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寒冬,江天一片雪色,半山都是银色素裹,一望无垠地深寒。
往日静寂的春寒山却一反常态的热闹。
众多修士聚集在一块,正围在春寒山一处静候着什么。
这会有人等的不耐烦,就地画阵,跺跺有些僵冷的靴子,还有的甚至无语凝望天色,困得哈欠连连。
一月之前,传闻春寒山即将开启云水境。但连着三日,云水境依然纹丝不动,没有出现的迹象。
人群中,有人莫名烦躁,小声咒骂几声,但看了眼为首脸色并不好看的少年,又将声音咽了下去。
云水境是少年早些年从他陨落师兄那得到的,不知为何如今竟然公之于众与众人共享云水境。
这少年是天微宗的那鹤一仙人的小弟子——周辛昂。
少年一脸矜贵,灵力却十分稀薄,如若不是众人知道他是天微宗的弟子,恐怕只觉得是一名寻常人家的富家子弟。
说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偏生少年还一脸不容置喙,顶着一张莹白面庞笑盈盈地。不论谁来询问,都被一句还再静候时机还给挡了回去。
然而三天都过去了,这秘境却纹丝不动。
“哎,这鹤一仙人的小弟子靠谱吗?”
“谁知道呢?不过看起来倒是好看。”
“去去去,说正经的呢。这寒冬腊月的,守个三天三夜差不多了。怎么阵法还没动啊?”
“你说,这天微宗的小弟子是不是压根不知道怎么破阵啊?”
“……”
终于,有人等的不耐烦,粗声问:“周师弟,云水境到底还要多久好啊?大家都在阵法前守了三天三夜了。如果再耗下去,不说进秘境寻沧珠秘宝了,恐怕是秘境没进去就要被寒冬腊月的天气给冻僵了。”
为首的少年似乎也没想到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与懊恼,当还是笑得如一株无毒的娇花:“这位师兄,云水境也算是大秘境,等待时间稍长一点也属正常。还请师兄再等等。”
红唇白齿,一张莹白小脸上端的是一副可怜又无奈的样子。
那人被少年一副娇弱示弱的样子晃得心中嘀咕,是不是自己的话说重了?但最终还是说:“冰天雪地,周师弟还要快些,不然各位等得的确辛苦。”
周辛昂暗自心中骂道,莹白面庞除了细汗,但偏偏这秘境却也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到现在都还未开启。
但听闻那师兄态度稍软,便轻声道:“师兄所言极是。”
心下这般想,又不得不埋怨他那位命短的师兄,人都要死了,交代也交代不清楚。
这时,云水境旁边小镇,一个素衣少年背着一柄素剑,步伐匆匆,一张冷白面都冒出了些许热汗。寒冬腊月,少年一身狼狈,发丝也凌乱不少。
他身量看着略微纤细,腰间系着一串银铃,随着步伐,那银铃在静寂雪色中传来阵阵铃声。
少年长得十分讨喜,面容英气勃发,像是缀着三月红缨,一头墨发编着一缕缕辫子,用一根红色发带随意束了个马尾。
像一匹烈马,但气质却有些淡意,仿佛簌簌雪色下笨拙暗淡的玄铁,偏偏雪色之下窥得几分锋芒。
因着云水境在春寒山即将开启的消息,一月来,云水境附近来了不少修士。少年这样的修士,虽然服饰不一,但也不少见。
只是,三天前,那些个修仙者就匆匆赶往了此处的春寒山,没想到,这时竟然还会有修士来。
少年像是初来,一个人也不识路,走在路中间,还在探路。
这会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地问:“难道是骨生想我了?”但走出几米,他又站住,回神的想:可是,谁家想人是打一个喷嚏的?难不成是骨生那小崽子骂他?
莫名其妙,少年摸了摸鼻子,又开始赶路。看那方向,正是往春寒山处赶。
几息后,云水境开始慢慢有了变动。
春寒山灵气波动,山中隐隐发出声响。半空中,暗色天际似乎响起一声闷雷,在寒冬之时,震下簌簌霜雪。
但那些灵力周旋,却始终被半空中一个形成的灵气圈吸收,迟迟无法汇聚。反而是如同一个无底星河地洞,纳入星海灵力却不予半分回馈。
这时,人群微微躁动,都盯着半空那一轮回旋的灵气圈。
“卿池长老,你觉得这下能行吗?”
