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禅院、伏黑?
藤原泉是个疯子。
仗着她认识家入硝子, 她把禅院直哉提去治过几次。
用着【家法】惩罚的理由
只是凭什么用【家法】的人是她
禅院直哉偶尔后牙槽都咬得发酸,恨然抬头时,只能看见她平静的, 瞥下的金眸。
“乖一点。”
如镜的刀面映着她少女柔和、却自然下撇的嘴角。
不过禅院直哉也能察觉到, 她是个隐忍的疯子。
大部分时候,她好像更乐意只是用那冰冷的、厌烦又含着戒告的眼剜他一眼。
并非她不敢做什么, 也并非她没有肆掠的心理。
只是、克制而已。
她把一些病态的、冷酷的东西收拢于金眸混沌涣散的瞳孔中,死锁其中。
放出的时候,他会死的。
或者不止如此。可能是后面和这一面的藤原泉交锋最多, 禅院直哉磨练出了更敏锐的直觉。
被这一面的她盯上。说不定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所以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伏黑惠那小子还敢对这样一个女人微笑依赖。
哦,也可能因为她实在会装吧。
他也遇到过几次她和伏黑惠相处的场景, 和对他时就不一样, 面对伏黑惠时, 她虽然冷淡, 但明显友善温和很多。他记得那时候她的金眸, 藏在黑框眼镜后, 有些冷倦的, 又含着点看不分明的微妙笑意。
他们不知说到了什么, 少女就偏了偏头,捧场地笑了笑,侧脸被阳光温柔地镀了层。
像另一个人一样。
真是——
“你说, 你想现在就让伏黑惠做家主?”
禅院直哉跟着狠狠盯向藤原泉。
恶心。
“嗯”藤原泉像没注意到禅院直哉的目光,沉吟了会, “对, ”
“但不完全对。”
藤原泉没解释【不完全对】的地方是哪儿,只是先温和道。“不必担心, 你们父子二人的出路我都有好好安排的。”
禅院直毘人闻言顿了下,倒忍不住抚掌大笑。“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想把我们赶出禅院家了。”
笑着笑着,老人又骤然冷下脸,眉目森严,目光如电地逼视向藤原泉。
“之前我就对你有所怀疑了。老二老三都是和你有了联系后突然死掉的,现在你又要把禅院家剩下的嫡系赶出禅院家?”
“你究竟想做什么。”
藤原泉听禅院直毘人讲话前面似乎有点走神。
直到老人最后一声怒喝好像才慢慢回了些神。
“对啊。”
她的涣散的金眸慢慢在禅院直毘人怒火隐忍的脸上聚焦。脸上神情坦然得干干净净的。
像是在说着常识一样理所应当的话。
“禅院这名字多难听啊。”
下一句平常的言语却如裂帛一样惊心。
“我想它改姓伏黑。不行吗。”
藤原泉这下才像是完全回神。目光渐渐聚焦,指尖无意识地点了下垂下的衣摆。
“哦,别误会。这不是商量。”
“这是知会。”
————
藤原泉来这一趟目的不是要伏黑惠做【继承人】。
而是直接逼禅院直毘人离开,直接伏黑惠全盘接受禅院家。
当然,她接管也是可以的。
只是一方面这可能会和支持伏黑惠的伏黑甚尔起龃龉,另一方面,虽然她基本已经掌握了禅院家大半实权,但是也有很多听从她的禅院家人以为她只是支持伏黑惠的——还是支持禅院家血脉的。
所以推伏黑惠上位能够更稳得住那些人,可以更完全地接手过禅院家的全部资产。
毕竟这些资产也相当是她的资产,她不希望她要【收购】过的家族企业有任何资源的损毁浪费。
而且,她很讨厌【禅院】这个姓,如果以后【禅院家】变成【伏黑家】,不是很有意思吗?
在听禅院直毘人在那儿说时,藤原泉脑海里闪过伏黑家的那个普通温柔的女人。忍不住笑了下,不过又很快敛去笑意。
虽然禅院直毘人承诺过的,拥有【十种影法术】的伏黑惠回到禅院家,就会让他坐下一任家主。
但是藤原泉才不想等那个老头子退位。
一方面是,禅院直毘人虽然这样说了,但是他的亲子也对这个继承人的位置势在必得,而他看起来也不是会偏心伏黑惠的模样。另一方面是,如果让禅院直毘人让位,他又没有真的支持过伏黑惠,伏黑惠坐上去后会拿到多少实权?会不会趁伏黑惠年少用名头架空他然后夺去她之前留给伏黑惠的势力?
藤原泉答应过伏黑甚尔的,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出纰漏。
所以这不是商量。
有筹码的人是她。
也——
“你们以为【身驱俱留队】和【炳】实际听从于谁?你们的主要家臣,我曾经的同僚、下属,早就和我立下过死契了。”
只有她。
……
“你们也完全不在意库房后勤的运作吧?有看过每年的账本吗?你们以为,原本被贬去做过这些岗位,后面设计库存管理信息系统去运作的人是谁?”
“人脉势力,经济命脉。一直都是流向我的啊。”
藤原泉说着皱了下眉,所以她才这么忙。
不过如果他们没有了势力、没有了经济、想谈武力——
感知到室内咒力的扭曲拧转,对面逐渐凛冽的杀意。
藤原泉有些无聊地转身。
“六眼就在隔壁。”
果然,室内逐渐汇涌的咒力一顿。
藤原泉又扯了扯嘴角。
“而且,你们还不知道吧。”
“甚尔回来了。”
“我倒是觉得禅院家的人,无论血脉如何丑恶,只要能为我所用,替我打工,就是有价值的。”
“但是,”藤原泉回头,黑框眼镜微微滑落,金眸就这样冷淡又有些倦然地望向禅院直毘人。“被禅院家打压、迫害、驱逐、还能弑父的天与咒缚也这样觉得么。”
于是,室内凝聚的咒力瞬间溃散。
溃不成军。
武力上。禅院家一直笼罩在天与咒缚的阴影下。
不过有趣的是。
天与咒缚姓伏黑。
是禅院家即将更换的、新的姓氏。
————
在藤原泉即将出门时,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桌翻纸砸的声音,而后是老人隐忍沉静的声音。
“你这样做。加茂家会知道的。”
“就算五条家站在你这边。”
“加茂家不会兔死狐悲吗?”
“更何况,你也、”身后的声音顿了下。“就像在禅院家一样。做过加茂家的家臣。”
藤原泉的步子只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有些嘲意地笑了笑。
“你们的情报这么弱的么。”
“你们还不知道吗?加茂家可是求着我回去,要把家主之位向我奉上啊。”
“我只是看不上,不是拿不到。”
藤原泉跨过门槛。门彻底在她身后关闭。
她脸上的笑便瞬间敛去,眼睫冷落地垂下,感觉有些无趣。
她吐出一口气,扯了扯干涩的嘴角。
就是,
想要加茂家知道啊。
————
藤原泉知道五条悟去了她曾经的住处时挑了下眉。
她已经离开禅院家很多年了,原来的地方也早就改为仓库了。
她不是那种会把重要东西藏卧室,或者什么小时候的笔记本装盒子里埋在庭院里的人。
所以现在去那儿也找不到什么痕迹。
相反,她走前特意检查过几遍,彻彻底底把那儿痕迹消干净了再走的。所以她曾经的居处倒是关于她信息量最少的地方。
而藤原泉像没发现五条悟来这儿的用意一般,叫了五条悟便一起往外走。
一路往外,一路藤原泉也向他说明着禅院家之后的变动。
“改姓伏黑?”
“会有人反对吧?”
藤原泉接的很快。“反对的人都被我干掉——接走了。”
五条悟装作没听到藤原泉的口误。
“那禅院直毘人这一脉你打算怎么处理。留在禅院家,还是——”
五条悟原本想用藤原泉的说法,【干掉】。
但想了想,换了个藤原泉自己更委婉的说法。“【接走】?”
“接走。”
五条悟身形一僵,下意识侧身看向藤原泉。
藤原泉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她没注意到五条悟把这个词当做了一种危险的隐喻,只是继续道,“我不可能拿着这样优质的咒术师没用,禅院直毘人好像是一级吧,就让这老——人入职高专当老师吧。我相信他会同意的,五条老师等会让高专给他发一封入职信就好了。”
“这么简单?”
藤原泉点了点头,她没说的是,如果禅院直毘人真继续呆在禅院家他才是会坐不住,尤其是,禅院家即将被伏黑惠接管——背后,有伏黑甚尔的伏黑惠。
“呃、那老头还有个孩子吧?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小鬼。”藤原泉先皱了下眉。“他之前经常欺负那对禅院家姐妹,是个歧视女性心狠手辣超级人渣啦。”
“所以?”
“唔,如果五条老师觉得自己是个好园丁的话,愿意等话也可以把他接入高专吧。”
五条悟微妙一顿,“如果我不让他进高专,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小鬼呢。”
“唔”藤原泉沉吟了会,“大概他还有用吧。”
“毕竟长了张好脸。”
五条悟:
不太对劲!
五条悟正想说什么,就又听到少女碎碎念的心声。
【像这种烂得只有脸的男人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啊,甚尔都知道去当小白脸,他不如干脆把养好自己的脸去服侍更有价值的人啊。】
五条悟:
五条悟一时因为自己下属的惊人心声惊得失语,一时也分辨不出这又是她打烟雾弹用来隐藏别的闪念的念头,还是为了什么计划做掩饰的心声,又还是——不是吧这家伙居然看上了禅院家那个小鬼的脸??
不是、虽然他没注意过,但是那种小鬼头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哦,五条悟又听到了少女的心声。和伏黑甚尔的脸很像。
啊??难道她喜欢伏黑甚尔那种脸的类型???
五条悟迅速回忆了下在机场和伏黑甚尔见面时看到的男人模样,脸好像是有点魅力,但就指甲缝那一点点!那种二婚的老男人有什么好——
啊——
五条悟的心声又因为少女最后遗憾的感叹戛然而止了。
【可惜她已经去世了。】
五条悟从藤原泉的闪念中辨别出了这个【她】是伏黑甚尔的前妻,伏黑惠的母亲。
【不然还能把禅院直哉抓去给她解闷。毕竟他脸还有点像甚尔。甚尔不在时还能找个这样像的小白脸陪着她,又年轻又脸好看的。】
五条悟:
五条悟在心里对伏黑甚尔的各种苛刻嫌弃挑剔戛然而止。
最终转为了一种微妙的愧疚。
大概可以概括为。
【我家下属又说怪话了。】
不过,五条悟下意识想。
她实际上还是好孩子的。
第22章 好孩子
【好孩子】
五条悟是有些在意这个说法的。
那个禅院家的女仆, 看起来好像参与了藤原泉很多童年的样子。虽然他在藤原泉过往的住处什么都没发现,但是那个意外来引路的女人倒是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五条悟上车——自然地坐进驾驶室——绑好安全带后,卡扣清脆一响, 他就和藤原泉直接讲起来这件事。
藤原泉也刚刚绑好安全带, 闻言一顿。五条悟可以透过挡风玻璃看见藤原泉沉默的倒影。
藤原泉心声也是安安静静的沉默。
过了会,她卡好了安全带, 像是终于回忆起了什么,便重新坐正,腰背挺直, 垂眸开口。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身驱俱留队里一个人的妻子,她的丈夫曾是我的——唔、应该算同事、或者下属?
后面她丈夫牺牲了,因为她拜托过我, 所以我把她丈夫尸骨带回来了。那时我还有些小——”
倒不如说很小, 那时她刚刚从横滨孤儿院被带到禅院家不久, 都还没设计自己进入身躯俱留队, 完全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所以她似乎因此把我当小孩子照顾明明我是个可以祓除杀死她丈夫的一级咒灵的咒术师, 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我是需要被照顾的小孩。”
藤原泉淡淡地吐槽了句, 五条悟还等着她继续的叙说或者脑袋里闪过更多的过往——
少女的思绪就被她冷静地戛然而止。
干脆、克制, 足够冷静地关住不再外泄的心绪。
五条悟只能感知到淡淡的, 冰凉的心绪。
他甚至很难品味出这人的情绪,传递给他的似乎更多是一种温度的变化。
似乎察觉了五条悟的迷惑和停顿,藤原泉抬头掠眸看了五条悟一眼, 继续补充道,“她是个常见的、善良、温柔、有些母性, 有那种长辈气质的正常女人。”
不会有谁会把【正常】当做常用的形容词的, 五条悟腹诽。
不过五条悟听出了藤原泉这是向他解释的意思,于是继续问着他很在意的一点。
“她说你成为了【好孩子】, 这是——”
“我没做过坏事。”
藤原泉先否定。
成为了【好孩子】。
这句话总会让人觉得前面是有个【虽然】的。虽然她之前但现在成了好孩子。
所以藤原泉先否认,再解释,她眼微微睁大,带着点回忆时的不聚焦。
眼神荒芜,清澈,有种野兽的感觉。
五条悟脑海里跟着闪过了许多少女此时大脑中闪过的片段。
围拢在她身旁的小孩。
帮她挡枪的大人。
旁人可怜的、同情的、依赖的、信任的目光,无论什么目光,那都是对她极有利的目光。
镜头又一转。
镜子里神情平静的小女孩似乎有些满意地笑了下,金眸显得有点无聊。
于是五条悟察觉了。
那些看向【她】的目光,对她来说只是,很好利用的目光。
【我只是,天生做着自己,便好像会——】
众多闪回的、光影明灭的画面,如画布上流淌的颜料,混卷,又旋绕流动,慢慢染成黑色,模糊不清。最终——
一道平静的、语气自然的男声横空贯出。
【泉,做一个好孩子吧,那样你就不会——】
五条悟眼罩后瞳孔微缩,莫名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这道男声不是藤原泉故意放出来的心声,而是她也意料不及的——
戛然而止。
藤原泉垂下的眼睫颤了下,很快抬眼,金眸掠向五条悟。
五条悟好像没有跟着同步到藤原泉的诸多回忆般,也像没有那道还没听全的心声影响,他只是顿了下,就转折道,
“说起来,这样换一个人的话,禅院家暂且不说,五条家——唔,我倒是没什么异议。”
“不过。加茂家会发现的吧?”
