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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清晨的山间雾气缭绕,悬寒寺半隐半现的山雾之中,空灵的撞钟声回荡悠长,宛如世外之地。

    经堂内,住持正坐在殿中央的蒲团之上,在与一众僧人讲经,看到从殿外走进来的凝烟,双手合十,慈悲一笑:“施主又来听经。”

    凝烟也合手一礼,“打扰师父。”

    看到住持示意,凝烟走到一方蒲团前盘膝而坐,沉心听讲经。

    等一场讲经结束,日头已经当空,天边的雾气被照散,僧人依次往大殿外走,凝烟拍了拍略有些发麻的腿,也站起身。

    一阵喧杂声从大殿外传来,似是有人在跑,又有许多人在后头追。

    “施主,是要寻何人?”

    “寺庙清净,还请施主不要乱闯。”

    凝烟听着动静,眉头逐渐蹙起,该不会又是叶南容,她越想越有可能,赶紧走出经堂。

    看到被三四个僧人追着,左顾右盼,行色匆匆的那人,凝烟吃惊道:“陆二哥哥。”

    陆云霁四处寻找凝烟的踪迹,听到声音立刻朝她看来,绷紧的神色可见的一松,快走上前,“你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凝烟问。

    看到追来的僧人,她歉疚笑笑,“陆公子是我的朋友,有事寻我,给师父添麻烦了。”

    待周遭的人走散,凝烟转头看向陆云霁,见他一脸灼急,便猜到了他为什么会来,

    “我已经听说了。”陆云霁满是心疼不舍的看着她,“叶家人怎么欺负你了?可是叶南容逼着你和离?”

    他以为那次开诚布公,叶南容能有所转变,可万万没想到,他听到的竟会是两人和离的消息,多番打听,才知道她暂住在此,于是马不停蹄的赶来。

    凝烟摇头说:“是我自己想要和离。”

    陆云霁却不信,凝烟的性子他了解,天大的委屈她都只会往肚子里咽,和离这么大的事,影响的不只是她一人,还事关沈家,她是万万不会做的。

    “是不是他们要挟逼迫你,你只管与我说,我便是状告到御前也要替你做主。”陆云霁愤慨绷怒,他都不敢想,她是如何被逼着同意的和离。

    “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凝烟郑重其事的看着他,“是我与叶南容夫妻情浅,是我自己的事。”

    她说的最后几个字,就是不需要陆云霁插手的意思。

    陆云霁也听出她的意思,除了朋友关系,他没有任何立场去置喙她的事,无力的颓唐涌上心。

    凝烟心中不忍,“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真的没事。”

    陆云霁对上她含着小心与忧忡的双眸,良久,松出口气,笑道:“你没事就好。”

    他将不该外露的情绪收起,“但你记住,不管任何事都不要独自面对,还有我。”他默了默又说:“我可是答应过老夫人要照顾你的。”

    凝烟已经知道了他从不表的情思,也感激他的分寸,点头认真说:“我知道。”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陆云霁问,“不如你和凝玉就暂住到我府上,有我在你总归不用害怕,我一定会照顾你,母亲也十分担心你。”

    凝烟摇头拒绝了,“我有住处,叨扰你总不好,而且,再过段时日,我就打算回江宁了。”

    陆云霁沉默了片刻,点头说:“回江宁也好,只是路途遥远,我安排人马送你。”

    凝烟犹豫要不要麻烦陆云霁,想到自己打算瞒着叶忱离开,那一路上势必要自己走,她和凝玉,加上宝荔宝杏四人都是女子,就算请镖师护送也不够安全。

    权衡之后,她也不再推拒,“那就多谢陆二哥哥,不过,动身前,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怕惹来牵扯。”

    陆云霁一口答应,“你什么时候准备走,告诉我就行。”

    凝烟万般感激的朝他一笑,给他了一个日期,也给自己一个期限,“那就一个月后的今天。”

    陆云霁离开后,她也把这事告诉了沈凝玉,她郑重其事的叮嘱,“你切记不能让旁人,尤其是六爷知道。”

    为了以防万一,她连宝荔和宝杏都没有说。

    否则,她总有预感,她会走不了。

    “阿姐放心。”沈凝玉点着头,笃定道:“我谁都不会说的。”

    凝烟温柔的朝她挽笑:“那就好。”

