瑕点头:“她那样可爱乖巧,谁见到都会喜欢。”
裴蘅之高兴道:“那等回到洛阳,你记得跟你阿娘说,你亲眼见过了,你也很喜欢。省得她老念叨我。”
裴瑕:“好。”
想了想,又道:“爹爹,若以后有机会,你让阿娘也来见见沈家妹妹,她见到了也会喜欢,便不会再念叨你了。”
裴蘅之挑眉,不置可否。
往身后迎枕一靠,阖眸养神:“以后再说吧。”-
裴瑕第一次见玉娇,是在五岁。
彼此玉娇还没多少记忆。
第二次相见,是在五年后。
彼时裴瑕十岁,玉娇也有五岁。
这一回,裴瑕随着双亲一起来长安,参加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的丧仪。
一家三口在长安停留七日,期间走亲朋友,自然也不忘携礼,再度登沈家门。
大人们在前厅寒暄,沈光庭亲亲热热带着裴瑕去后院玩,展示他最近新得的弓箭。
暮春明媚,草木葳蕤。
隔着一堵粉墙,里头飘来小姑娘银铃般儿的笑声。
“高些,再高些——”
“哇,我要飞出去啦!”
那笑声太过灵动清脆,引人侧目。
裴瑕看到那高高架起的秋千架,正站着一个扎着小鬏鬏,穿着大红洒金裙衫的小姑娘。
秋千飞得那样高,看着都叫人胆战心惊,她两只手牢牢抓着秋千两边的绳,却是半点都不怕,小圆脸上堆满笑意。
“那个疯丫头又这样玩!”
沈光庭也吓得脸白,急急跺脚:“真摔下来,我看她怎么办!”
“守真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去把她叫下来。”
男女七岁不同席。
于情于礼,裴瑕应该在外等着。
但鬼使神差的,他开了口:“那是沈家妹妹吗?”
沈光庭:“除了她,谁还这般胆大!”
裴瑕:“我小时候见过她,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光庭阿兄,我随你过去打声招呼。”
沈光庭应了声好,便急急忙忙提着袍摆,跑进去了。
“沈玉娇,你这不要命的小混蛋,再不下来,我告诉爹娘去!”
这一声凶巴巴。
秋千上的小玉娇吓一跳。
再看月洞门里进来两人,除了自家阿兄,还有一位白袍少年。
夏日午后明净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一张脸照得冷玉一样白,又似浑身都发着光。
这是谁家的小仙童?
她恍惚地想着,手上一松,整个人不觉就飞了出去。
“小娘子!”
“妹妹!”
“啊啊啊——”
小玉娇闭着眼,完了完了,这下真要摔掉大门牙了。
都怪阿兄喊那一嗓子!
讨厌阿兄,混账阿兄。
风在耳畔拂过,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反而撞进一个淡淡幽香的微暖怀抱里。
“哎哟!”
还是摔倒了。
不过摔得不痛,有肉垫呢。
小玉娇睁开双眼,一低脑袋,就见那个面生的神仙小公子正被自己压在身下。
她倒吸一口气:“你…你你……”
裴瑕目光平静,看着趴在身上的圆脸小女娃。
心想,还好。
虽然她长大了,变沉了些。
但他也长大了,更有力气了。
依旧能抱起她,不叫她落下。
“小娘子,快起来。”
“妹妹,你没事吧?守真,你怎么样?”
周围的人急忙忙凑上前,将他们扶起。
“我没事。”
小玉娇中气十足,只是看向那陌生少年时,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小了点:“这位阿兄,你是不是摔疼了?”
“不疼。”
裴瑕掸了掸衣袍上的土,对上小姑娘明澈乌黑的大眼睛,他道:“沈家妹妹,第二次见面。”
“我是河东来的裴守真,你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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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 【番外14】
◎if线:如果裴蘅之没死(2)◎
【番外14】/晋江文学城首发
小玉娇自然不记得。
但她却知道“裴守真”这个名字。
长辈们提过, 嬷嬷婢子们也说过,她一出生就有一门亲事。
那未来的郎婿,就是河东裴家的裴守真。
小玉娇年纪尚小, 不知郎婿为何物。
她去问傅母乔嬷嬷, 乔嬷嬷和她说:“郎婿就是等你长大了,要与你过一辈子的人,就像你祖母祖父,父亲母亲。”
这么一比方, 她的小脑袋里也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总之, 郎婿是很重要的人。
而现下,她终于见到了那个爹爹阿娘给她选的郎婿。
河东来的裴守真。
长得好看不说,还给她当肉垫。
并且他还答应她,不把她从秋千摔下来的事告诉大人。
就冲着这几点, 小玉娇喜欢他。
她仰起小脸朝他笑:“裴守真,我喜欢你,欢迎你常来我们家玩。”
裴瑕怔了怔。
再看这胖乎乎、矮墩墩的小丫头, 忍不住抬手, 摸摸她脑袋扎着的两个小鬏鬏。
“我比你大, 你得喊我一声阿兄。”
小玉娇道:“可你不是我的郎婿吗?”
裴瑕又是一怔。
她这么小,就知道他是她的郎婿吗?