“毕竟,我也是想看看加茂家会作何反应吧。”
藤原泉在心里的快速思考也同步给了五条悟。
这的确是很方便的信息传递方式——在他们不需要对彼此秘密进行窥探交锋的时候。
藤原泉也是想知道,现在如一潭死水一样的加茂家知道了这事会有什么反应。
无论是什么反应,总比没反应好。现在加茂家什么情报也透不出来,完全看不透。
如果禅院家的变故能够让加茂家做出反应也是好事,她可以以此倒推加茂家的现状。
不过,说不定加茂家那人还会说她做得好呢。W
藤原泉在心里开了个玩笑。
藤原泉刚刚在心底笑了下,突然又想到那人说不定真会说她做得好。
藤原泉心底的笑意就瞬间消失了。
而五条悟在同步到藤原泉思考逻辑的同时,脑海里也同步浮现出了藤原泉想到的那个青年身影。
苍白的脸、垂到嘴角的黑色短发,额前一道缝合线,眼总是笑眯眯的,应该是在看藤原泉吧,看起来很温柔、宽和的样子。
“这是谁?”
五条悟直接问道,
“你好像——”
“对他态度有点微妙?”
在他问出话后,五条悟脑海里迅速闪过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厌烦情绪,而后是如海潮一般涌来的众多信息。大概也只有拥有六眼的他可以勉强接收下这么多信息而不大脑损伤。
藤原泉心声中迅速压缩过对这人的介绍。
现在中央的权力结构其实就三方。
一为,藤原泉和她的暗桩,和还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她的暗桩但是已经在被她利用的家伙。
二为,像五条悟、夜蛾,高专这样还没察觉到咒术界有权力分化的中立人员。
三就是——藤原泉厌恶的加茂家的那位。
似乎是加茂家的实际掌权者,在总监部、以及不止总监部有着很深的布置,而且疑似有着预言、控制相关的术式。
在藤原泉想到加茂家那位时,五条悟的脑海里瞬间同时浮现起那个人的模样,短发妹妹头的男人,额头缝合线,笑容温柔,在烛光晦暗里朦朦胧胧。
五条悟还没看完这幕便迅速卷走了。
他总觉得这画面里他好像看漏了什么,只是藤原泉心声中的信息又很快涌来。
那个加茂家的人,藤原泉之所以一直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是因为她怀疑他现在用的真名并非真名,甚至——极有可能身体也并非他所有。
又是一幕闪过的画面。
写在笔记本——五条悟认出来那是藤原泉的死亡小本本——上的一个陌生名字。
加茂沢。
然而之后又是众多闪念,许多的记忆碎片归拢来就一件事。藤原泉尝试杀过那人。因为打算是【间接杀死】的手段隐秘地除去他,所以写下了这人的名字再动手的。
但是失败了,不是只有一次失败了,而是藤原泉转换用了许多术式、用了各种方法,都好像被对方提前察觉一样失败了。
这也是藤原泉猜测他拥有预言相关术式的原因。
而觉得他可能有控制的能力,更多只是一种同类的直觉。
不过虽然失败了,藤原泉也能从【间接杀死】的失败中倒推出了这人名字应该是假的这件事、甚至、身份可能也是假的,他身上术式不是加茂家的赤血操纵术——或者、也有可能是不止赤血操纵术。
藤原泉有着诸多猜测,而比有一定逻辑性的猜测更先抵达大脑的,是恶心的感官。
五条悟第一次在藤原泉身上同步到这样清晰的情绪。
恶心、排斥。
也并非是厌恶。只是单纯看到就会由心而发的恶心感,好像看到了和自己对立的物种一样。
而且更让藤原泉排斥他的是,他对藤原泉似乎很感兴趣。
“我很讨厌,我不感兴趣的人对我感兴趣。”
藤原泉知道五条悟同步到了她上面的心声,于是开口淡淡解释道。
只是同时少女的脑海里还在闪回着和那人相关的场景。想起那人望向她的笑脸。
是密室、木案、长榻、烛火摇动,衣衫整洁,笑弯眼的青年眸光温柔又包容地望过来——
这是刚刚藤原泉脑海里一闪而过五条悟没看清的画面。
他有些在意,然而还想再看又被藤原泉的一堆更多的、关于加茂家的信息冲散了。
五条悟难得保持沉默,起火开车,他在大脑中慢慢理清刚刚通过心声传递同步而来的巨量信息。
因此车也开得比平常慢些。不过六眼大脑的处理速度的确超人。现在才慢慢释放信息缓过来的五条悟突然踩着刹车的脚一重。
猛地被砸在椅背上的藤原泉:
“醉驾禁止?要不我来开?”
藤原泉默默摸了摸自己今天被砸了两次都后背,看了眼现在还有几十秒的红绿灯,又望了望身侧戴着眼罩的五条悟,完全看不出神情,只能看到嘴角平直,侧脸冷硬——说起来她之前就想吐槽了,五条悟这样戴着眼罩开车真的不会被交警拦下吗?
藤原泉想着,还尽职尽责地往窗外扫看看有没有交警,以免自己上司开车被拦,然后——
“我想起来了。”
“嗯?”藤原泉回头。五条悟却没继续开口了。
理好那些情报后,他终于有了些精力去尽力复盘、重现那个藤原泉脑海里没被他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画面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画面让他在意了。
木制格窗,烛灯火苗摇摇晃晃,榻前桌案上摆着棋盘。黑白棋子莹润被烛光照得光洁。
苍白的手,苍白的脸,只到下颚的黑色短发,这是个陌生的青年,头上有着让藤原泉恶心的缝合线,他正执着白子,垂着眼,温柔地笑着,似乎在对谁笑。
好像在教谁下棋。
目光下移。五条悟便看清了,他教的对象是谁。
金眸的少女一脸厌烦地拿着黑子。
坐在那人怀里。
第23章 好吧是坏孩子
那天雨夜加茂家派人送来的【家书】
夏油杰回复他时, 皱着眉笑着提起的,加茂家让藤原泉回加茂家当家主的事
一直平静克制却只是因为一封【家书】就立在雨里和他对峙的少女
迷茫又仿佛即将捕捉到什么的心绪似乎被少女注意到了。
藤原泉微微涣散的瞳孔一凝,抬眸落入光亮。
“绿灯了。”
五条悟下意识拉下手刹, 启动。
“你是我的上司, 这类公事疑惑的话可以直接问我。”
藤原泉没有看五条悟,只是平静道, “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加茂家那个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很恶心地把我看作他的同类、学生——”
藤原泉微妙地顿了下。“以及,孩子。”
五条悟张了张嘴, 又抿住。
他能感觉到少女心底微凉的心绪。很明显。
说起来很奇怪。
虽然这人os时心声嘚啵嘚啵得像什么欢快的机关枪一样,让人觉得真是一个情绪丰富的人啊。
但是实际上,她在面对很多人时, 五条悟通感到的情绪只有平静。
平静的无聊。
她在禅院家对峙禅院直毘人时他这边因为距离听不到具体的心声, 只能感知到模糊的情绪。
很无聊。
提到禅院直哉时, 也只是一种好像被什么皮毛脏兮兮的流浪狗蹭了下裤腿带来的会皱一下眉的微弱起伏, 然后又归平静。
谈到那个说她是好孩子的女人时心底也毫无起伏。
甚至——
好吧其实五条悟能察觉到, 藤原泉大部分时候对他的这种平静也是和上面一样的。倦怠的平静。
无趣的平静。
好像所有东西都沿着她眼底所预测到的某条线路行进着, 如果事实和那条线越符合, 她就会感到无聊无聊到有一丝绝望。
只有两次她出现了明显的, 波动起伏可以概括为【情绪】的心理反应。
一次是那个没有被她拦住的,下意识在心底出现的男声,喊她“泉”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一次就是提到“加茂沢”与她的关系时, 少女心底虽然感到恶心厌烦,但是的确, 稍微漾了一丝“还算有趣”的情绪。
就好像有人努力敲击着少女身侧的、厚重的墙壁。
她察觉到了, 只是不感兴趣,无聊地不往这儿看。
而墙壁终于碎裂, 崩裂的玻璃碎片割伤她回头侧来的脸颊时,那双金眸才在飞溅的血色里漾起了点异样的色彩。
那点明亮似乎是病态的兴奋,又好像是自己错眼看错的反光。
五条悟知道不该在意藤原泉的情绪变化的。
这些并非是工作内容,藤原泉的这些情绪也不会影响她的工作态度,相反,根据这一个月的相处,很明显少女是可以完全不把情绪带到工作中的完美下属。
这些心声情绪,已经不是藤原泉要主动给他的情报了。
也不是他需要注意的、藤原泉可能危险或者背叛的信号了。
这——
五条悟垂下眼。
“知道了。”
这不是他需要知道的东西。
可是因为戴上这个心声道具变得贪婪了吗?
他想知道的。
好像不仅这些。
————
“说起来,之前就想说了,藤原你很看脸吧?”
感受到重新开得平稳的车,藤原泉默默把抓紧安全带的手松开了些。
“看脸是人的天性吧。比起丑陋的脸下意识会喜欢长得好看的存在不很正常吗?”
藤原泉没有隐瞒的意思,很快反客为主。“是因为我之前夸禅院直哉脸好看所以五条老师在意这个吗?”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这个影响我的工作——”
“你居然喜欢禅院那小鬼的样子啊。”
藤原泉语音骤然一顿。
众所周知。有两样东西受到质疑时人会很不爽。
一个是审美。
一个是品味。
藤原泉嘴一张就要说出不动听的话了,于是她很克制地把嘴重新抿上。
五条悟:
过了会,五条悟平静地一转方向盘。
“我是没有看到禅院直哉长什么样,但你也不至于在心里骂我这么久吧?”
“这不是【骂】,五条老师,请规范你的合理措辞,这只是合理辩驳,我们之间不存在下属对上司的职场霸凌。”
五条悟:
“你的嘴到底是比我会说一些。”
藤原泉正要说什么,车已经一停。
她侧目一掠。
又是红灯。该死的红灯,她今天早上就说过了,设计这么多红灯真是该死,红灯和设计师一样该——
“嘟——”
喇叭一下拉出刺耳的鸣声,藤原泉下意识猛地回头,因为动作过于猝然所以眼镜都一下偏落,然后被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了,另一只骨节明晰的手正在挑起黑色的眼罩,勾起一角,露出其下晦暗中发亮笑着俯视而来的蓝眼。
“那我呢?”
“嗯?”
“我也是你审美里喜欢的那类吗?”
藤原泉金眸安静地回望。落入青年阴影暧昧,又笑容肆意的模样。
————
藤原泉心脏顿了一拍,然后反应过来是自己有点焦躁。
她是那类,虽然开车会在心底狂飙脏话,但是会乖乖双手都不会离开方向盘的人。
因此五条悟这个举动又让她很想咬着指甲到处张望有没有交警会突然过来给她的上司记过然后把人拖到交管局——
虽然藤原泉在心底模拟了下魂穿五条悟让他乖乖把双手放回方向盘,但五条悟的问话又看起来很认真。
虽然笑着,但是莫名有种她不明所以的认真感。
所以藤原泉拿过了五条悟接住的眼镜,认真戴上,认真地盯着笑着释放帅气魅力的五条悟看了几秒,认真地疑惑道。
“我以为五条悟老师是帅而自知的那种类型?”
心里预演了无数种对面反应的五条悟:
白发青年明显僵了下,狠狠吸了口气,狠狠收回了手,狠狠启动车重新起步。然后狠狠叹气。
“你说得对。”
然后——
“我是知道我很帅啦——只是,我在好奇我是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帅】的类型。”
“不是。”
“也不要秒回啊!!!”
“好吧,主要是我审美上没有特别的偏好。好看就是好看了。五条老师是客观的好看。”
五条悟沉默了会。
“不要以为你就能这样把我哄好。”
五条悟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少女叹了口气,然后眉眼纠结起迷惑。像是【啊?你在生气?为什么?】
她迷惑地就像和女朋友一起逛街随口夸了句路过的美女好看,然后就被女朋友一下大力蹬脚甩开跌坐在地上的茫然男友。
在内心过完这个比喻的五条悟:
感觉哪里不太对。
“那你,对人总有偏好吧?有喜欢的类型吧?”
