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夏日荔枝

    “小时。”

    沈府, 陈时在凉亭内纳凉,夏日时日头十分大,依稀间, 还能听到窸窣蝉鸣。

    午后正是倦倦的日子, 陈时也不例外。

    眼下他穿着一身薄纱青衣, 乌黑的发塔拉下来, 要束不束地散在身后。

    闻言,他挑眉去看来人。

    来人生的五官绝顶, 宛若江水沉沉, 眉眼如泼墨,嘴角微微勾起, 又有几分春风之意。

    沈卿池才走近, 就发觉陈时的衣衫没穿好,连着乌黑的发也随着主人倚在桌面上懒散样, 懒懒地塔拉在背后。

    漏出的那张莹白小脸, 已经成熟不少。

    已不是当年抱在怀中的糯米团子, 眼下看来已经长成少年姿态, 一颦一簇皆是少年肆意的姿态。

    眼下已是小暑,日子格外炎热, 连带着少年都有些受不住, 面前全摆着些解暑金贵的水果。

    倒也不在意这些, 只是有些心疼少年汗涔涔的脸,他走近, 有些责怪般,“怎地坐外边?”

    陈时懒懒地撩开眼睫, 声音含糊,“这般天气, 屋内更热,我倒是愿意坐庭院。”

    其实不然,屋内可传唤下人搬来冰块,几个奴仆伺候着纳凉,总比吹过的一阵阵热风好太多。

    沈卿池一眼看穿,面上满是笑意,“怎么,在等我?”

    倒也不客气,坐下垂头将少年葱白指尖才剥了壳的荔枝一口咬下,陈时就着手往上抬了下,青年的舌尖扫过时,暧昧的水渍混着果汁残留在了少年的指尖上。

    陈时默不作声收回手,撑着下巴看沈卿池餍足的表情,丝毫没察觉两人的行径全然不像“父子”,反而更像如漆似胶的新婚夫夫。

    无声笑了些许,他看着沈卿池如画般的容颜,舌尖顶了顶上颚,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他嬉笑,面上若炎热夏日中的一池漾开的池水,沈卿池有一瞬间看呆,再回神,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沈卿池,你今晚多久回来?”

    沈卿池起先是回答,“今晚那桩生意谈妥我会尽快回的。”说到这,又反应过来似的,拧眉道,“大逆不道。”

    然而这话却毫无威慑力,像是在刻意纵容般的语气。

    陈时不言语,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动了下,竟是可以施展些灵力,继而眉眼弯若月牙,如偷腥般的小狐狸,桌面上乘着茶水的杯子被灵力一碰,直接倒伏在沈卿池身上。

    沈卿池连忙起身,但身下衣袍已经被茶水濡湿。

    陈时眉眼一挑,连忙起身去看沈卿池的衣袍,然后装模作样地开口,“呀,爹爹你衣服湿了,恐怕需要重新换一身衣物。”

    沈卿池凛眉,也不知为何那茶杯好好的,竟是忽然倒了。

    但到底没多想,又被陈时的声音哄得晕头转向,没多久,便回去换衣物去了。

    徒留下,陈时依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眉眼笑弯,一闪而过狡黠的目光。

    *

    夏日的夜色也是很美,陈时对外头的奴仆吩咐要了些美酒和荔枝。

    贴身婢女见他今日吃了不少荔枝,皱着眉劝,“少爷,今天你吃了许多荔枝了,再吃就要上火啦。”

    “这样下去会脾胃虚的。”

    陈时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吩咐婢女下去,“这是你少爷我拿来做其他的,去去去……别念叨。”

    那婢女听了连忙应声,“哎哎”半天,又下去了。

    显然是见惯了。

    夏日的夜晚,屋内倒是凉快不少。陈时干脆贪凉泡了冷池,沁凉的池水将少年的皮肤衬得更为冷白,乌黑的发一缕缕落在雪白的脊背上,格外分明。

    倒是眉眼若乘着星河,唇若三月红缨,艳得动人。

    少年眉目也是鲜活的,十分痛快的在冷池中浸泡。

    今天沈卿池出去时答应了要早些回来哄他入睡,这个破习惯都是沈卿池惯的。其实陈时就是不习惯身边没有沈卿池的身影,故而次次撒泼打滚,非要沈卿池夜夜守着他入睡。

    起初还小的时候,两人还是一起睡。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沈卿池便不大愿意了,只有陈时偶尔刻意撒娇才能让沈卿池凡心动容。

    但也仅仅几次。

    如今,陈时已经慢慢恢复了灵力,心中猜测,这秘境八成是要破了。

    从进入秘境,他的修为和灵力被禁锢时,便隐隐有些猜测。

    什么才无法使用灵力呢?

    除了魂体和神识,陈时想不出别的了,只是想不明白些事情,眼下倒是觉得运用起灵力来反倒十分顺畅了。

    经脉宛若被打通,不再堵塞难通。

    池水中,他浸泡了半张脸入水,只漏出一双星子般的眼睛。

    沈卿池甫一进屋就是看到这个景象。

    冷池中,少年乌黑的发在池水上浮起,少年肌肤若雪,眉眼空灵如仙,空气中,他的呼吸一滞,喉间发紧般难以吞咽。

    少年好似月下妖一般,沈卿池定定地站在原地。

    身后房门哐当一声合上,“哗啦”一声,少年一步一步迈下冷池。

    如今他不曾穿鞋袜,雪白的脚背上青筋浮现,好在厢房内铺了软垫,倒也不会冷。

    少年每走一步,沈卿池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撞上房门,少年已经走到圆桌旁。

    状似无意,他忽地撵起一枚荔枝。

    荔枝纹路凹/凸不平,摸起来不甚平整。

    他就倚在桌上,葱白指尖将荔枝皮剥下,声音分明冷清,却又暗含热潮,“沈卿池,荔枝甜吗?”

    沈卿池被少年勾地喉头发紧,一双眼定定地落在少年葱白的指尖上,再难移开目光,“甜……”

    少年闻言轻轻地一笑,那笑好似随风般飘散。

    下一瞬,沈卿池发现自己彻底动弹不了,他慌神之际,少年已经到了跟前。

    少年面上还是甜甜的笑意,葱白指尖撵着荔枝肉,果汁的清甜香钻入鼻息,裹挟着少年身上的冰冷水汽一起带过。

    沈卿池觉得鼻息有点痒。

    但少年却不再让他动弹。

    那只莹白的手扣住了他的下巴,继而面容越发靠近——

    “荔枝甜的话,不如沈郎亲自来尝尝。”

    唇齿含着香甜的果肉贴合而上。

    沈卿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头一回,陈时在秘境中沉稳的沈卿池面上看到惊慌失措的表情。

    带着几分得意,他的眉眼中一闪而过狡黠,宛若得逞的小狐狸似的。

    今夜星子漫天,沈卿池一路上都是陈时的那双眼。

    少年一双眉目,盛满星河。

    如今那双盛满星河的眼倒映出他窘迫般的脸,他看到少年瞳孔中张皇失措的自己,还清晰地看到他脖颈上一起一伏的青筋。

    暗潮在屋内滋生,好似今夜的香格外浓稠,沈卿池想:不然他怎么会昏了头,一时之间觉得少年的唇齿若红缨。

    如若这红缨更糜/烂一点会不会更好点?

    他几乎恼羞成怒,气的声音都有些重,“陈时!”

    少年反倒是不怕,葱白指尖顺着青年脖颈滑落,一寸一寸到了腰带。

    沈卿池被他大胆的行径一惊,又满含不可思议地开口,“你……你……大逆不道!”

    陈时却依然垂眸,沈卿池却失了言语,屋内果香浓郁,只稀的看见悱恻灯影闪动。

    浑身不可动弹,后背闷声撞到床塌上。

    抬眸看清以下犯上的少年眼眸。

    因着陈时还未擦干发丝,丝丝缕缕的发尾扫过落下还有些许瘙/痒。

    浪潮顷刻涌上,池水搅动,屋内满是荔枝的香甜。

    白玉一寸寸的玉染上了荔枝的汁水。

    果肉一寸寸被染尽,又一点点被嚼碎。

    荔枝全然被吃下。

    只剩下果味在空中弥漫。

    掌控着今夜安波汹涌的潮波,小些的葱白指尖缠/绕着皮肤更为深些的宽厚骨节分明的手。交缠、紧握,严丝合缝。

    少年却还要挑衅地问,“荔枝这般甜,沈郎可还喜欢?”

    “喜、欢。”咬牙切齿,这下却用了力气。

    陈时一下没忍住,唇齿间泄出一声闷哼。

    这反倒是一把锁,彻底打开了关押沈卿池的禁忌。

    像是责罚,沈卿池发了狠,陈时眼泪迷蒙,白玉尽余下荔枝色。

    捣碎的荔枝被碾压得近乎软/烂,但还是被青年恶狠狠地一口吃下。

    冷酒最后反倒派上了用场,酒液的清香浇盖在荔枝的果肉上,果肉的清香与酒液的香混合一体,继而又催生出别的情/欲。

    呼吸灼热,混着夏夜的沉闷。黏/腻的汗/液在果汁的催生下显得黏/糊,少年宛若被剥开的果肉,一点一点打上了甜果汁的气息。

    如同软烂的荔枝肉,一点点,甜津津,剥去外壳,供人品尝。

    夏夜的星子浸在星河里,沈卿池的目光也浸在少年的眉眼里。

    如同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他粗/喘着呼吸,汗液留下,模糊他的眼睫。

    下一瞬,那汗液竟是被少年吻去。

    直到手扣住少年的腰身,他才惊觉,竟是可以随意动弹了。

    这一刻,两位位置倒转。

    青丝拂面,带着与神俱来的冷香,沈卿池忽地泄出一声笑意,“小时倒是欺负夫君什么都不懂。”

    这声音分明带着笑意,陈时却宛若被扼住后颈般,心中的惊惧一时之间顺着尾/椎/骨窜上,眼下,竟是陈时抖着身子求饶般:“沈……沈……卿池?”

    身后人闷笑,呼吸打在他身后令他止不住抖。

    “小时,抖什么?”

    “夫君……一直都在……”

    第62章 往生镜(剧情)

    “哎, 味愚和尚,可有我哥哥他们的消息?”

    如今是他们进入幻境的第七日,但初入雾山城他们几个便和沈卿池和陈时分散了。骨生急得到处找陈时, 但奈何傀儡线毫无动静, 眼下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几个当中现在只有味愚的修为最高, 虽说佛诡不一家, 他也不得不来问这个味愚佛修。

    “我不是和尚,我是佛修。”味愚回首看了眼骨生, 心中多了几分趣味。

    佛者, 以缘道。

    一眼定命理。

    这个骨生的命理倒是十分有意思。

    什么人的命理是天降仙缘,但来路坎坷呢?

    骨生见不得他这般故作玄虚, 瞪着那只圆润的眼睛本想说些什么, 又被皓文一把捞住,满怀歉意地同味愚道, “师叔莫要怪罪, 我这弟弟不懂什么繁缛末节, 麻烦您帮忙看一下我师叔和怀卿道友的情况。”

    味愚面上轻轻一笑, 手中持着一颗圆润散发着金光的佛珠。只见他指尖微微抚摸片刻,半响抬起头来回, “他们没事, 应当不日后便能相见。”

    皓文闻言松了口气, 骨生却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他太依赖陈时了,太久没有陈时的音讯总有些心神不宁, 皓文知道他同陈时关系非凡,抱着人往外走, 轻轻哄,“怀卿道友很快就会回来的, 骨生莫要担心。”

    “听味愚师叔的话,他们俩人应当是一起的。”

    “有我师叔在,我师叔绝对不会让怀卿道友出事。”

    骨生低低应了一声,心中却有别的计较,骷髅花马上就要开了,陈时和他都十分需要那株千年一见的血花。

    如若骷髅花开后,他们就没办法顺利地拿到花了。

    但最终只是抿抿唇,没有说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沈卿池到来,陈时比以前爱笑不少。

    什么都比不过哥哥开心最重要,什么都比不过当下的快乐重要。

    骨生想,如果可以的话,那就他一个人去魔域吧,他去替哥哥拿花。

    皓文没觉出骨生面上的笑意,只当是他劝好了,又揉了一下骨生糯糯的脸。

    周辞和盛明归相较而言在此时的雾山城来去行踪更为自由,他们本是魂灵之躯,半生道内不受天道限制,故而也更方便去探查城内情况。

    此时雾山城张灯结彩,天幕一片昏暗,然而却萦绕着虚无缥缈的雾气,淡淡的雾气缠绕,像是一片挥不散的雾团,牢牢地将雾山城禁锢。

    “迎新娘子咯~”

    忽然,热闹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吆喝,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靠近,由远至近。

    周辞和盛明归抬眼看去,只见昏暗灯影下,红色轿子被几个轿夫抬起,每人都带着艳红的红袍花,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什么地方是晚上迎亲?

    周辞和盛明归对视一眼,忽地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昏暗灯影中,晦涩灯影不时照耀在他们俩人身上,夜色中风渐渐起,街道上的人像是被控制的傀儡般,僵住的面庞忽地喜笑颜开,个个让开两条道,

    盛明归的魂体虽然还差一魂一魄,但眼下被修好不少,本身修为也不低,周辞与他旗鼓相当,却也因着两人修半生道的缘故没有惊动那轿中人。

    阴风起,红轿子,敲锣打鼓送阴亲。

    夜风中,渐渐有了女子啜泣的声响,那声音含糊不清,混在风中,不细细听好似听不清般,如同猫叫似的。

    “城主公子到!”

    这个场景像是提前历经过许多轮一般,轿夫忽然停下,面色在灯影森白一片,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看向前方。

    前方忽地传来哀哭,两人定睛一看,前方站在一个容貌平平的青年。

    眼下,青年好似见到洪水猛兽般,双腿打着颤,面色苍白哆嗦,却是一步都走不动。

    大红花轿的帘子被阴风吹开,渐渐地,那轿子底下竟是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来,继而低落在青石地板上,滋滋作响。

    霎时间,空中一阵恶臭。

    周辞却忽地一惊,脱口而出,“骷髅花?”