    ……

    叶府里,叶老夫人下了严令,谁都不能让叶南容出去,铁了心一定要他屈服了为止。

    而楚若秋在忐忑了几日后,不见老夫人对她有任何举措,心中猜测一则是表哥并没有将事情揭露出去,二则是就算老夫人知道了,现在这种局面,她为了大局,也只能息事宁人。

    楚若秋高悬的放心稍稍放下一些,轻轻咬唇,心里幻想着表哥对她总还是心软不舍的,于是让凌琴给自己收拾一番,准备去巽竹堂。

    往日清雅的巽竹堂,莫名透着股没有生机的荒寂,楚若秋一路往里走,心中想着,等日后她嫁进来,必然要将这院子上下翻新一遍,将沈凝烟的痕迹都抹去。

    玉竹听见动静,从后头走出来迎接,“表姑娘。”

    楚若秋略微蹙眉,“怎么也不再前头服侍。”

    玉竹一脸欲言又止,满是忐忑的说:“三公子不让我们在跟前招眼,谁也不能去打搅。”

    “我也不行?”楚若秋反问。

    玉竹左右为难,想着表姑娘就是日后的三少夫人,口中踌躇说着“不敢”,然后退到了一边。

    楚若秋走到正屋外,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浑浊的酒气,而叶南容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中衣,颓丧靠坐在罗汉床上,一杯接一杯的饮,身边摆着一件件都是沈凝烟遗留没有带走的东西,有衣衫,有掉落的耳铛……

    楚若秋何曾见过他这样,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最耀眼,最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怎么可以为了沈凝烟变成这样!

    胸中升起满腔怒意,楚若秋深吸了两口气快走上前,夺掉他手里的杯子,“表哥伤害未好,怎么能这般没有节制的饮酒。”

    “谁让你来的。”叶南容抬头迷着眼看她,眼里的冷漠让楚若秋心口发凉。

    “表哥。”楚若秋声音带颤,“你为何要对我这么狠心?”

    叶南容嗤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这张柔弱的脸,“你说为什么?酒里的药是你下的。”

    楚若秋眼中一晃,她记得自己那日并没有正面承认药是她下的,于是还想辩解,“我知道表哥听见了我和叶窈的话,可是你真的冤枉我了,六爷已经查到那药出自销春楼,四夫人一问赵品文关于销春楼的事他就心虚了,若不是他做的,他何必心虚。”

    叶南容缓缓点头,“我差点忘了,当初你故意和赵品文相看,也是为了想要刺激我。”

    “表哥!”楚若秋失声惊呼,心中顿时大慌。

    叶南容迈步朝她逼近,楚若秋惶恐后退,叶南容盯着她,一字一句说:“还有离京那日,你摔下马车,也是故意的吧?”

    “不是。”楚若秋不断摇头,“真的不是,我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都能拿清白开玩笑,还有什么不敢的?”叶南容勾唇讥笑,“我再三对你顾及,对你怜惜不忍,我都不知道我做得什么蠢事。”

    楚若秋脸色煞白,试图去拉他的手,“摔马的事,真的不是……”

    叶南容一把甩开,楚若秋身子被牵扯的力道带的一歪,跌倒在地,她痛苦折眉,戚哀哀的望向叶南容,“表哥……”

    “现在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叶南容直截了当的打断她。

    楚若秋一震,如同被抽了灵魂,目光空洞,她喃喃道:“我都是因为喜欢表哥啊。”

    她眼里透出疯执,“明明是表哥背弃了承诺,明明是你忘了答应我什么!”

    “我真后悔答应了你。”

    一句话让楚若秋仅存的幻想彻底破灭,“可事到如今,表哥还是得娶我不是吗?”