这个问题好像好答了些,五条悟注意到少女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喜欢正常人。”
“所以不会有人会把【正常】作为一种宝贵特质啊!!”
“五条老师是很难得的正常人。是我喜欢的类型。”
五条悟:
五条悟骤然一僵,吸了口气,似乎想笑着说什么玩笑带过,然而扯了扯嘴角最终只吐出口气。
嘴角下撇,别过的眼微微垂下眼睫,流转的柔和眸光一下没到被弹回的眼罩之下。
“骗子。”
藤原泉从不说谎。他知道的。
这人只会掩藏。
但不说谎。
————
车已经慢慢驶停到了高专。
而藤原泉脑海里还在过着路上有几个红绿灯,哪些红绿灯是有必要的,哪些是专门为了惹她这样的生气而生的。
少女正在飞速心算时,就又听到了自己上司的声音。
只是这次藤原泉倒不太在意五条悟的问话了。
她手已经放在了车把手上,随时准备下车。已经是下班时间,无所谓再——
“之前,你去杰家里了吧。”
“是——”
“五条老师担心夏油君?”
藤原泉反问得很快。
马上就下班了,谁也不能拖堂。
“不用担心。”藤原泉话很快。“是他骗——邀请我去的。毕竟世界上总有可怜一个无亲无友的孤儿的正常好心人吧。”
五条悟知道自己的重点应该放在夏油杰邀请藤原泉去他家身上。
但实际上是他在听到藤原泉又用【正常】这个形容词冠在夏油杰身上时眉心狠狠一跳,舌尖抵了下后牙槽,有些不快。
“你对杰——”
“不感兴趣。”
藤原泉在压下车把打开车门的同时看了眼手表。
现在已经是她的私人时间了。
【神圣的下班——】
五条悟在身后似乎还要说什么。
少女的心音就更大了些。
【神圣的。下——班——】
五条悟:
五条悟正要失笑,只是已经下车的少女却没有马上关上车门。
“再浪费我下班时间一分钟,以我的个人身份和五条君说句话吧。”
五条悟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蜷,哼出鼻音。“嗯?”
藤原泉回头笑了下。
五条悟忍不住盯着看了会,直到这抹笑意消失。
五条悟想,他之前倒想错了,藤原泉本身也是很喜欢笑的,只是她的笑总是很浅,眼尾挑起时天生带着点微妙的、仿佛有着魔力一样的嘲意。
“我倒是不介意五条君对我私事的探查。只是。”藤原泉微妙一顿。
“五条老师也要注意,这个心声道具固然可以让你听到很多我的——很多其他人都不会知道的东西。”
“但是你于我并不是特别的。”
“所以——”
少女回过头来,金眸眼尾似乎是在模仿人类此时应有的宽慰笑意扬着弧度,反倒显出那种魔力的嘲意。
“不要因此脑袋糊涂,反觉得我于五条君而言有什么特别的。”
五条悟敲着方向盘的手指一顿。
“啊这是自恋吗?”
“不是。”
少女此时心里什么也没想,只是听语气,好像之前发生过这样的事一样。
“只是一个下属发觉上司因为自己给的道具可能误陷迷障,给出的友善提醒而已。”
五条悟指尖在方向盘上轻快点了点。“这是下属的说法。”
“那【藤原泉】的说法呢?”
这次少女的话音就干脆了很多。
“我不喜欢我不感兴趣的人对我感兴趣。”
尾音落,恰好卡在17:31。
少女不再停留一分,便立刻关门走开。
只有五条悟手还放在方向盘上,转回头。吸了口气,似乎想笑,然而扯了扯嘴角,眼角的确落出些笑意。然而最终只吐出口气。
“真是狠心的。”
坏孩子。
第24章 勾引与被吸引
平心而论。
藤原泉似乎的确对他缺乏好奇心。
尽管拿到了可以获得藤原泉心声的道具, 但是五条悟对她还是有很多问题。
而藤原泉则相反,不知是太恪守距离感,还是在此前已经把他调查得了个彻底, 对五条悟并不感兴趣。
哦, 她有主动问过五条悟一个非工作的问题。
就是在车上看到他只戴了一边的【心声耳机】时像是随口问了句。
【五条老师只戴一边耳机是为了装酷吗?还是什么?】
那时五条悟闻言被噎了一下。
明明是个这样聪明的人却偏偏要做这种噎人的猜测。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我还需要另外装酷吗。】
【我试过两个都戴上和戴一个效果是一样的,所以不如留一个不戴做备用。】
少女的语气很快就转为了兴趣缺缺。【哦——那真是伟大的发现啊。希望五条君另一只耳机能好好保管吧。】
五条悟:
就像猫咪发现了个毛线团有点好奇地扒拉过来看了两眼, 发现还真没啥好看的之后又推回去了一样。
心底闪过这个比喻的五条悟:
忍不住在车窗看见少女走远后狠狠扒拉了下自己的白发,然后一下趴在了方向盘上——特意避开了喇叭——因为少女在之前好像被他蹭到按响喇叭的声音刺激得一激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样的模样,一下回头, 眼镜也失措地飞落,眼睛一下就睁大了,本来就是眼尾有点上挑的眼睛, 看起来更像只金眸黑猫了——
糟糕的比喻。
糟糕
人总有危险意识的。
像五条悟这样的人更对此敏锐。
什么样的人危险, 什么样的人, 多关注一分就会像是往深渊多迈了一步。
她的警告是对的。五条悟想。
对于一般人来说, 不对她这样的人好奇、不去接近, 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可是。
五条悟用犬牙咬了下舌尖, 止住那种由舌根蔓延而上的莫名痒意。
这种事怎么能忍得住的呢。
可是。
嘴角顺势也牵起了无所顾忌的笑弧。
他是不会忍耐的五条悟。
————
而另一边的藤原泉一边摸着自己的钥匙往宿舍楼走, 一边淋着此时又密密下来的小雨。
四月, 东京这段时间总是阴雨绵绵。前几日的暴雨结束后,这几日便总是乌云沉沉,绵绵湿冷的小雨。
因为是小雨藤原泉也没有避一避的意思, 就这样脚步又轻又快地回走。
坏孩子
她才不是啊。
现在这个距离五条悟应该听不到她的心声了,所以藤原泉开始絮絮叨叨地在心里回溯着刚刚到交锋。
织田作是说过要她做个好孩子啦。太宰大概也说过她如果露出本性那样冷漠地对待别人会结交不到什么朋友的。所以她是在尽力温柔对待别人了啊。
接近她这样的人才是不幸。保持着什么期待与好奇来接近她的人就一定会被她本性冰块一样的冷漠灼伤。她已经很有些厌烦一些人自顾自抱着期待来接近她, 在慢慢发现她本性后又自顾自用着那种失望的目光看着她然后离开。
这不是她的错。她想。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来接近她的明明也是他们。
是她求着那些人来接近她的吗?
是她在请求那些人给她关心的吗?
那种失望的目光让藤原泉很生气。但是她不怪他们。织田作说要她做个温柔的人。
那她就忍住脾气, 提前、温柔地告诉对方。
此路禁行。
此路——
藤原泉脚步一顿。脚下的踩水声清脆一压后也消弭。
看着挡在她路前的男人。
黑色的制服,目光往上, 黑伞往她这儿倾了倾。黑色的长发温柔垂落肩头。眼低垂望来时,是天然眼尾一段温柔笑意的狐狸眼。
于是细密砸下的雨丝好像瞬间断绝。
天地断连一般。
藤原泉抬头看着身前将温柔举止下意识刻入细节的青年。
“夏油君”
“我们似乎总是在雨里相见啊。”
她眨了眨眼,头上的雨伞又下意识往她这儿倾了些,藤原泉金眸掠过男人湿润的肩头,水汽凝在眼睫上一下砸下。下意识感慨。
这才是,天生温柔的正常人啊。
————
夏油杰脸色有些苍白。
藤原泉一眼掠去便看出来了。
她的目光慢慢从男人颜色浅淡,笑着时微微抿起一点的唇游走到没有血色的面颊,然后是无意识蹙起,显露出一点不适的眉心。
怎么回事?
藤原泉在心里挑了下眉。
她垂下眼并身走到夏油杰身侧时目光掠过他下意识微微内蜷的、有些发颤的苍白指尖。
生病?发烧了吗?
还是又吃了很多咒灵玉?听加茂——那个家伙说咒灵玉很难吃。
不知是注意到了藤原泉的目光还是什么,男人指尖一颤,僵了会,然后才又迟钝隐忍地攥回手心。
看着那苍白、骨节分明却又更显冰凉病气的手,藤原泉脑海里下意识闪过自己抓过这只手用自己体温温暖这只手的画面。
藤原泉顿了下。没有顺从这个闪念做出行动。只听到头顶解释的声音。
“不用担心。只是头痛而已。不是生病,也不是感冒。”说着,头顶的男人低低笑了两声。“不会传染给你的啦。”
“我没担心。”藤原泉诚实地直白道。
她皱了下眉。咒术师头痛?
“去家入小姐那儿看过了吗?”
不应该存在反转术式治不好的病症吧。
“还是说这是夏油君术式带来的负面反应?”
“最近吸收了很多咒灵吗?”
藤原泉说着慢慢抬眼,然后脑袋就突然被屈指敲了下。
藤原泉骤然睁大了眼,有些茫然地摸向自己头顶。
“这就是在担心哦。”
藤原泉嘴还茫然张着,眉眼皱得迷惑。“我”
我真有这样正常的反应?
藤原泉下意识迷茫地思考着。然后男人就已经正回了伞,自然地带着藤原泉往她的宿舍走。
走到檐下时便自然地往旁一伸手,收伞,另一只手注意在藤原身前挡着,防止收伞的雨珠溅到她身上。
“啊”
藤原泉被雨伞抖动的震声带回了神。“刚刚不是担心夏油君,只是我对咒术师还会生病这件事有些好奇而已。”
“诶——这样说的话真令人伤心啊。”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藤原泉可能会有些生气。但是可能因为夏油杰是笑着说出这话的,抬眼看去也只能看到男人苍白俊秀的脸上那中病弱又宽和的笑容。藤原泉发现自己没有生气。
“不过,好奇——嗯,也是种不错的情绪呢。”
藤原泉顿了下,在迷茫又要浮现在她眉眼之前,脑袋又被敲了下。“不过看起来泉酱的大脑已经全部被迷惑占领了呢。”
藤原泉又下意识伸手向头顶,然后抓了个空。男人的动作灵巧得就和狐狸一样,一下又收回了敲她脑袋的手——自然得她现在才发现她跟夏油杰的距离根本没到可以做出这种举动。
未免太自然了吧。
藤原泉又有点迷惑。不过还有点钦佩。
诚实道,“夏油君的气场就很让我迷惑啊。”
“真是可怕的亲和力。”
听到这个形容夏油杰抵唇笑了笑,然后又像受不住凉咳了咳。
藤原泉这次没有流露出一丝担忧关心的意思,只是顺着青年咳嗽跟着脚步一顿。
然后就发现了——
未免太自然了吧?
她什么时候和夏油杰一起走到了她宿舍门口的?
————
藤原泉手都摸进了衣兜里,指尖都碰到了冰凉的钥匙,这才像回过神来。
沉默又饱含懊恼地站了会。
然后又扶额,手指插入刘海纠结地沉默了会。
最后才背对着身后的夏油杰,状似平静地开口。“我宿舍里可没有好茶,看起来是不能招待夏油君了。”
她暗示道。“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晚上又会降温了。”
“我想高专标配的宿舍也是足够避寒的吧。”青年还在笑,这样笑意盈盈的眉眼让藤原泉觉得这样简陋的走廊都能生辉了。
【我在关心你了你不要恩将仇报——】
藤原泉在心里:目瞪口呆黑猫.jpg
不过面上一片沉静,正在她脑海里换了个话术要出口时。
“我来是和藤原桑商量伏黑惠同学的事的。马上高专就要开学了,这一届新生,禅院——现在应该说是伏黑家了吧,来的人很多呢。”
藤原泉注意到了夏油杰微妙的停顿,也不是很在意他从哪儿得来的禅院家更名的消息。“是呢。不过这样的事,明天高专早会时商量也可以的吧?”
藤原泉同样微妙地抬眼,金眸看向夏油杰。“有什么是五条君不能在场听的呢?”