    盛明归不太懂这些东西,拧眉看面色凝重的周辞,“骷髅花?”

    周辞点头,“是成熟的骷髅花,被人吃下了。”

    “如若没有炼化,生吞骷髅花的人会被骷髅花活生生吞食灵魂,强占躯体。就像是邪道一般,骷髅花一旦吞下灵魂,便会有自我的意识。”

    “但是,很奇怪的是,这骷髅花好似保留着原主人的执念。”

    话音刚落,楼下,被吓得抖动的青年一下跪下,面色惨白地磕头,额头上满是血迹也不足惜,“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空中阴风霎时间停了一息,继而更为凶猛地鼓动,城楼中四处传来哀凄的风声,宛若啼哭,那大红花轿中的血迹渐渐止住,不多时,走出一位面容可怜的女子。

    周辞大吃一惊,“是她!”

    这女子正是在南坞城外偷袭他们的那个诡异女子。

    未曾想,她竟是雾山城的人。

    但惊讶地远远不止这些,因为下一瞬,那女子便来到了那青年面前,森白的指骨竟是直直穿过青年的躯体,青年面上错愕,转而先前的恐惧一消而散,竟是开始唾骂起来。

    “我就不应该心软,我应该把你和你姐姐都杀了!”

    “什么蛊雕祭祀,什么嘤啼血我都不要了!我可是城主的儿子!你们凭什么拒绝我?!”

    “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女子竟是毫不留情地将青年的头颅拧下。

    头颅骨碌碌地滚出一段距离,身旁的奴仆也开始纷纷跪下嚎哭,哀哀戚戚的哭声顺着风声在隐蔽的夜色中十分诡谲。

    周辞却又说,“他们没有魂魄了。”

    盛明归拧眉,思绪沉重,忽地开口,“阿辞,你不觉得这十分像往生镜的第一从幻境吗?”

    “什么?”周辞回头,对上青年沉沉的眉眼,又听那人道,“往生镜,逆于往生。”

    “雾山城是亥瀛秘境的出口,受往生镜影响,可能是发生了异变。”

    周辞也来不及思索为何盛明归会对往生镜这般了解,却也惊道,“你的意思是,雾山城的百姓生前遭遇祸患后,魂魄被摄取后,因着往生镜的影响,扭曲了雾山城内的人,或者说,是重现。”

    所以,雾山城还是人来人往,但却死气从从。

    因为雾山城早已没有活人了,魂魄也被迫祭阵,往生镜的结界恐怕是松动,感受到雾山城的死气,所以每日重新城中旧事,日日夜夜,不得安息。

    但魂灵永失,只有那骷髅花化作的女子还残留一丝魂魄,如若那最后一丝魂魄散了,这秘境就散了。

    周辞这般一想,目光忽地狠厉起来,被这破秘境折腾了好几日,都有几分火气上来了,本想上前将那骷髅花的魂魄抽了,最后炼化了这株骷髅花,但下一瞬,又被盛明归摁住了肩膀。

    有别的修士来了。

    竟然是两个魂体。

    周辞目光往下一看,惊讶开口,“是那个姐姐?”

    “姐姐?”盛明归听他提了几次姐姐了,倒是看了他一眼,面上一副冷涔模样,暗光流露,周辞回头,对上盛明归深邃的眼眸。

    周辞不自觉地咽下口水,干巴巴地开口,“是……是一个很好的姐姐。”

    “嗯……阿辞不怕阿姐吃醋?四处认姐姐?”这话带了几分调侃,周辞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倒是不自觉又被他的鬼奴搂进怀中。

    鬼奴的修为因着鬼主的修为而定,没有上限,一旦契约生成,鬼奴和鬼主便死生相随,修为共享。

    但到了两人这,不知是否是周辞将盛明归养的太好了,分明是一只鬼奴,修为却要比周辞还要高上一两个境界。

    阁楼下的两人也注意到了还有别的修士,云霏霏朝上看去,目光与周辞对上,惊讶之余转而温婉地笑。

    两人的目光短短交错继而分开,但红衣新娘却有了动静。

    风簌簌吹拂,摇曳的枝丫投在地上一片乱影,但新娘子的脚下却一片空,好似踩了一片阴地,走不出逃不掉。

    凄凄的哭声又开始延续,云霏霏面色一顿,连忙朝那新娘子喊:“香雪!不要!”

    没成想,那新娘子竟是回过头,大红盖头遮挡了她的容颜,夜风吹不动的巾帕,一滴一滴往外坠着血,不知道那血究竟有多少,像是流不尽。

    良久,风中终于有了别的声响,“姐姐,我的姐姐……”

    云霏霏面露难色,却也说不出话,只是有些着急,“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可以找到你姐姐的!”

    像是绝望中泣血而出的花,艳红的血绝望的渗出,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蜿蜒。

    直到那血流到了方才被拧去头颅的青年尸首上,哀哀戚戚的香雪却忽地闪现到了青年的尸首旁——

    阴云翻滚,隐约雷动,下一瞬,空中闪过一只狠厉的森白枯手,那只手十分的冷白且十分细瘦。像是皮包着骨,才回神,那锐利的指尖已经袭向青年的心口。

    “哈哈哈哈哈哈……”

    红色盖头掉落,红盖头下的女子生得一张貌美可怜的脸庞,但那张脸上布满伤痕,像是被刀口划开般,一道接一道,不成样子。

    半响,她掏出一颗跳动的心脏。

    雾山城的风忽地凝滞,继而浪潮汹涌,狂风过境,整个雾山城都是女子哀凄的哭声。

    “世人当真有真心吗?”

    艳红的血顺着女子的眼角低落,一滴一滴,落在那颗鼓动的心脏上。

    霎时间,半空忽地爆发巨大的灵力旋,雷声滚动,电雨交加。

    半空的灵力旋释放近乎百倍的威压,几人面上皆是一片苍白,直到下一瞬,周辞顶着狂风闪到女子身旁。

    刹那,心脏忽地闪现出一道绝世艳红的光。稍息后,竟是化作点点红泪般的珠宝。

    周辞顾不上,面上被雨水冲刷地更为冷白,手掌握住女子肩膀,手心招魂幡滚动即刻又恢复常态。直到朱红珠宝落在周辞手心,雾山城忽地宁静,半空拨云去雾,彻底落下一道冷白的月光。

    许久,几人朝半空望去——

    只见空中旋开一道口子,里头雾气丛丛,继而传出一道古老的声音——

    “亥瀛秘境即将开启,烦请各位道友尽快入内!”

    “竟是个秘境?!”金无垠吃惊感叹,下一瞬,雾山中如镜花水月褪去,又恢复了往日凄凉空楼象。

    第63章 嘤啼血测心意

    “沈郎……”

    沈卿池被压在冷池, 墨发披散下来,他的眸光微微闪动,江水雾蒙的眼神无声地看向陈时。

    陈时靠在水池边, 他微微俯身, 视线与沈卿池平齐。

    霎那间, 两人的青丝相互缠绕, 只听到几声水生哗啦的声响。

    陈时的眉眼忽地弯了下,今夜他未免太爱笑了, 好像这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屋内暗香涌动,分明是冷玉般的面, 脖子上坠着的也是块通透的寒玉。

    冷池中的水背洑开, 沈卿池觉得喉头有些发紧,几息后, 两人的呼吸交错, 沈卿池用力地拽住得寸进尺的陈时。

    “哗啦”一声, 平静的水池被惊开阵阵涟漪, 两人的目光却是分毫不错开,这一眼, 好似隔着万千言语, 又像是隔着不知多少个镜花水月的梦。

    “陈时。”沈卿池的声音沉闷地开口, 陈时猝不及防被拉入水中,乌发又被冷池中的水沾湿, 此时正湿漉漉地贴合在脊背。

    “又是我忘记了吗?”沈卿池好似呢喃般开口,陈时却抵着人一步一步在冷池中上前。

    呼吸咫尺, 近到再稍稍靠近,便可以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陈时眉眼中却荡漾出一个春水搅动的眸光, 分明笑着,沈卿池的心口却有些抽痛,像是深入骨髓地执念顷刻间涌动,带着覆灭般地浪潮,将他折磨得两眼发红。

    此时,在幻境中一个石室内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铜镜,铜镜上花纹别致,散发着祥瑞地光泽。

    此时,铜镜上正呈现地便是冷池中的沈卿池和陈时。

    片刻,铜镜上的画面只听到池水搅动的声响,好似在隐喻着什么,不过刹那,铜镜旁传出一声清润的声响——

    “你说,你可以找回我失去的记忆?”

    铜镜上的画面一顿,空中忽然传出一道空灵的苍老声音,那声音雌雄莫辨,宛若来自沧海桑田:“是。”

    “你要我同你做交易?”像是呢喃,又宛若怀疑,青年缓缓回过头,冷白面庞竟然同铜镜里的沈卿池生的一副容颜。

    那铜镜好似在思考,好半天,才回:“不,我们是一起的。”

    “是你捡了我,说了要用我的。”

    铜镜说这话时好似还带了几分委屈,沈卿池修长的指尖碰到铜镜的边缘,铜镜的声音却更低了几分,“天道无常,最是无情。”

    “沈卿池,是你和陈时说了要用我的。”

    好半天,沈卿池叹息般开口,“抱歉,我忘记了……”

    铜镜却自话自说般,那声音好似带了几分泣声,“那你以后会记得的,你要把我带走。”

    “好。”沈卿池回眸,目光落在铜镜上。

    此时,铜镜上的陈时正被失去记忆的那个“他”,摁着肩膀相吻。

    许久,他才错开眼,低声道,“那你先放我回去。”

    铜镜这才停了铜镜上的画面,继而空中忽地灵力一滞,那声音继而又恢复古老的沧海音色,“合!”

    片刻,铜镜中腾起雾气,沈卿池便消失在了原地。

    徒留一地冷寒与一块孤零零的铜镜。

    好半响,又听那铜镜幽幽开口,“今夕何夕,莫要忘来路。”

    ——

    陈时被眼前人摁着肩膀,近乎被撕咬般地亲吻落在他身上,冷池中的水太冷了,他被迫贴合着汲取面前人的温度,呼吸早已不顺畅,眼睛也落不到实处。

    然而下一刻,正被亲得情/欲撩拨时,身后的冷池忽地传出几声池水搅动的声音,还未回头,肩膀又被摁住了另一只温热的手。

    “小时……”

    这声音也格外熟悉,近乎缱绻的语调,陈时霎时间回神,然而却被人绕着膝窝抱了起来。

    池水搅动,室内的池水声动静更大,陈时几乎错愕回头,看见了身后沈卿池的面容。

    室内的气氛一下凝滞,陈时哆哆嗦嗦地开口,“沈……沈……沈……卿池?!!!”

    “怎么不叫沈郎了?”身后人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有些瘙痒。

    陈时见状又回头去看面前的沈卿池,却只看见面前沈卿池沉沉的眼眸,好似无底旋涡般,许久,他听到面前的沈卿池开口,“是啊,小时。怎么不叫沈郎啊?”

    异口同声的声音将陈时惊地思绪混乱,还未开口,身后人的吻落下,像是爱怜、又像是怜惜,陈时却莫名地在这几个吻中读出了几分思念和难耐。

    滚烫的泪打在了他的背上,冰冷的池水和滚烫的泪形成激烈的反差,慌了神般,陈时挥舞着手去捧沈卿池的脸,泪水就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掌心。

    他连忙去替沈卿池擦眼泪,但那眼泪像是擦不完,最后陈时感到他的指尖都染上了咸湿的气味,最后他忽地灵光一现,笨拙地学着沈卿池之前那般,一个吻一个吻地替沈卿池吻去泪水。

    也许人一生都是苦衷,所以压抑不住落下的泪也不大好尝。

    那味道真的好苦,咸咸的,又带着让人近乎疯狂的疼惜。

    陈时忽地就顿悟般领悟了某些埋在心底的海潮——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像是深入骨髓的酒液清香,带动了难言地情/欲,这吻慢慢地就尝尽了苦楚,身后的沈卿池不知何时竟如镜花水月般,成了池水中那轮月。

    月已空,池水被颠覆,眼前人却那般地真实。

    沈卿池吻在了陈时的指尖,诱哄般开口,“小时,你不能厚此薄彼。”

    水中月被打散,陈时的鸦色睫毛湿漉漉一片,沾染了咸湿的泪水,方才遭遇了池水的洗礼,如今眉眼越发明亮。

    沈卿池像是在清洗一件珍贵的宝物,陈时只觉得呼吸更为急促,连带着眼眸都忽闪,思绪再也无法落在实处了。

    最终,陈时像是感应到唇齿间漫出一丝血腥气息,沈卿池不知何时已经将他抱起,背贴在软软的床榻上,呼吸是烫的,白玉也彻底氤氲成霞色。

    只是下一瞬,沈卿池却顿住了动作,陈时不解地抬眸,看清沈卿池红透的白玉耳尖。

    还未开口,不知沈卿池从哪拿出一串晶莹的血色珠石,殷红的血色珠石落在沈卿池的手心格外艳,沈卿池俯下身,额头抵着陈时额头,像是舍不得般,轻轻地蹭了蹭,稍息后,又离开了一点。

    陈时有些疑惑,“这是何物?”

    沈卿池垂眸,好一会才说,“嘤啼血。”

    “哪来的呀?拿来做什么?”

    沈卿池将手心的血红物件递进了些许,面上像是闪过几分不自在,好半天才回,“是那日杀了蛊雕拿到的。”

    “传闻——这嘤啼血可验人心。”

    “嗯?”陈时抬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如若两人真心相爱,这嘤啼血便会灵验,霎时间,云开雾散,天降祝福,可观天虹。”

    恰好是午后,两人身上还带着几分冷池的沁凉水汽,倒也不觉得闷热。

    陈时垂眸触碰到沈卿池掌心的嘤啼血,空中忽地闪现出一道夺目红光,像是那日结契时神魂中的神鸟,这时,两人忽地听到屋内传出一道清鸣。

    这鸣叫中带着几分泣血般的悲凉,又如同赴死的别词。下一瞬,手中的嘤啼血消失,化作一道红光冲出屋内。

    两人连忙推开屋门,庭院内,一眼可看清辽阔的天际。

    只见灼热之下的天际忽地闪现出鸾鸟降世的鸣叫,下一瞬,漫天红光,忽地落下一道七彩天虹。

    陈时被那天虹惊地顿了半响,目光中一览无遗地天幕。

    天道无情,但世间仍有情。

    他曾以为,他再也不将拥有人世的多余情爱之心,只道当时无情爱,多有怜惜,却是个修不明白剑道的人。

    他颤着身子,回过头,天虹下,两人四目相对。

    “沈卿池,这算什么?”