    叶南容压紧嘴角,额侧经络跳动。

    楚若秋勾了抹苍白的笑,让凌琴扶自己起来,“表哥好好休息。”

    离开巽竹堂,她转身就去了顾氏那里哭诉委屈,“表哥还对沈凝烟念念不忘,到时候父亲母亲来了,我要如何与他们交代。”

    顾氏这几日心烦意乱,面对楚若秋的哭诉只觉头疼,又不能坐视不理,于是让下人去巽竹堂把关于沈凝烟的东西都收拾了。

    然而去的人,什么都还没碰就被叶南容戾喝的声音吓了出来,他不让任何人动凝烟的东西,哪怕是她用过的杯盏,都不能碰。

    眼看又要闹起来,顾氏也只能作罢,算是不了了之。

    *

    到了与叶忱说定搬到宅邸的这天,凝烟几人早早就起来收拾准备。

    凝烟自厢房望出去,看着悬寒寺的重重殿宇,心中感到怅然。

    自己嫁到京中不算久,倒是也来这里有两回了,而这次离开,恐怕今生也不会再来,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去那座灯楼看看。

    于是对沈凝玉,还有宝荔宝杏交代了句,便独自往灯楼走去。

    白日里的灯楼古朴静谧,没有那晚的光影迷眩,她走进灯楼,楼里住持正在给一盏盏长明灯里添灯油,看到她进来,笑语道:“沈施主。”

    凝烟朝他合十行一礼,“住持亲自来添灯油。”

    住持则说:“贫僧还是小沙弥的时候,便开始为这一盏盏长明灯添灯油了。”

    凝烟点点头,侧目望向那两盏为开祖皇帝和皇后所供的灯,这次她没有像那夜一样,看到光怪陆离的诡异画面。

    只是她仍然会感到一股从灵魂深处生出的窒堵与悸颤,凝烟走上前,走到那两盏泛着昏黄光亮的长明灯前,心底的异样竟然随之加深,仿佛无形中有什么试图来缚住她。

    她想到在天明教,灯楼内所供的却是赵循与司嫣皇后,那时她也同样有难以克制的异样感,不过与现在不同,那时她觉得沉闷悲伤,现在更像是无所适从与无力。

    甚至于盯着赵应玹三个字看的久了,她都难以顺畅呼吸。

    “施主。”住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施主可还好?”

    凝烟回过神,摇头笑笑:“我没事。”

    “住持见多识广,可曾知道关于开祖皇帝的侄儿,赵循的事迹?”凝烟凝眸思忖,这中间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史书上,似乎关于赵循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

    “赵循?”住持略微眯起布着皱纹的双眸,从记忆里翻找回忆,“平山王的长子嫡孙。”

    “正是。”凝烟点头。

    “史书里记,似乎是暴毙早亡。”住持一边思索着,说得很慢,“不过贫僧倒也听过传言,说是遭人谋害。”

    凝烟闻言步子不由得往前迈了一小步,还想再问,余光看到叶忱自灯楼外走来。

    “烟儿,住持也在此。”他笑说着,跨进门槛,走到凝烟身边低眸看着她问:“怎么来这里了?”

    叶忱眼里带着笑,可看着她的目光却深沉如旋。

    有那么几次,他看自己的时候,凝烟都有一种,他其实想将她困缚的错觉,这感觉与她望着那盏属于开祖皇帝的长明灯类似,

    凝烟对自己的这种想法觉得不可思议,当真是会胡思乱想,她摇头笑笑,“只是想到就要走了,便到处走走看看。”

    叶忱仍攫着她的眼睛,看过她所有的情绪,才点头说:“沈凝玉她们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正急着等你过去。”

    凝烟赶紧说:“那我快走吧。”

    叶忱颔首,凝烟转身告别过住持,和他一起走出灯楼。

    下了山,众人坐上马车,随着车夫的一声“驾”,离开了悬寒寺。

    先前叶忱只告诉凝烟,宅子位于城南,僻静且景色极好,等凝烟去到才发现僻静是因为半条街都归于这座宅子,至于景色,说是造了个园林在里头都不为过。

    “这宅子也太大了。”凝烟睁圆着眼睛,细细的嗓音透着叹声。

    叶忱让下人先带着沈凝玉和宝荔宝杏去住处,自己揽过凝烟道:“我带你倒处看看。”

    凝烟站定不动,眼里拢着愁色,咬唇窘迫望向叶忱,“我的嫁妆怕是抵不起这宅子的钱。”

    叶忱哑然失笑,“这宅子老旧,没有你想的值钱。”

    “你别诓我。”凝烟满是不信的嗫嚅,心里已经想掉头就走了。

    “我何曾诓过你?”叶忱神情再坦然正经不过,“这是祖父从一个商贾手里收来的,那人因为生意亏损,惹了好几个商会东家,急需银钱逃命使,所以祖父算是捡了便宜,你便照那时的价钱来买就是。”

    凝烟道:“那我岂不是占你便宜。”

    叶忱喉间滑过宠溺的笑声,“我的便宜什么时候不让你占了?”