她现在还背身挡在门前,没有让夏油杰进门的意思。
然后——可能因为一个月相处已经习惯了高专这群青年的逆天身高,加上这人自己心理一米八完全感受不到俯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现在处境的微妙。
背抵着门板,手指无所谓地搭在门上,就这样抬头,黑发垂落的高俊青年低头和她对望。青年的阴影轻松将他们对峙的逼仄一隅填满,他的阴影也晦暗了她抬起的白皙的脸,只有金眸还明亮,又无所谓地抬眼回望。
她像是没有注意到青年微微躬身,便垂到她颊侧的黑发。
也没注意到长柄伞微微往她这儿斜靠,没束紧的伞面冰凉地擦过她小腿,青年抵在伞柄上的手手背青筋绷出明显的线条。
他侧过脸,忍住喉头发痒,几乎像塞入樱花花瓣一样难以忍受的痒意,喉结滚动。
而她仰着头,满目无所谓,说。
“不是不能告诉五条君的那种话的话,就不必打扰我了。”
第25章 被雨淋湿的洋娃娃
夏油杰微妙地顿了会。
藤原泉目光下掠, 注意到他撑在伞柄上的手掌偏了偏。
“我听说你想让伏黑惠君做禅院家家主,据我今天去接触他,他只是一个不懂权术的少年人而已, 他父亲——伏黑甚尔, 虽然有些里世界经验,但是并不懂多少管理吧。我可以把盘星教里的一些人借给你用, 你也不必从总监部抽调你的势力了。你和”夏油杰停了下,垂下眼,眼睫长又深地颤了下。“悟有别的事要做吧?”
虽然是瞌睡遇上了枕头的提议, 但是藤原泉还是没把心里的满意和愉悦展现出来,面上还是冷淡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夏油君想要用自己的势力渗透禅院家呢。”
夏油杰好心被这样质疑也不生气, 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抚平少女头顶湿润翘起的头发, 宽和地笑了笑。“你有控制人的方法吧?”
“我不介意你对我的人用这些。”
得到想要的许可后藤原泉终于没忍住心底的满意, 嘴角翘了翘, 眼睛也微微眯起地转身去开门。
可能因为心情的确不错, 藤原泉还能自以为很天才地接着刚刚夏油杰的话说句俏皮话。
“那对夏油君用那些呢?”
身后的青年似乎闷声咳嗽了下, 没听清, 只有哼声。“嗯?”
“那些控制的手段啊。”藤原泉心情不错地重复了遍, 钥匙圈也跟着在手指上一转,轻快地落到食指,插入锁孔。
身后的青年似乎终于听清了, 带着点笑,刚刚咳嗽过的嗓子还有点哑。
“能被藤原桑控制是种幸运。”
“咔——”
锁扣清脆一响。门失力地往前打开, 藤原泉下意识想回头看现在夏油杰的神情, 却被推着肩膀踉跄进了房里。
察觉她迷惑的青年咳嗽的同时便弓下了身,声音近在咫尺。热气喷在耳廓。
“毕竟不是所有人能被你看进眼里吧。”
————
夏油杰身体一下摔了下来。
之前进门【推】她也是支撑不住撑了下她的肩背而已。
藤原泉方才还有些茫然涣散的眼瞬间一冷, 不过眨眼间便转身立刻扶住了夏油杰。
她动作和查看的目光都很迅速。
“是真的生病了。”
不是反问的语气。金眸眯起快速掠过夏油杰的身体。
“头痛?为什么。”虽然这样问着,不过更像藤原泉自己的思考,她有着边思考边把未得出答案的闪念碎碎念出来的习惯,手上还是很干练又可靠地撑着夏油杰在她的单人床上坐下了。
藤原泉房子里没有过多的家具,能坐的就一个单人床和书桌前的凳子。
但是那个凳子又冷又硬,有一脚还是坡的,因为想省钱没有换。
藤原泉下意识觉得虚弱的病人不该送到这样冷硬的椅子上,便扶着夏油杰坐到了床上,然后在青年还闭目蹙紧眉时干脆地脱下了他湿润的制服外套,虽然撑了伞,但之前她也注意到了,这人肩膀都被淋湿了,因为撑伞时一直往她这儿倾。
就算是为了讨好她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她刚刚一路雨里走来早就淋湿了准备回来洗澡的,他身上干燥又干净的,有什么必要给她这个已经淋湿的人撑伞,完全没有利益最大化嘛。
藤原泉现在才在心里吐槽着。抖了下被子给夏油杰盖上。注意到夏油杰也有些湿润微透的衬衫,这个不敢解了。因为,怎么说,像她上司一样会在白衬衫里还另外穿一个黑色内衬的良家妇男果然还是少数。
藤原泉先去把夏油杰湿润的外套挂好,然后上次她感冒家入硝子过来探望有留下几包姜茶,她只撕了一包尝了尝味道,然后就被辣得吐舌扇风放弃了,不过既然喝的对象是别人她便不在意这些了,此时便随意拿起一包冲好,端着放在床头,开了空调暖气,然后又用咒力隔远了些熏干夏油杰身上的衬衫。
黑发青年还闭着眼,绾好的黑发有些散乱。藤原看着有些出神。
【头发比我都长啊。】
“藤原桑很习惯照顾人吗?”
青年还没睁眼,但是睫毛在颤动,是有意识的。
藤原泉脑海里浮现过【羊】里的小孩,和织田作咖喱屋楼上养的那群孤儿。她倒是经常看到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他们这样的人去照顾别人,她一般不帮手,做过最帮忙的事就是有人晕倒后马上打电话叫中也和织田作。
收回神。藤原泉看了眼床头的姜茶,瞥了眼夏油杰还闭着的眼,用唇碰了下杯中水面,试了下温度。然后瞥了眼青年还没睁眼,再递给夏油杰。
她这个杯子杯壁有点厚,热传导不能很好反应水温,她就有过放好热水后摸着差不多结果舌头被烫得痛了两天的事,只是伸指头去摸水面也很不干净吧——藤原泉习惯的是唇面碰一碰水面,只是,大概也稍微知道一般人会介意这样试过水温的茶水吧,所以藤原泉瞥到夏油杰没睁眼就安心了。
做了这样温柔细腻的事已经很值得夸奖了,再为别人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就不合适了。
“不是。你是第一个。”
藤原泉诚实道,心里还有点雀跃,就是那种之前都没做过这种事,突然有机会试一试的新鲜感。“我都是和电视上学的。”
夏油杰在藤原泉说【第一个】时睫毛就颤了下,在藤原泉把姜茶递过去时虽然还因为剧烈的头痛拧紧了眉,还是接过了放在唇边。
“是因为术式使用导致的头痛吗?”藤原泉认真地盯着夏油杰眉眼间的隐忍之色,快速思考着。“咒灵玉的味道我——”
她顿了下,她是可以改变咒灵玉的味道让夏油杰好受一些。但是不是用咒术的手段,只能用异能。
而她——
“我有办法。过几天我送你一个东西吧。”
原本有些担心能不能把异能的东西泄露给夏油杰的。
夏油杰闻言倒笑了笑,他总是喜欢压着眉时眯眼笑起来,此时眉眼还因痛楚纠拧着又笑起来,更显出那种无奈温柔的感觉了。
“像给悟的心声耳机那种礼物?”
“你果然知道了啊。”
夏油杰之前就不知道怎么知道她要给五条悟礼物了,猜到是什么也很正常。
藤原泉感慨了下,然后开口。
“另一个耳机在你身上吧。”
说着这样让夏油杰呼吸一窒的危险话题的藤原泉只是盯着夏油杰的湿发看了会,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电视剧情里的照料病人桥段,一个响指,吹风机就飞到了手边,她插好电用手指撩起夏油杰的一缕湿发吹起来。
夏油杰:
夏油杰刚刚绷紧的身体又放松了下去,心底浮现出一点无奈的感觉。
虽然感觉在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但是感觉更像是满足小孩子照顾心的洋娃娃怎么回事——对方其实就是把他当洋娃娃照顾吧、送上门的过家家玩具。
夏油杰心里很有数地想着,想着想着还能苦中作乐地抵唇苦笑两声。
至少这看上去让她对他很感兴趣。
少女看起来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这种事的人,这种套路用在她身上也没什么用吧。她不会对被雨淋湿的狗狗同情可怜。
不过,让她觉得有趣也很好。
“不过我猜不是五条君主动给你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藤原泉的照顾生效了,还是因为藤原泉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笨拙又努力模仿温柔地给他吹着头发,夏油杰感觉头痛好了些,那些不断萦绕在脑海中的尖叫、繁杂的啸声也静止了。他也可以稍微抽出些神,笑了笑,声音还有些虚弱。“猜测正确。”
“哦——那我再猜一个吧。”藤原泉很认真地把青年的头发分层,用手指挡着出风口,既是试温也是防止温度过烫刺激到青年头皮。
“如果五条君知道你偷走了能听到我心声的咒具,哪怕对象是你,他也会生气的吧。”
“唔。”夏油杰侧头望向少女,发丝从少女指间流走,但是她没有责怪夏油杰的意思。“是暗示还是——”
“直觉。”少女抬眸,金眸平静地看向夏油杰。然后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孩子气得不明显的眸光。“别小看我的直觉哦。它一般都是对的。”
看起来比起五条悟会因为他偷走心声道具而生气这件事,少女更在意她自己的猜测对不对这件事。
夏油杰失笑。
这世界上,对少女来说区分标度从不是重要不重要,而是有趣不有趣吧。
“那你会因此生气吗?”
“我生气不生气也不会影响夏油君的决策吧。”
那就是不在意这件事了。
夏油杰想,不知为何低头时嘴角笑意凝实了些。心底闪现了些和藤原泉相似的、有点孩子气的雀跃。
所以那根本不是给悟的特权吧。
夏油杰心底有点莫名的、轻松的笑意。像是察觉一直失败的自己好像无意识领先了许多的雀跃。
藤原泉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对谁特别。
“所以进门时藤原桑闪过的心声,期待我给你盘星教的人手好让你插入禅院家,方便你自己解放双手,实际上是在直接告诉我,暗示我了?”
“藤原桑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有心声道具的呢?”
藤原泉撩着夏油杰发丝的手一顿。“前面只是猜测,确认是在楼底刚刚看到夏油君的时候。”
“哇啊、这不是超级早吗?一遇到就被发现了啊。”
藤原泉抿了下唇,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夏油杰这样的语气让她感觉有点别扭。
那种感觉,好像是她又无意识操控手里的洋娃娃时,洋娃娃突然双眼恢复神采看向了她,察觉了她的操控又莫名用着这样亲近的语气。
好像——
“所以一开始藤原桑就是知道这些,然后引导暗示我向你希望的方向开口的吗?”
藤原泉又抿了下唇,别开眼,吹风机也关上了。“你想说的话,可以直说操控的。”
“这个词让你不舒服吧。”
夏油杰的手指穿过藤原泉指间,又打开了吹风机开关,吹风机稳定翁动的声音,让室内再次变得温馨又平静了起来。
藤原泉别开的眼瞥了眼夏油杰的眉眼,“不头痛了?”
“嗯。”青年点头得很轻快,“可能因为藤原桑在身边吧。”
藤原泉就一下又抿回唇。
又看向夏油杰手里还没有喝的姜茶。“现在开始怕我下毒了吗?终于开始怕了么?”
夏油杰闻言就一下失笑。“不至于。”
青年修长的手灵巧地转了转,茶杯跟着一转,然后对准某处杯沿,印下唇印。
这块有什么特别的吗?
藤原泉多看了会,但是很快因为青年下一句话收回心神。
“藤原桑会因为我给你盘星教的帮助这件事是你引导的结果,就不算这个人情了吗?”
“不会。”
“那我也是一样。”
藤原泉没忍住眉眼间货真价实的迷惑。
“?”
青年却没看她,只是温和地低头又抿了口姜茶,嘴角笑意温和苍白。
“无论藤原桑怎么对我,怎么看待我。我对藤原桑的心都是一样的。”
【这和她那种完全不一样吧——】
藤原泉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她能感觉到她对夏油杰和夏油杰对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恶,又想不通到底哪里不一样。
藤原泉几乎想要在脑袋里尖叫,忍住了,一时觉得手里的头发也烫手了起来,想顺手抬起手扇自己两巴掌,让你想试试过家家的温馨,忍住了。
“我说过的吧。”
“能被藤原桑控制是一种幸运。”
“能被你看进眼里,感兴趣,是很幸运的事。”
藤原泉手一顿,之前的比喻终于在她心底补完。
好像、洋娃娃被操控着,突然睁开了眼,她还正被吓到,洋娃娃又开口了,
说,
【他对此甘之如饴。】
藤原泉:
藤原泉开始觉得全身不适起来了。
不是,这更吓人了啊。
她想按下吹风机开关然后马上逃走。
但是又突然想到刚刚自己不是已经关了吹风机了吗——哦,夏油杰刚刚伸手又打开了。什么时候??怎么那么自然??
她逃走——但是这里是她的家啊,夏油杰躺在只有她一个人睡过的,目前她唯一可以落脚的床上。
藤原泉又有那种感觉了,一切都太自然了。好像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入了一个温馨又甜美的网巢一样。
藤原泉还没有从自己家里搬家出去的想法,于是忍了忍,深深吸了口气。
有些真实地迷惑开口。
“夏油君,究竟是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呢?”
“被我这样的人注视,有什么好处呢?”