转念又想,他五岁时,也知道他有个未婚妻了。
“是, 我们是有婚约在身。”
裴瑕弯着腰,耐心解释着:“但我们现下还小,不到成亲的年纪。所以你不能那样喊我, 还是以兄妹相称为宜, 不然传出去会叫人笑话的。”
小玉娇似懂非懂, 看向沈光庭。
沈光庭点头,小大人般一本正经:“守真说得对。”
亲兄长都这样说了,小玉娇便信了,点点头,重新喊着裴瑕:“守真阿兄。”
裴瑕弯眸,又摸了摸小鬏鬏:“妹妹乖。”
听说沈光庭要带裴瑕去看弓箭,小玉娇也嚷嚷着要去。
沈光庭拗不过她,牵着她一起去。
小玉娇心血来潮,要裴瑕也牵着她:“我还想荡秋千!”
裴瑕:“啊?”
沈光庭见怪不怪翻了个白眼:“她就是浑身长了虱子,闲不住。”
嘴上埋怨着,但还是抬起手臂,将妹妹拎了起来。
裴瑕有样学样,拎着她另一只手。
于是,小玉娇就吊在他们之间,便走边荡,嘴里还“咻咻咻”的模仿风声。
裴瑕:“……”
沈光庭:“小屁孩一个,让守真见笑了。”
裴瑕:“还好。”
只是小未婚妻,比他想象中的活泼许多。
和家中那些温婉内敛的妹妹们很是不同-
尽管裴瑕保密了,但沈光庭那张嘴藏不住。
夜里沈家人围坐吃饭时,沈光庭噼里啪啦就把妹妹给卖了。
小玉娇吓得撂下筷子就往外跑:“祖父,祖母,救我——”
被李氏熟练地一把薅了回来,捂着她的嘴:“大晚上的别鸡猫子鬼叫!”
小玉娇眨巴眨巴大眼睛。
可怜的眼神在问:“那你别揍我。”
李氏:“……”
她何时真的揍她,不过不轻不重吓唬两下罢了。
但女儿直接把裴家小郎君当肉垫这事,还是叫沈家夫妇担忧。
“玉娘可不轻了,那么高扑下来,万一把人给压坏了呢?”
“正好明日约了蘅之兄一道去拜访旧友,我明日问问。”
“是,好好问问,他们家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呢,万一真被玉娘压坏了,咱也赔不起。”
沈徽哼了声:“我这么好的闺女都许给他家了,还不够啊?”
女儿越养大,越发舍不得。
一想到当初脑袋一热就应了裴蘅之,沈徽还有些后悔。
不过裴瑕那小子的确不错,当他女婿也不算辱没了-
翌日,沈徽和裴蘅之见面,说起这事。
裴蘅之恍然:“怪不得他昨日回去后,偷偷摸摸找药油,还不让我告诉他阿娘,原来如此。”
“找药油?”
沈徽惊愕:“真伤到了?”
裴蘅之摆摆手:“一点淤青,并无大碍。若是连个小女娃都接不住,那真是贻笑大方了。”
寒暄一番,裴蘅之提及另一事:“听闻沈公赋闲在家,你家小儿女就跟在他身边读书。我寻思着,可否让我家守真也跟在沈公身边,一同受教?若是可以,那真是我儿的幸事,裴某感激不尽。”
年初,沈丞相因着与皇帝政见不同,索性告老,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裴蘅之一直仰慕沈丞相才华,若能让儿子跟着沈丞相这位文坛圣手学习,定比留在洛阳更加受益。
若换做是旁人提这个要求,沈徽不一定答应。
但裴瑕可是自己未来女婿,日后都是一家人……
“蘅之兄莫急,待我回去问问我父亲。”
沈徽寻思着,父亲应该会答应。
哪怕是看在玉娘的份上。
果不其然。
听说是裴家小子来求学,沈丞相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既然是裴家的,那就送来吧。”
教一个也是教,教一双也就顺带的事。
且亲自教养出的孙女婿,品行也更加叫人放心。
于是乎,裴瑕便留在长安沈府,与沈家兄妹一起跟着沈老丞相读书。
王氏对于裴蘅之又一次的“先斩后奏”很是不满。
裴蘅之抱着她一番好哄,又分析利弊:“虽说洛阳那位孟先生也是大才,但与沈公相比,那便是小巫见大巫。若不是这层姻亲关系,沈公还不一定愿意教守真呢。”
道理王氏都懂,但舍不得儿子。
“他才十岁,你就把他一个人留在长安,你竟也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难道他在沈家,沈家还会亏待他不成?”
“可是……”
“好了,夫人。”
裴蘅之揽着王氏,温声道:“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知你有慈母心,但也别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也得过我们自个儿的日子不是?”
王氏还要再说,被裴蘅之拉着走进床帷:“时辰不早了,快快歇下吧。”
王氏一张脸羞红,嗔他一眼。
帐子落下,夫妻密语,你侬我侬,无限恩爱-
裴瑕住进了沈家。
李氏特地给他收拾了一处幽静的院落,一应吃穿用度,都与沈光庭一致。
有时甚至待裴瑕更为宽厚。
这叫沈光庭心里酸溜溜的,私下里与李氏埋怨:“阿娘,我才是你亲儿子呢,你怎么对守真比我还好。”
李氏先是敲了儿子的脑袋一记,打过了之后,才解释道:“以后你妹妹可是要嫁去他们裴家过几十年的,我们现下对守真好,他日你妹妹在裴家,裴家人也会对你妹妹好。难道你希望你妹妹在裴家,吃不好喝不好,被人欺负吗?”