    沈卿池迟疑开口,“算天降祝福,日后我同小时,长长久久。”

    这一次,不是祈祷他的小爱人平平安安了。

    沈卿池想,他可以再贪心一点,要心上人这一生平平安安,要他不沾染风雪,要他们共白头,了却一世姻缘。

    陈时嗫嚅着唇,眉眼笑意染了春颜色,这一生负剑,不应当只能逆着风雪而走,他要同他的心上人一起染尘埃。

    屋门再次关上,床榻上少年被压倒,不自觉发出闷哼。

    灼热的吻如同难言的情,一点一点加深,分明是沈卿池在哭,陈时却神魂不定,被颠簸,被拉住缠绕的青丝,又被人吻在发间,吻在手心。

    急促的呼吸几乎止不住,眼泪也不由得濡湿了眼睫,还要去替人擦眼泪。

    分明连话都说不全,还是断断续续地轻哄,“沈卿池,莫要哭……”

    沈卿池动作一顿,继而又更为凶狠地折腾陈时,几乎恶狠狠地开口,“小时你厚、此、薄、彼!”

    陈时被撞得往床榻上一顶,半天没喘上气,才开口,又被那人堵住了嘴。

    屋外天虹半日后才褪去,直到后面,陈时手腕上殷红的傀儡线被衬得更红艳,只缠着手腕埋进床褥里,呢喃道,“不要了……沈卿池。”

    沈卿池满足地看了眼陈时,最后在陈时眉间落下一吻。

    他回眸,屋外天际昏沉,隐隐变化。

    秘境要彻底散了。

    第64章 亥瀛秘境(1)(倒v结束)

    “沈卿池?”

    陈时感到自己外头有些许风, 忽地被惊醒,才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是被沈卿池抱在怀中。

    才醒来, 还没想明白自己是在哪里, 近乎依赖, 他蹭了蹭沈卿池的胸襟, 懒懒地开口,“我们这是是去哪里?”

    沈卿池闻言垂头, 风将他的发髻吹得有些凌乱, “秘境开了?”

    陈时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秘境?”

    “对。是亥瀛秘境。”沈卿池轻声回道, 眉眼中含着些许隐晦的笑,这一笑风雨稍停, 陈时看得楞神几分。没忍住伸手摸了下沈卿池的脸。

    “怎么了?”沈卿池抵着他的手心, 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陈时摇了摇头, 说, “没什么,只是……我发现……沈郎好似比以前更爱笑了。”

    沈卿池一顿, 好半响才回, “兴许是倾覆所有最终迎来珍宝。”

    “珍宝一直在, 谁又能忍住不开怀呢?”

    这番话将陈时说的面上一红,倒是没再问什么。

    两人都没提要放下来好好走, 只是慢慢地往前探去。

    这一片秘境像是玄境,到处都是迷雾, 叠嶂从生的样子倒是让陈时想到了西洲叠嶂,且为何沈卿池会知道这处是什么秘境?

    觉出几分滋味后, 陈时撩开眼睛看了沈卿池一眼,吊着嗓子道,“沈仙君是如何得知这处秘境的?”

    沈卿池闷笑,面上端的是风雨不侵的冰冷样,倒是抽出手敲了敲陈时的额头,语气中带了几分宠溺,“小时还记得夏前辈吗?”

    “夏长赢?”

    “对。”

    “这是夏前辈藏秘宝的秘境?”陈时连忙挣扎,从沈卿池怀中挣扎了几下,离开了沈卿池的怀抱。

    沈卿池也没太大反应,轻轻点头。

    “夏前辈那时和我说往生镜可以温养魂灵,且有意告知我这处秘境,故而我就来了。”

    陈时还是觉得疑惑,思索片刻又问,“那为何他只同你说?”

    “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无名的可怜徒儿,要我替他多照顾。”

    “是周辞?!”

    陈时一点就通,忽地回头看沈卿池,看见沈卿池点头应下。

    “原来……”陈时呢喃,好半响才又道,“这算不算是因果循环呢?”

    沈卿池心中却笑,只是摸了摸陈时的头,心中暗道:天道尚且不公,又缘何来那么多因果循环。

    这缘分,可能只是恰到好处,陈时动了恻隐之心,而周辞天真,故而才一路走了许久。

    但他还是答,“是缘分。我与小时也是缘分。”

    故而一眼定情,再难忘。

    陈时听了嘴角微微上扬,但到底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被这个秘境拖了许久,他有些担心骨生几个,“不知道骨生和周辞他们怎么样了?”

    沈卿池闻言道,“有味愚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况且皓文再怎么说,也是个金丹修士了,我不在,也算对他的一番历练。”

    陈时点头,十分认可,“无碍,骨生到南坞一带要比许多修士要熟悉许多,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他。”

    “我们尽快突破秘境,不日后应当会和他们早日会和。”

    *

    与此同时,秘境开启之时,皓文忽地发现骨生竟是往雾山城外跑去。

    不顾半空中的秘境入口,他立刻追去,“骨生!”

    “骨生!你去哪里!”

    骨生却一言不发,一刻不停地往外冲去。

    此时天空中秘境入口即将关闭,味愚察觉到皓文同骨生马上要离开雾山城时,急得大喊,“快回来!秘境马上要关闭了!”

    千钧一发,骨生趁着秘境关闭之前踏出雾山城。

    皓文紧跟其后,拉着骨生衣袍两人双双滚出了雾山城。

    刹那,秘境开口如晨钟落定,半空中忽地传出一道苍山的声音——

    “亥瀛秘境即可开启,七日后秘境结束。”

    皓文护着骨生,面上被地上粗糙的地面擦破,眼下正汨汨往外冒着血,但第一时间还是将骨生从怀中挖出来,眼睛急切扫过骨生莹白的面庞,半响,松出一口气。

    继而又没好气地开口,“秘境快开始了,你怎地会往外跑。”

    骨生也不顾他说话,连忙倒腾出一张感觉的锦帕,替皓文处理伤口,直到锦帕彻底将血擦干,他才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为什么要跑出来?”皓文这才惊觉面上一阵一阵疼,他从小到大就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受过伤。眼下这类生生的擦伤还是头一回出现,一开口,就觉得面上灌风般疼。

    骨生一看他这个样子,垂下头更愧疚了,觉得自己做事太莽撞了,或许应当早些和他们商量。

    “魔域的骷髅花要开了。我要去摘骷髅花。”

    “我和怀卿哥哥此行就是为了骷髅花。我们等了几年,如果不去,就功亏一篑了。”

    皓文不知道魔域是个什么地方,但一听都直觉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心中有些发毛,但看了眼骨生可怜兮兮的脸,又想到师叔那几年的惨状。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试炼场都没去几次就被他父亲托付给了师叔,虽然沈卿池明面上对他很是严厉,但不得否认的是,他的师叔真的在努力地保护他。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坚定地开口,“我和你一起去!”

    骨生闻言都吃了一惊,“你和我一起去?”

    皓文重重点头,“是,我和你一起去。我作为哥哥,自然要保护你。再说了,怀卿道友同师叔也是很好的道友,我应当去的!”

    这话分明一点逻辑都不通,什么叫怀卿道友也是师叔的道友,我应当去为师叔的道友做这些事。

    骨生抬起眼多看了他几眼,拒绝的话卡在喉咙,下一瞬又听皓文说,“再说了,我不放心骨生你一个人去魔域。”

    “哪怕再怎么样,多我一个人在你身旁,危险也就少一分。我身上的宝物多,死倒是死不了的。”

    “骨生不如就带上我吧。”

    骨生鼓了鼓腮帮子,拒绝的话再开不了口。

    许多年前,西洲细雨,当年的陈时也是这般同他说差不多的话——

    “弟弟是要去哪里?”

    “不如和我一块吧。”

    然后他和陈时相依为命几十年。

    他抬起眼睛,眸光中像是萦绕着星光,“带上你,就不能丢下我了。”

    皓文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却还是抱起了骨生。

    骨生在他怀中很小很小一个,他摸了摸骨生的脸,定定地开口,“你放心,我一定将你养的白白胖胖。”

    骨生目光晦涩地看向皓文,将头埋进了皓文颈窝,第一次产生了想法,或许他真的可以试试,打破阻止。

    两人做下决定,便马不停蹄地往魔域赶去。

    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魔域之内,骷髅花竟然开出了两朵。

    而魔域之下,一个白衣青年白玉般的脸上沾了几滴血迹,分明是个儒雅工资般的谪仙人物,眼下却因着这几滴血多了几分邪魅。

    像是看到希望,青年终于吁出一口气,“终于要等到了。”

    而他怀中,躺着一个半大小孩。

    那小孩毛发都是暗红的颜色,此时紧闭双眼,脸侧长得却长着一对鱼鳍,而半身下也是一条漂亮的红色鱼尾。

    血色中,青年眸光闪烁不定,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孩,叹息般亲了亲小孩的额头。

    第65章 满堂花醉三千客(万字章)

    亥瀛秘境中, 迷雾四散,往前看去,宛若迷花倚石般的错觉。

    因着禁忌, 两人神识无法打开, 只能摸索着往前。

    陈时被沈卿池护在身后, 他被牵着手在迷雾中走了许久, 天际依然是一片雾蒙蒙,看不透, 走不到尽头。周边是一片竹林, 只听得竹林被风吹得哗哗响动的声音,但那声音四面八方来, 风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走了许久, 两人终于发现不对劲。

    走不到底。

    周遭都是哗哗的的声音。

    沈卿池回头,目光隔着一寸与陈时相对。

    两人默契地往各自的右边看去, 雾气丛丛, 霎时间, 竹叶摩挲。

    下一瞬, 两人紧握着的那只手被沈卿池无声抓紧,那力道有些重, 捏得陈时有些疼, 但他还是没有出声。

    良久, 他听到沈卿池开口,“小时, 给我种傀儡线吧。”

    这一声极轻,但陈时却听了个透彻。

    他怔愣片刻, 下意识问,“为什么?”

    沈卿池像是轻笑了一声, 这声音近的贴到耳廓,带了几分自愿,又有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果不其然,沈卿池道,“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找不到你了。”

    陈时偏头看他,两人的呼吸很近,眼眸中都映着对方的面容,陈时忽地一笑,开口,“好。”

    不用多余的解释,沈卿池的手微微松了些许,陈时的手顺势往下一滑,扣住了沈卿池的手腕。

    温热的指尖贴合着沈卿池骨节分明的手腕,他感到这人的脉搏穹劲有力地跳动,垂眸间,指尖收紧,另一只手的指尖沿着人的脉搏一点点往下。

    傀儡线就这般被他种进了沈卿池的手上。

    傀儡线定生死门,生在前,死在后。

    他抿唇,抬眼定定地看向沈卿池,“你知道吗?傀儡门的修士如果给人自愿让别人给他种傀儡线是生死相随的意思吗?”

    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魂。

    沈卿池呼吸一滞,良久,他回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我本与小时就应当生死相随。”

    陈时耳尖飘红,指尖摩挲了一下沈卿池殷红的傀儡线,下一瞬,听到眼前人更为粗重的呼吸。

    指尖像丢开烫手香芋般松开,状似无意,他挪开目光。

    沈卿池按不动声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无声压了下嘴角,继而目光一动不动地看他。

    这时,竹林中有了别的动静。

    风停了,竹林吹动的声音继而也渐渐停了下来,天地之间,静到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空中忽地传出一道女声——

    “去往本寻常,春风扫残雪。”

    “你们两来这是为什么?”

    陈时并未感受到竹林间有别的生林存在,这个“她”可能是秘境衍生出的某个东西,亦或是秘境本身的主人。

    陈时身后的素剑因着主人的情绪已经发出嗡嗡清鸣,陈时手绕到身后,摁在剑柄上,素剑因着他的动作又静了下来。

    那女声又意味不明地开口,“哦~还是个小剑修。”

    “当真有意思的很,诡修竟然还有修剑的。”

    沈卿池已经听过第二次类似的话,他不由得拧眉,沉声道,“前辈这是何意?”

    那女声依然调侃,“你倒是关心身边的那位。”

    “前辈说笑了,只是希望前辈为我们讲解一下这其中意思。”

    沈卿池面上谦卑,倒是往那生源处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陈时稍许怔愣,拽住了沈卿池的衣角。

    “哈哈哈哈……倒是一对有情人。”

    那道女声的笑声中带了几分愉悦,笑了几息后,继而道,“诡修中的人都是群魂灵不齐,没死成,也难活着的修士才修的。”

    “你说这样的修士,本身就魂体缺失,极为缺少阳气。”

    “而剑道修得天地正气,最需要天地灵气与阳气。”

    “诡道与剑道两两相克。”

    “你这小道侣倒是很有意思,竟然能平衡其中的修法。”

    “想来也是毅力非凡,吃了不少苦头吧。”

    这话是对着沈卿池说的。

    沈卿池面上笑了下,但笑意却迟迟不达眼底,深深看来,还有几分愧疚。

    那女声看了个分明,无声笑了后,宽慰似的开口,“你们俩都是不错的孩子。”

    “百年坚守,日后定然修得一番成果。”

    “来路甚远,莫怕远行道。”

    两人听了面上有了几分笑意,朝着那女声开口,“多谢前辈夸赞。”

    那女声继而又笑道,“竟是如此,那边过过这满堂花醉三千客罢!”

    “切记!”

    “去往本寻常,春风扫残雪!”

    眼前一片昏暗,陈时顺着一片微弱的光源处走去。

    但那光源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陈时彻底晕过去。

    *

    “迎新娘咯~”

    “起轿!”