青年要开口了,藤原泉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要说出冠冕堂皇又温和的假话了,于是提前开口道。
“我是说过利益交换我会更适应些,但是现在说是看中我身上的利益接近我有些过时了,夏油君已经做过头了。”
藤原泉一别头,单手摘下眼镜,金眸迷惑,认真,荒芜地落入青年的侧脸。无比清晰。
“如你所愿,你让我有些在意了。”
【不是感兴趣啊】
藤原泉一顿。
“所以,你究竟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似乎是因为刚刚被她打断了,现在夏油杰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慢慢又喝了口姜茶,在刚刚的位置印下唇印。
藤原泉耐心等待着。
青年仍未开口。
安静的氛围在二人间流淌,然而因为吹风机还翁鸣的声音,好像空气中有什么粗粝的粒子一样,正在不断交错、拉扯、对峙又融合。然后突兀一声男声——
【救我。】
藤原泉瞳孔骤缩。手里的黑框眼镜差点落在了地上。
在眼镜即将落下的瞬间她又死死攥紧了被床沿挡住的眼镜腿。
这只是夏油杰的心声。
他不应该知道她能听到他心声的。
第26章 教她痛苦
什么、意思。
藤原泉微微松开了大脑中的开关。
然后一瞬, 共感同步而来的疼痛几乎瞬间让她白了脸,她立刻别过头,假装又戴上眼镜掩饰自己骤变的脸色。
哇
就是藤原泉也要深吸一口气稳住因为头痛欲裂而下意识想要抽搐的眉心。
这哥, 头痛得这么厉害的吗、
“早知道就不完全共感了”和“幸好之前没有共感过他全部大脑”两种情绪同时在藤原泉心中升起, 而还有种,难以被她用语言描述出来, 甚至她也没察觉的情绪。
冰凉的。
她没察觉到。
她没有因为突然而至的头痛皱一分眉。
却因为“这个人之前在一直在遭受这种疼痛啊”的感慨,无意识蹙起了眉心。
————
藤原泉有一类事不会做。
对她没利益又让她不感兴趣的。
给五条悟心声耳机,这是很早以前的计划。
如果只是为了获得五条悟的信任的话。这点利益未免也太小了。
她也不是那样老实忠心的下属。
因此在之前努力托各方人脉联系到了太宰, 让他帮忙找了下符合她需求的异能造物——哦,还被太宰嘲笑了。
“之前看小泉的意思以为你要改了呢,还稍微对小泉那样坚定地违抗本能的心志惊叹了下——”
完全没有惊叹过吧这人。
“看起来, 这又是要去利用谁吗?”
“太宰先生没有资格在这件事上指责我吧。”
明明是时隔多年, 两个世界, 难得通上一通电话, 结果一见面就是这样不太愉快的打招呼。
“太宰先生利用过的人完全不是我能够比拟的啊。”
对面还是笑眯眯的声音。“那只是泉年纪小, 多活几年的话肯定轻轻松松后来居上吧, 不过——”
“这可不是指责哦。”
“这只是关心啦。”
“没关系, 预祝太宰先生下次自杀成功, 这样我也能【后来居上】得快一点啊。另外。我想织田先生要你带给我的关心的话绝对不是这样的。”
“感谢祝福~织田作才不会给出我这样鞭辟入里的教导呢。”
藤原泉顿了下,她对在太宰面前只能叫织田作织田先生,而可以听到太宰自然地叫织田作这件事有些不爽。不过还是很快接话道。“我不是你的学生。”
对面接话和她同样快。他们本就思想同频。交流时总有种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好像自己都能预料到的感觉。
“不过我们是同类人吧。”
电话中两人因为这句话出现了一秒冰冷而默契的安静。
“看在小泉这个后辈还这样稚嫩的份上。好心提醒一句哦。”
“如果是朋友的话——”
“我没有朋友。”
对面从善如流。“如果是感兴趣的对象的话——就不要用对待棋子的手段去操控他们啦。”
“哦。”藤原泉毫不放在心上。“那看来太宰先生对我毫无兴趣呢。所以现在还把我当棋子。”
“说什么话呢。”电话那边还在笑。只是没过多在电话中纠结藤原泉刚刚的话。“至少, 别在情感上操控别人啦。”
“他们会受伤的。”
“太宰先生还有这么在意他人的一面啊。”藤原泉面无表情地刺人。“他们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电话另一端也没生气,只是声音轻了些地笑。“小泉感兴趣的人因为你受伤了的话, 他们会离开你。”
藤原泉正要说他们离开了又怎样, 对面的话就又轻又快地到了。
“小泉感兴趣的人都离开了的话,小泉就会孤独。”
轻轻的、温柔的, 又因为电话音筒和对面常驻的信号屏蔽器而有些失真模糊的声音。下一刻又瞬间清晰转冷。
“而你,孤独就会死。”
藤原泉当时的确因为这话心跳的确一顿,但是并没有过多在意太宰这像是诅咒一样的话,当然她也不知道横滨另一边绷带少年正在lupin酒吧里一边和友人举杯一边笑嘻嘻地抱怨【教一个不懂情感的小孩为人处事可真难啊】,然后就被友人推着眼镜的一句【倒没见太宰君对芥川君有这样的兴致。】笑容僵硬在脸上。
藤原泉只知道太宰虽然有点让她讨厌,但是办事很靠谱。没多久就送来了她需要的异能造物。
之所以一定要异能之物。
是因为,五条悟的六眼看不透异能。
咒术界没人能够辨认出异能。
————
后续也很顺利。五条悟没看出这个来源横滨某异能者的心声道具的真实功能,也被她一句“里面藏着束缚”将五条悟看不出其间术式的迷惑带走了。
耳机两只都可以同等地听到心声。这点藤原泉一开始倒是不清楚的,因为伏黑甚尔刚把这个寄给她没多久她就给了五条悟。
只是有些怀疑,所以在看到五条悟只戴了一只时试探了一下。
怎么说,如果两只都能同等听到心声就更好了。
藤原泉猜测夏油杰是把耳机藏在了他随身的空间储存类型的咒灵体内,就像伏黑甚尔的丑宝那样的咒灵。的确这样隔绝了她刻意让人浸染在耳机之上的咒力气息,也让她发现不了,但是代入夏油杰视角,知道有这样的耳机不去偷才是奇怪的事吧,有了怀疑后藤原泉又故意泄露了几次心声引诱夏油杰抛出提供盘星教人手帮忙这事。便确认了怀疑。
这个道具的主使用者是她。
她在自己身上刻上了提前准备好的异能反馈咒文。
的确这个道具可以让戴上它的人听到她的心声。但是同样,她也能听到戴上这个道具的人的心声。
而且她的大脑更有优势,可以分区处理两端的信息,她有自信能够在一边有目的性地漏出心声的同时,不被自己接入的其他心声影响。
倒不如说这样看起来工作量极端的多任务处理会让她有些刺激的兴奋。
能够得知很多信息,掌控很多信息,不管这些信息她感不感兴趣。它们躺在她的手中就很让人有些兴奋。
所以她能理解五条悟,当你隐隐意识到你有机会掌控某人时,肯定会有被吸引的占有欲与兴奋。
只是藤原泉的兴趣阈值较高,开始有些兴奋,很快便也感觉无聊平静了下来。
而因为她是主使用者的缘故,她这边能使用的功能肯定更多。
比如能够完全通感对方的大脑,能够选择通感的程度等等。
而现在她便是完全开放了通感的权限。
她的本意是想窥探夏油杰究竟在想什么。
想通过他的心理活动反推判断他所说之话是否正确。
像夏油杰这样的人她接触不多,虽然不太感兴趣,但是的确搞不懂,也很难判断出他说的每句话究竟是为什么。
所以藤原泉原本只像是一个搞不清论文里某个理论的学生跑去打开了学院数据库。
然后——
便被铺天盖地的痛苦淹没。
说是痛苦,那只是因为藤原泉不理解这样的情感而已。这是她数据库里基本没被引用过的词汇。
如果换一个人来说,一个正常人应该会赋以其更常见的名词。
【悲伤】。
————
“怎么突然一脸不高兴?”
藤原泉被同步过来的陌生疼痛弄得大脑也有些钝钝的。所以她抬头看向夏油杰时目光也有些迟滞。
黑框眼镜微微下滑,少女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蹙着眉,金眸望向侧脸温和看来的青年。
“头痛这样厉害吗?”
“还好吧。之前找硝子看过了。吃了些止痛药。嗯我只是因为这几天连轴转熬了几天夜然后又祓除了很多——嗯,就是泉酱说的那种味道很糟糕的咒灵,所以今天有些虚弱吧。”
真奇怪。她这样去同情他的时候他反而想极力将这样剧烈的头痛说得平淡起来。
他不是想要她这样的共情吗。
“没事的。”
他又别开了眼,垂下了眼。
然而反应在藤原泉脑袋里的【痛苦】根本不是没事的模样。
不属于她的情感让她眼眶发酸。这样的酸胀感在她刚刚说出【头痛这样厉害吗】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藤原泉差点以为自己都要因此落下不属于自己的泪水了。好在她出色的自制力让她理智强压回了情绪模块带来的生理反应。
她整理着脑海里想说的话。
一会儿是【你有什么好忙的高专的事明明都是我在做,怎么会熬几天的夜呢。】
然后就想到了这人好像有个盘星教在管,和她一样在干地下兼职的。
于是又想【所以说要准时下班啊,加班就是这样让人不愉快的。】
然后又想像他这种的特级的确不能像她这样刻意压着咒术师评级一样的人摆烂。随时都会有突发任务让他【加班】。
于是藤原泉噎了一会儿,脑海里飞速闪念。同时处理着夏油杰那边同步而来的细小神思。
掌管盘星教原本是为了能够从暗处辅助五条悟更好地改革咒术界,总有些脏事暗活需要他这样的人做。
总是接下突发任务,不像她一样压着评级摆烂是害怕有普通人因为咒灵丧生,身为咒术师总有这样的义务要去保护弱小。
她知道夏油杰听到了她刚刚各种吐槽的心声,但是没能捕捉她迅速闪过的神思。
青年只是低笑了下,又在靠枕上侧过头来,伸出手,似乎想像之前一样拍一拍藤原泉的脑袋。“不用一直为我——”
然而这次少女没有被他那种自然的气氛迷惑。瞬间抬头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夏油杰一下神情僵住,那一瞬空白的神情好像是以为自己被看穿什么隐秘的狡猾套路要被甩开手了。
然而——
一片冰凉。
藤原泉手指插入他的指缝。
和她之前在楼下雨里看到这只手时一样。如她所想,这只手就是苍白而冰凉的。
只有掌心残留一点点刚刚握着姜茶茶杯的热度。
藤原泉这次顺遂自己心意的抽出另一只手包裹住了这只冰凉的手。她是个身体健康正常的人,在开着空调暖气又忙前忙后的,现在体温甚至算得上微烫。
在确认自己没有手汗后藤原泉包裹住这只——哇不抓住不知道一抓住才发现居然这么大只的——冰凉的手。
被握住了手。
夏油杰茫然、僵硬的目光一寸寸下移,落在突然被抓住的手上。是打算等会更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吗?
藤原泉抬头看向夏油杰。
不断的信息接收与闪念在这双冷色的金眸眼底闪过,一丝一丝,迷惑渐褪。
等藤原对上夏油杰怔然望来的视线时。藤原泉的眼已经又恢复了那种,似乎坚硬得非人的平静。
“夏油君知道吗?”
青年还在发愣,面上带着那种,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抛弃了的空白。“嗯?”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痛苦的。”
青年似乎没理解到这话题从何而来,因此只是看着少女。
藤原泉眉眼柔和了些,带上了一点平静的笑。
“只有夏油君这样的人会痛苦。”
听着像诅咒人一样啊。夏油杰刚刚想无奈地吐槽。就又因为少女的下一句话彻底失声。
“只有不想变坏的好人才会痛苦。”
少女的双手一下攥紧他因失神而脱力的手。
她声音也还是令他迷惑的——他总因她的这种特质而惊奇到迷惑——坚定、似乎毫不怀疑的坚定,又好像早已找到末路一样的、近乎包容的平静。
她带着他的手,慢慢覆在了他颤动的纤长的眼睫上。
看不清面前的东西,只能听见藤原泉的声音。
她说。
“别哭了。”
然后代他流下了眼泪。
第27章 老师?学生。
藤原泉没哭过。如果不算生理泪水的话——她在中也身边时有过一次差点被连累死掉的经历, 那时因为剧痛落过泪。
更多时候她心里只是五条悟体会到的那种冰凉、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心绪。
而现在让她落泪的悲伤心绪是这样清晰。
清晰到她一直安静地滚落泪水。并因为这陌生的情绪感知到了,那天被夏油杰骗去他家时,刚刚推开他家门, 被满面温暖灯光找在脸上的焕然新鲜——因为这种从未清晰体验过的情感而新奇。
夏油杰心里的神思也很模糊。
哪怕藤原泉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是选择了【全部】通感的。然而被头痛冲击着的夏油杰的大脑根本没有什么连续的心声。能够撑着这样和她正常的、还有交锋的交流, 不过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和碎片化的绝望悲伤。
而藤原泉也只能从这些碎片中捡拾一点点细碎的神思, 忍受着从夏油杰那儿同步过来的痛苦、以及不断激涌的情绪,做推理归总。
这家伙,看着温和平静的, 内里情绪倒好丰富。
比五条悟还丰富。她想。她对此不反感。
藤原泉推理到了,他因为某种【大义】想除去普通人的理性。
又感知到了,他因为【杀人】这个可能而痛苦愧疚不堪的感性。
好像在一边劝说着自己麻木, 劝说自己往理性这边走。
然而理性这边的道理又还没有足够的事件去支撑他相信, 还没有——
藤原泉疑惑了下。
还没有。绝望到让他去不得不相信这样的陌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末路】?