沈光庭捂着脑袋叫起来:“那肯定不行!他们若是敢欺负妹妹,我就把妹妹接回来,才不去他们家了。”
李氏闻言,十分欣慰:“你有这个心,很好。”
之后李氏再如何对裴瑕好,沈光庭也不嫉妒了。
毕竟这都是为了妹妹的以后。
但看到妹妹一天天的愈发依赖亲近裴瑕,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揪着小玉娇:“我才是你亲阿兄,你怎么天天跟着裴守真后头跑?”
小玉娇回答得理所当然:“守真阿兄对我好呀。”
沈光庭:“没良心的,我对你不好?”
小玉娇:“你对我也好,但是守真阿兄从不凶我呢,更不会像你一样,动不动和爹爹阿娘告状!”
沈光庭:“那是你做错事,我才告状。”
小玉娇:“那我不管,反正守真阿兄对我最好了。”
像祖父祖母一样,永远对她春风和沐,永远不会凶她。
最重要的是,他还会给她买好多好吃的!
一想到她能和这样好的守真阿兄一辈子在一起,她觉得她可太幸福了!
对于裴守真这样无底线纵容自家妹妹的情况,沈光庭深感不服。
他找到裴瑕:“都说惯子如杀子,惯着妹妹也是一个道理,你这是纵容她,是害她!”
裴瑕一脸淡然:“有么?”
沈光庭:“有!你看她,都胖成小猪了,都是你给她买那么多零嘴!”
裴瑕:“她在长身体,吃少了,长不高。”
沈光庭:“……她昨日夜里还喊牙疼,就是糖吃多了!”
裴瑕眉心轻折,沉默下来。
沈光庭得意,无法反驳了吧。
下一刻,便听裴瑕道:“那下次不买糖,就买烧鸡和糕饼。”
沈光庭:“……”
重点是这个吗!
“你会把她惯坏的!”
“不会,妹妹很乖的。”
裴瑕看着他:“你别总盯着她的不好,要多看看她的好。”
沈光庭:“……?”
裴瑕一本正经:“光庭兄,你若再说妹妹坏话,下次功课再有不会,别来问我了。”
沈光庭:“……?”
欸不是,到底谁才是亲哥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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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 【番外15】
◎if线:如果裴蘅之没死(3)◎
【番外15】/晋江文学城首发
从五岁到十岁, 在两位兄长的陪伴下,小玉娇度过了一个无比快乐的童年。
但无忧无虑的日子终有结束的一天。
先是祖母沈老太太的病逝,半年后, 沈丞相也追随着老妻, 撒手人寰。
接连两位至亲离世,小玉娇也大病了一场。
等身体痊愈,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大圈。
连她平日里最爱吃的烧鸡和南心斋的糕饼摆在眼前,也没多少胃口。
沈光庭对此很是发愁, 催着裴瑕想个办法。
裴瑕看着小玉娇那张圆乎乎的小脸变得消瘦, 也很心疼。
他买来许多她爱吃的爱玩的,送到她面前,劝她开心些。
小玉娇坐在廊下,看也不看那些, 只仰起一张小脸,望向面前的清俊少年:“守真阿兄,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裴瑕沉默下来。
他的确要离开了。
沈丞相病逝, 他没理由继续留在沈家。
父母前些日从洛阳赶来奔丧时, 就与他说了:“我已写信给嵩阳书院的李山长, 等到这边事了,你便收拾箱笼去嵩阳书院。三年后,正好下场科考。”
男儿志在四方,岂可囿于后宅。
他虽舍不得这小妹妹, 但还是得离开。
裴瑕道:“后日就回洛阳。”
话音落下,面前的小姑娘双眼一眨,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 簌簌落下。
裴瑕被这眼泪灼伤了心口般。
他拿出帕子递给她:“妹妹别哭。”
小玉娇偏过脸, 抽噎:“祖母走了, 祖父也走了,现在连你也要走了……你们都不要我了。”
她哭得伤心,两只眼红红的,鼻尖也通红。
像是全天下都抛弃她了,越想越委屈,眼泪也越落越凶。
裴瑕胸口宛若垒块,一阵发闷。
也顾不上那些男女大防的规矩,他弯下腰,捧起她的脸,替她擦泪:“阿兄没有不要你,阿兄会一直陪着你。”
小玉娇一双大眼睛还挂着未落的泪珠儿,巴巴望着他:“你骗人,你都要走了,怎么陪着我。”
裴瑕道:“阿兄是要出门求学,待学有所成,便回长安寻你。”
小玉娇:“那还不是要走。”
裴瑕:“我总得读书考科举的。”
小玉娇十岁了,也知儿郎们勤学苦读,日后才能为官做宰。
道理她都懂,就是舍不得。
这大半年里,她已经接连失去了最爱她的祖母祖父,现下连守真阿兄都要走了。
她不懂为何世间要有生离死别这回事。
要是能一直留在小时候,留在最快乐的时候多好。
一想到往后的日子里再没了祖父、祖母和守真阿兄,才擦干的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呜……”
她像小时候那样,扑倒裴瑕怀中哭起来,“我不想你们离开。”
裴瑕身子一僵。
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深知男女大防。
哪怕玉娇是他看着长大的,但她……
不单是妹妹,更是他未过门的小妻子。
理智告诉他,她应该推开。
但她的泪洇湿他的衣襟,哭得这般伤心,终是于心不忍。
他抱着她,像从前一样摸着她的小脑袋:“玉娘乖,不哭了,明年书院放假,我回长安看你。”
小玉娇揪着他的衣襟,仍有一千一万个伤心。
如玉少年抱着小姑娘,一旁的婆子婢女面面相觑。
这……怕是于礼不合吧?