问话的是群儒宗的一名弟子,身上穿着统一的师门服饰,微微歪头问身边人。
被问话的青年一头墨发高高竖起,冠发端庄,眉宇深沉如江色,五官绝色,又如天峰顶上一捧雪。
四周都是乌泱泱的人群,唯有他的四周隔着半米距离,像是众人有意隔开一丝距离,生怕被这人身上寒凉意味冻得不能言谈。
青年闻言只是淡淡朝那灵力圈看了一眼,语气淡淡:“还早。”
似乎是笃定那灵力圈无法启动秘境,青年收回目光阖上眼睫,仿佛在闭目养神。
这时,周遭静寂的很,有些人已经开始迫不急的地候在一旁,暗自撺动,像是只待一声闷雷炸响春寒山,那神乎其神的秘境便会大开。
但修为尚高的些许修士都如同青年那般闭目养神,似乎并不太在意。
如果出窍期的妖修弥留的秘境就只是这样的威压,那似乎实在是太弱了。
就当众人按捺不住,想要再度询问周辛昂进度时,静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银铃。
“铃铃铃~”
那银铃声如同平静的水面炸开一道口子,神情紧张的众人一时之间回过头来,见到一位素衣少年。
是先前刚来的少年。
少年才踏入这块乌泱泱的地方,甫一抬头,便发现自己被数人看来。
倒也不恼不慌张,只是露出一抹笑意,眉眼化作桃花艳色,引人的很。
“秘境还不开吗?”
嘶~
好问题。
秘境候了三天三夜还没开,现下准备第四天。
这会秘境不开,有人也空出心思来调笑,就问那少年:“哎,这云水境开启的事都传到西洲了吗?”
少年装备奇异,不似中洲的打扮,反而有些像西洲那边来的。
闻言,少年歪歪头,看起来有些呆:“啊?是吧。”
那模样做不得假,有些憨厚可爱的样子。
但周围人倒是稀奇。毕竟西洲距离中洲有些许距离,哪怕御剑也要走过一个月。看少年来路匆匆的样子,倒像是怕自己错过了秘境。
且西洲向来不怎么参与其余几个州的事,没成想,这会西洲竟然也会有修士慕名而来。
“你们西洲,是不是人人都带银铃啊?”
闲来无事,闲聊的人倒是多了几个。这会问话的是弈星阁的一个修士,端的也是青年才俊,面容俊逸又淡雅。
少年闻言生出手指拨了拨腰间银铃,阵阵银铃声中,少年扬眉淡笑:“倒也不是。”
“那你为何带着?”那修士似乎对少年极感兴趣,连带着语气都多了几分亲昵。
少年腰间挂着银铃,怎么说,好像也有些许娘气。
如若不是什么法宝,单纯装饰的情况下,在中洲也是从未见过。更何况,是一位少年修士。
少年倒是个好脾气,这样算是有些冒犯的话题也接下:“我喜欢呀。”
说这话时,少年眼角眉梢弯成了月牙状,像是狐狸眼睛似的,藏着狡黠的精光。倒是不好糊弄的样子。
修士闻言也不再套话,只是凑近那少年,轻声道:“在下霍梅初,弈星阁弟子。敢问道友怎么称呼?”
相比霍梅初的刻意亲近,少年倒没什么反应,语气淡淡,兴致不高:“散修,陈时。”
两人的动静不算大,但在静寂的雪色下,反而显得十分明晰。
人群中,高冷有距离的仙君闻言看了过来,目光落在少年腰间银铃,仅仅一眼,又错开了眼。
倒像是无意看看,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兴趣。
但他旁边的弟子倒是很感兴趣,“长老,那少年真奇怪。西洲真的不会人人都腰间挂银铃吗?”
说到这,青年又撩开窄窄的眼皮,神色定在少年不如一握的腰间,似乎疑惑,那目光又移到少年的手腕上。
但少年穿的是带护腕的服饰,手腕处被遮挡得严严实实,除却银色暗纹护腕折出一丝寒凉光泽吗,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西洲只有傀儡门随身腰间挂银铃。”
弟子闻言轻轻“啊”了一声,仰头看他们长老。
他们长老生得十分高大,这个视角堪堪看到长老绷紧的下颚和衣领口漏出的一截脖颈与喉结。
下一秒,那弟子又听他们长老说:“银铃是他们用来摄魂的。正常情况下,是用来操控自己的傀儡。”
“当然——”
说到这,青年嘴角似乎轻轻向上翘了一下:
“也有例外。”
那弟子果不其然又问,“什么例外啊?”
