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因蓝之前一直和丁逸逍坐一起,那小子是个闲不下来的主,上课也不安分,总是叽叽喳喳个没完。
纪因蓝习惯了他的聒噪,现在突然换个异常安静的,还确实有点不适应,总觉得自己旁边坐的是个死人。再看看前排的小哥俩相处愉快交谈甚欢,纪因蓝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看福团友情提供给他的《高考作文精选一百篇》。
他这人有个毛病,就是阅读的时候容易出神,如果有时候没法集中注意思考什么问题,那只要往他面前摊开一本书,他读着读着就能集中精神去想另一件事,保管奏效,纪四余把这叫做“以毒攻毒”。
比如现在,纪因蓝连半篇作文都没看进去,思绪就跑到了三千里开外。
他没忍住偏头看了许最一眼。
纪因蓝从小就是个野孩子,毛还没长齐就能拎根树枝指挥其他小朋友、自己披个床单当大王那种。
他朋友不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在社交上遇过坎摔过跟头,这辈子却是第一次见许最这样的人。
等最开始的无语过去,细品一下,他又觉出一丝新鲜。
不会说话?
世界上真的有不敢说话的人?
看起来那么冷那么拽,好像不屑跟人类交流似的,结果真相是他压根不敢开口?
多新鲜啊?
可能是想捉到许最不敢说话的证据,也可能是对他的构造比较好奇,纪因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他光盯着许最的脸看,却没注意到这人坐在那里越来越僵硬紧绷,放在桌上的手已经把书角折了个稀巴烂。
显然,如果要跟《高考作文精选一百篇》比,许最这新品种人类对纪因蓝的吸引力就要大太多了。
可等纪因蓝第无数次转头看他,他听见许最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之后,他听见许最低声问:
“我长得很奇怪?”
“?”
听见这话,纪因蓝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怼回去。
但等稍微冷静下来,他才反应过来,许最这可能真不是阴阳怪气。
纪因蓝抱着试探的心态回了一句:
“没。”
“……哦。”许最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
“你一直看我,我以为是我长得奇怪。”
很平淡的一句话,可从许最嘴里说出来,莫名就带了丝挑衅。
纪因蓝实在没忍住,开口时语气不算很好:
“看你比作文好看不行?”
“……”听见这话,许最沉默了一下。
而后,他重新垂下眼,很低很低地回了一句:
“谢谢。”
“?”
纪因蓝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对方还回赠给他一颗糖的感觉。
他抿抿唇,恶狠狠地把作文书又往后翻了几页。
该死的。
遇上对手了。
摸底考的试卷批改完,意味着今天一整天的课基本都是讲题,这对于纪因蓝来说是一种煎熬,因为数学理综他基本不用听,而语文听了没用,英语压根听不懂。
继早晨被福团揪着一篇作文凌.迟一早晨之后,纪因蓝又被英语老师抓着阴阳怪气了一下午。
英语老师是个不修边幅的男老师,一头短发老是乱翘着,形似海胆,所以被同学们亲切地称为海胆哥。
“纪因蓝,我都不想说你,你知不知道你把咱班本就不高的平均分又拉低了几分?不会写你就硬编吗!你下次不会写就不要写,空着也比胡写强!与其让这张卷子被整个英语组传阅真不如空着交上去坦坦荡荡……你就不能把你学数理化生的精力分给英语一点吗?每天多背二十个单词是难死你了吗?你要是语文英语不拖后腿,知不知道你的总排名能上多少?”
海胆哥拿着纪因蓝的英语答题纸,只觉得两眼一黑:
“来,你告诉我,hallow是什么东西?”
“呃……”纪因蓝卡了一下,正在思考要如何回答海胆哥,余光突然瞥见旁边的许最抬头看了他一眼。
“还有你这作文,词汇量不够拼音来凑是吧?”
“嘶……”
许最又悄悄把目光探了过来。
“选择全选b又是有什么巧思?”
这次纪因蓝在许最再次看过来前踹了一脚他的椅子腿,打断了他的施法。
他顶着海胆哥滚烫的目光:
“咳……b是幸运字母。”
“我看这也没多幸运。”海胆哥嗤笑一声:
“所有选择连蒙带猜拿了三十分,下次换成a吧,全蒙a你能拿四十。”
“好的。”
“你还‘好的’?去去去,把你题纸拿走,今天回去把hello抄一百遍明天交给我!哥,我叫你一声蓝哥,你背背单词吧,算我求你。”
“不敢不敢。”
纪因蓝过去接过海胆哥递来的题纸,朝他扬唇笑笑:
“能背我肯定背了,这不是背不会吗?语言这块,天赋摆在这,我是真没办法。”
“我看你说起来挺能说,写起来怎么就不行了?”