但裴小郎君也不是外人。
是看着小娘子长大的兄长,更是小娘子未来的夫婿呢。
婢女们请示的目光齐齐投向乔嬷嬷。
乔嬷嬷对插着袖子,拧眉沉吟了半晌,才道:“小娘子近日颇受打击,让她哭吧,哭出来会好些。”
毕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心性呢-
裴瑕离开沈府的那日,是个大早。
等小玉娇起床,知道他走了,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叹了好几口气。
但正如乔嬷嬷说,还是个孩子心性。
跟着李氏赴了好几个春宴,又和别府的小娘子们结了手帕交,渐渐的,也适应了没有祖父祖母和裴守真的日子。
小姑娘在一天天长大。
尤其出门见了别府小娘子的温文尔雅、规矩守礼,李氏才惊觉从前对女儿实在是太过放纵。
现下女儿已经十岁了,再过五年便及笄。若是再由她野下去,裴家人怕是要背后嘀咕她,没有教养出一位合格的闺秀淑女。
李氏回府和乔嬷嬷一番合计,深觉“玉不琢,不成器”,是该叫女儿收收性子,为日后嫁人做准备。
于是乎,小玉娇视若珍宝的尺规墨线、木头模具、工图集册、游侠话本都被上缴。
她和李氏哭闹赌气,李氏狠着心,不肯松口。
她便闹起绝食,饿了两天,还跑去沈丞相和沈老太太的牌位前哭诉,说爹娘都欺负她,府里再没人护着她。
李氏怕她真把身体哭坏,做出让步,允许她在学完琴棋书画、礼仪诗书之余,才能去研究工图那些。
长大的过程,好似就是一瞬间。
小玉娇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被推着走上待嫁淑女之路。
无邪的童真在耳濡目染的教育下消失,无法无天的性子也逐渐变得斯文沉静。
长辈们将这称作,“长大了,人就懂事了。”
沈玉娇觉得“懂事”或许是件好事吧。
起码长辈们看到她现下的模样,都会露出欣慰的笑,也不会再骂她“小混账”、“疯丫头”,而是唤她“玉娘”。
但是夜深人静时,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到过去的童年时光,还是忍不住躲在被窝里悄悄掉眼泪。
她好想祖父、祖母,还有守真阿兄。
可是人都要长大的。
童年再也回不去了-
再次见到裴瑕,是次年冬日。
算起来,已经分开了一年半。
他又长高了一大截,一袭竹青色锦袍,披着件苍色大氅。
从风雪里走来,宛若冰雪铸就的人儿,萧萧肃肃,清冷矜贵。
沈玉娇站在李氏身后,一时都不敢认他。
裴瑕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也在惊讶于她的变化,看了好几眼。
沈玉娇其实有许多话想与他说。
若她还是过去的孩子,或许就欢欢喜喜扑上前:“守真阿兄,你可算来啦!”
可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现在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得守礼、得矜持。
所以只好压下心底的雀跃,规规矩矩与他行礼:“守真阿兄万福。”
裴瑕也朝她回礼:“妹妹万福。”
各自落了座,裴瑕与长辈们寒暄。
沈玉娇坐在旁边,静静听。
她面上端庄,那双瞟向裴瑕的眼睛却灵动乱转。
规矩什么的,实在叫人烦。
她有一肚子话想问裴瑕,可“礼数规矩”像只无形的大手,摁着她的肩,叫她老实的坐着。
好不容易熬过寒暄,李氏让沈光庭领着裴瑕去客院。
沈光庭知晓妹妹的心思,叫沈玉娇一起。
这才寻到机会,好好说说话。
裴瑕上下打量沈玉娇一遍:“妹妹长高了,也瘦了。”
不过一年半的时光,记忆里脸颊肉嘟嘟的小姑娘,像是抽了条的柳枝,眉眼和身段逐渐显现出少女的清婉雏形。
沈玉娇也看着他:“守真阿兄也长高了。”
清俊的五官愈发分明,喉咙处的凸起也更加明显。
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她想起嬷嬷平日念叨的那些“婚嫁”、“宗妇”、“持家”、“孝顺公婆”、“生儿育女”。
那些从前觉得是大人该做的事,在看到裴瑕长成男人模样时,隐约有种逼近感。
过完这个年,她就十二岁了。
守真阿兄也十七了。
与她交好的手帕交说,她兄长这个年纪,房里已经放了两个丫头。
沈玉娇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以为放丫头,就是放个丫鬟伺候。
那日她回府,好奇去问母亲,“为何男子长大了,房里就会放丫鬟?”
被母亲黑着脸训斥了一句:“你个闺阁女子,问这些作甚?日后不许问,也不许再聊。”
沈玉娇:“”
好吧,不许就不许。
反正越长大,越来越多不许了,她也习惯了。
三人一路闲聊着,回到了客院。
沈光庭进屋吩咐下人多添两个炭盆的档口,裴瑕走到沈玉娇面前,递了个荷包给她。
沈玉娇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包糖。
她诧异,睁大眼睛望着他:“守真阿兄?”
