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叽一声闷响,安澄坠在了草堆里。
但连惊讶都没能维持多久,他就忽然感受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缠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把他的喙给堵得死死的,让他连喊鸟救命都做不到,随后他整只鸟又被卷着往别的地方带。
活的、热的,这是个生物。
安澄抽空分析道。
那生物的力道控制得不是很好,时而紧、时而松,时而让他无法呼吸、时而使他摇摇欲坠。
而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安澄像是坐了一个跳楼机般被控制着在空中四处乱晃,即使他现在是一只鸟,最后也被弄得失重失衡、脑袋昏昏沉沉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晕头转向的安澄终于感受到卷着自己的东西慢了下来。
不过多时,他又被轻轻地放在了草堆里。
“你是什么东西呀?”
还没等他回过神,就听见了一道稚嫩的女音,奶声奶气的。
不是,莫名其妙把他抓过来,怎么还问他是什么东西。
有这样的道理吗?
安澄用翅膀撑着自己艰难地翻坐起来,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好一会儿眼前才恢复了清明。
一睁眼,就正对上了一双顶得上他半个脑袋大的眼睛,那眼睛不过离自己十多厘米远。
“咕咕咕——”他被惊得整只鸟在草堆里往后翻了一圈。
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他才看清眼前的是什么生物——一只深灰色的大象。
不,准确而言是一只小象。
生活在西南境内的象基本是亚洲象,而成年亚洲象体重可达3-5吨,体长可有5-6米,身高大概2.1-3.6米[1],面前的这一只目测只有1米多,很明显还没有成年。
小象看他没有回答,便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些,再问了一遍。“你不会说话吗?只会咕咕咕地叫吗?你是什么东西呀?”
安澄又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会儿,发现这小象确实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开口回答道:“我会说话,我是鸟,鸠鸽科斑鸠属的珠颈斑鸠,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呀。”小象摇了摇脑袋,垂在脸侧的大耳朵和长长的鼻子跟着动作一起被甩动,“你为什么脖子上有一圈白白的点点,为什么我没有呀?”
说着,小象还举着鼻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个白白的点点是我羽毛上的斑点,因为很像珍珠项链,所以我们这个物种被命名为珠颈斑鸠。”
“每类物种都长得不一样的。”安澄从地上爬起来,用翅膀尖尖指了指小象的鼻子和耳朵。“你看,我也没有你的长鼻子和大耳朵,”说着,又抬起一只自己粉红色的爪子。“我甚至只有两条腿呢,还比你的小很多很多。”
“哇!真的诶。”
小象好像才发现自己和安澄竟然有这么多不一样之处,兴奋地原地转起了圈圈,鼻子在空中乱舞着。“我有大大的耳朵、长长的鼻子,我和别的东西都不一样!”
但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地驯化好自己的四肢,一个不留神,砰地一声重响跌坐到了地上。
即使是未成年的亚洲象,体重也非同一般,花草被压塌、尘土被扬起,安澄觉得自己仿佛都被震了起来。
小象在地上坐了好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哎呀,又摔跤了。”
不哭不闹,也没有什么抱怨和咒骂,她重新控制着四条腿蹬在地上,尝试着站起来,长长的鼻子也撑着在用力。
“嘿咻,嘿咻,嘿咻……”
在自己的加油助威下,小象终于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她还扇了扇大大的耳朵、高高地举起鼻子夸赞自己,“今天比之前都要快,厉害!”
“好诶!”安澄也忍不住搭了腔。
小象看了他一眼,学着喊了一声。“好诶!”
听着对方的回应,安澄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又说了一遍。“好诶!”
“好诶!”小象不甘落后,跟着再回一嘴。
原先的欢欣变了味,一鸟一象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些胜负欲,他们隔空对视一眼,竟然就着这两个词开始直接比拼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绝不落后,最后甚至比较起了声音的大小,寂静的晚夜郊外,清晰可闻他们一次比一次大的声音。
好诶了半响,安澄喊到气力全失、口干舌燥、精疲力竭、眼冒金星,最后不得不主动认输。
“你赢了你赢了,不喊了。”
好鸟不跟象斗。
他大喘几口气,重新躺倒在草堆里。
“我赢啦?”还精力满满的小象凑到安澄面前,“你是说我赢了吗?”
“对,你赢了。”
“好诶!”小象又开始团团转,鼻子和耳朵甩得比刚才还要猛。“我赢啦~”
不出意外,她又摔倒了。
这一次倒没急着起来,而是直接挪动着身体侧躺到了安澄的身边,跟着他一块儿躺尸。
可歇了没几秒,她就又克制不住兴奋地凑到他脑袋旁低声地说:“小斑鸠,我刚刚赢了你诶!”
