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明珏原本的打算,是等到谢行十八岁时,办一个大排场的晚宴,好把他正式介绍给西京的权贵圈子,所以现在除了谢家的人之外,还没有人真的见过这位本应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一来是显得正式,二来也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

    但段家是谢家的世交,向来知礼数,早知道些自然也没什么。

    宁柯点点头,温声开口:“上次你哥请我出来喝酒,我好像有些扫兴了,过几天一起吃个饭?顺便……”

    他拍了拍身边谢行的肩膀:“和我们阿行认识一下。”

    宁柯虽然上辈子没什么朋友,但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知道的,把自己的弟弟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应当是人之常情。

    但段瑶却不禁有些错愕,她和宁哥算不上相熟,有关他的事都是从自家哥哥嘴里听过来的。

    但除了“年少有为”,“一表人才”这些在西京满天飞的评价之外,段原口中最常出现的话却是“工作狂”,“不解风情”,“冷血动物”。

    不夸张的说,若不是段原生性就是个爱热闹的,从不介意热脸贴冷屁股,再加上祖上的交情,他俩这朋友估计早就做不下去了。

    这样的宁哥,居然会主动邀请哥哥吃饭?

    简直不可思议。

    段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头:“好的宁哥,我回去会和我哥说的。”

    宁柯温雅地笑了笑:“改日再见吧。”

    说着,他便向段瑶礼貌颔首,手心虚虚搭着谢行的书包,揽着他转了个方向,准备向四季湾的房子走去。

    “第一天来四中上学,感觉怎么样?”

    两人一同走上在夜晚显得空寂许多的街道时,宁柯便把手从谢行背上放了下来,单手揣着牛仔裤口袋,别过头看他。

    他们二人的身高相差无几,但谢行却是第一次没有隔着镜片看见宁柯的眼睛,那对漂亮的桃花眼少了镜片的遮挡,在昏暗的夜里也泛着潋滟光芒。

    似乎无论看向谁都是深情款款,满目温柔。

    在谢行的印象里,西京这些富二代都是口蜜腹剑,善于伪装的家伙,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地里却比谁都狠得下心来。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他只看了一眼,眸光便转开了:“还不错,老师们比我之前的学校好。”

    宁柯对这点倒是深以为然:“四中的教学方式我不做评价,但至少老师们人都不错。”

    在原主的记忆里,四中从不奉行锻炼学生的自学能力,学校生活的一整天都会被考试、作业填满,但对自控能力不强的学生而言却是个好办法。

    谢行却没再应声,只是沉默地揪着书包背带,跟在宁柯身侧。

    唉,怎么这小家伙说话还是像挤牙膏一样。

    难得悠闲的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和谢行凑得更近了一点:“我说阿行啊,未来一年我们还要同处一室,你话这么少,会让我误会你很讨厌我这个哥哥呢。”

    宁柯眨着眼,语气里带着点调笑,但他面上却摆出了副有点忧伤的神色,配上总是十分多情的桃花眼,几乎让人辨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两人间的距离近了之后,一股清爽的白茶沐浴露的香味便灌入了谢行的鼻腔,让他的头脑一下有些晕眩。

    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房间那套洗护用品也是一样的牌子,周末用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香吧?

    白茶的香味浮动在他鼻间,莫名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谢行下意识别过头,有些慌乱地躲过了宁柯那张凑近时更显昳丽的脸:“不是讨厌宁先生,我不会说话,不讨人喜欢……”

    至少他的母亲待他一向严厉,即便自己已经努力做到最好想让她满意,她脸上也鲜有笑颜。

    他的尾音越压越低,直至彻底融入了初秋的晚风里。

    宁柯自然没有听见,他难得找到了点逗小孩儿的乐趣,便只是拉长尾音“哦”了一声:“既然阿行这么说,那我就信了哦。”

    谢行喉咙里挤出一声含混的迎合,让人听不真切,然后便又垂下头,不做声了。

    这个叫宁柯的男人,话好像越来越多了,应该是觉得逗弄嘴笨的自己很有趣吧。

    ……

    四季湾是段家旗下的楼盘,地处西京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做的本就是高端户型。

    而能让谢明珏出手买下的房子,自然也是无可挑剔,装修简约大气,家具一应俱全,纯木地板被打扫得光可鉴人。

    谢行被宁柯领着参观了一下他自己的新房间,就被打发去洗澡了。

    等到他重新回到客厅,准备去拿刚刚落下的书包时,却看见宁柯正站在餐桌旁边,从保温袋里拆出了个食品包装盒。

    盒盖被揭开,浓郁的骨汤香味立刻飘了出来,拼命向谢行鼻子里钻。

    刚刚在洗澡时就已经发出抗议的胃更是抵不住诱惑,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咕噜”一声。

    “……”

