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柯看着严姝,微微颤了下眼睫:“阿姨,恕我直言,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您应该和阿行说,而不是我。”
严姝晃了下头:“阿行还没有成年,他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况且……”
她又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告诉你,也算是把他托付给你。”
“……”宁柯一时无言,按照情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安慰安慰严姝,让她乐观一点。
但是奈何,他自己也曾和严姝处于一样的境地,他知道,安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宁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坐到椅背上,望着窗外阳光还很明媚的天空,轻声开口:“您说吧,我会听着的。”
严姝终于笑得真挚了一些:“谢谢你,小宁。”
“嗯……阿行应该没有和你说过,他和谢明珏是怎么相认的吧?”
女人依旧笑得温和,好像并没有觉得对谢氏集团的董事长直呼其名有什么不妥。
宁柯的嘴角不觉抽动了一下,但到底没说什么,摇摇头:“我也没问过他。”
“那就是了,他觉得我也不知道,其实……他那点小心思,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严姝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偷看到了我的剪报,猜到谢明珏是他父亲,知道他喜欢钓鱼,就趁着打暑假工的时候,去应聘西京最出名的野钓公园的迎宾。”
“他长得好,自然很容易得到那份工作。”
“然后……那张脸就接连几天怼到了谢明珏跟前。”
说到这里,严姝又苦笑了一下:“他们俩长得有多像,小宁你是知道的。”
……居然是这样的吗?
说起来,这还是宁柯第一次听说这段背后的故事,从前听秘书小姑娘讲起这本书的时候,这段也仅仅是一笔带过。
原来这时候阿行这位男主角就已经会靠一些小手段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这倒是件好事。
少了他这个炮灰反派,谢行还是要好好长大才是,变成能在西京有一席之地的人。
严姝叹了口气,随之摆了摆手:“说起来,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另一个故事。”
说着,严姝附身过来,从床头柜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塞到宁柯手里:“可能会有点长,我争取长话短说。”
……
二十多年前,严姝二十二岁,和如今这个整日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头疼的普通女人截然不同。
她是西京大学数学专业的保送研究生,才华横溢,前途无量。
在一次数模协会举办的联谊活动上,她认识了那位在整个西京大学都赫赫有名的商学院学长—谢明珏。
两人虽然相差一岁,但却同样思维敏捷,聪慧非凡,两位同样有天赋的青年相聚在一起,可谓是伯牙与子期,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后来,两人的相爱便显得顺理成章起来,郎才女貌,一时之间,他们在整个西京大学都成为了人人称赞的,极为般配的一对儿。
严姝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觉得学校里的日子可真是肆意又无忧无虑,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是那样的烂漫飞扬,觉得这样便是一辈子。
在她研三那一年,谢明珏刚刚在谢氏集团里站稳脚跟,于是就兴冲冲地拉着严姝回了谢家,希望得到全家人的祝福。
可奈何那时谢氏集团正值承前启后的关键时期,为了拿到更多的人脉与资源,谢明珏自己的婚事早已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谢家的父母甚至早已商量好了联姻的事情,只差两人见一面,不论如何最后都会拍板定下。
所以对于突然冒出来,打乱了他们计划的严姝,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看的。
那天谢明珏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然后便搬出了家,连带着班也不想上了。那时尚还青涩的少年是何等天真,觉得靠自己的才华也能给心爱的姑娘支撑起一个家。
但是在西京这个地方,向来不缺天才。
他哪里知道,自己从前拿到的项目和赞誉,到底有几分来自于他自身的能力,而又有几分来自于他谢家长子的身份?
在父母的干预之下,谢明珏开始处处碰壁,西京的房价本来就水涨船高,这样入不敷出一段时间后,他们便已经捉襟见肘了。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严姝语气淡淡,好像是在说一件旁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我只是觉得,这样不被支持的感情不会长久,早点分开,对彼此都好。”
“谢明珏应该也是愧疚,便答应了。只不过是,我没料到即便分开之后,谢家还是没放过我。”
严姝也随手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地剥开外皮:“学院里逐渐起了流言,说我的一个项目数据有剽窃造假的嫌疑。你知道那个年代吗,小宁?信息流通并不发达,人们大多只会去相信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谢家算是西京大学的董事,给领导施压之后,我就算想启用学院的调查程序也没有门路。”
“这件事闹得很大,所以我最后没有拿到学位证书。”
严姝剥了一瓣橘子塞到嘴里,望着宁柯,慢慢嚼着。
女人有一对眼型圆润的杏仁眼,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依旧难掩清丽。
说话间,她的眼神虽然一直很平和,但如今落到宁柯眼里,却恍若一潭死水,再惊不起任何波澜。
“因为这段经历,我几乎找不到工作。而且恰恰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
说到这里,严姝不觉耸了耸肩:“人类可真是神奇,不是吗,小宁?我就算怀着孕,住到老旧的筒子楼里,没有工作,靠打零工赚钱,还要听着那群人的闲言碎语,也好好的带着阿行活到现在了。”
从前前途无量的高材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执念早已不在,便唯余怅然。
宁柯从没想到,居然过去会发生这样一段故事,小说里草草带过的几笔描述,字里行间便是一个姑娘被埋没,被掩盖的,充满遗憾的一生。
他忽然觉得,自己坐到这里,好像听到的不仅仅是一段故事而已。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1”,严姝像唱歌一般念道。
“可是……”女人垂下头,藏住了自己已经发红的眼眶,轻声说道:“我的人生还是被毁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