藤原泉有些迷惑。
然而夏油杰的大脑就像一片海难后的大海。全是碎片尸骸、杂碎的木板, 她只能在一浪又一浪的颠簸中捡拾这些碎片, 并竭力在被浪打离开前推理这儿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相信这样的【末路】。
藤原泉想, 这种极端的计划总得有足够的绝望支撑。总得要他绝望到不能更绝望, 实在找不到更有希望的道路了, 又实在想逃离这样麻木不变的现状, 才随意抛掷自身投身自毁吧。
虚假的希望。
如果要藤原泉评价夏油杰这个闪念的计划的话。那只是一种更麻木的绝望。
而夏油杰身边有发生什么让他这样绝望的事吗?
藤原泉不明白。
他同级、好友都还活得好好的,星浆体事件他也知道天内理子还活着的吧。伏黑甚尔当时忙着敲诈和逃跑也没把他打出阴影吧。
所以为什么。藤原泉迷惑。
为什么,好像有种已经发生过什么不可挽回之事的绝望。
一切捕捉、思考, 不过发生在瞬间。
下一秒,藤原泉便被海难后仍未平静的海面, 又一个巨滔彻底打下卷走了。
这下藤原泉大脑比夏油杰还痛了。只是他那边的通感不像她【完全】通感还能复制一份她这多出来的疼痛。
藤原泉还是第一次什么都没推理出就被掐断思考。
【救我。】
夏油杰, 那个清冷的声音又在心底闪过。
藤原泉无意识在心里叹了口气。
心底一片冰凉。
————
夏油杰的声音顿了顿,他也没有拿开藤原泉挡住他眼睛的手, 而是安静的、近乎乖顺地半仰着头。“怎么了?”
已经没有别的可以解释的借口了,于是藤原泉深吸了口气,按耐住大脑负载过度而濒临临界值近乎崩溃的疼痛。她语气还是平静的,就是虚弱也是她独有的那种平静玩笑。
“只告诉夏油君一个人哦。”
她又吸了口气,咬了下舌尖忍住痛哼。
因为的确是很少体验到的疼痛反应,过于痛了反而让她笑了下。
“在你们能听到我心声的时候,我其实能够听到一点你们的想法。”
藤原泉下意识觉得不能全部说出她能完全通感夏油杰大脑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对说出后,预测到的,夏油杰可能逃避的那个时间线感到了一丝畏惧。
“很抱歉,夏油君。”
掌下青年的眼睫猛地颤了下。藤原泉也跟着不自觉颤了下眼睫,别开了头。
“不用道歉。”
青年反抓着她的手慢慢移下。藤原泉因疼痛涣散了些的瞳孔凝实了些,还是有些迟钝地看向夏油杰。
甚至没注意到没有手遮挡后,夏油杰微微笑起的眼里正映着她眼睫上挂着泪珠的茫然模样。
然而夏油杰才是清爽没有泪痕的模样。
“我说过,我不介意你对我——”
藤原泉同步想起在门口时青年的说法。
【用那些手段】
【被藤原桑控制,是一种幸运。】
藤原泉怔了下。
过了会别开眼,眨眼时已经悬在眼睫上许久的泪珠一下坠落,被青年张开的手掌接住,滚烫地、溅在他冰凉的掌心。
“夏油君,什么都能告诉我么?”
藤原泉想到了方才她没得出答案的思考。
然而青年闻言只是狡黠又温柔地笑了笑。慢慢收拢湿润的手心。“我还是希望藤原桑,自己来发现吧。”
“为什么?”
藤原泉不理解。想解决问题的话,马上把问题说出来不才对吗?
藤原泉没把这话表露在心声中,然而夏油杰一看到她眉眼间掠过的迷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于是叹了口气,又笑了笑。第一次像一个老师一样引导这个笨拙的学生。
哪怕这个学生是他唯一的医生。
“因为像藤原桑能够完全理解情感、不——情绪吗?”
对自己大脑开发和身体机能掌控都接近极致的藤原泉下意识想点头,却很快回忆起了同步到夏油杰情绪时的感受,于是摇了摇头。
夏油杰又笑了笑。像看小动物一样看着她,又拍了拍她的脑袋。
“所以说,很多东西就是像这样难以理解、难以被逻辑解释的、纠结又模糊的矛盾。”
“哪怕理智有了闭环的逻辑思考,然而支撑你做出决断的,却往往不是理智。”
藤原泉听着有些愣。她能辨别出夏油杰这话有些道理。却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做出任何决断都是有清晰的目的和理性逻辑的。
但是她没有马上打断夏油杰。
看出她没有理解的青年笑意平缓了些。“让我打个不太好的比喻吧。”
“嗯我想想,如果藤原桑的父母复生在了你的仇人身上——唔,应该比喻为你的仇人复生在了你的父母身上,你会是杀死他们,还是救下他们。”
空气瞬间寂静。
过了会,藤原泉抓住了夏油杰还停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攥住他的手指。“你还真是不怕我生气啊。”
“请不要做这样像乌鸦嘴一样不吉利的比喻。”
青年从善如流地真挚道歉。“对不起。”
“我会想办法剥离我父母的身体和我仇人的意识。”
藤原泉拉下夏油杰的手同时抬头,目光微亮地看向夏油杰。“这是我的选择。我会做出第三个选择。”
夏油杰却笑了笑。“你不会。”
藤原泉正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因为藤原桑那时也会痛苦。”
“就像我一样。”
藤原泉反驳的话冲到了喉头,却又被她克制的理性遏制住。
她好像也无法确认到了那种时候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怎样的,因为她好像也经常有自己理解不了的心绪,那些冰凉的、又或者是滚烫的感受。
所以藤原泉慢慢吞下了喉咙里棱角分明的话,正想说【这就是你感到纠结的痛苦类型吗】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但是我相信藤原桑。”
诶、
青年一下翻身。
在她还“?”地抬头看向突然动作的青年时,一直滑落的眼镜终于因为没有阻拦和再次的抬头弧度清脆落在了地上,而藤原泉下意识低头看向掉下去眼镜的动作也被青年冰凉的、捧住她下颚的手制止了。
黑发披散肩头,穿着薄薄白衬衣的青年领口散乱,就这样凑到她面前,露出纯挚的笑容。
“你总有那样的直觉。”
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是自己烘干的呢
藤原泉盯着突然凑到面前的、凌乱的帅哥下意识想到。
后知后觉感知到了自己还被人捧着脸。于是又在心里补充了句。
他的手还是自己暖的。
夏油杰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又笑了笑。眉眼简直和破云阳光一样想让藤原泉别开眼。
“你能改变一切的,藤原桑。”
“我等你——”
等什么。
青年却没有再出口了。
藤原泉一时也还没反应过来再次打开完全通感——刚刚头太痛关上了。
等什么?
藤原泉眨了眨眼,却没等到青年的后话,正要又迷惑时,已经被抱住了。
有种长毛大型犬扑上来的感觉,不过用扑这个词也不太合适。
因为对方动作很轻,像一阵风一样,还没察觉到被触碰时,就先被气味包裹了。
藤原泉抬头,青年的脸颊擦过她的脸侧,温热的?
“头,已经不痛了哦。”
藤原泉张了张嘴,这才察觉大脑里的痛感的确已经减轻了许多。
那她是为什么还大脑紧绷的呢?
那种冰凉、迷茫又酸胀的感情是什么呢。
藤原泉垂落身侧的手纠结又迷惑地蜷缩了会,最终慢慢地,像触碰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心点了点青年后背。“那就好。”
这应该算安慰了吧。
然而,在少女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然形势逆转。
通感到少女复杂又酸胀情感的夏油杰垂眸笑了笑,和少女不同,手实实地、以一个拥抱的姿态扣住了她的后背。
趁着现在那人头痛着不能接收他完全的心声。
他心底快速地闪过叹息。
带着笑,像什么契约。
【所以,等我做出不可挽回之事的时候。】
夏油杰垂下眼睫,此时两世的记忆终于不被他刻意排斥地分开,终于像两股溪流在岔口融汇,静默地合二为一。他已经被阻止过了,他想。他已经被杀死过了。
所以——
【不要来阻止我。】
【来救我。】
第28章 回归
好。情感发泄结束。
藤原泉想, 现在可以开始考虑一个重要问题了。
“夏油君,是我送你回去吗?”
这句话说得有些像在赶客。但是实际上藤原泉是怀着她能够的最温柔的心思说出来的。
藤原泉:我都在考虑着他身体状况提出我送他回去了,我真是个无与伦比的善良的人。
只是这话说得的确像在赶客。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大概马上就会脸色一变尴尬离开吧。
但是夏油杰只是如沐春风地笑笑。“外面还在下雨啊, 泉, ”
他指尖在床沿点了点,“而且天黑透了。”
然后——
他就知道少女不会觉得这是借口, 而是开始认真思考这两个因素。
夏油杰不知道金眸少女这个脑瓜里一下过了多少想法,只能看到她抬头时用那种犹疑但又想争取一下的,微微虚弱的语气试探道, “但我只有一个床啊。”
然后完全没有让人想歪余地的——
【我甚至还没有沙发可以躺。】
【椅子也又冷又硬又坡脚。】
【只能打地铺。】
因为藤原泉下意识觉得夏油杰是客人,从织田作他们那儿得到的家教让她不允许存在客人打地铺的选择。所以只是对自己可能拥有的这个选择而犹豫——
“打地铺很——”
“那和我一起睡一张床吧。”
夏油杰很轻快地侧过身,拍了拍床边。
藤原泉立刻转身。“那我去打地铺。”
什么叫单人床啊。
————
等到打好地铺睡下后, 藤原泉才又开始了在地板上的絮絮叨叨。
【好硬, 好冷, 好不舒服】
夏油杰已经在床上闭上了眼, 当然, 中间还有着不少的推拉, 比如他示弱已经抱着被子准备躺下了, 又被【我就是死也不能做个让客人睡地下的没家教之人】的藤原泉推回了床上, 比如他垂着眼真心地忧伤着准备穿着湿润——哦好吧已经被藤原泉烘干还残留着暖意的外套出门,明明可以通过咒灵迅速回家的,还是说着“那我去附近找一家旅店将就一晚吧。”
这样少女的逻辑就会很快被带到——“高专哪儿有旅店啊?”
后面话题就会被带到了——“我就在门口将就一下也可以的。以前出任务来不及时也经常这样过夜。”
然后比起说注意到这个选项的荒唐, 少女就会先注意到——“啊?高专出差都没房补的吗?这么惨吗?”
就会顺利被他带走重点,倒不如说这样粗糙的卖惨和春秋笔法只有脑回路的确异于常人的少女很能中招。
所以之后话题再到夏油杰留宿她宿舍后, 藤原泉就会认真感慨着, 这个选项的确是最好的选项了,自己又当了一天好人, 真是个好孩子。
夏油杰微微勾起嘴角,正要继续逗少女“那你上来睡吧。”
只是话没出口少女就已经开始自己纠结了。
【上去睡的话就隔得太近了。】
嗯?
夏油杰闻声反而一愣。
这人会有这种意识吗?
【翻身都能感到床垫反弹的动静。】
啊
不知为何,听到少女的心声夏油杰好像真的感知到身侧床垫一压,躺上了谁一样。
【还能听到呼吸声近在耳侧。】
然后少女絮絮叨叨的声音就会和细微的、并不明显的呼吸声一起出现在他身侧。
【还能闻到别人身上带着体温的气味——夏油君的话,我记得是混合着衣物柔顺剂薰衣草味道的香味。】
少女身上会有什么气味吗——
夏油杰听到后面那茫然的联想瞬间被掐断。
夏油杰:
这都有注意吗、
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啊。
不是、听语气看起来注意了很久啊!
只是心声中少女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懒散,又感慨了许久【想睡床上但不能】,然后又夸了很久【自己真是个很体贴很善良的人啊】,【像我这样的好孩子不比太宰强太多了】,絮絮叨叨着,又慢慢归于困倦。之所以随意在心里说出来,也是完全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吧。
藤原泉坦荡到听到心声夏油杰提起一口气,又叹出一口气,心脏一起一伏,最终只能无奈地垂眸低笑。
想到别处的只有他而已。
会多想的只有他而已。
会因此通感真的在脑海里下意识想到少女躺在他旁边而屏住呼吸心脏停滞的只有他而已。
而藤原泉只会——
【所以说这根本睡不着啊。】
【有耳塞也不能睡觉塞鼻塞吧,地铺好冷、好硬、好——困了】
本身也不太走心的抱怨声音渐渐低,夏油杰的眼睫也跟着少女慢慢消弭的声音盖下。
安详静谧的气氛慢慢笼在室内,身侧倒很快有了清浅规律的呼吸声。
夏油杰知道她安心在自己身边睡着,不是因为她多信任他,只是因为她应该有别的措施,自信没人能在她睡后伤到自己吧
伤害人的办法又不止只有杀人这种。
不过在少女的意识里应该是真的以为只有杀人这种情况吧。、
夏油杰慢慢地从被子里蹭起身,动作清浅地像个无声无息的大猫。又像猫一样垂头,发丝垂下,落在少女插出被子的手侧。
黑发发梢还有些润湿,润亮地在少女白皙的指侧流过。
倒是出乎意料地,看起来心思深沉很会谋划的少女是会睡很熟的类型。
闭着眼睫,随着呼吸微颤,和心声的轻快和偶尔因为智谋显露出的冷酷不同,睡着了这张看着过于年少的、干干净净的脸上就只有平静这一个词,像是谁家的邻家妹妹一样。
是因为心无挂碍吗?