    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锣鼓声,陈时昏昏沉沉中醒来。耳廓便也同时传来依稀的讨论声。

    “哎,这花魁倒是好运气,被沈家公子看上了……”

    “那可不是……”

    “如若不是这沈公子大方,恐怕这花魁就要沦为千人骑万人唾的角咯~”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这些话全须全儿地全进了陈时耳里,他稳住身形,往下打量了自己身上的打扮,竟然是穿着大喜红袍。

    且还是女子的喜服。

    片刻无言,陈时也已经了然自己是进了那个前辈说的满堂花醉三千客。

    花醉三千客,倒是有意思。

    心中将这句话细细思索一番,摸了摸身上,竟然是一个什么利器都没有。更遑论说动用灵力了。

    看来,这秘境也是有限制。

    甫一撩开宽大的袖口,白玉般的皓腕上一条殷红的傀儡线格外明晰。

    他将手指摁在傀儡线上,嘴角无声勾了一下。

    还好,勉强能感应到沈卿池。

    故而放下思绪,转念去想那新郎官——沈家公子?

    难不成是沈卿池

    但花桥上有些颠簸,陈时这具身子有几分娇弱,没多久,便一身难受,几乎哪哪都有些疼。

    索性先什么都不想,他闭眼倒伏在轿子后,想要闭目养神一番。

    这时,花桥前一个身姿俊逸的公子正骑着马往前走去。

    红枣血汗宝马被他服服帖帖地骑在身下,青年面上冷峻,一身喜服衬得青年越发面若冠玉,四溢的冷色惊得街边的妇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哎,倒是便宜那花魁了。”

    “沈家两个公子都这般俊逸。”

    “可不是,这年头,没成想竟也还有共妻。”

    “去去去,这不是那算命的说,就是沈家的命吗?”

    “我瞧着,那花魁娶回去就是摆着好看罢了。”

    “指不定啊,没过几日那沈家公子又要纳妾了。”

    零碎的嘲弄声隔着喧嚣的人群传进花轿。

    陈时听到两个沈公子时不由得一惊,睡意都去了大半。莫名地,他心中有了几分不大好的预感。

    什么叫做两个沈家公子?

    还有共妻又是什么?

    大红盖头遮挡了他大半视线,眼下他也不能大着胆去撩开花轿帘子,只好心神不定,按捺着心中的燥郁等待着。

    花轿被抬了许久,昏昏沉沉的,睡意又涌了上来。

    直到陈时睡了几息后,忽地感到前方的帘子被撩开,紧接着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来。”

    是沈卿池的声音。

    陈时垂眸,眼睛落在沈卿池骨节匀称的手上,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心中微微放下心来,傀儡线隐在衣袍底下,有些发烫。

    才下花轿,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陈时忽地惊呼一声。

    下一瞬被沈卿池腾空打横抱起,感到略微瘦弱的肩膀被人紧紧握住。

    是一个很稳重很可靠的拥抱。

    他意识昏昏沉沉,压根不懂这些个繁缛末节,晕晕沉沉地被摁在大堂时,便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身后似乎还跟着个奴仆,那奴仆像是生怕他不愿意般,死死压着他的脊背弯腰。

    那奴仆力道有些许大,压得陈时肩膀生疼。

    他身后被弄得有些疼,但到底不知道这个秘境是个什么光景,只好忍气吞声地被压着拜完了堂。

    “哎,怎么就一位沈公子?”

    “还有一位沈公子呢?”

    “哎,说不定在内院候着呢……”那人声音一顿,继而又道,“这又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事,遮遮掩掩地也算正常。”

    “候伯父是在找我吗?”

    这时,大堂内传来另外一道清润的声音。这声音与方才那位沈卿池的声音音色十分相近,如若不是稍微有些偏差,陈时倒是听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他手中还拽着红袍,指尖不安地扫过手中的布料,手心内不由得沁出些许汗液。心中真的有几分紧张。

    因为他的傀儡线越发得灼热。从另外一位沈家公子靠近的那一刻,手腕上的灼热几乎要将他的皮肤灼穿。

    那说明,另外一个沈公子也是沈卿池。

    为何这个秘境如此奇怪,会分化出两个沈卿池啊?!

    他咬着后槽牙,听那位被称呼为候伯父的男子被“礼貌”地请了出去,大堂内一时之间恢复了寂静。

    陈时垂着头,视线内,面前那人踩着一双黑色靴子朝自己走来。

    手上的傀儡线越发滚烫,几乎让他软得手要握不住手上的红袍。

    那人好似看到了拽紧手中红袍的陈时,不由得笑了声。

    接着,陈时听到他说,“竟然各位对我不在场多有意见,那便留下来,一同见证我同家兄与我沈家明媒正娶的夫人拜堂吧。”

    “明媒正娶”这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下一瞬,陈时感到他的手被人牵了起来。

    那人懒散地笑了一声,说的话却是格外的荒唐——

    “不如哥哥同我一起,和我们的夫人共拜堂吧。”

    “也算是——”

    “苍天见证了。”

    陈时呼吸一滞,被这荒唐的言论惊得猛地抬了下头。

    然后他听到左边的沈二公子道,“看,我们的夫人都欣然答应了。”

    陈时:……

    大堂内,鸦雀无声,陈时左边那位英俊倜傥的公子哥同右边那位冷峻绝美的大公子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夹着陈时,一个调侃地笑着,一个冷着脸。

    陈时求救般隔着盖头往右边的沈大公子看了一眼,希望那人保留几分沈卿池的稳重,不答应这般荒唐的要求。

    沈卿池察觉到自家娶来的共妻唯唯诺诺的朝他的方向看了他一眼,哪怕隔着红色盖头,那视线却也不容忽视。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稍微瘦弱的人身上,目光一寸寸划过陈时漏出的白皙脖子,还有那双他微微一握就能抓住的细瘦手腕。

    喉头不自觉地滑动,他哑着声音开口,“那边再拜一次堂吧。”

    陈时不可置信地一顿,目光垂下,到底是没想到,男人竟然答应了!

    直到再次昏昏沉沉地被两人夹在中间拜了堂,陈时感到有些羞愤欲死,莹白的面庞在大红盖头下粉了大半。

    薄面莹白,宛若胭脂氤氲。

    他捏着手中的红袍,回神时,手心已经湿了一片,出了不少汗。

    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

    但陈时还是按捺住,在心中安慰自己,都是沈卿池,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可能这秘境中有所迷惑,所以才让他们变得不一样。

    但越想,心就跳地越快。

    因为下一刻,沈大公子已经蹲在了他面前,示意他爬上去。

    这是要入内院,等他们掀盖头了。

    他被一天两次荒诞的拜堂吓得半响没说出话,但到底还是乖乖的爬了上去,任由沈大公子将他背回厢房。

    也不知是否是这秘境太过真实了,陈时被沈大公子背到厢房时,肚子响起了一声“咕噜”声。

    这一声实在太过响亮,沈大公子弯下腰的动作一顿,陈时抓着他的衣袍用了些力,俩人都是一愣。

    沈卿池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陈时坐在床榻上,白皙的手背在大红被褥上格外细瘦,此时拽着床褥恨不得晕过去算了。

    这什么破秘境!

    见人不吭声,沈大公子倒是好心地停了笑意,继而温和地开口,“饿了的话,小时不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厢房内格外地安静,眼下没了奴仆,陈时也没那么拘束,小心翼翼地点头,支支吾吾半天,“谢谢沈大公子。”

    这一声既礼貌又克制,还带着几分小动物般的怯怯感。

    这令男人愉悦了不少。

    在陈时没注意的地方,他并不知道,房间内那位开口温婉的男人此时正如盯着自己的猎物般的目光盯着他。

    男人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陈时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带着极为浓郁的侵略感。

    连男人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往日冷若寒霜的眼眸都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

    但前厅还有许多宾客要招待,他的目光在陈时的身上停留几息最终又克制地收了目光,转而离开了厢房。

    陈时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后,站起来掀了盖头。

    厢房内的摆设十分古朴,陈时平时不大爱关注这些,倒是看了下桌面。

    好在这秘境没那么离谱,一点吃食也不备,眼下也不管什么别的,狼吞虎咽地撵起一块糕点咽下。

    兴许是沈家条件确实不错,这些糕点吃起来也不见得很腻。反而别有一番风味,酸酸甜甜,开胃又带着淡淡的香味。

    等他吃饱喝足,躺在床榻上,困意又开始有些上来了。

    这具身体好似真的特别差,吃饱了便有些犯困,陈时有些后悔方才贪嘴吃了不少糕点。眼下肚子撑得慌,还困得眼睛半撩半合,盯着门口的大红喜字,面前一片模糊。

    等沈二公子进了厢房,发现方才还怯怯地拽紧红袍的人眼下倒是睡得香甜埋进了床榻。

    大红床褥衬得人付若美玉,昏黄灯影下,青年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长长的睫毛投出一小截阴影。

    他心中想,这新进门的小娇娘倒是真不懂规矩。

    但又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生怕吵醒睡得香甜的人。

    恶作剧般,他蹲在人面前,也不曾上榻,就着这个高度贪恋地扫过眼前人的睡颜。

    他与他的孪生哥哥曾在出生时就被算命先生断定命中必有一劫,日后只能娶一个手腕上有一条殷红线般的胎记的人挡灾,便可破劫。

    否则他们俩兄弟性命堪忧,恐疾病缠身。

    这样的话他们俩打小听了不少,听多了,也就习惯了。但没成想,18周岁生辰那年,他当真与他哥共患病了。

    是心疾。

    兴许是他身子骨稍微差一点,或者说是他的哥哥太要强了些,为了撑起沈家,不得不强忍着心疾的疼痛,硬生生撑起了前些年落魄的沈家门楣。

    两人心疾偏重,平日里倒不太有情绪波动,直到今日看到了这位“夫人”。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兴许这就是命。

    因为心疾缓之,分明他和哥哥的胸腔鼓动的厉害,却只余苦涩的惊喜,再无难言晦涩的苦痛。

    一旦干涸的心初逢甘霖,就再也难以放开手。

    这般想着,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床榻上睡得安稳的陈时脸上方。

    呼吸咫尺,他却忽地有些不忍心惊扰睡梦中的人的美梦。

    睡得正香的陈时粉白面上染了胭脂般氤氲着霞色,墨发散了一床,他不知道沈二公子已经进了厢房,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继而拧拧眉,转过身来,恰好与沈二公子对上。

    沈二公子呼吸停了几息,眼睛一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直到身后再次响起房门打开的声响。

    他回过头,轻轻开口,“哥。”

    “嗯。”沈大公子轻轻应声,两人的目光交错间又落在了床榻上睡得安稳的人。

    厢房内暗香涌动,屋内唯一一个桌面糕点有些许凌乱,还残留着零星的糕点渣。沈大公子无声笑了一下,攸地走近。

    屋内昏黄的烛灯映衬着青年的容颜,两人都未说话。

    直到沈大公子的手轻轻放在了陈时的脸侧,陈时忽地贴上,近乎熟悉地蹭了蹭,埋在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压着,用两只手微微拉着衣袖。

    沈二公子忽地觉得心口狂跳,不甘落后地又将手伸进了被褥里。

    感受到手心下的温度,青年铿锵有力的心脏在他手心下跳动。

    “砰、砰、砰……”

    屋内只余心跳声,不知是谁先动作。

    直到沈大公子在背后抱住了陈时,青年就懒懒地靠在他的怀抱中,被人捏住了手腕,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廓,愈发浓重的呼吸声。

    危险在慢慢靠近。

    但室内的冷香独一份的熟悉。

    陈时觉得有些想念。

    今早受了罪,身上有些疼,他忍了大半天,如今那些疼都随着这熟悉的冷香浸透浑身的骨血,睡梦中,也疼得他难以忍耐。

    呢喃中也带了几分委屈的泣音,像在撒娇,“疼……沈郎……”

    这声沈郎让屋内的两位呼吸一停,不知道这声沈郎叫的是谁,但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他们都可以是。

    青年身上作乱的手越发放肆,过分地欺负着青年。

    沈二感受到手下一片柔软,灼热的,震动的,带着几分惩罚,又像是不满,他手上施了些气力,手下人被弄得急促的呼吸一声。

    幽幽转醒。

    陈时睡梦中感到有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他的胸膛,那东西越发过分,越来越重,越来越刁钻。

    猝不及防,他猛地睁开眼,

    他呆了几秒,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沈…沈…沈公子。”

    到底是在沈卿池叫出口先咬住了舌尖,改口换了沈公子。他一面吃惊,又一面觉得后怕。

    尤其是,身后还贴着着一个坚硬的胸膛,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起来。

    不敢回头,那人却过分地凑近,呼吸打在他的耳廓,越发浓重。

    陈时的呼吸更重了,睡意醒了几分,却还是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他袖口下的傀儡线更烫了。

    傀儡门的傀儡线其实也分几种,偏生他给沈卿池种的是灵犀线。

    古来心有灵犀一点通,继而傀儡线连接这傀儡主和傀儡之间的感官。

    因着靠得太近,这几分敏锐地触觉就越发放大,继而眼前一片朦胧,只依稀听到耳廓边和眼前人的调笑声。

    进退两难。

    陈时最后吓得将袖袍底下的手腕藏住,抖着身子不敢看人。

    但还是没用,被强硬地拉出藏着的手,被彻底撩开袖袍,漏出皓腕上殷红的傀儡线。

    陈时本被亲得迷迷糊糊,直到衣袖被彻底掀开,他忽地一顿,敏锐地察觉危险到达了顶峰。

    然而眼下这危险的阈值实在到达了顶峰,他忽地惊出一身冷汗。

    满堂花醉三千客。

    这三千客究竟是梦中人还是自己呢?

    手上的傀儡线越发灼热,眼下却带了几分疼。像是骨髓深处残留的惊颤,临近顶峰的危险将他的关窍逼开。

    “滚开!”

    下一瞬,空中忽地响起一声惊天嗡鸣。

    恒剑出鞘,冷光闪过两个相同样貌的青年。

    陈时一跃而起,翻出几米外,目光冷下看向两个沈家公子。

    “小时,为何拒绝我们?”