恢复了一些体力的安澄也有心思去关注别的了。
听着那话,他只觉得小象这话说得实在可爱,笑着回答。“没错,你赢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赢过,一次也没有,总是输给她们。”小象控制着鼻子在控制乱划了几下,“刚刚是第一次,原来赢是这样的感觉呀,真开心。”
“她们?”听到这两个词,安澄才猛然想起哪里不对劲了。
母象有很强的族群意识,基本不会单独出行,何况还是一只连四肢都控制得不算太好的小象,这基本上是整个族群重点保护的对象。
所以她怎么会一只象出现在这里?
他倏地一下站起来,往小象的方向挪了几步,“你的家象呢?你的妈妈、姨姨、姑姑、祖母们呢?”
提到这个话题,小象的情绪突然就落了下去,肉眼可见表情变得不开心了。
“你该不会是走丢了吧,还是……”
还是出了什么意外,难道又遇见盗猎的人了?
“不是啦。”小象舒展着身体蹬了一下腿,“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趁她们都睡着的时候。”
听到没遇见什么坏人,安澄也松了一口气。
他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呢?”
“我不回去呀。”小象用天真的语气答。
“你不回去?”安澄偏着头看着她,“你一只象,还是没成年的小象,怎么在外面生存啊?”
“我不是一只象啊。”小象用软软的鼻子轻轻地碰了一下安澄脖子上的白斑,“不是还有你吗?小小斑鸠。”
这下安澄是真的淡定不了,“我?”
小象用力地点了点鼻子,“对,我已经决定要自己成为一只流浪的大象了,你跟我一起,我们一起建立自己的大族群,而我会成为超级厉害、超级勇猛、超级强壮的成年母象的!你放心,到时候整个族群只会有你一只小小斑鸠,而且虽然你是雄性,我也是不会把你赶走的。”
安澄:……
他现在终于搞明白了状况——这是一只提前进入了青春的叛逆中二小象,和家里象闹矛盾所以离家出走了。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也有自己的集群和伙伴啊。”
虽然只是暂时的,虽然人家可能压根也没把他当伙伴来看,只把他当作了筑巢工鸟。
但跟着红隼也还是比跟着一头未成年的小象靠谱。
“啊?那……”小象举在半空的鼻子软软地垂了下来,大大的耳朵也蔫巴地贴在脸上。“那你不能把我当作你的伙伴吗?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伙伴的……不过伙伴再多,我们两个也一直会是最好的朋友的!”
“而且我今天下午第一眼在天上看到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你和别的鸟都不一样,你的脖子亮晶晶的,好漂亮!”
如果小象不依不饶、哭天喊地,安澄可能还不会有太多的想法,但偏偏是这样的可怜巴巴和单纯真诚,就让他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果然,动物的幼崽就是有这样可爱到让人心软的本领。
看来只能智取了。
他放低放软着声音问:“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回到族群去吗?”
语气诚恳、态度柔和、模样真诚、眼神慈祥,能有生物不信任这样的他吗?有吗?
没有!
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小象用天真的奶音回答,“不可以呀。”
安澄:……
小象蹬着自己的腿,又挪动自己重重的身体朝他靠近了一些。“你就陪陪我嘛,好不好呀?”
一边说,她一边伸出软软的鼻子去触碰安澄,由四万多条肌纤维组成的长鼻像是人类的手一样灵活,鼻头将他圆乎乎的小脑袋给盖住,一下接着一下地轻柔扫动着。
“小小斑鸠、小小斑鸠,漂亮的小小斑鸠……”
“我已经成年了。”安澄无奈。
小象用鼻尖点了点安澄的脑袋,“哦,那就是小大斑鸠。”
“求求你了嘛……”
一头小象,凑在耳边奶里奶气地撒娇,这是安澄上辈子做梦也不敢想象的场景。
虽然他郎心似铁,但也被这一声接着一声地喊出了一星半点的父性,真的开始考虑起抽出一些时间来陪这头离家出走的小象的可行性。
沉思良久,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好,那我就陪陪你!”然后明天太阳一出,就去找你的家象,把你送回族群去。
“好诶,你最好啦!”小象兴奋地卷起安澄,举起他在空中小幅度地晃了晃。“超级喜欢你,小大斑鸠!”
“诶诶诶——别晃别晃,我受不住。”在叫喊的空隙,安澄又连忙纠正道:“我有名字的,我叫安澄。”
小象将他轻轻放下,“好的,小大安澄。”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安澄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
“我?”小象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哼,我已经脱离了族群,那以前那个名字也不要了,我要给自己换一个新的名字。”
安澄好笑,“那你准备换成什么?”
“嗯……”小象用鼻子挠了挠脑袋,突然一顿,兴奋道:“我要叫丧彪!”
安澄:???
“丧彪,丧彪!”
“丧彪,丧彪!”
看到小象兴致高昂的模样,安澄也不好多说什么。
孩子开心就行。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倒在草堆里滩成了一团鸟饼。
而在丧彪欢悦的声音中,他又忽然想到了朱云深。
不知道朱云深醒来后发现他不在,会怎么样,只希望明天一切能够顺利,不会出现其他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