裴瑕:“都是你喜欢吃的。”
的确都是她从前喜欢吃的。
可现下,她抿抿唇,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瑕默了两息,颔首:“是,妹妹长大了不少。”
“但你能记着给我带糖,我还是很欢喜的。”
沈玉娇抬起脸,弯起双眸:“多谢守真阿兄。”
这一笑,又有了几分从前的熟悉。
裴瑕暗暗松口气,也笑了:“不必与我客气。”
时间尚早,并不急着离开。
沈玉娇坐在廊下,剥了颗莲子糖,边吃边与裴瑕闲聊近况。
他在嵩阳书院的日子缤纷多彩,她听得满是羡慕。
裴瑕看着她盛满艳羡的眉眼,缓了语气:“妹妹在府中如何?我这回见你,你变得沉静不少。”
沈玉娇扯了扯嘴角,将她在家的日子如实说了。
末了,她叹口气,有些幽怨又似诉苦般,看向他:“有那么多规矩礼数要学,还有那么多这不许那不许的……”
在他面前,她不自觉流露出几分亲近孩子气,还将裙摆稍稍拎起,给他看她双脚上绑着的绳:“最近在练走路,每天都要跌好几个跟头,膝盖都摔青了。”
裴瑕见着她腿上绑着的束缚,浓眉拧起。
又听她闷闷道,“守真阿兄,要当你的妻子可太难了。”
裴瑕一怔。
抬眼对上小姑娘那双清澈如溪的黑眸。
她年纪尚小,未开情窍,只当妻子是个任务,就如每日必须完成的课业一般。
可裴瑕这个年纪,已知夫妻之间是如何一回事。
再看眼前这个懵懂天真的小妹妹、小未婚妻,他心底轻叹口气。
须臾,他在她面前蹲下。
在她错愕的目光里,他伸手去解她腿上绳。
“不行不行,要叫阿娘和乔嬷嬷知道,又得教训我了。”
沈玉娇连忙去拦。
裴瑕掀眸,黑眸平静地看着她:“别怕,我和她们说。”
沈玉娇:“啊?”
裴瑕:“玉娘相信守真阿兄吗?”
沈玉娇愣了愣,片刻,她点头:“嗯。”
除了祖父祖母,守真阿兄是第三个对她无底线包容宠溺的人了。
触及她眸中的信赖,裴瑕清隽眉眼也舒展,“那就别担心了。”
他低下头,继续替她解着束绳。
“阿兄不会叫你难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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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 【番外16】
◎if线:如果裴蘅之没死(4)◎
【番外16】/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玉娇不知裴瑕是怎么和母亲说的, 总之第二天一早,贴身婢子冬絮和她咬耳朵,“昨夜小娘子你睡着了, 夫人来你床边坐了许久呢。”
沈玉娇大骇:“啊?那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冬絮:“小娘子你每日睡得可香了, 怎会察觉。”
这是句大实话。
她正是长身体的年岁,每日吃好喝好,一沾上枕头就睡得喷香。
“那母亲来我床边做什么?”她不解。
“奴婢也不知。”冬絮道:“夫人就坐在床边,替你掖了掖被角, 又替你捋了捋头发。”
沈玉娇:“就这?”
冬絮点头:“嗯嗯, 就这。”
沈玉娇困惑,暗自嘀咕,难道她最近又做错了什么事?好像也没有吧。
想来想去,秉承着“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的原则,她主动上交了她偷藏的两本游侠话本。
并且很没义气的把自家阿兄给卖了,“是阿兄给我买的……”
李氏看着那两册话本, 又想到昨日裴瑕找到她, 与她说的那番天性自然的道理。
那些道理, 李氏觉得过于想当然,毕竟他们那些男子,哪懂内帷女子们的难处。
但裴瑕有句话叫她心头触动——
“若是玉娘嫁来裴氏要吃这些苦,倒不如不嫁裴守真, 落个自在逍遥。”
李氏乍一听这话,还当他想悔婚。
再看他那满眼维护,便也悟了, 这是心疼妹妹呢。
只是, 她看向这翩翩少年郎:“守真, 你作为兄长,心疼玉娘,我心甚慰。但你得知道,玉娘不可能一辈子只当你的妹妹,她日后要当你的妻子,当裴氏的宗妇,若现下不严加管教,待她嫁去你裴氏,失了规矩体统,裴氏怕是要说我们沈家教女无方了。”
裴瑕道:“小侄并非阻拦伯母教女,只是觉着不必太过严苛。玉娘性情率真,并非那等莽撞无知之辈。便是她日后有何不对,小侄也可慢慢教她。”
李氏一听这话,当真和故去的公婆一模一样的口吻,无非是“孩子还小,秉性不坏,日后慢慢教”。
到底是公爹教出来的学生。
在对待玉娘的事上,一脉相承的纵容。
不过未来女婿都这样说了,自己若还不松口,倒显得她是个狠心后母。
她板着脸,朝裴瑕哼道:“若日后你母亲来我面前埋怨玉娘的不是,我就说是你惯的,叫她去寻你。”
裴瑕抬袖,一本正经的挹礼:“小侄愿一力承担。”
李氏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既替女儿欢喜,又替她担忧。
欢喜的是,有个这样偏爱她的郎君,日后定能甜如蜜。
担忧的是,世间男子多薄幸,爱浓时情真意切,爱淡了,多是女子伤心。
她怕女儿不喜欢裴瑕,又怕女儿太喜欢裴瑕。
为人母亲,真是操不完的心。
但自家的小糊涂蛋,压根还不知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眼下还搓着两只小手,可怜兮兮与她讨价还价:“母亲,这两个话本子,我还没看完。能等我看完了,您再没收么?”