    “你应该是我们的。”

    “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永远……永远留在我们身边不好吗?”

    异口同声的话语,两人一字一句地逼近,目光竟是空洞一片,像是抽空了的傀儡。

    陈时心下却已了然。

    终于知道为何那般怪异了。

    两个沈卿池,两个能与他灵犀一通的沈卿池。

    他稳住身形,面上依然冷峻,分明烛光融融,他的目光却犹如冰天雪地的寒霜。

    “你们不是他!”

    “不过一些衍生的残次品也敢贸然顶替他。”

    话语刚刚落下,两个青年忽地冷下了脸,面上黑气横生,冷峻的脸庞上裂开几道缝隙,面上开始往外冒着瘴气。

    陈时用力握住剑柄,感受到手腕上灼热的温度降下。

    剑气横生,一剑斩妄念。

    冷涔的血顺“沈卿池”的脸和身上流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陈时闭上眼,鸦色睫毛扑簌,最终静下心。

    耳廓边忽地响起无数怨念声——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我?”

    “你不是最爱我了吗?”

    “你应该和我们一起留在这……”

    “永远……永远……”

    “我们拜堂了……”

    “小时……”

    “小时……”

    “……”

    陈时咬牙,薄唇微启,吐出一个“滚”字。

    再睁眼,面前的厢房消散,杂乱的怨念声也褪去了。

    但仍然没有回到竹林,但陈时却知道,这还是秘境内。

    他向前走了几步,面前的场景继而转变,竟是又到了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

    周边都是欢呼声,好似极大的喜悦萦绕在这座城池。

    直到他抬眼,一匹汗血宝马上骑着两个人——

    前方的少年英姿勃发,一身铁甲衬得少年面上无端几分肃气,身后的青年面若冠玉,眉目若画,眸光暗沉若江面,却流露出温柔的目光。

    而那少年模样同他分毫不差,青年竟是沈卿池。

    他清晰听到身边有人高声呼喊:“陈小将军和沈丞相回来啦!”

    “我们的小陈将军又打胜战了!”

    手中的素剑微微嗡鸣,却非肃杀之气,竟然是因着熟悉而嗡鸣。

    陈时抬眼,目光一愣,面前宛若走马观花。

    分明是应当一剑破境,他却意外地收了剑。

    他想停下来看看。

    仅此而已。

    *

    竹林间,此番建了一个竹屋。

    这竹屋主人是个书生。

    今夜下了些小雨,青年趴在台面上,青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依稀间还能窥见青年如墨画般的眉眼。

    今夜的雨声淅淅沥沥,一时之间没有停,冷风吹动,山间的温度有些凉了。

    就在这时,林间忽地跑出一个红尾狐狸。

    雨水淅淅沥沥浇在他身上,它冻得微微发抖,耳朵尖微微耸动,黑溜溜的眼睛在雨水中一转,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竹屋。

    它用小爪子扫了扫脸上毛茸茸的毛发,一溜烟钻进了竹屋。

    书生是被冷风吹醒的。

    其实更大的原因是,他听到了屋内有个小东西呜呜呜哼叫。

    那声音小小的,一点点,抓绕着他的心。

    因着日夜翻书,他睡得并不算很好,今夜也是因着太累了,才一时不察趴在了桌面上睡着了。

    他寻着声音走去,看到了一直通体枫叶红般的小狐狸。

    小东西小小的一团,此时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知为何,沈卿池觉得这小东西特别的合眼缘。

    他是个穷苦书生,除了这个破竹屋,碎银几两,用的笔墨这些都是挑着最便宜的买。更遑论衣服了。

    眼下已经接近初秋,他身上却依然穿着一身单薄洗的发白的长衫。

    朴素仍在,但早已习惯。

    他是个孤星命,自幼父母双亡,留下了这个小竹屋以及不多的家产,还因着他要习学花费了不少。

    关于别的,自然一切从简。

    孤零零一人活了十几年,他最为心硬,没什么多余的怜悯心。

    但眼下却觉得这小东西格外可怜。

    眼下分明可以将小东西拎起来扒了皮去换银钱,但他却把一团小狐狸抱了起来。

    小东西感受到热源拼命地往他怀里钻。

    沈卿池麻木着脸看向竹林间灰蒙的天际,忽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这是他自父母亡故后,头一回笑。

    沈卿池包住了小狐狸,往屋内走去。

    像是生怕压坏小狐狸,他一动不动僵着身体,生怕一不留神将小狐狸压坏了。

    小狐狸是从些许震动感中惊醒,他猛地抬起狐狸头,看见一张俊雅儒生的书生!

    天爷哎!狐狸要坠入爱河啦!

    狐狸一族向来喜好美色,自然对生的好看的东西都多几分好感,尤其是昨晚他被雨淋了,贸然进书生的竹屋,没成想没被赶出去,竟然还被这个好心的书生抱在怀中!

    小狐狸点点狐狸头,一把拱进青年温热的手心,蹭了蹭狐狸头,心中美滋滋。

    古有老狐狸怎么说来着!

    如有恩人,应当以身相许!

    那就便宜这穷书生娶了他啦!

    狐狸越想就越喜滋滋,在书生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下了狐狸生决定。

    这厢,书生却做梦了。

    秋日的空气有些凉了,早间的山中更甚。青年感到梦中有些冷,下一瞬,身后竟是贴了一具温热的身子。

    他回过头,眼眸正对上一个嬉笑的少年,少年眉眼弯弯似月牙,笑得如水中月般。白皙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粉红,比染了胭脂的美人还要美。

    而那美人还嬉笑着扑向他,声音糯糯地喊,“好哥哥,多谢你救了我,就让我以身相许吧~”

    沈卿池面上一木,脑海中闪过许多看过的话本内容,什么狐狸勾引书生最后惨遭挖心亦或是狐狸报恩以身相许的故事……

    一时之间,他面红耳赤失了言语,拒绝的话却卡在喉咙不知开口。

    他心中忽地升起一个荒凉的念头,这狐狸最好是来挖心的,挖了他的心,看看还会不会跳。

    他眨眨眼,少年像是不满,嘟囔地朝他抱怨,“你不会不愿意吧……”

    沈卿池闭上眼,半响,像是作了什么决定,他呼出一口气,尽量让面上看起来温柔些,莫要那般冷硬吓坏了狐狸少年。

    “你是狐狸吗?”

    少年一顿,黝黑的眼睛一转,惊喜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沈卿池又笑,“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尾巴吗?”

    陈时忽地捂住屁股,面上一片红晕,“你…你…你……”

    沈卿池面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转瞬又强打起精神,笑着对狐狸少年道,“抱歉,是我唐突了。如果不方便……”

    “看看看!”陈时见青年面上的失落忽地心口一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果断打断了书生的话!

    不就是给恩人看狐狸尾巴吗?!

    他给就是了!

    陈时这般想着,对上沈卿池错愕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忽地扭捏着,宽大的衣袍下忽地出现一条枫叶红的尾巴。

    沈卿池盯着他枫叶红的尾巴,痴迷地上前摸了一把。

    “啊!”陈时没想到沈卿池竟会忽然摸他的尾巴,面上一下就红透了,支支吾吾地开口,声音还有些委屈,“你怎么摸我的尾巴啊?”

    这声音听在沈卿池耳里像是在撒娇,沈卿池面上却浮出释怀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又伸手摸了摸少年触感极好的脸,声音低低地道,“我准备好了。”

    “啊?”狐狸陈时惊讶抬头,下一瞬,又听书生开口——

    “我准备好了。”

    “你可以来取我的心了。”

    陈时心口随着这两句话揪在一块,他怔愣许久,好半天才道,“我……我没有要取你的心的意思……”

    沈卿池却以为是他不好意思,面上却笑得更温柔了,“如果是你的话,取我的心我也不会怪你的。”

    狐狸陈时闻言分明有些生气,可他对上沈卿池认真的眼睛时,忽地说不出话了。

    书生是认真的。

    他想将自己的心交给一个小狐狸。

    许久,他又问,“为什么?”

    沈卿池笑了笑,开口,“可能是因为你的尾巴温暖吧。”

    所以,挖我的心也没关系的。

    狐狸陈时忽地尾巴一扫,温暖的狐狸尾巴扫过书生的面。

    等沈卿池再回神,狐狸已经走到了一处水池,“我是来报恩的。”

    “我狐狸要对你以身相许。”

    梦境如镜花水月,沈卿池定在原地动弹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狐狸远去,眼睛无声低落一滴眼泪,被扼住的喉咙间沙哑至极,直到冲破嗓音慌乱大喊,“不要离开!”

    梦中的场景令他闷闷不乐,他猛地起身,感受到胸口一团软乎乎的东西。

    竟然是那只狐狸。

    梦中狐狸少年离开的惊惧得到了安抚。

    他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宝物,脸颊蹭过小狐狸,一行泪在左眼滑下。

    屋内雨声更大,只依稀听到书生呢喃地喊,“还好……还好你还在……”

    狐狸陈时感受身上有些湿漉漉,沾着毛发极为不舒服,但它黑溜溜的眼珠子看向书生时,又止住了叫声。

    书生在哭。

    好似很难过。

    自觉亏欠的狐狸陈时蹭了蹭沈卿池,无声安抚着书生焦虑的心。

    好半响,它听到书生说,“我只有你了,小狐狸……”

    这样陪伴的日子就这般定下来了,狐狸陈时好似忘记了什么东西,只是记得要待在书生旁边。

    只有待在书生旁边,他才会感到安心。

    几年后,书生已经考取了功名,是那年的状元郎。

    狐狸陈时已经懂得控制人形,笨拙地学着照顾沈卿池的起居,但其实更多的时候还是沈卿池照顾他,因为他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

    化成人形的狐狸陈时头一回感到失措。

    尤其是等书生考取功名后。

    他狐狸也不是笨蛋好吧!他也会读话本的!

    要知道,话本里考取功名的书生都是负心汉,要么娶了公主,要么就是娶了别的千金小姐!

    他一人在书生给他准备的庭院里想来想去,越想越气,气鼓鼓地想等书生回来算账!要让书生直到,负心汉是要被狐狸挖心吃掉的!

    这厢,书生被朝中命官请去百花楼吃酒。

    沈卿池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沉声道,“大人可是要何要紧事?”

    “如若没有什么要紧事,那我便早些回家去陪我家夫人了。”

    那命官闻言一笑,异样地看了他一眼,“没成想,我们沈大人竟然还是个痴情人。”

    “自古难有痴情人啊。”

    分明是感叹,那大人却将目光定在了沈卿池身上。

    沈卿池握住酒杯的动作一顿,抬眼冷冷地看向面前人,“大人这是何意?”

    那人闻言呵呵一笑,继而道,“沈大人,我也就不同你绕来绕去了。”

    “我家小女到了适婚年龄,如今也有许多郎君观望。”

    “但我那小女却偏偏对沈大人你,格外喜欢。”

    “沈大人应该知道,仕途啊,只靠自己的不行的。”

    “如果沈大人改日有空,不若到寒宿一聚?”

    沈卿池闻言抬眼,忽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这笑声极为大声,甚至还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令那位命官当场冷下了脸。

    “你!沈卿池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闻言,沈卿池停了笑声,目光冷冷地盯向那位命官。

    霎时间,那位命官宛若被扼住咽喉,宛若毒蛇缠身般打了寒战。等再回神,那位沈大人已经走远,只听到那人坚定而冷寒的声音:“假的。”

    什么是假的?

    那命官顿在原地,忽地感到眼前一黑,竟然是随着风吹一点点被吹散。

    酒楼如过眼云烟,沈卿池除了酒楼,迎面对上了狐狸陈时。

    狐狸陈时见他从酒楼出来,满脸不开心地迎上去,“你怎地从这种烟花柳地出来?!”

    沈卿池却没有回答,而是将少年抱住,朝着外面走去。

    风越来越大,整个街道都随着青年的步伐震动。

    沈卿池忽地说,“一切都结束了。”

    “全部都是假的。”

    “只有小时你,是真的。”

    第66章 原是故人来

    陈时跟在少年将军的自己和沈卿池身后, 走了许久。

    他是魂体的状态,秘境中的人看不见他。故而他也不遮掩,光明正大地跟着他们。

    秘境里的景象总是荒凉的, 荒凉到处处战乱, 日日肃杀。

    那位小将军好似真的很忙, 陈时跟在那位小将军身后。

    “将军, 今夜就是决战了?”

    “我们真的……可以回家吗?”

    将军陈时正在擦剑,他手中的剑十分朴素, 只着冷月华, 锋芒不减,泠泠寒气, 肃杀意味十足。

    听到他麾下将士的话, 将军陈时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陈时敏锐地察觉到了。

    什么时候才会让一个将军连握剑时都会犹豫的?

    只有毫无把握的局面,兴许才会让一位征战百场战争的少年将军泄露一丝迟疑。

    但将军陈时他实在天赋太高了, 毫无败站, 浴血战争, 陈时没有从这位少年将军的面上看出半分迟疑和怀疑。

    他是骄傲的, 又是坚定的。

    他的身后有一个国家,他在守护他的城池。

    这是一位将军不容踩踏的尊严。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容颜, 陈时却总有种新奇感。好似那人真的是他, 好似一切都是真的。

    将军陈时回过头, 霎时间的冷白月光打在他轮廓分明冷硬的脸上,晦涩难明的光线顷刻明媚, 少年展颜,“会的。”

    “何处不归西岳?”

    两人站在冷风中, 只能听到簌簌的风声。

    那将领抬起头,眼眸中隐隐有了泪光, 他说,“小陈将军……”

    将军陈时面上终于笑了三月春色,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何处不归西岳?我们会回家的。”

    战争很快就来临了。

    来时还是春颜色,再看已是霜满天。

    不知道为何,总有那么多的战争,每一日,陈时跟在将军陈时身后,看了一地因战争故去的人们,又看到少年陈时身上每日新添的伤。

    一个人的肩膀承载了一个国的希望,故而沉重。

    陈时感到他的眼前开始模糊了,他的魂体不知被秘境带去了哪里,总之再睁眼,已经不是在边疆的战场。

    他在一处冷室。

    冷室内四处都是冰冷的石壁,密不透风,幽幽燃烧着璧上的点点烛灯。

    昏暗如暗室,那面镜子却忽地折出一道光。

    陈时定定看去,此时,镜中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回来了?”

