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丫只要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觉得整个人都蔫掉了。
她可不喜欢看着这么多的好东西放在那里没人吃,更不喜欢的是看着吃不着。
可按着方大厨的说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三姑娘自己的亲娘知道她病了也不知道心疼,旁人能做什么呢?
轮到给三姑娘那里送吃食的时候,谁都不愿意去。
今天才是府里这些主子们搬过来的第一天,不管是手松手紧的,为了面子好看也会随便打赏点什么,有关系的自然想方设法往主院太太哪里去,再不济也会去谭姨娘那里,三姑娘那里有什么?
她还生着病,去了不触霉头也就罢了,谁还能指望打赏呢!
是以几个院子里的饭食都有人抢着去送了,唯有孟姨娘和三姑娘的还留在灶间没人送。
——孟姨娘总觉得会有人会给她送过去,都没叫自己的丫头锦绣过来拿。
厨房里的人去了七七八八,只有几个小丫头连带着顾二丫还在,几个人推推搡搡都不愿意去。
顾二丫想着三姑娘真可怜,便自告奋勇站出来了:“算了算了,我去吧!”
方大厨也没说不好,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而后交代她:“去了那边儿以后眼睛不要到处乱看,送完就记得回来,别多逗留。”他总不能一直拘着这丫头不让她出门,说白了她一直留在灶间也没几个前途可言,还不如出去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被主子们留下来。
顾二丫让他放心。
三姑娘的吃食不是方大厨亲自做的——不过是一点儿蔬菜粥,就是换顾二丫来也能做,用不上他亲自动手。
蔬菜粥里撒上几颗盐调味,再配上几份好消化的点心,就是三姑娘的饭菜了。
顾二丫小心翼翼地拎着食盒往孟姨娘那边去。
孟姨娘住在西苑,离灶间多少有些远,顾二丫一路走过去,奇怪发觉竟然没什么人在来往,等到了看见西院门口好些人才意识到,不是没什么人,而是人都到这儿来了。
姜老爷姜逢年来了。
今天所有人都在偷偷下赌注,赌姜老爷今天回来最先去哪个姨娘那里,赌的最多的是太太安氏,他们的说法是太太和老爷的感情还算不错,老爷虽然宠爱谭姨娘,却不是那种宠妾灭妻的人,今天是才来的第一天,不管是按着规矩,还是情理上,姜老爷去太太那里的可能性都最大。
第二个可能就是谭姨娘。毕竟谭姨娘都自信地把老爷的饭菜都准备好了,总不能一点手段都没有吧?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病了的三姑娘呢!
姜逢年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才从外头回到别庄上就看见了太太安氏身边的丫头梅香,那时他还以为是太太来请他去主院的,心里还不大高兴,因为他觉着自己去哪里都得看他自己的想法,他在外头的时候确实是想着今天头一天要去给太太长脸的,可那也要他自己高兴去才行,不能是太太请他。
他一觉得这太小家子气了,二觉得太太没把他放在眼里,三么,他不喜欢后院的人插手到他前院里去。
他看见梅香的时候脑袋里想了一堆,已经想着要去谭姨娘那里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但梅香不是来请他的,而是来告诉他,三姑娘病了。
姜逢年这才想起来孟姨娘这个人,心下觉得有些腻烦,可又想着安氏能派人过来告诉他,想必姜云瑶果真是病了的。
他与其在太太和谭姨娘这里做选择,倒还真不如去看看三丫头,至少显出来他慈父的一面。
所以他脚一抬就往西院来了。
顾二丫正好碰见他。
她手里还提着食盒,院门口守着的人看了一眼便把她放进去了。
恰恰好,院子里正上演着一场戏。
西院这地方也是挺大的,不然安氏也不会把两个姨娘都安排在这里,柳姨娘膝下三个孩子,占的地方就更大一些,加上她还有个儿子姜玉琢,吴妈妈安排屋子的时候便将她安排在靠院门的那一边,想着二少爷或许要常出门去外院,动静小一些。
姜逢年从院门口要走到孟姨娘那里必定是要先路过柳姨娘这里的。
而就是恰恰好,他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读书的姜玉琢。
在姜逢年心里,儿子总是要比女儿重要一些的,更何况他是读书人,能起家也是因为自己读书中举,便更乐意看自己的孩子们喜欢读书,这会儿看见姜玉琢捧着书在读,心里便十分高兴。
顾二丫跟着他身后,也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姜玉琢。
不得不说柳姨娘选的地方好。
这会儿才刚入春呢,院子里只有梅花开在梢头,恰好姜玉琢所在的窗边就有一棵,花枝探窗,窗边又坐着读书的少年郎,任谁来看都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