李氏:“……”
罢了,随便养养吧。
只要她过得快活,大不了自己和沈徽托一辈子底-
裴瑕在沈府住了三日,便要回洛阳。
他与沈玉娇约定,明年再来看她。
沈玉娇满是期待,并信心满满与他约定:“明年你见着我,我肯定能长到你胸口了。”
裴瑕笑而不语,沈光庭则是毫不客气地拆台:“小傻子,光你长个子,守真不长的吗?”
沈玉娇愕然,看向已经比她高许多的裴瑕:“守真阿兄,你还能长啊?”
裴瑕道:“或许吧。”
沈玉娇无奈:“好吧,可你也别长太高了。”
裴瑕:“为何?”
沈玉娇耸耸肩:“现下仰着脸看你,看久了脖子就疼。若你再长高,那我以后得搬着梯子与你说话了。”
裴瑕先是一怔,而后笑出了声。
他一向沉静,喜怒不形于色,现下这般外放的笑,沈玉娇都看呆了。
守真阿兄笑起来可真好看。
她怔怔地想,要是平日里能这样多笑笑,她看着饭都能多吃两碗。
愣怔间,裴瑕弯腰,揉揉她的脑袋:“那妹妹今年努力,再长高些。”
沈光庭有时也会摸沈玉娇脑袋,她都一跳三丈高,忿忿讨伐:“你把我头发都弄乱啦!”
可是裴瑕摸她的脑袋,她的注意力完全跑偏,只觉得他凑近了瞧,眼睫毛可真长。
她恍恍惚惚地送裴瑕离开。
临上马车前,鬼使神差问了句:“守真阿兄,你现下算是大人了么?”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及冠,沈玉娇也不知十七岁的裴瑕算不算大人。
“算是吧。”
裴瑕答道,看她:“问这个作甚?”
沈玉娇摇摇头,“没什么。”
片刻,好奇道:“那你房里也有丫头了?”
裴瑕有些讶异。
沈光庭脸色也变了,一把扯过沈玉娇,皱眉道:“你个小娘子问这些作甚?”
沈玉娇可不怕沈光庭,半探出个脑袋,乌眸轻眨:“不就是放个丫头吗,为什么不能问,我都有四个贴身婢子呢。”
沈光庭和裴瑕一时都噎住了。
这半大的小姑娘,压根还不理解儿郎房里放丫鬟是什么意思。
裴瑕本不必要答的。
尤其在小未婚妻还糊里糊涂的情况下。
但临上马车前,他还是和沈光庭透了个底:“去岁回洛阳,我母亲送来了两个丫鬟,我只留在书房里伺候笔墨,并未收用。”
沈光庭看他一眼:“不必和我说的,玉娘她就是随口一问,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
裴瑕道:“现下不懂,迟早会懂的。等她懂了,若为此而烦忧,有劳光庭兄替她解惑,叫她放心。”
沈光庭摸了摸鼻子,轻轻噢了声。
心里却是十分满意,还算这裴守真识趣,没有做出叫妹妹伤心的事。
虽说世家儿郎房里有一两个伺候的婢女很正常,但人总是护短的,沈光庭自然盼着这未来妹婿的房里清清静静,若是能和妹妹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再好不过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转眼沈玉娇已经十三岁,白嫩小脸虽还挂着些婴儿肥,但已褪去孩童的稚气,身形也愈发窈窕纤细。
这一年年初,她来了癸水。
一早醒来发现浑身难受,雪白亵裤还染了血,她吓得脸都白了,以为自己身患怪病,命不久矣。
李氏和新进门的嫂子徐氏闻讯赶来,皆笑着安慰她:“你不会死。来癸水说明你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她们耐心地教她如何用月事带,如何保养身体,经期应当做什么,不应做什么。
沈玉娇边喝着红糖煮鸡蛋,边认真听着。
原来流血了,就长成大人了。
她本想在信里和裴瑕分享她长大的好消息,但母亲和嫂子都说这是件隐晦羞耻的事,不可张扬。
她问为什么。
母亲拧着眉:“一天天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教你的道理,你听着便是。”
沈玉娇:“……”
好吧。
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问题太多了些。
每次脑子里有怪想法,跑去问父亲母亲和兄嫂,不是换来他们的教训,便是换来他们的语塞。
看来以后还是少问多听吧。
三月里,春暖花开,裴瑕来长安参加春闱。
他天资聪颖,文采斐然,毫无疑问金榜题名,被皇帝钦点为新科状元郎——
十八岁,亦是大梁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打马游街那日,他一袭红袍,头戴双翅乌纱帽,垂带簪花,身披宫锦。
身形挺拔地高坐白马,面如冠玉,薄唇如朱,拂袖间,几乎揽下整个长安春日的灼灼风流。
宽敞的御街乌泱泱一片,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们。
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往他身上丢帕子、香囊、瓜果、鲜花,脸上满是倾慕与激动。
沈玉娇坐在沿街茶楼,倚窗往外看,眉眼间也难掩欢喜:“看啊,她们都在喊守真阿兄的名字呢!”
“还有那么多香囊、帕子,哎呀,早知有这么多,就该让他带个大口袋,定能装满一整个口袋。”
婢子疑惑:“裴郎君要那么多香囊帕子作甚?”