    那声音雌雄莫辨,带着些许惊喜,听起来倒像是个孩童的声音般,细细听,总感到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陈时抿唇,感到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破开了,他的识海在动摇,围绕在识海中心的灵力顷刻间波涛汹涌,搅得他脑海阵阵的疼。

    他不认得这面镜子。

    但他感到熟悉。

    他忽然生出了几丝荒谬的想法——

    百年前,他被周辛昂逼直断崖,那个白玉般的少年忽然开口,“师兄,你觉得你当真是尘不许吗?”

    他听不明白,“什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少年便一步一步紧逼迫,那夜的月光妖冶冷白,落在少年身上,好似少年如同一个妖一般,但更荒谬的是,他身上使不出气力,连力气也没了。

    直到被彻底推下断崖,他的耳廓擦过凛风,被断崖的风带下的碎石生生打在他的身上,他听到了少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回来了。不然你会死的……”

    所以,百年前,为何周辛昂会说,他当真是尘不许呢?

    但他识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辽阔的识海中只呜呜地吹出萧瑟的识海风暴,他确确实实失去了一段记忆。

    他咬着下唇,面色苍白,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似的,“你知道我?”

    话音落下,暗室内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就当陈时以为那镜中的声音或许只是秘境拿来迷惑他的一道声音时,那镜子中忽地闪出一道灵光打在他身上。

    霎时间识海被那道熟悉的灵光闯入,毫无抵抗,却也没有被识海翻江倒海地打出。

    当识海被侵入十分难受,陈时冷白的面上多了几分苍白的意味,唇色失血般发青,冷汗湿濡他的鬓角,背后也是一片冷冷的汗。

    直到那道灵光褪去,陈时再也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方才那地上已经浸满了他的汗液,他垂下眼眸,目光呆滞地落在地上一滴滴掉落的汗液,感觉那汗液宛若一滴滴血。

    暗室中落下的应当是血,而不是汗。

    他忽地张皇失措,撑在地板上的手背青筋凸起,颤着手艰难地抬起头,汗液倒流进他的眼角,分明是魂体,他却感到酸涩的疼。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魂体能感知到疼痛,还是他的魂体本能做出了疼的反应。

    “我到底是谁?”

    这一声近乎听不到,暗室中,那道声音忽地又响起,“你是陈时。”

    陈时抬起头,忽地漏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是陈时?”

    感到荒谬般,他的右眼滑落了一滴泪,他又问,“那个梦?”

    这一次,镜中的声音没有停顿,回答道,“是沈卿池用心头血设阵法托的。”

    陈时茫然地看着前方的镜子,他感到胸腔内的心脏一阵一阵的疼,眼泪无法控制般一滴滴落下,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呜咽的哭。

    暗室中,只剩下他呜咽的哭声。

    “所以……所以……呜……我是陈时?”

    “啊哈……哈哈哈……”

    “这是我这一百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那镜中的声音好似不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别这样……”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哭了?”

    “那些混蛋欺负你,我们替你欺负回去!”

    分明的孩童的声音,却也急得不行,但没有实体,什么都做不了。

    陈时就这样放任自己的哭声慢慢地放大,眼泪克制不住的流下,他抬起头,眼前朦胧看不清实物,“所以……我真的是陈时。”

    “我同沈卿池百年前就认识。”

    分明不忍,但镜中的声音还是答,“是。”

    “你们曾是夫夫。”

    “先皇替你们定下的婚,举国上下都承认的良缘。”

    陈时终于止住了哭声,他擦过脸上的泪,声音低落,“所以,我忘记了?”

    “所以我明明是个将军,我们本来就要共白头的……”

    “所以,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可以找回来的。”镜中声音都弱了下来,低低地,生怕再刺激到陈时,“传闻中海外仙山钟山,在赤水与北方大泽交界,有一处桃源,名为虞渊,此地三百里桃林,千百年来桃源灼灼。其中藏有一宝物,唤为渊石。如若找到渊石,则可找回所丢之物。就算是被封印的记忆,也可破除。”

    “你身上被一个修为十分高的大能下了禁忌,感觉有些像半神的气息。”

    “只有去那里,才可以破除这个禁忌。”

    陈时慢慢冷静下来,但手却还忍不住颤抖。

    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是他,沈卿池找的人一直也是他。

    他哽咽片刻,稳住声线,问道,“他一个凡人,都没有仙缘,怎么修仙?”

    这个“他”说的是沈卿池。

    但镜中的声音回答不了他。

    没得到回应,陈时又开口问,“是不是很辛苦?”

    镜中声音停了半响,再次开口,“是。”

    “很辛苦。”

    “很不容易。”

    “都怪你们不带我。”

    “带上我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

    两道声音交叉在暗室,皆是十分低落。

    镜中声音又不能凝出实体,气的一直嘟囔,“都怪你们!把我带走就好了!”

    “什么都不问我,你们不问我又不能说!”

    “好了!都忘记了!干脆就别找到我好了!”

    陈时静了几分,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愧疚,只好起身用手抚摸了一下镜边。

    那镜中的声音一下就停了,好半天,才哼哼唧唧再开口,“竟然你道歉了,那我就原谅你了吧。”

    陈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这镜子怎么还是个这么傻的。

    他没有方才那般难过,眼下面上有了几分笑意,又有了调侃镜子的心情,“谢谢你原谅我,你真大度。”

    “那可不——”

    “但你要给我一滴血。”

    “我才能彻底的原谅你。”

    陈时静了几分,回道,“给不了。”

    “为什么?”

    “我现在没血啊……”

    “……”那镜中声顿了好半响,想起什么似的,干巴巴地回,“哦……忘记了,还在秘境……”

    “我先送你回沈卿池身边吧。”

    陈时点点头,目光落在镜子上,眼中多了几分温柔。

    “好。”

    “不要忘记找我!”

    “不会的,我会和沈卿池一起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暗室内便只剩下那面铜镜,一室暗淡,昏黄的烛光忽闪。

    许久后,室内那道声音又忽地响起,“这次……我就相信你们一次……”

    *

    陈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沈卿池抱在怀里。

    见他醒来,沈卿池习惯地垂下头,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醒了?”

    “还以为……你要多做会梦……”

    “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怎么……”

    这句话还未说完,下一瞬被彻底堵住。

    柔软的唇瓣贴上来,沈卿池一顿,眸光中倒映出陈时含泪的目光。

    他心中一疼,但他却没离开陈时的唇,反而如人意般加深了这个吻。

    陈时哭了。

    沈卿池无措般用力搂住陈时,好似将他融进骨血,试图用这个严丝合缝的拥抱安抚陈时不安的心。

    陈时被沈卿池吻住了落下的眼泪,咸湿的泪水濡湿了沈卿池的唇。

    他看清了沈卿池眼中的心疼。

    终是无法隐忍,他像个孩子般埋进了沈卿池的颈窝,忍不住嚎啕大哭。

    “沈……沈……卿池……”

    “我在。”

    两人互相拥着,两人的温度互相沾染,陈时分明不记得,却有种失而复的感觉。

    还好,沈卿池在。

    第67章 先皇盛明归

    陈时与沈卿池一同走出秘境, 霎时间天边隐约雷鸣,天际一片灰白,好似游龙现世, 天变异样。

    “秘境快结束了。”沈卿池遥遥看了天际一眼, 沉声道。

    陈时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 眼眸中闪过隐约雷鸣的天空。他点点头, 扭头看向身边的沈卿池,“我们现在是要去寻那往生镜吗?”

    他还记得, 那往生镜送他离开时唠唠叨叨地让他记得去找它。

    莫名聒噪, 但陈时还是记得。

    沈卿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见到那镜子了?”

    陈时回他, “是他送我到你身边的。”

    “所以……你想起来了?”沈卿池定定地看向他, 眼眸中闪过晦涩。

    陈时摇头,面上有些歉意, “对不起, 我忘记了。我只是猜测了一些事情。”

    沈卿池闻言也没说什么, 只是将陈时拉入怀中, 安抚地吻了吻他的发顶,“找到便好。”

    忘记了也没关系。

    陈时默了几声, 从沈卿池的怀中抬起头来, 声音闷闷地开口, “一定很辛苦吧。”

    沈卿池抱着人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眸, 两人的视线相对。

    良久,陈时听到沈卿池道, “还好。”

    “找到你,就不苦了。”

    陈时埋回沈卿池的怀中, 鼻息间青年的冷香不断吸入,他安心地点头,心中莫名觉得庆幸。

    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不算晚。

    沈卿池见陈时面上没有特别难过,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

    此番,天际边已经有了别的变换,霎时间云雾袭来,周遭都陷入无尽雨雾中。

    两人忽地谨慎看向四周,但却什么都没看清。

    下一瞬,空中传来一道沧桑声音,与沈卿池那日对话的声音如出一辙,“你们来了。”

    这话,两人在秘境中听了不少,如今确实头一回在一起时听到这样的话。

    这感觉倒有些奇妙。

    接着,又听那声音道,“曾有故人托我,赠与你二人遗物。”

    “遗物?”陈时凛眉,忽地想到幻境中看到的那个面容不甚清晰的先皇。疑惑中,他已开口询问,“是那位先皇?”

    那声音停了几息,又接着道,“是。不过你们曾经不这样称呼他。”

    “此去一行,你二人便可知了。”

    稍息后,两人在原地消失。

    再睁眼,面前一道洞天石扉,接天通地,散发着淡淡紫气。

    在那石门上,赫然一道浑圆的双龙戏珠,内里分为两极,皆是刻着一个掌印。

    空中那声音在俩人身后响起,“滴血开门。”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走近,沉吟片刻,朝手心一划,空中霎时间传来淡淡的血腥气。下一瞬,两人的掌心印在那双龙戏珠的掌心上。

    刹那,洞天石扉俨然崩开,一声震天的“轰隆”声响动。

    两人随之走进,此处竟然是一座墓穴。

    那声音余音绕梁,石室内封闭,传到两人耳中,“是那位先皇的墓室。他将墓室与往生镜合葬了。”

    陈时甫一走近,看到石室内叠放着一箱箱的物什,他走上前翻开其中一个箱子,内里千金满箱;翻开第二箱,珠宝一箱;第三箱,史册一箱;第四箱,竟是一箱陈酿……

    酒坛像是放了许久,坛身上贴的字条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隐隐还可窥见其中字迹。想来可能是往生镜的缘故,才让这字条没有彻底腐败。

    只见那字条上字迹穹劲有力,宛若游龙,写着——

    赠小时、卿池桃花酒,以当合卺酒。

    陈时面上闪过一丝红晕,忙把那酒坛子放回远处,心中不由得嘟囔,这先皇未免太不正经了吧。

    沈卿池见他慌张放了酒回去,面上还带着粉意,心中好奇,在陈时朝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时,默默走到那箱酒坛前。

    撵起酒坛,目光触到那破旧字条上,面上已然,心中却有几分酸楚。

    这石室内的物品不像是陪葬,反倒是,像君王赏赐给臣子的物品。

    一件件,一桩桩,陈时越是走到里面,心中越是多了几分酸楚。为被迫忘记的前尘,也为这位君王与他和沈卿池之间的情谊。

    如若那位十分挂念他们的先王知道他们俩忘记了,不知道到底会有多难过。

    石室走到尽头,是一副画作。

    陈时却怔愣了半响,葱白指尖微微颤抖,才碰到画纸旁,硬生生忍着抖动的指尖将这副画看进去。

    这是一副饮酒图。

    而饮酒图中的人物不言而喻,是他们和那位君王一同饮酒的画作。

    身后,沈卿池走近,吐息打在他的耳廓边,“这是明归。”

    “明归?”陈时茫然地开口,识海中分明汹涌,心中涌起熟悉的感觉,但始终不记得。

    茫然间,他感到心中一阵酸楚,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沈卿池垂下眼,替他擦去眼泪,“明归就是先皇,西岳十一年薨。”

    陈时垂下眼,不愿再去看那个令他难过的画作。

    但沈卿池却拿下了那副画作。

    陈时疑惑地抬眼,看见沈卿池摁在石壁上,下一瞬,竟是出现了一个格子。

    是一个暗格。

    陈时呼吸停了一瞬,身旁,沈卿池催促他,“拿出来看看。”

    像是预料到这里头是什么。沈卿池垂着眼眸,情绪并不高。哪怕很细微,陈时也能感受到他的沉闷。

    陈时拿下那暗格中的匣子,打开时发现,里头竟然是一封信。

    “是先皇留的信。”

    这时,陈时的手有些发颤,他抑制住心中隐约难过的情绪,抖着手,颤颤巍巍打开了那封信。

    那信件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地宛若游龙,但字迹却有些抖动,能看出写这份信时状态十分不好。

    只见那信中写道——

    小时,卿池,见字如晤。

    西岳十年,敌军败退,我军大获全胜,举国欢喜,特因此昭告天下,西岳皇室后代,不可忘功。但因疾呕血数日,孤当先去,再难相见。

    故留此信,挂念爱卿小陈将军、卿池宰相。

    西岳十一年,孤疾重,呕血为常,不日应寿阳耗尽,驾鹤西去。卿池平定西岳后辞去宰相一职。我知他心急寻你,故不挽留,放君离去。

    事事有因果,西岳被伐,在所难免。幸在我西岳有小时与卿池,国在,民安,孤无遗愿。但久而愧之,小时举家灭门,孤无力,积劳成疾,念念难安。

    十年过之如浮云,近日我常念及少年小时初相逢,少年郎,桃花酒,西岳春常在,少年情谊难相忘。

    若君见信,孤恐成白骨,尘封石室,再难相见。

    如今念往事,也常忧郁,少年时嫌酒多日长。如今忆往事,只觉遗憾。

    国师卜之,孤耳闻恐仙人难,卿池追你而去,踏仙途,求仙缘。孤无仙缘,也无仙意,但求死后作孤魂,庇佑小时与卿池早日相逢。

    如若久当不见,好来祭孤。孤甚念君。

    陈时终是没忍住,眼泪早在不知不觉间滑落,染湿了眼睫,面前已是无法再看清。一滴一滴的眼泪没完没了,陈时却觉得心中一阵彻骨的疼,好似心脏被撕裂般,生生的疼,闷闷的难受。

    沈卿池将他纳入怀中,两人一时之间都出不了声。

    陈时间歇,不时发出呢喃,“我……我……我当真不记得……”

    泣不成声,沈卿池垂下眼,已然眼眶中满是红色血丝,忍得眼眶微红,一滴泪也无声掉落。

    他开口,声音沉闷,却也难成完句,“是我们的君王。他是个好君王。”

    “也是挚友。”

    陈时将脸埋进沈卿池怀中,哭声断断续续,不时哽咽。

    衣袍被濡湿,两人几乎低落到说不出话。

    石室内,方才说话的声音静若木鸡,一字不敢说。

    好半天,他才憋出话来,“其实……还没死透……”

    陈时的哭声一顿,沈卿池拧眉看向声源处,分明是没有实体,那声音却有种被盯得背后发虚。

    好半天,他支支吾吾开口,“人死了,不还有魂体嘛……”

    “如今他好着呢……”

    “你们不是见过了吗?”