夏油杰想。这家伙从某些角度来说,的确够赤子之心。
完全相信自己的强大。
自信自己绝不会翻车。
不过,伤害人的办法。
又不止杀人一种。
少女看起来是很想大大咧咧睡开的,只是由于地铺限制,只能侧着身抱着一团被子,大半身体规矩地缩在被子里取暖。青年的手就垂下,指节隔着一寸,虚虚划过她露出的手背,而后往上到锁骨,领口。然后——
掖好了被子。
【笨蛋。】
————
藤原泉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手机就硌在她腰下,她一下被惊得一窜,然后下意识以为自己要翻下床了,不过只是意识模糊地从被子上滚到了地板上。
藤原泉:还挺幸运。
昨天刚刚睡下后她总想着万一夏油杰也睡相不好从床上滚下来砸到她怎么办,于是夏油杰没砸到他,她在梦里被滚石追着砸了一晚上。
藤原泉:
刚从噩梦里醒来藤原泉眼睛还没能完全睁开,用力揉了下,然后又抓了抓自己睡得一头凌乱的短发,虽然意识还模糊,看着也还有点不靠谱孩子气的样子,但是少女倒很称职地、自以为沉稳地开口。
“夏油君?该起床了。今天晨会,马上要上班——”
藤原泉声音戛然而止。
一抬头就看到了已经穿好高专制服一身正装清爽的长发青年。
在他面前还坐在盘腿坐在被子上一脸困意凌乱的藤原泉:
藤原泉冷静地看了眼自己设置的闹钟时间。
七点。
晨会是九点。
又冷静地看了眼对面看起来随时都能出门的清爽同僚。
藤原泉:
工贼啊这!!谁在卷——
“三明治卷好了,藤原桑吃吗?”
藤原泉:
“吃。”
————
高专没有每周开次晨会的传统,各位在高专任职的老师同时也都是咒术界任务繁重的高级咒术师,本身也会因为任务很难聚在一起,所以一般也不会要求设置一个定期开展的会议。
而这次开会原本是为了马上到来的高专开学一事,需要根据各高专老师的日常事项安排进行排课。
而现在则是有了更多要讨论的事项。
比如要从禅院家招来整整三位学生,而其中还包括禅院家新家主一事。
比如,昨日禅院家宣布彻底更名。改为即将入学高专的新家主的姓氏。
还比如,这两件惊心的事,都是因为近期刚刚入职高专,新转正的高专老师做下的。
这也是藤原泉翘不了这场晨会的原因。
————
藤原泉虽然一脸“?”但是还是吃完了田螺先生夏油杰准备的早餐,现在离开会时间还有一会儿,藤原泉换好衣服后便打算出门。
夏油杰也跟了上来。
藤原泉不由有些迷惑地看了眼夏油杰。
她早起是要去听夸奖的!
夏油杰起这么早做什么?为什么在通勤五分钟到情况下,会有人九点上班会提前两个多小时起床。上班还积极?
而青年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只是抬头笑笑。“因为昨晚难得没做噩梦,在藤原桑这儿倒睡了个好觉,所以也能神清气爽地早早醒来了。”
这句话是在解答藤原泉心里的吐槽。
不过说得很有水平。
他明明可以直说,【因为睡了个好觉所以起了个早】。
但一定要提一下【昨晚难得没做噩梦】,暗示之前一直做噩梦,轻飘飘卖个惨。
睡个好觉,又一定要加个状语,【在藤原桑这儿睡个好觉】。
一句话几个坑,藤原泉硬是没一个踩中,自得地笑了下。“我也觉得我家的床很容易入睡。床垫和枕头都是挑了很久的配置,需要链接吗?”
夏油杰早有预料地摇头笑了笑,手指压着眉心有些无奈,但是嘴角笑容真切。
“不——”
“需要。”
夏油杰的话一下被打断,他突然一顿,抬头。
不知何时到的白发青年熟稔地一勾他身前少女的脖子,他看着他身前的少女被带着脚尖一悬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抓住了五条悟横在她喉咙上的胳膊嫌弃地想要抓离,却没有肢体亲密接触带来的不适和尴尬。
因为感知不到,所以觉得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吧。
夏油杰盯着五条悟勾着少女脖子,又扣在少女肩胛骨上的手看了会,实实的身体接触。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过,应该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
夏油杰慢慢抬头看向五条悟,正打算像往常一样打个招呼的时候。
五条悟已经抬头看向他了。
不对。
明明对方戴着黑色的眼罩看不清神情。
但是夏油杰还是下意识眯起了眼。
“悟你——”
“杰,你终于回来了啊。”
夏油杰一顿,嘴里的话正要转为对这句话的回答时。他突然一僵。
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突然又笑了起来。眉眼被晨光镀得朦胧不清。
“你也回来了啊。悟。”
第29章 五条悟
在看到五条悟远远走来时藤原泉就发现了不对——
这人之前能戴墨镜都是戴墨镜的啊, 今天怎么戴的眼罩。
五条悟是墨镜眼罩混着戴的,只是当他想装酷时就会戴墨镜。
藤原泉懂他,因为她也爱装酷。
然后在今天这个——【哇禅院家改名伏黑家, 伏黑家家主入职我高专还是我英明天才又智谋双全的下属做的】这个场合他居然不戴墨镜。
这不是一件大事。
但是这对于今天特意拿出新的高专教师制服熨了一遍再穿上连里面衬衫都扣好袖口理好细节的藤原泉来说——这是超大的问题。
怎么会在她觉得【这是个很酷的场合】时五条悟居然不这样想。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怎么五条悟难道不是和她心意相通的上司了吗——
于是在五条悟一下勾住她脖子, 做出这样很少做过的亲密举动时,藤原泉一边皱紧眉不耐地扣着这人横在她脖颈上压迫气管的手臂, 一边皱眉也是为了掩饰——
身上挂着的男人一下松手,然后与她擦身往她身后的夏油杰走去。
男人脚步落下的瞬间,雨坑碎珠的瞬间。
藤原泉骤然出手, 没有回头,紧皱的眉头展开,展出白纸一般的漠然。
她扫荡完了此时这个【五条悟】大脑内的所有的心声。
刀光瞬至五条悟脖颈, 刀柄挂着的黑绳一荡。
五条悟微微低眸。
是天逆鉾。
之前刚来高专第一天就被五条悟夸过【反应不错】的少女, 现在反应也很不错, 只是用着扣着五条悟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像玩闹的那半分钟, 就从空间画布*中拿出天逆鉾到横脖五条悟只用了一秒闪光的直线。当然, 她速度还能更快, 她的左手已经找好了位置, 随时可以注入异能。
在她右手用天逆鉾刺入五条悟脖颈同时能立刻用异能封锁五条悟的咒力术式使用——
反转术式也会来不及用。
藤原泉没有回头, 只有鼻梁挂着的黑框眼镜因为她刚刚那骤然挥刀一下破空的动作,在衣摆慢一拍地于寂静后荡起时,眼镜也一下清脆砸在地上, 在昨晚的雨坑里溅起一线白珠。
又凌空碎开。咒力绞碎。
“五条君,我说过的吧。历代上司都死在我手上。”
“我不是开玩笑的。”
五条悟也没有回头, 动也不动, 只是笑了笑。“所以,现在打算以下克上?”
藤原泉拿刀的手很稳, 积蓄异能的左手也很稳。金眸瞳孔微微缩紧成近似竖线的一点,平静无波。
“请后退一步,离夏油君远一点,然后再和我面对面。告诉我。”
藤原泉一下侧过头,刀锋没入一寸,金眸中映着青年白皙喉结上下滚动时,落在她横刀雪白刀锋上的一滩血流。金红交织。
“你是谁。”
————
藤原的速度太快,在她瞬间伸手的时候,夏油杰虽然奇怪了下,还是以为她只是在和五条悟打闹。
甚至笑还挂在他嘴角,一直到藤原泉开口他才反应过来。
不能小看这人的大脑。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心跳还没慢下来,几乎像是被横刀脖颈前的是他一样心脏砰砰用力跳着。然而却又一顿。
她说的话是在保护他。
这是他的第二反应。
和他截然不同。
少女要表达什么,总是不会一句话掰扯出三四五六个坑来彰显,让人知道她的关心。她只有简短、锋利如刀锋一样冷酷的话。
然后又融入她整条冰冷刀光中的一段。
【离夏油君远一点。】
————
“泉,他不是”
夏油杰刚刚开口的话又顿住,似乎也没想好介绍的方式。
藤原泉瞥了眼夏油杰。五条悟便趁此时抵着那还沾着自己血的刀锋,慢慢压下。指腹也被新割破,血流顺着刀锋的坡度下流,滚烫地染过冰凉的刀锋,又烫在少女的手背上。
仅留一线。
五条悟知道面前这人真的可以杀死自己的,也可以因为他现在这大胆的动作动手的。
只是因为夏油杰半句话,她没了杀意。
为什么?
五条悟翘了翘嘴角,感觉有些新奇。
她不是因为察觉他的不对,觉得自己会威胁她的危险才动的手——
五条悟大脑里捕捉到一丝陌生的闪念。
六眼的大脑迅速解读。
哦。原本她的最优解是装作没看出来他的不对继续和他斡旋试探啊。
那之所以出手是。
五条悟按下藤原泉刀锋的手已经染了血,就用干净的另一只手利落地摘了眼罩。骤然面世的清亮蓝眼微妙地瞥了眼夏油杰。
怕杰遇到危险啊。
“所以。”
这个五条悟手指荡了荡手中的眼罩,还是前世那款,熟悉的触感。然后——
甩开。
“你又是谁呢?”
忠诚又不忠诚的骑士。
————
藤原泉听到五条悟话的时候瞳孔紧缩。
在五条悟按下天逆鉾,又自顾自做了一串帅气装酷的动作时藤原泉都忍着心声安安静静的,此时终于忍不住一下抬头,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别搞我啊,今天四月一号啊——!!】
五条悟和夏油杰脑海中都同时听到了这道炸响的心声。
两人:
五条悟沉默地看了眼夏油杰。
虽然时隔两世,但这对挚友还是有着自己的默契。
【四月一号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夏油杰接收目光,沉默了会,然后犹疑道。
“高专发工资的日子?”
刚刚拿到这具身体控制权的前世五条悟:
不是、在高专干活还能短了你吃喝吗!!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藤原泉又是一阵瞳孔地震。
夏油杰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最终捂着嘴,别开头呼气。
他想。
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藤原泉能反听到他们心声的事告诉这个五条悟。
夏油杰冷漠想道。
希望这个悟能争点气。别全部都漏出去了。
他还等着藤原对他有点好奇心方便他勾着人做下一步计划——
————
高专。
会议室。
原本以为会有的,高专各教职工齐聚一堂,曾经前几届辉煌的高专毕业生共同返校开会,共同商量开学事宜,以及最重要的,夸赞藤原泉事迹的情状根本没有发生。
五条悟不用说,这人意气风发,双手插兜酷酷地走来上班,刚跟挚友打个招呼就被下属割喉。
被一个捂嘴忍笑的挚友,一个大脑里刷屏着【捅上司真爽】毛孔都透着舒爽的下属凑上来查看该怎么挡住血口。
“反转术式就好了啊。笨啊你们。”
夏油杰却笑意微顿。
这个世界的五条悟没有被伏黑甚尔杀到濒死,也没遇到过像伏黑甚尔一样可以把他打到那个程度的角色,所以还不会反转术式。
话出口,夏油杰下意识瞥了眼身侧的少女。果然,少女的金眸又一闪。
夏油杰:
这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的情报吗??
悟你能不能撑住一点点??
夏油杰深吸气,深吐气。
最终硬笑着给自己还在抹着脖子上血迹的挚友围上了——他的眼罩。
“不用擦了,这下血迹也挡住了。”
藤原泉恍然:“哦,我懂。这是choker,不潮不是高专人。”
正捏着眼罩想说什么的五条悟:
正退身走回藤原泉身侧的夏油杰:
除去“不潮不是高专人”的五条悟。原本意气风发出门还特意熨了制服今天第一次穿上正式制服的藤原泉也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
甚至在走向会议室的路上时,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和心声都沉默了,眼睫微垂,显出一点疲惫。
夏油杰脚步一顿。“怎么了?”