“傀儡自己除外。”
“傀儡门除了门中弟子,还有傀儡也会随身携带银铃。”而傀儡的手腕处有一个特俗符号,只一眼,便可区分。
但后半句,青年却没再说,只是略过被人围在中央笑得春光满面的少年。
弟子闻言只是点点头,似懂非懂。
西洲向来多邪祟与奇门,傀儡门便是其中一个。
神秘且诡异,控人魂,定魂魄,傀儡定于生死之间。修炼的道更是诡道,不被世人所接纳的一类道法。
而傀儡还有一个特性——
喜爱与活人接触。
离开主人越久的傀儡越需要阳气。若是离开主人越久,得不到充足阳气,傀儡越容易溃烂。
不知道,那位少年是傀儡还是操控者。
青年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回了前方半空旋转的灵力气旋。
时间不过转瞬即逝,他又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位陨落的弟子——
天微宗百年前出的那位天资聪颖的弟子,那弟子主修剑术,悟性极高。
不过百年便修炼到了元婴。
更是在那一届仙门大比之中博得头筹,做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分明未曾相见,然他却似乎十分熟悉,仿佛百年前两人早已会面。
但百年间的记忆又模糊的很,当时是什么个场景,现下竟然是一丝想不起来。
青年最终放弃,只得厌倦地闭上眼。
窥天的惩罚太重了,反噬与惩戒倒是还没结束。
天道向来不愿意便宜凡人便是了。
这边,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青年。
青年的长相在一众长相优越的修仙者中也是上乘的。如同峰上寒雪,周身散发着令人生畏的气场。
身旁,霍梅初还在絮叨,大多是问起西洲的一些情况。陈时边听边微微走神,等手中一块玉石样的石头微微在手心开始发烫才凝神。
目光随着石头发烫最厉害的地方看去,只看到鹤立鸡群的那位仙君一个如锋侧脸。看起来,极为不好接近。
陈时不由得有些苦恼,目光不时看向那位仙君。
被人无视,霍梅初也不恼,对着陈时反而很热切。看陈时看得方向,他微微挑眉问:“哎,你在看什么?”
那边除了那个可以冻死人的仙君,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
陈时:“看那个仙君。”
这话说的诚恳,霍梅初一脸不可置信,压低声音说:“一个冰块有什么好看的?”
陈时没答,心里随着手中玉石温度的升高暗自想,分明灼热的很,哪里冰了?
但他还是扭头问霍梅初:“那位仙君是谁啊?”
霍梅初:“哦,你说他啊?”
陈时点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霍梅初不由得撇撇嘴,眼睛落在少年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上:
“他是群儒宗的长老,卿池长老。不过算是那群老古董里最年轻的一个长老了。”毕竟,群儒宗号称修仙界最注重天下苍生的一个宗门。
“不过倒也当之无愧,毕竟没有人能比他更正派了。”
陈时被“正派”两个字吸引,问道:“正派?”
霍梅初笑了笑,道:“那位长老,心下写满了名门正派,苍生放在他身上,倒也不为过。”
“毕竟,没人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替下界凡人祈福消灾。但那位卿池长老,反而做到了。”
陈时闻言暗自观察那位面若寒冰的卿池长老,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这时,为首的周辛昂似乎终于开窍,只瞧那素白手腕扬起,往空中抛出一个散发着淡淡光泽的珠子,那灵力忽地猛地以珠子为中心,绽出气吞山河的灵气。
声势浩大,整个春寒山的风雪都被卷起,如狂风过境,海浪倾倒,如漫天狂潮的灵气猛地打来。
一时不妨的修士被灵力震得东倒西歪,陈时也被这风猛地卷起,竟然被风卷至半空——
“陈时!”
还未碰到陈时袖口,狂风已然带走。
霍梅初吃惊大喊,众多修士也乱做一团。被卷起的修士越来越多,这时灰白色空中袭来漫天尘雾。
陈时被风卷起,感到一股巨大的灵力拉着他往空中走,这灵力狂暴,几乎将他的皮肤撕裂。
陈时暗叫不好,还没回神,下一刻竟是被另一股灵力裹住。
两股灵力冲撞,夹在中间的陈时苦不堪言,一张冷白的脸现下更是苍白,血液倒流,疯狂在体内冲撞。
就当陈时差点以为要交代到这的时候,他被另一股灵力温柔托举,千钧一刻,他被人猛地拉入怀中,鼻息间萦绕一股清幽檀香。
最后晕过去前,脑中只一个念头——完蛋了!
以及眩晕目光中最后一幕,看到一个光洁如锋的下颚。
就在这时,山顶猛然崩下万顷风雪,连着春寒山几处山脉发出“轰隆”地震天响动,半空落下一道雾蒙蒙的光。
“云水境开启——”
“两个月后秘境关闭。”
晨钟般的神秘话音落下,再转眼,春寒山已无修士。仿佛只是幻觉,春寒山不过迎来一场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