    这下,连陈时也错愕地抬头,“我们见过?”

    “什么时候?”

    那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半天,才开口,“原来你们都是哑巴啊……”

    “没一个靠谱的……”

    沈卿池却死死盯着那生源处,声音冷下,“你知道还刻意把我们引来这里?”

    这话的意思是,人都在,你还刻意让我们看遗书?

    那声音自知理亏,呐呐了半天,才吐出声,“盛明归很快就来。”

    俩人声音都是一顿,两人眼下都是眼眶微红,一副狼狈样子。

    但终归是没说什么,静候片刻,石室内已然再次传来动静。

    “哎,这是你说的那个石室吗?”

    竟然是周辞的声音。

    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周辞走在前头,面上状态不错,身后跟着一面容矜贵,脸上含笑的青年。

    这时,盛明归走近,目光落在陈时手中的那封信,笑着问,“小时可是看了这封玩闹的信?”

    分明是调笑的话语,陈时却说不出话,怔愣地看着来人,鼻尖一酸,眼眶红了下去。

    他呐呐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找到了。

    是他们的君王找到了故去的臣子,是挚友重逢,难以抑制的心酸。

    还是病故期待却没有见到的最后一面。

    第68章 往生镜

    “什么找到了?”周辞视线在几人间徘徊, 扫过陈时发红的眼眶已经沈卿池也有些怪异的面容,他啧了一声,走到陈时身边, “哥哥你哭了?”

    陈时这厢被周辞盯着倒有些羞赧, 不曾想这般失态的样子会被他人看去, 他躲了躲周辞的目光, 声音都低了几分,“方才风吹的。”

    周辞虽是个愚钝的, 但到底没再问, 只是说,“风好像不大啊……”

    但下一瞬又被盛明归拉入怀中。

    两人姿态亲昵, 周辞习惯地被盛明归圈着, 倒是仰着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面前二人,“你们刚刚是在打哑迷吗?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们是我的故友。”盛明归低下头, 含笑的目光自带几分春风得意, 倒让周辞看愣了。

    他垂下头, 耳朵尖红了个透, 早把几人刚刚说的话丢在了脑后,全然是盛明归那张矜贵迷人的脸。

    陈时被周辞这番反应逗弄出几分笑意, 问他们, “怎么只见到你们两个, 骨生和皓文他们呢?”

    他记得几人当时是一块的。

    周辞闻言有些闷闷地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尘土,不大开心:“骨生自个跑出去了, 一声招呼也没打。皓文追他出去,但当时秘境已经关了。”

    “这样…”陈时大概猜到了什么, 见周辞一脸不高兴,猜测他估计是生气骨生这个弟弟什么都不同他说, “他应该是魔域了,秘境结束我们去寻他们便是。”

    周辞情绪不算高,但还是没那么生气了。

    盛明归笑了笑,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这时,石室内方才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竟都到了,那便歃血引阵吧。”

    沈卿池抬眸,三人视线相对,下一瞬,血腥气漫开,几人手上都见了血。

    盛明归眸光含笑,抬起手,血顺着掌心一滴滴滑落。

    直到三人的手想握,他们的血一同交汇落下。

    分明是陌生的,但这个动作近乎出于本能。

    再回神,石室内已经有了别的变换。游龙惊凤,虎啸龙吟。

    三人之间忽地萦绕一股浓郁的灵力,那灵力绕过几人,方才落下血迹霎时间自圆形成一周天,继而引成一个诡异绝妙的图案。

    不过片刻,以三人为中心,空中忽地闪现出一股浓郁紫气。

    就在这时,秘境中昏暗天际忽地明亮,云消雾散,风清月朗。

    周辞本无聊托腮看着几人,忽地感到招魂幡内有了几分动静,像是想起什么来,他忽地瞪大双眼看向三人中出现的那块巴掌大的铜镜。

    铜镜闪现,陈时伸出手,那块铜镜就稳稳落在他的手心。

    指尖抚摸了一下铜镜,陈时掂量了一下手中有些沉甸甸的镜子,出声道,“还有些重。”

    沈卿池垂眸看了眼镜子,不大感兴趣。

    倒是周辞几步上前挤了进来,兴致勃勃地盯着铜镜,“让我看看!”

    陈时瞧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便将手中铜镜递给了他。

    周辞接过,声音低低地呢喃,“这就是往生镜吗?”

    “我师父曾和我说过,我以为他信口开河呢……”

    三人皆是一笑,陈时眼中多了几分温柔。

    周辞还不知道,夏长赢与他和沈卿池认识,但他却早早的对周辞有了几分怜惜。

    可能是周辞天生招人喜欢,没由来地惹人怜爱罢了。

    周辞看了几下,指尖摸了一下镜面,忽地认真地抬头看向盛明归,“我感受到了…你还有一魂在这个镜子里。”

    陈时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盛明归,倒是沈卿池有些了然。

    往生镜有温养魂灵的灵效,因着许多年前的记忆被天道压制,他也忘记了个中原由,但恐怕盛明归早年早早过世和这往生镜也有些关联。

    这一魂被往生镜收取,恐怕也是为了保全盛明归的魂魄。眼下盛明归修了半生道,恐怕是当年夏长赢的主意。

    只有鬼修才需要魂灵不散,继而修半生道。

    盛明归对上盛明归探究的目光,开口解释,“早年我病体缠身,已无力回天。是那位夏前辈出了主意,留了一魂一魄在往生镜内,保全魂灵不散,日后可能还能修半生道。”

    “但是没成想,我魂魄还未散时,几十年前被阿辞捡了去,也就提前保住了魂灵。”

    “那你为何不早说?!”周辞气鼓鼓地瞪了一眼盛明归,但还没气又被那人抱住了,气没起来又去了几分,再开口,气势又弱了几分,“别打岔!”

    “我…唔…”还没再开口,脸就被盛明归掐住脸颊,瞪得溜圆的眼睛毫无气势,还多了几分娇憨。

    盛明归堵了他的嘴,又接着说,“早些年醒不来,后面醒来了意义也不大了。”

    “如今不也是你的鬼奴,顺利修了半生道嘛。”这话中多了几分温柔,带着轻哄的意味。

    周辞被盛明归明晃晃的帅脸引去了注意,又听他说了好话,等盛明归将手松开,魂去了大半,再说话也乖乖的没了气,“好吧。”

    陈时看着两人的相处方式生出几分古怪的感觉。他虽然已经没了盛明归的记忆,但是依照盛明归曾经的先皇身份,应当是不会心甘情愿给人做鬼奴的。

    直到撞入盛明归的目光,那位矜贵的先皇,此番眼中温柔,只周辞一人。

    结下的鬼契令二人多了几分融洽,好似只一人。

    陈时忽地就了然了。

    那样的目光,他曾在沈卿池的目光里看到过。

    若非心甘情愿,又怎会结下这令人诟病的鬼契呢?

    *

    “小子,我劝你不要不自量力,将你手中的骷髅花放下,我便饶你一命。”鬼主面容阴郁,此番看着眼前的骨生和皓文已经有了杀意。

    皓文紧紧护在骨生面前,因着生生挨了鬼主一记,唇角渗了血。

    分明顶着莫大压力,但他却还是分毫不让。

    “骷髅花,是我们的。”皓文咬牙,面上已经有了几分苍白之意。

    鬼主闻言阴郁一笑,一步一步朝着两人走来。

    这时,魔域出口忽地出现一道修长身影,那人一身青衣,仙气飘飘洒洒,“鬼主,这人不能动。”

    是顾远客。

    皓文认得出这人,当初雾山城一面,那人与沈卿池甚是熟稔。

    眼下他分明可以朝那人求情,但不知何情绪,他将已经陷入昏迷的骨生往怀中抱紧,警惕地看向前方的两人。

    顾远客注意到他的动作,面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但很快又乘着一张笑脸,步步紧逼,“这不是卿池长老那日带的小孩吗?”

    “怎地会来这深渊魔域呀?”

    鬼主见他一副伪善模样,面具下的脸上多了几分讽刺,但到底是按耐住动作,看那人如何表演。

    皓文咬着牙,喉头中的血已经漫上唇齿,他垂眸看了眼怀中的骨生,头一回地感到自己没用。急得红透了眼,依旧不卑不亢地答,“你们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这话一出,顾远客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呃……”

    还没看清,顾远客已经到了跟前,那双白皙细长的手用力地扼住皓文的脖颈,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举起。

    哪怕这样,他也死死地抱着骨生,一只手用力掰着顾远客的手,试图逃脱。

    前不久他才耗费了一件上阶宝物,眼下没了护身法宝,被顾远客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飞了出去。

    “咳咳……”一口血吐出,骨生一下从怀中脱离,几乎是撑着一口气,皓文爬在骨生身旁,将人抱住。

    “啧…”顾远客倒是嫌弃没有一下将人打死,只是看着皓文,有几分逗弄的心态,“我劝你还是将骷髅花交出来。”

    “不然一株骷髅花换你一条命多不值当,更何况,眼下这骷髅花本就和你没什么关系。”

    皓文身上的灵力紊乱,身上明伤暗伤一大片,抱着骨生垂下头,咬着牙一声不吭。

    师叔还没从秘境中出来,眼下只有他和骨生,只是没成想,运气属实太差,碰上了这两个阎王。

    他心中百感交集,闭上眼,有种今天小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了悲凉。

    见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顾远客也起了杀心。

    那鬼主看够了好戏,见顾远客动了杀心,忍不住嗤笑:方才还在装什么清高,眼下做的倒是比他狠多了。

    倒是还未曾动手,忽地一处灵力打来。

    两人被打的措手不及,连忙看向洞口。

    “倒是无耻之徒,还要抢夺他人宝物。”

    来人一袭白衣,着装飒爽,还抱着个小孩。但手中冷剑出鞘,释放威压,让前方两人忌惮。

    顾远客闻言冷冷看向来人,目光落在青年怀中的小孩,瞧见那小孩生了一对鱼鳍,不由得心中一惊。

    再看向青年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更何况,青年本身就是元婴后期的修为。

    皓文听那声音有些许熟悉,抬眼看去,霎时间心中峰回路转,“梅初师叔!”

    那模样好似找到了撑腰的长辈,声线都提了几个度。

    梅初走进,不动声色护在两人身前,匆匆扫过皓文,心中大概了然皓文伤势继而又对上前方的二位。

    皓文稍稍松了口气,躲在梅初身后。

    “你……”鬼主本就等的不耐烦,本想直接出手搓搓霍梅初的锐气,但下一瞬又被顾远客拉住了。他心中本就对顾远客横叉一脚极其不满,眼下这怒意更是涌上心头,连着说话也带了几分嘲讽,“怎么,顾长老又有何远见?”

    顾远客闻言冷冷地横了一眼鬼主,但还是丢了个传音给他。

    下一秒,那鬼主错愕地回头看霍梅初怀中的小孩,面具下的面都白了几分。

    也不再追究,只好匆忙留下,“来日再会。”

    两人离开的太过冲忙,霍梅初也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乐见于此。

    毕竟那两人都是元婴后期,打起来也是他落不着好处。

    但眼下显然是皓文的伤势更重要,他急忙回过身来,皓文已经开始陷入昏迷。

    第69章 道别与珍重

    “你怎地一人在这?你师叔呢?”梅初拧拧眉, 看着伤得不轻的皓文,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皓文疼的龇牙咧嘴,轻轻地嘶了一声, 垂下眼眸, “来拿骷髅花。”

    梅初闻言皱眉, 疑惑地看他, “骷髅花?”

    “对。”皓文点点头,望着梅初, 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但还是强撑着抱着骨生,没有放开。“梅初师叔, 是我师叔的一个道友需要。我来替他蹲守……”

    这就更奇怪了, 沈卿池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很好的道友,还需要皓文替他们来守这么重要的东西。这般想着, 他心下猜测, 又问, “你师叔那道友叫什么名字啊?”

    皓文也不明白为何梅初一下问到了他师叔的道友, 但还是乖乖地回答,“梅怀卿。”

    “……”梅初闻言古怪地看了皓文一眼,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皓文见他这样, 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里面的眸光一清二楚。

    霍梅初忽然就了然了。他怎么忘记了,皓文是个两眼清澈的蠢蛋啊。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怜爱地抚摸了一下皓文的头。

    皓文被他这么一摸,更疑惑地看霍梅初了, “怎么了?梅初师叔?”

    “没什么……”霍梅初叹叹气,见他这样, 猜测道,“你不会是自己跑出来的吧?”

    皓文被说中,面上流露出几分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是……”

    霍梅初忽然觉得沈卿池未免太宠着这个师侄了,在外面被人卖了都要替人数钱的命。

    但到底还是不忍看着他顶着一身伤到处乱跑,再者,这深渊魔域诡修邪修多了去,也不知怎地这傻子就被人盯上了。如若不是自己就在附近踩点,再晚来一步都可以踢人收尸了。

    掏出身上的丹药,递给皓文,“你先吃点归元丹,补一下灵力。不然你灵力亏空,日后会影响修为。”

    皓文自知自己状态极差,也不顾什么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先给骨生强行渡了一颗丹药,然后再自己吃了几颗丹药。

    等皓文调息稳定灵脉后,霍梅初才问,“你怀中的小孩又是谁?”