    谢行的耳垂一下红得要滴血,恨不得立刻钻到餐桌下边去。

    他这个年级的男生,又经过了一整晚的高强度脑力劳动,总是很容易饿。

    之前住在筒子楼的时候,下晚自习的时间比现在早,他往往九点多时就到家了,但母亲还在外面做工,家里没人,他又急着去温书,即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只能在冰箱里翻出点残羹冷炙,就着咸菜,勉强垫一垫肚子。

    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碗鲜香扑鼻的骨汤面,细细的面条浸在乳白色的汤汁里,炖得软烂的排骨和绿油油的青菜摆盘美观,包装盒上还引着百味轩的logo。

    他知道这家店,在从前那所学校时,就总有些招摇的富二代最喜欢炫耀自己什么时候去百味轩吃了饭。

    但即便是那些人,也使唤不动百味轩送餐上门的。

    但宁柯可不单单是个富二代,谢氏如今是西京乃至全国的领头羊。

    只要他愿意,就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想搭上关系。

    宁柯从餐盒里取出消过毒的不锈钢筷子,手上动作没停,目光却是看着依旧在为自己那不争气的胃而羞愧难当的小孩儿。

    这几日他的沉默寡言,安静内敛,似乎终于被那独属于少年的青涩掩盖,显出几分可爱与稚嫩。

    宁柯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刚想再开口逗人玩玩,自己随手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却突然振了起来。

    他偏头瞥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是宋洋的名字。

    ……他不是说过下班时间就不要给自己打电话了吗?

    如果不是怕不吉利,加上公司事情确实太多,他应该就要说下班之后请当他这个老板已经死了。

    难道是有急事?

    宁柯抬手拿过手机点了接听,顺便用眼神示意谢行快去吃饭,紧接着便转过身,随意靠到了餐桌边缘,悠悠开口:“晚上好,宋特助。”

    身后的谢行看见男人的目光离开了自己,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拉开凳子,准备去填饱自己丢人的肠胃,但他的动作依然拘谨,就算是坐着,也只是挨了一点凳子边。

    多年养成的谨小慎微,一朝还是难以更改。

    宁柯对这些并不知情,他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手上却是拿着百味轩送来的菜单,想着明天中午该吃点什么。

    手机对面传来了哗啦啦翻文件的响声,半晌才听见了宋洋显出几分急促的声音:“宁总,我刚刚给您发了邮件,您有看过吗?”

    听罢,宁柯轻轻“啊”了一声,接着答到:“真抱歉,并没有,需要我现在看看吗?”

    他的语调虽然随意又慵懒,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反而听起来十分舒服,像是春风拂面。

    正在嗦面的谢行动作突然顿住了。

    一个公司的老板,居然会对自己的下属说抱歉?

    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好像是对周围的所有人都很温和,即便是地位居于自己之下的人。

    和记忆里那些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并不一样。

    对面的宋洋也是倒吸了一口气,虽然最近他的老板都温柔的不像话,但是他还是不适应,总觉得自己就要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是这样,宁总,刚刚腾云科技秦总的助理联系了我,说秦总想约您在谢氏楼下的茶室见面,想问问您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

    “谢氏楼下?”宁柯翻菜单的手指蓦然停下:“他就这么想见我?”

    自从上次推掉了秦煜的邀约之后,虽然说过可以改日,但是一直也没再收到腾云的消息了。

    宁柯原本以为,这事便作罢了,毕竟作为一家老牌企业分公司的总经理,有点傲气也正常,估计也不会做那些上赶着找人的事。

    宋洋口中的茶室开在谢氏集团一楼,经常承办谢氏高层与其他企业代表的会面,坐电梯的话,与总裁办公室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秦煜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让他有借口推脱。

    宁柯轻轻笑了一下,倒是挺有趣的。

    对面的宋洋大气都不敢喘,他现在又觉得宁总笑起来比没有表情的时候更吓人了。

    “我明天下午就可以有空。”宁柯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翻看菜单的细长手指又重新动了起来。

    “啊?奥好的,我这就去回复,宁总您也早点休息。”

    宁柯又随便应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进了卫衣口袋里。

    他转过身,却是正好对上了谢行的眼睛,少年没想到他挂电话会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收起自己眸中的好奇。

    看起来像只懵懂的小兽。

    上辈子的宁柯,几乎总是独来独往,孤独什么的,他习惯并且享受。

    而现在,他似乎终于懂了一点,怎么说呢,养成的快乐?

    像是陪着从前的自己又长大一次。

    谢行不知道面前的男人为什么唇角又扬了起来。

    从小到大,因为他那沉默寡言又倔强的性子,包括母亲在内,也很少有人会对他笑。

    即便有,也是嘲讽,或是怜悯。

    而宁柯的笑,却是与这两者都大不相同。

    真是奇怪,他居然一点都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