何况,裴郎君生性好洁,怎会用那些来历不明的帕子香囊。
沈玉娇答道:“装满一口袋可以拿出去卖呀,或是分给府中下人们用,总比这样落在地上浪费了强。”
左右婢子们:“……”
娘子未开情窍,不知吃醋也就罢了。
但这勤俭持家的技能点是否用错了地方?
婢子们纷纷望天,不知自家不解风情的小娘子到底何时才能长大。
而裴瑕已经打马行至她的窗台下。
沈玉娇激动起来:“守真阿兄过来了,他好像看到我了。”
婢子忙递上花篮:“娘子也挑一枝花送给裴郎君吧。”
沈玉娇挑来挑去,最后挑了枝粉嫩嫩的桃花。
趴在窗边,她将那桃花朝马背上的裴瑕掷去。
“哎呀,他接住了!”
沈玉娇双眸溢彩,激动地碎碎念:“看来我平日里的射覆没白练。”
“快看啊,状元郎簪花了!”街边两侧的娘子们激动不已。
沈玉娇循声看去,方才那枝娇艳桃花,已然簪在裴瑕的帽檐上。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马背上的人也抬眼看来。
明媚春光里,四目相对。
红袍状元郎眉眼轻弯,嘴角也翘起一抹浅淡弧度。
那一笑,当真是郎绝独艳,举世无双。
霎那间,心脏好似被什么击中般。
沈玉娇倚在窗边,只觉此刻鼓噪的心跳,简直胜过了整条御街的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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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 【番外17】
◎if线:如果裴蘅之没死(5)◎
【番外17】/晋江文学城首发
看完打马游街回府, 沈玉娇就呆坐窗边,静静盯着美人瓠里的桃花枝。
时不时傻笑两下。
婢子们忧心忡忡,咕哝着难道出去一趟, 冲撞了什么脏东西。
乔嬷嬷瞟了眼, 又问今日情况,笑了笑:“没什么事儿,由她去吧。”
不过是少女开了情窍,怀春罢了。
沈玉娇觉得她好像害了一种怪病。
以前她虽然也会想起裴瑕, 却是偶尔想起这么个人。
可现下, 她像中了邪,吃饭想,睡觉想,有时看到天边一朵云形状独特, 都忍不住去想,要是守真阿兄在旁边就好了。
她可以指着那朵云问他:“守真阿兄,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头牛。”
她这魂不守舍、日渐沉静的模样, 自然也引起李氏和徐氏的注意。
一问之下, 知道自家小娘子出门一趟动了春心, 既欣慰又好笑。
夜里躺在床上,李氏与沈徽说起这事,还颇为感慨:“之前还懵懵懂懂一副孩子心性,忽然就长大了, 心里知道藏人了。”
沈徽也叹:“女大不中留啊。好在守真争气,此次中了状元,听闻陛下有意留他进翰林院, 日后都在长安, 他和玉娘也能时常相见。”
李氏对这女婿也是十足十的满意, 不过:“玉娘如今还小,便是及笄了,我也想多留她两年。”
沈徽自然同意,只是想到自家女儿那一颗心都扑在小情郎的状态,也不知能不能留得住。
没多久,吏部下了任命。
裴瑕被派去滁州府永德县,担任县令,任期三年。
这消息一出,沈府惊愕不已。
裴瑕就此事也特地登门一趟,与沈徽陈述原委。
昭宁帝的确有意留他进翰林院,当个清贵的天子近臣。
但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二皇子和三皇子暗中拉帮结派,各自成党。且这两位皇子,皆朝裴瑕递出了橄榄枝。
裴瑕年仅十八,一腔为国为民的热忱,只想为父母官,脚踏实地为百姓们做些实事,而不是早早将这大好年华浪费在朝廷党争之中。
是以他主动向昭宁帝请命,愿出京外任,到地方历练一番。
昭宁帝自也看出这年轻状元“躲清静”的心思,也存了几分惜才之心,不想叫他涉入党争,遂改了任命。
沈徽听罢原委,再看眼前这头脑清醒的年轻后生,眼底更添几分欣赏。
“出去历练一番也好,只有切身实地地了解百姓的疾苦,待日后高居庙堂,才能更好为百姓出良策,谋福祉。”
沈徽捋着须:“你打算何时离开长安?”
裴瑕道:“这几日先与长安亲友故交辞行,五日后回洛阳,告别双亲后,便直往滁州去。”
沈徽点点头,又看他一眼:“待会儿去看看玉娘吧,你这一去就是三年,也与她好好告个别。”
裴瑕恭敬一挹礼:“是。”-
得知他要去滁州任县令,且一去就是三年,沈玉娇眉眼间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三年,三年后,我都……十六岁了。”
沈玉娇蹙着两道柳眉,巴巴望着他:“长安不好吗,守真阿兄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当县令?”
明明以他的家世和才学,留在长安当官,轻而易举。
怎么又要分开了呢。
沈玉娇舍不得。
裴瑕也不舍,甚至忍不住去想。
若是小玉娘现下及笄了多好。
那他便可向两家长辈请求完婚,而后名正言顺带着小妻子一同赴任。
到时候他是永德县县令,她是他的县令夫人。
滁州近江南,多山水,有许多美食,她这爱玩爱吃的天真心性,定会喜欢那无拘无束之地。
可惜她还太小,无论如何,也不好与岳父岳母开这个口。
“三年听起来很久,过起来却很快的。”
裴瑕看着她,语气温和:“我先前去嵩阳书院求学三年,不也眨眼过来了?”