    “怎么到处捡小孩的?”这话说起来倒有些小声,尤其是他目光扫过自己怀中的某个小东西后就更显得心虚了些。

    好在皓文也没说出什么噎死人的话,可能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面上的精气神都去了几分,“啊……这个是那位怀卿道友的弟弟,我陪他一起来的。”

    “他为了保护我不被伤害,被那个鬼主伤到了。”皓文说到这语气有些低落,明显地郁郁寡欢,“如若不是我小心一点,他也不会伤得这么重。”

    “我才是哥哥,应该是我保护他才对。”

    梅初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不必自责,你做的很好。对他也很照顾,只是那两位修士确实修为太高。”

    “如若不是他们莫名其妙地走了,不然我一对二也很难有胜算。”

    梅初想到这还是感到有些背后发凉,带着寒灯这个拖油瓶就算了,还要护着受伤的皓文,一对二两名元婴期的修士,自然讨不到好。

    总之逃过一劫,心中还是多有庆幸。

    皓文恹恹地哦了一声,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你师叔他们如今是在哪?”霍梅初此行除了为寒灯,也是为了陈时。几年不见,当年陈时身死道消让他郁郁寡欢许久。

    直到后来收到了沈卿池的来信,他忽然想通了许多。

    一来是惊叹沈仙君执迷不悟地决心,二来是为沈仙君的痴情而惊心。

    天峰雪一卦,他略有耳闻。

    以心头血求一人踪迹,更遑论天道惩戒的加重。

    兴许人命中注定都有自己的劫难,他的劫难注定是年少时被定下的契约,这一劫迫使他与寒灯捆绑,哪怕不愿,也要背负这其中的苦恨。

    总归是放不下,也无法彻底抛弃,倒不如先带着。

    霍梅初垂眸望着怀中变小的寒灯。变小后的寒灯变得更为可爱,少了几分锐气,反倒是更粘人了。

    睡梦中,像是做了恶魔,怀中的小寒灯忽地瘪嘴呜呜的哭,一双小手拽着梅初的衣襟,舍不得放开。

    见状梅初只好将怀中温热的小人抱得更紧些,轻哄着亲了亲人的额头,怀着的人才慢慢停下啜泣,只是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那泪落下竟是化作了一颗黑红的珠子。

    霍梅初不动声色地将珠子收进袖口,面上又凝重了几分。

    皓文眼下满心满眼只有骨生,自然没有见到梅初那边的异样,只是答,“在亥瀛秘境。雾山城中。”

    梅初抬眼,眸光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那我们尽快与沈仙君会和罢,眼下你拿着骷髅花也不好在南坞境内乱晃。”

    皓文这才点头,连忙抱起骨生跟上霍梅初的步伐。

    *

    秘境结束,几人被传送回雾山城。

    陈时同沈卿池与周辞盛明归几个落下,抬眼便看到先停留在雾山城的味愚。

    没成想,竟是比他们先出秘境。

    味愚见他们出来,稍稍松了口气,“你们终于出来了。”

    沈卿池礼貌点头,回道,“难为味愚道友挂念了。”

    味愚闻言面上也轻松了几分,与他们道,“我在秘境中忽然想通了许多事,兴许是马上要突破了。”

    “这几日劳烦各位收留,我味愚也算长了见识,多几分顿悟。”

    “如今雾山城一事也算了解。我便要去西洲那带去会会了。就此向各位道别。”

    味愚站在阳光下,朴素的素衣衬得他面上佛光更显,倒真的有几分顿悟之象。

    话已至此,沈卿池也不好多留,只是同味愚道,“味愚道友此行恐怕会遭遇些不顺。但依我看,味愚道友这般通透的人自有化解之道。”

    “我们也不多留,祝味愚道友此行顺利,早日顿悟破劫灾祸。”

    味愚此番下山便是为了破劫早年被判定的灾祸,倒是顶着这个灾祸许多年,如今也就多了几分自得。

    他面上笑了笑,感慨地看了眼沈卿池,意味不明地开口,“也祝贺沈仙君与这位怀卿道友佳偶早成。”

    陈时闻言耳尖红了些,目光飘忽,好半天才回,“多谢味愚道友祝福。”

    沈卿池闻言无声勾了勾嘴角,目送味愚离开。

    第70章 再会梅初

    雾山城的日光坦坦荡荡落下, 目光所到之处一片光明。

    雨后的日光落在味愚离去的背影,陈时望向远方天际翻出鱼肚白,远远看到晨曦落下。他抿唇, 身后沈卿池站在他身后。

    没有下雨的雾山城鲜少见, 这一层雾气褪去, 隐隐春将终, 此事已终。

    往生镜被他放在衣襟里,贴在他的胸膛隐隐发烫。沈卿池垂眸看他, “我们去虞渊。去找回你丢失的记忆。”

    陈时仰头看向沈卿池, 眼眸中流露出几分笑意。

    倒春寒的冷意没有拉他入魔域,沈卿池将他拉入怀中, 此时春满怀。是暖。

    “嗯。”陈时轻轻应他, 腰间的银铃随风响动。

    周辞被那银铃声吸引,听着那铃声出神, 盛明归就笑着看他。

    几人目光相互碰撞, 相视一笑。

    陈时道, “明归和小辞可要同我们一起去钟山与赤水交界的虞渊?”

    周辞闻言撇撇嘴, “那肯定要去的。哥哥你去哪里,我和明归就去哪里。”

    这话说得十分讨喜, 连沈卿池闻言眼中都有了几分笑意。

    风中似乎有了暖意, 隐隐燥热环绕, 陈时却觉得体内回暖,想到什么似的, 他说,“我们去找骨生吧。”

    “骨生应该在魔域。”

    他的指尖抚到腰间响动的银铃, 面上还有若隐若现的红色血丝,冷硬轮廓在晨光中有了暖色, 冷若玄铁的青年拉住了冷若霜雪的仙君。

    三月要开红缨花,沈卿池偏头看陈时,却觉得陈时更像红缨花。

    最终目光落在陈时背后的素剑,在秘境中他想起了些事情,指尖也因着这想法碰到了素剑剑鞘上的剑穗,“这剑穗是谁送你的?”

    陈时抬眼撞进沈清池冷江般的眼,深邃的江面翻涌,陈时却生出几分逗弄之意。

    像是那日风雪染了青丝,一眼撞进仙君雾蒙暗沉的眼。他想,沈卿池应该是那日就认出了这柄剑。

    笑意被风带走,青年面上也滋生几分意气,好似沉浸在回忆中,他还是那个被当做天之骄子的尘不许,“沈仙君。”

    这是陈时再一次叫这个称呼,分明那般正经疏离的称呼被他念出来却多了几分狡黠与缱绻,沈卿池垂眸,两人的目光谁也没有挪开。“嗯。”

    轻轻地应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偏生三月红缨出了艳红颜色,染了水渍,依旧夺目,那张红缨般的唇启合,一字一句地道,“那日云水境出口你是认出了剑吗?”

    沈卿池把玩剑穗的手一顿,好似想了些什么,半响后才摇头,“不是。”

    陈时呼吸一滞,春日的风还带着柔和的意味,陈时却像被春风吹得有几分醉了,白玉般的面染了胭脂色,一点点,衬托着青年动容的面容。

    像是猜到那人要说的话,刻意般,他稍稍挪开眼。

    那边盛明归牵着周辞的手,将人拉入怀中,悄悄盖住了周辞的眼,但自己却含笑地看了陈时两人。

    沈卿池却也没在意陈时故意挪开的目光,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廓上,惹的陈时一僵,但总归是没动弹,任由白玉耳尖被那人捏在指尖。

    灼热的,不明的,冷白指尖碰到白玉耳廓,一点点将白玉染透了胭脂色才作罢,“兴许是一眼难忘。”

    “先看到人。再认出了剑。”

    故而还未反应便拉住了陈时,分明也忘了,却情不自禁地靠近。

    他想,还好,他抱住了陈时。

    不然,他们下次见面也就不知道在何时了。

    陈时握住作乱的手,红了耳尖,好半天,才呐呐回,“哦。”

    倒也不再逗他,沈卿池开口,转移话题道,“那便去魔域找骨生和皓文吧。”

    *

    魔域中血池环绕,瘴气险峻。

    霍梅初很快带着皓文出了魔域。好在魔域附近还有片没有被污染的林子,两人先抱着俩小孩停在了林子里调息。

    他扶起皓文,这时正好看清皓文怀中的小孩。刹那,他不由得一顿,目光定定落在骨生的面上,错愕地看着皓文,“这孩子……”

    皓文没注意到霍梅初错愕的表情,只当他对骨生感兴趣,于是说,“他叫骨生。是怀卿道友的弟弟。我们等会去雾山城找怀卿道友和我师叔。”

    霍梅初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失态,但还是忍不住看着那孩子的面,心中暗自吃惊。

    若是没看错,为何这样小的小孩身上会有神的气息?

    下界除了东洲一族的圣子和圣女就不好有别的修士身上会有神的气息了,更何况,是比现在的圣子圣女还要明显的神的气息。

    思及此,他又想到百年前在天微宗一面之缘的余寻音。

    细细想来,一时之间又觉得两人好似有几分相似。但却怀揣这个心思没开口。

    这事恐怕只有见了陈时之后再问问了。

    皓文一看就是一问三不知的,多问也无疑是得不到什么答案。

    此时皓文正抱着骨生心疼地将人往怀中带了带,又喂了颗丹药才见骨生面上回了些血色,这才放心了些。丝毫不知自己被明面上笑得一脸和蔼的霍梅初嫌弃了。

    许是对银铃十分敏感,风中遥遥响起了银铃声。

    半蹲着看人的霍梅初连忙起身回眸,对上熹微晨光中的青年眼眸。

    一眼难忘,霍梅初感到心跳一停,连带着银铃声万倍传入耳中。

    不过几年岁月,一时之间,竟也有几分天涯之久,与故交想别数年的念头。

    陈时也看了霍梅初,像是初相识,那位放荡不羁的少年郎靠近。

    “我叫霍梅初,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陈时。”

    两两相望,风带着银铃响动,却不再是冷寒的凛风。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不知是谁先笑,风中有了笑声,两人靠近,分明没有言语,却胜在风中少年相见。

    霍梅初眨眨眼,感到微风吹得眼睛都要看不清,好半响,他才找回声音,“陈时。”

    这个名字分明本就是他,如今被人叫来却出了神。

    只有皓文错愕抬头,惊道,“陈时道友?!”

    陈时目光落在他身上,蓦地一笑。

    皓文这才觉出什么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是?!他不是……”

    说到这,他狠狠咬牙,忽然觉出怀卿二字的意味。

    原来是这个意思!!!

    见皓文惊讶地话都说不利落,此时面上憋红,目光来回在几人身上流转。

    他不敢去质问他师兄,也不敢亲自问陈时,目光落在霍梅初身上,得到了一个嫌弃的目光。又不甘心把目光投在了周辞身上,周辞撇撇嘴,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哥哥是陈时。”

    “我还以为他们叫怀卿是那个什么字呢。”

    “……”

    话虽如此确实没问题,皓文终于想起骨生每次欲言又止的表情后,忽然安静了下来。

    难以接受般,他挫败地跨下肩膀,那日他信誓旦旦劝陈时,“但我师叔真的有道侣了…你不必以身相许的。”的话语还历历在目。

    难怪……那天他无缘无故被罚了……连床都没得睡……

    宛若雷劈,深受打击的皓文抱着骨生一脸欲哭无泪对着陈时呐呐道,“原……原来真的是以身相许啊……”

    “噗嗤。”陈时没忍住笑出声,冷俊不禁地看了眼沈卿池,“日后少吓唬孩子,看孩子都吓傻了。”

    “……”皓文委委屈屈抱着骨生,喊什么都不是,希望骨生能醒来。毕竟只有骨生会夸自己聪明了。

    这会陈时也注意到了沉睡的骨生,上前查看骨生的情况。

    皓文这时身上又疼又累,好似挨得那顿打终于生出了疼,鼻子一酸,和他师叔和陈时告状,“那鬼主和那倚花楼的顾长老太过分了,瞧我身边没有你们就想下死手。”

    “如果不是梅初师叔,恐怕我今日就见不到师叔和陈时道友了……”

    沈卿池闻言呼吸一顿,目光定定落在皓文身上,目光闪过意味不明的暗芒,“放心,师叔会替你找回公道的。”

    “定然让他们都吃个暗亏。”

    得了沈卿池的应允,皓文重重点头,高兴得连眼角的眼泪都顾不上了。

    这时,倚花楼的顾远客忽地打了个寒战,丝毫不知会遭遇什么报应,还在同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少宗主周旋,“你受的气我已经替你出了。骷髅花……你……”

    那少宗主也不顾脸上还有伤,阴沉着脸道,“我会去和我爹爹说的。那骷髅花少不了你的。”

    如同在施舍一条走狗般,面对着倚花楼最厉害的长老,这少宗主也不从收敛。丝毫没有察觉到顾远客看他的目光已经掺了死意。

    “还有就是你那个丹药怎地这般慢,别耽误了我办事。”

    顾远客这才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他摩挲着瓶身,将那瓷瓶递给了那个目中无人的少宗主。

    少宗主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连忙收下,连谢都不提,便推门离开。

    殊不知,他身后方才还带着笑意的顾远客已经沉下了脸,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好半天,他才开口,“竟然这般想要风流,那便让你做个风流鬼吧。”

    “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吧……”

    只是他的声音轻地像风,稍稍一吹就散了去。

    乍一看,他在这倚花楼顶峰的阁楼,却也如同一个牢笼,阴郁禁锢着顾远客。

    顾远客面上的残忍一闪而过,分明如玉君子般的面庞上,笑起来春风满怀,却别有一番残忍的意味。

    外边的天际隐隐暗下,顾远客的目光看向远方,好半响,也不曾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