藤原泉过了一会才像是听清楚他的声音,低低开口。“CPU过载,大脑零部件自己在运行处理数据,我现在能分配出来的算力不足。”
夏油杰:
不就是她那非人的大脑还在处理着这个五条悟带来的情报高速运转留不出精力吗——
夏油杰在心中和面上都同步叹息。
知道藤原泉现在没精力探看他的心声,更是在心里差点忍不住像藤原泉一样尖叫,希望抓着她的肩膀让她停下大脑进程。
再让她多想一会——
夏油杰想想自己还有多少隐瞒的东西。
总感觉那些东西上都标注着【藤原泉探索度80%】
【藤原泉探索度99%】
【藤原泉探索度100%】
而他对她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夏油杰叹了口气,呼气声刚刚落下时,少女就像是被雨珠砸中翅膀的蝴蝶,眼睫突地一颤而眸光转来。
“夏油君,和五条君是一样的吧。”
少女的金眸全然睁开。
她的眼镜碎在刚刚和五条悟的对峙中。
此时抬着头,只有雨线里素白平静的一张脸,金眸瞳孔微微缩紧,总让人疑心雨线在其中掠过的倒影其实是少女飞闪的思绪。
“你们,都在瞒我吧。”
“只有我是不一样的。”
“还是我有和你们很不一样的地方?”
夏油杰气息断在此处。
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呼吸。心脏也像是高悬在喉头,预料到了什么,而滞住不敢下落。
直到下一刻宣判,骤然从高处而落。
碎开。
“夏油君是因为这个才接近我的吧。”
然后又被合拢。
“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你。”
合拢。
过了好一会。夏油杰才察觉冰凉面颊上温热的手。
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学会的,用肢体表达感情。
双手如他昨晚一样贴着他的脸颊,像是合拢的一朵花。花瓣柔软又自己有自己的坚定。
“你不想我知道的,我就不想了。”
“你想让我知道的,用你的方式告诉我。”
“勾引、算计、诱我入局,都可以。”
少女盯着他的眼,夏油杰在这双金眸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垂着头,因为大脑空白而显得神情冷淡。
少女似乎因为这个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又继续往前追着前面走了很远的五条悟身影。
夏油杰下意识想抓住少女拿开的手,却一瞬因为犹豫慢了拍,没能抓住就看见少女已经走远。
“有的东西我可能学的很慢,你要等一等。”
等什么?
夏油杰想。
这倒是和他昨晚未竟的话语很像了。
而他也因为现在少女没有心声,不知道她的未竟之言。
但是夏油杰笑了笑。低头。快步走了两步抓起了少女的手。
没敢抓住手掌,在握住她温热的五指时,就慢慢上移,手掌拢着,直到到了少女被衬衫袖口包裹的手腕——是他可以触碰到地方了,他才攥住。安心。
等她终究会来。
前世不至今生到
第30章 关系or利益
整个晨会都很安静而快速地过去了。
主要是原本应该主持这晨会的五条悟似乎不是清楚禅院家因藤原泉发生了什么的五条悟。
还要并没有正面参与这件事的夏油杰进行主持讲说。
而正面参与这件事的两人——
五条悟在听到藤原泉让禅院改姓伏黑, 伏黑惠成为禅院家家主时挑了下眉——因为眼罩挂脖所以蓝眼一直笼在白色碎发的阴影下。而后笑着叹了声。
“是惠啊。”
然后藤原泉就迅速剜来一眼。“别装熟。”
同样没戴着眼镜的少女眼神清亮嫌弃。
五条悟:
藤原泉则似乎还在处理大脑中的信息,呛完五条悟就迅速收回了目光继续沉默。
夏油杰叹了口气,和赶回来的七海灰原、还有过来的硝子解释着伏黑惠和伏黑家入学的事, 然后安排课表。
七海和灰原脸上都有些惊叹之意, 灰原更明显些,虽然已然过了少年时期, 黑发的青年在高专似乎还保持着那种难得的纯然,张大了嘴像是想感叹什么,只是看到藤原泉微拧着眉垂头出神的模样还是没有打扰。
硝子则没有那么多顾忌, 手上烟往一旁一碾。然后在少女怔然抬头时笑了笑。“做得不错。”
少女也一下露出笑容。
————
今天并没有什么工作。开完会藤原泉没有回宿舍补觉,而是脚尖一转,去了高专后门那儿。
重重林木掩映的小径外, 一边斜靠着一个黑发俊健的男人, 如黑豹一样微微弓着腰, 嘴角竖疤隐在阴影里, 在藤原泉刚到时就一伸手。
藤原泉把天逆鉾扔给了他。
伏黑甚尔顺手接过。“嗯?见了血。”
“六眼的血, 荣幸吧?”
伏黑甚尔闻言抬眼, 正要说“你终于这个上司也忍不下了么。”就被站在小径正中, 挡在藤原泉身前的少年截断了话。
“藤原桑。”
伏黑惠低头, 看见身前的少女慢慢抬起头朝他看来,有些涣散荒芜的金眸慢慢聚焦,凝入他的身影。
伏黑惠瞳孔一缩。“谁打碎了您的眼镜吗?”
藤原泉沉默了一瞬。“六眼打的, 也不是很荣幸。”
伏黑惠还想说什么,又被自己老爸熟稔地接过话和少女开口。“这个小鬼之后的老师就是六眼吧。”
“嗯, 御三家里的五条更了解惠特殊的术式, 是最适合教他术式的人。”
伏黑惠动了动唇,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少女。
少女前去加茂家后, 只有开始一段时间会偶尔回来看他——准确说主要是在他母亲忌日时回来看一会儿他,等他长大了,某一日少女突然微微仰着头,眼神聚焦感慨“你长大了。”之后,她便再也没回来了。
伏黑惠知道,这是少女认为自己不是【需要庇护的小孩】了,所以开始慢慢退出他的世界,把她的布局交给他,让他自己开始掌权自己的人生。
伏黑惠以为自己是高兴的,没有哪个少年会不希望自己被承认已经有独立能力了。
然而看到少女一去再也不回的身影,伏黑惠刚刚扬起一点点的嘴角又慢慢压下。
好像、没那么高兴。
他失去了【需要庇护的幼年小兽】的身份,他对少女已经没什么特别了。
伏黑惠低头定定看着少女的金眸,瞳孔有些漠然地微散。
她不会在聚焦在自己身上了。
“藤原桑,我——”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打断。
“昨天,夏油君找你们谈过了吧。”
伏黑惠本就压低的眉微动。
少女可不是那类在身后还会对别人称呼敬语的人,像对五条一样在背后直呼六眼才对。
“对。”
“他派来的人手我会先过一遍,然后拿给你用。”
又来了、熟悉的,像是食物在少女嘴里嚼过一遍再喂给他的感觉。
伏黑惠微微攥紧了垂下的手。
他有些讨厌这样尴尬的年纪。
不够年幼,不能让她垂首看顾。
不够年长,不能让她平等侧目。
伏黑惠轻轻吸了口气,隐忍道,“好。”
不过还是在意她对夏油的微妙态度,自然地试探道。“那位夏油老师,值得信任吗?”
藤原泉微妙地沉默了会。
“我说过我会先调教一遍他拿来的人手再给惠用吧?”
伏黑惠便马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肩头便被抓住了。少女的手指转到他的脖颈后,自然地压着他最上的一节脊椎骨让他低下头来,坠入她平静抬起的深邃金眸中。
“惠,没有关系联接的信任。”
“关系的背后也是情绪价值的交互,你要看到背后的利益并博弈,如果被背叛了,也并非是信任之人辜负了你的信任,那只是你的博弈计算结果辜负了你的预期。”
然后松手。
伏黑惠却没有马上直起身,而是微微扬起嘴角。
“好。”
她还没任何改变。
————
“不再留一会吗?那小鬼挺想见你的。”
伏黑惠是来办自己和禅院家那批人入学的事情的。
和藤原道别——主要是藤原挥手让他没事快走之后,便只剩下了伏黑甚尔和藤原往里走。
虽然高专的【帐】只允许了伏黑惠的进入,但是没有咒力的天与咒缚是特殊的。
“啊——”藤原仰头拉长声音目光飘移了会,然后再看向前面。“没办法啊,他是小孩子,我和他玩不到一块儿去。”
“小孩子?”伏黑甚尔咀嚼了下藤原泉的这个认定,想到回来后看到这个小鬼对少女不同寻常的执念和孺慕,又看了眼身边看起来更像小孩子的少女,不动声色道。“怎么个玩不到一块儿去?你和他以前不常见吗?”
藤原泉白了伏黑甚尔一眼。“我又不是你这种孩子上个学都要跑来跟着入学看看的黏人家长。”
原本特意来试探藤原泉对伏黑惠态度的伏黑甚尔:
忍。
“我只有周末有空。”
比起说是只有周末双休有空,更多的是少女会把自己的事物有意识地排到工作日,留出周末休息。
“然后惠周末一般会去训练场吧。”
“你呢。”
“游乐场。”
“”
“所以玩不到一块儿去啊!”
————
藤原泉其实一直在头痛。
也因此屏蔽关闭了所有的心声接口。她怕打开后直接涌出一堆痛苦感知通感到夏油杰五条悟那儿。
许多信息一直在她大脑中运转着,平静玩笑时在思考,安慰别人时也在思考,现在走路回宿舍也在——
电话响了。
很奇怪地,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
藤原泉垂眸。
思考停止。
————
是陌生的电话号码。
藤原泉背过所有她认识的人的电话号码,她认识的人里会习惯换电话卡拥有多个虚拟号的人不多,范畴一划,藤原泉拿起电话径直接通。“喂——”
“早哦。小泉。”
陌生的电话,陌生的声音。
藤原泉却迅速认出了来人,忍不住像得出了什么数学题答案一样仰头呼了口气。
“是你啊。又换身体了吗?这个声音不适合你。”
“小泉真的是,这都能认出来吗?”
“让我恶心的人不多,记忆深刻。”
“听起来不错,在小泉心里印象深刻啊。不过,为什么现在也不肯叫我的名字?”
“我说过了吧,你总是换名字,我不想记。”
“唉”对面传来的无奈的叹息声,似乎能想到对面那人扶额的模样,像是家长看着把客厅弄得一团糟的小孩子的那样、无奈宽和的叹息。“我告诉过你我的真名吧。”
“难听,不喜欢。”
然而对面却像是没听到她的排斥,还是温柔、又循循善诱道。“羂索。”
他轻轻落下声音。如一阵风递入听筒。微微失真。
“记住了吗?小泉。”
藤原泉一顿,抿了下唇,别开头避开这个话题。
“你打电话来做什么。”
“来关心我的孩子最近的近况呀。”
温柔轻快的声音,好像真是她的母亲一样。但是藤原泉知道他一直只换男身。大概也是怕她真的联想到自己母亲会想杀了他。
“小泉有交到新朋友吗?在高专。”
藤原泉骤然沉默。
稍微顿了会儿才继续开口。“我身边的人有你安插的吗?还是有人在你的计划中。”
对面则是转而笑了笑。“在担心啊——看来是交到不错的朋友了。”
藤原泉沉默。
“夏油杰。诶——为什么?小泉喜欢这样主动凑上来的人吗?我以为你是喜欢在关系中全权掌握主动节奏的人诶。”
藤原泉吸了口气。
【夏油杰是他安排的?】
【夏油杰的靠近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这只是个烟雾弹让她排斥夏油杰?】
众多可能一瞬在藤原泉脑海中掠过。
藤原泉想过开口直接问他,试探他的反应。只是又怕他的反应带来更多的迷雾,反而扰乱她的判断——他总擅长这样对她。
今天才和惠说不要陷入一段关系里,用利益而非关系衡量信任,然而自己却下意识犹豫了一瞬。
藤原泉按了下眉心,又叹出口气。
思忖不过是一瞬的事。
她知道她对夏油杰的在意稍显危险,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容易出现意外情况。
不过,这是夏油杰希望的,也是她允许的。
“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很讨厌。”
“诶——真令人伤心啊。”
“不过不要把你的手段用在夏油君身上。”
“唔,为什么?你这样说说不定我会更在意他哦?”
藤原泉却没有因为羂索的话进一步去担心猜测,只是平静道。
“你可以理解为,他是我新找到的玩具,你碰了我会恶心,我好不容易找到有意思的东西的。”
“诶,撒娇吗?不过我答应你哦。小泉感兴趣的东西,我都会送到你身边的。禅院家的事我听说了,你已经收手了啊,那加茂家你还有兴趣吗?我把这里保管得很好。小泉要的话,随时来拿就好。”
加茂家啊
“我说过你用过的东西我会恶心的吧。”
“我也让小泉恶心吗——”
藤原泉毫不犹豫的肯定回答还没落下。那边很快就自己轻快地接上了话。
“不过恶心你也感兴趣吧。”
藤原泉一顿。
“我说过,小泉感兴趣的东西我会送到你身边。”
藤原泉已经紧闭的唇线又抿了抿,她曾经很多次问出这个问题,每次都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她也不确定自己在每次这样不一样的答案的厌烦中有一些独特的、近乎畸形的兴趣。
只是她每次还是忍不住,像毛线球滚到自己面前,上当无数次也去再抓一下。
“为什么。”
这次对面的回答是温柔的,仿佛有馥郁的香气从听筒飘过来,如母亲的手抚摸过她的面颊。
“因为你的兴趣就是我的兴趣。”
“你的道路就是我的道路。”
“泉,我们天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