沈玉娇单手托着雪腮,瓮声咕哝:“那不一样的。”
裴瑕:“哪里不一样?”
沈玉娇:“……”
那个时候她又没害相思病,他去五年、去十年都成。
可现下她……
她心悦他呀。
心悦一个人,便想时时刻刻、日日夜夜与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眼见裴瑕还一脸耐心地等她的回应,沈玉娇忽的有些气闷。
她撑着桌沿起身,闷闷瞪了他一眼:“守真阿兄是笨蛋。”
撂下这话,她转身就跑了。
看着那抹蹁跹的浅粉色裙摆,裴瑕眉心轻折。
当日离开裴府,裴瑕与沈光庭道:“我好似惹玉娘不高兴了。”
沈光庭眉梢挑起:“哟,说说?”
那小姑娘天天守真阿兄长,守真阿兄短,竟然还会朝裴守真发脾气?实在是稀罕事。
裴瑕大致说了遍。
沈光庭听完也有些懵,“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直到入了夜,床帷间搂着妻子随口那么一提,妻子徐氏掩唇笑了起来:“你们这两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哪里知道小女儿的心思。”
沈光庭:“嗯?”
徐氏道:“玉娘这是气恼守真撇下她呢。”
毕竟,相思那样的煎熬。
但纵然有千万般不舍,裴瑕还是离开了长安。
临别那日,沈玉娇嘴上说着才不去送,但还是悄悄上了沈光庭的马车。
车停在灞桥,她躲在车里往外看。
沈光庭赠了裴瑕一支折柳。
裴瑕抬袖回礼,余光往马车那头瞥了眼。
这一眼,看得沈玉娇心虚,忙放下帘子,心如擂鼓。
不多时,沈光庭掀帘上了车。
沈玉娇急忙问:“阿兄,他是不是知道我来了?”
沈光庭欲言又止,道:“来便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沈玉娇:“你不懂。”
沈光庭:“我不懂什么?”
“反正你就是不懂。”
沈玉娇抿了抿唇,故作了一会儿矜持,到底按捺不住啊,小声问:“他……他方才有和你提起我么?”
沈光庭斜她一眼:“提了。”
沈玉娇立刻直起腰身:“他说了什么?”
沈光庭:“让他亲自与你说好了。”
沈玉娇:“……?”
沈光庭抬手将车帘掀开,车窗旁便出现裴瑕颀长清隽的身影。
听到动静,他撩起眼皮,漆黑狭眸定定朝马车里看来。
沈玉娇大脑空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他就一直站在马车旁,她双颊霎时滚烫,愠怒地瞪了沈光庭一眼,而后满面通红地看向车外。
“守真阿兄,你…你……”
“玉娘。”
裴瑕轻唤,看向她的目光沉凝而专注:“三年任期一满,我便回长安娶你。”
“以后,便再也不分开了。”
沈玉娇怔住,呼吸也好似停滞。
马车驶出灞桥好一段距离,她才恍然回神。
一摸双颊,滚烫似火。
对面斜坐的沈光庭双手抱胸,一副没眼看的表情:“小小年纪就被个儿郎迷成这样,瞧你这点出息。”
沈玉娇捂着脸,“你别管我。”
再说了,那是寻常儿郎么。
那可是裴守真。
惊才绝艳的河东君子,十八岁便惊艳了整个长安的红袍状元郎-
裴瑕去了滁州,每隔三月便能收到长安未婚妻的来信。
而沈玉娇每隔三月也能收到厚厚一沓书信和两箱滁州当地的特产。
一封封书信,将看似漫长的三年时光分割成一段段。
一个在滁州逐渐成为一个事必躬亲、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一个在长安渐渐出落成一位知书达理、端庄娴雅的名门淑女。
虽分隔两地,彼此的情意却在来回书信的字里行间愈发亲密。
直到元寿十八年,盛夏一场暴雨,工部为先太后冥诞所建的圣华塔塌了。
【📢作者有话说】
小裴线还有明天一章,然后就是50线~
顺便打个广告,隔壁开了个现代小短篇《西班牙的暖冬》,感兴趣/书荒的宝子可以去瞅瞅——
长期异地,再加上男友陆修泽是个不解风情的工作狂,林青妤决定结束这场枯燥无趣的恋爱。
视频通话里,听到分手,陆修泽沉默许久,轻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你不是一直想去看高迪三件套?一起去吧。”
陆修泽提出来一场分手旅行。
如果旅行之后还是决意分手,好聚好散。
林青妤答应了。
出发当日,旅行团在机场集合,林青妤低头发消息催陆修泽。
忽然,肩膀被拍了下。
“你怎么才来?”
她抱怨地回过头,映入眼帘却是另一张不算陌生的英俊脸庞——
也算男友,不过是前男友。
她高中时的初恋,周应淮。
“林青妤,好巧。”
周应淮朝她轻笑:“你也报了这个团?”
话音才落,林青妤背后响起陆修泽的声音:“小妤,这位是?”
*
傍晚五点,飞机直冲云霄。
三个人也开启了一段为期半月的暖冬之旅。
1-缘更小短篇,异国他乡狗血文(旅行攻略(x
2-女f男都c,雄竞修罗场,自割腿肉放飞之作
3-女主有道德感,但不多
*小说纯属虚构,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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