海胆瞥了他一眼:
“硬背还有背不会的?你这不是换了个新同桌吗,人家许最这次摸底考英语一百四十八,活的资源放在这不会用?没事多问两句,什么都有了。”
纪因蓝听这句话听得耳朵都长毛了。
回座位之后,他还真下意识瞥了眼许最的答题纸。
一张试卷干净整洁,选择涂得规规整整,填空作文也都被好看的字迹填满,跟他那战后废墟似的题纸确实两模两样。
其实纪因蓝真不是不爱学,但英语这玩意对他来说比语文还要熬人,毕竟语文至少他看得明白字,英语他最多只懂几个幼儿园词汇,其余全部抓瞎,一看那些蚯蚓似的字母就困,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没天赋加不感兴趣,神仙来了也难救。
纪因蓝翻着自己一团乱的桌面,正想找张幸运的草稿纸来抄那一百遍“hello”,但还没等他找到,就先看他同桌又鬼鬼祟祟往两人课桌的分界处放了一张纸条。
这次,纪因蓝大概了解了许最的尿性,知道这多半是他又有屁放,所以直接伸手拿了过来。
展开纸条,里边就写了短短一行:
[请问,你英语考了多少分?]
纪因蓝没多想,随手写了个数字,把纸条揉成团给他扔了回去。
被他团得皱巴巴的纸条又被旁边人铺平叠成豆腐块送了回来。
展开,在纪因蓝用蓝笔写下的“43”下面,许最添了一句:
[哦,我考了148。]
“?”
纪因蓝真想把这破纸塞到许最嘴里去。
他单手把那张可怜的纸条揉成团扔回桌子里,低声冷笑:
“需要我夸你?”
“……”
许最没有说话。
他只看了纪因蓝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纪因蓝感谢许最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一丝怒火。
他暴躁地翻出笔记本,找到空白页铺到自己手边,但还没等他开始写,他余光就瞥到自己桌边又多了一张碍眼的纸条。
纪因蓝原本不想理会,但每被忽视一分钟后,许最就会伸手把那张纸条再往纪因蓝这边推几毫米。
他好像真的以为这张纸条没有被搭理是因为纪因蓝没有看见。
当纸条彻底被许最推离分界线、躺到自己这边,纪因蓝才终于没法再假装看不见。
他恼火地夺过那张纸条,展开:
[你好,我不是想得到你的夸奖。我只是想说,如果有哪里不懂,或者想了解什么单词,你可以问我。虽然我只能考148,但帮助43分的同学应该还算够用,希望你不要嫌弃。]
纪因蓝看着这行字,又是许久沉默。
最终,他翻了个白眼,把这张纸扔进课桌里跟上一张去作伴。
他也没法用太恶毒的语言攻击许最,毕竟他算是懂了,许最真不是故意,他就真纯是情商低。
所以他只在翻白眼时低声吐槽一句:
“怪人。”
说完这句后,纪因蓝埋头抄了几遍单词,笔尖停顿时,却突然听见身边某人在小声嘟哝什么。
纪因蓝还以为是哪来的蚊子在叫。
他皱皱眉,看向他:
“你在说什么?”
许最愣了一下,而后稍稍靠近他一点。
“freak。”
“啊?”纪因蓝没听懂:
“什么鸟语?”
“freak。”许最发音很轻,配上他冷调的声音,还有点好听。
但纪因蓝没有心思欣赏,因为他听见许最接着说:
“怪人,怪胎。freak,f-r-e-a-k。”
“……”
纪因蓝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气笑了。
他正了正身形,在海胆哥背过身写板书时,他朝许最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自己近一点。
许最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身体稍微朝他这边靠了靠。
他身上的栀子花香随着他靠近变得愈发浓郁。
纪因蓝冷冷勾了下唇角,稍稍扬起下巴,凑近他的耳朵,小小声问:
“这么会教?来,你教教我,傻逼用英语怎么说?”
“……”
听完他的话,许最默默坐了回去。
纪因蓝看他一眼,没见他表情有什么波澜,只看他轻轻抿了下唇角,垂下了眼。
纪因蓝原本想这人是不是没太听清所以没反应,但看许最安静久了,又忍不住去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有点重了。
听说这种内向的人心思都很敏感,他一句傻逼不会把他骂自闭吧?
如果他真因为这两个字受到了伤害,那自己跟崔哲言那种霸凌者有什么不同?
他脆弱的心脏不会真的被他伤到了吧?
他不会一个想不开半夜吊死在他家门口吧?
纪因蓝越想越没底。
他轻咳两声,又悄悄看了眼许最,正想着开口跟他说两句话破一下冰,但在那之前,许最又往分界线放了一张小纸条。
“?”
来下战书了?
纪因蓝迟疑着展开了那张纸。
然后,他的心情再次从没底变成了无语。
[你提出的问题很新颖,我想了想,好像没有哪个英语单词可以直接替代中文的“傻逼”,你或许可以考虑使用“idiot”,意思是“蠢人,笨蛋,白痴”。或者“fool”,意思是“傻瓜”。但我不建议你使用,因为用语言攻击别人是很不好的行为,不过,你愿意问我问题,我真的很高兴。]
[另:期待你的下一个问题。]
“……”
纪因蓝板着脸往桌子里扔了第三个废纸团。
他娘的。
就多余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