至少这个画面成功把姜逢年给留住了。
他脚一拐,也不去孟姨娘那里看三姑娘了,直接进了柳姨娘那里。
柳姨娘这才像才知道姜逢年要来似的,连忙从屋里出来,温温柔柔地把姜逢年迎了进去。
顾二丫缩了缩脖子,觉得三姑娘更可怜了。
她拎着食盒靠近了孟姨娘屋里,却见她站在屋檐底下,正巴巴地抬着头往外看。
她身上穿的是百蝶穿花样式的襦裙,不施粉黛,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仿佛自己真是个关心女儿的好母亲。
如果她没有在看见姜逢年进了柳姨娘的院子以后脸色突变的话。
顾二丫低头朝她行礼的时候听见她咬着牙骂了一句狐狸精。
她不敢大声骂,怕被姜逢年听见,只能恨恨跺脚,一摆手让顾二丫给三姑娘送吃的进去,一边扭头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看都没打算去看一眼姜云瑶。
顾二丫揣着怜悯进了三姑娘姜云瑶的屋子。
屋里好大一股药味。
有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屋里熬药,也不知道她是从哪翻出来的药炉子,用的炭并不好,有一股烟气。
顾二丫最近在厨房里呆久了,在方大厨的耳熏目染之下多少涨了点见识,见她用扇子对着药炉子一阵扇呛出更大的烟味,忍不住道:“这炭本来烟就大,你别扇了,火烧大了等会药就烧干了。”
更重要的是,屋里床上还躺着一个病人呢!她这风呼呼地扇,弄得屋子里都是烟味,该呛着人了。
那小丫头讪讪地放下了扇子。
顾二丫把食盒放下,见她盯着自己也不看药炉子,心里的那一点怜悯都快溢出来了。
她本来不该管这位三姑娘的,可她实在是个心软的人:“你把扇子给我吧,我瞧着药炉子,食盒里是饭食,你先给你们姑娘喂一点吃的。”
小丫头呆呆笨笨的,听了话也不管她是不是熟人、是不是好心,立马把扇子塞进了她手里。
顾二丫深呼吸了一口气,要把药炉子往屋外搬。
小丫头却阻止了她,小声说:“我们姨娘不爱闻药味,不许我们在院子里煎药。”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屋里头熏姑娘了。
顾二丫:“……”
她想到刚刚孟姨娘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想问,这真的是亲娘吗?
顾二丫对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小小年纪记不住事情,她都快把自己亲娘金氏长什么模样都快忘记了,却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生过一场病,起了高热,是金氏抱着她搂着她喂的药。
她不记得病了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那药是什么味道了,只记得娘亲的怀抱软软的、暖暖的,哼的童谣也很好听。
她总以为天下的亲娘都和金氏差不多。
谁知道今天看见了另一个不成调的孟姨娘。
顾二丫觉得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都要超过以往加起来的次数了。
没办法,只能在屋里熬药。
三姑娘姜云瑶大约病得真的很严重,顾二丫一边熬药一边朝床上看过,那姑娘把自己拢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背对着门口没什么动静。
小丫头喊她吃饭喊了两声,她也没回应。
顾二丫专心盯着药炉子,小丫头叫了姜云瑶没反应,便也坐在她边上看她熬药了。
一边看,她一边憋不住话,秃噜嘴全给说出来了,大部分都是抱怨:“姨娘也真是的,我们姑娘都病成这样了,她也不来看一眼,只和锦绣商量着老爷来了穿什么衣裳。”
“我们姑娘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的,又打小儿体弱多病。”
“唉,其实原来也没这么多病的,谁叫姨娘老爱折腾呢!有一回我记得我们姑娘出门的时候分明没生病的,可回来以后姨娘叫姑娘穿着单衣在窗边坐了一下午,姑娘立马就病了……”
“小芹!”
床上躺着的姜云瑶终于躺不住了,她翻身坐起来,呵斥住了小芹。
吓得顾二丫扇子差点掉在地上。
合着三姑娘没睡着啊?那为什么一直没吭声啊?
她回头看了一眼三姑娘。
姜云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身形单薄瘦弱,一双眼睛红肿得吓人。
显然哭了很久。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姜云瑶撇开头,把自己往被子里缩紧了一点,不敢看她。
顾二丫走了走神,想,原来三姑娘这么胆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