    凝烟脸颊轰的一热,连带着被叶忱轻轻圈住的腰身都是又烫又热。

    叶忱抬眸看向园中,慢慢道:“加上年久失修,再折三成,我觉得这个价钱最合适。”

    “别。”凝烟赶紧摆手,再折下去,就跟白给她没区别了,何况这里处处收拾妥当,哪有年久失修的样子,“就按之前的。”

    叶忱也不强求,轻抬下颌,“带你去别处看看。”

    走过曲折幽深的廊亭,叶忱将她带到一座三面临湖的小楼前,后靠处栽着大片翠竹做景,说不出的雅致绝美。

    “这里是做什么的?”凝烟问。

    叶忱只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走到楼前,叶忱放开了搂着她的手臂,示意她把门打开。

    凝烟回身看了他一眼,才将门打开,屋内布置的雅致不肖多说,让凝烟没有想到的是,里面摆了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玉石,书架上也全是关于玉石的书册,还有用来雕刻玉器的所有用具。

    凝烟缓缓走在屋内,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这些都是叶忱为她准备的,她不敢去想他花了多少心思。

    叶忱走在她身后,慢慢地说:“这里三面临窗,是光亮最足的地方,你若坐在窗边雕玉,也不会伤着眼睛,又临着湖,就是夏日也不会热。”

    叶忱话未说完,凝烟转身扑进他怀中,额头抵在他胸膛,眼眶通红泛湿。

    叶忱略微愣了愣,抬手搂住怀里的小姑娘,笑问:“这是做怎么?”

    凝烟感受到腰间逐渐收紧的坚实力道,以及自他胸膛传来,穿透衣衫的温度,脸颊涨得通红,羞于自己的举动,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想谢谢你。”

    “怎么谢?”叶忱轻声问完,低头吻上她的吻,唇齿相贴的同时低语说:“收到了。”

    凝烟失神睁大着眼,呼吸停在喉间,感觉到唇瓣被万分温柔的含住,又轻柔撬开,细细的抿吮让她控制不住的发颤,她羞愧自己的反应,有那么一瞬间想逃,而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想着一月的限期,又什么都不想管,抬起双臂,试探着圈住叶忱的脖颈,而后圈紧。

    “烟儿。”随着压哑的轻叹,原本如和风细雨的轻吻,在顷刻间加深。

    凝烟全身的力气和胸膛内的空气,都在这看似缠绵温柔的亲吻中被汲取干净,她脑中晕眩一片,麻意游遍周身每一寸,她能做的就是无意识的翕张着檀口,予取予求。

    第52章

    长久地亲吻过后,纠缠的双唇终于分开一些,凝烟骤松出一口气,阖着簌颤的眼睫,靠在叶忱怀里,翕着两片异常湿红潋滟,泛着莹莹的水泽唇瓣,不断呵喘着呼吸新鲜空气。

    她以为终于结束了,身子却被抱起,慌张睁开不聚焦的双眼,天旋地转间,叶忱已经抱着她坐到靠椅中,而她被放在他腿上,下颌再度被扣起,口中稀薄的空气再次被剥夺。

    凝烟颤乱的鼻息与另一道沉暗的呼吸交\.缠,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沉迷,稠缠,一切感官都被叶忱的气息所填满,她的思绪溃散到不成自持,禁不住的蜷腿,嗓子里细细颤吟。

    缥缈似水,百转千回的嗓音,令叶忱的呼吸再度落的深沉,圈在凝烟腰枝上的大掌压来极具侵占性的力道,凝烟忍不住瑟缩,慌羞之下,脑中滑过一瞬的清明。

    虚睁开湿潮洇红的眼眸,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缱绻又荒唐,不过再荒唐也就一月,缱绻也只有一月。

    凝烟再度闭紧眼,手臂圈住叶忱的脖颈,抬腰将身体贴近他。

    身子随着他手掌若有若无的揉按不住悸颤,却没有朝着她预想的发展,叶忱轻拍她的后背,替她抚平颤乱的呼吸,离开她的唇,柔声问:“好些了吗?”

    叶忱眼里还有未消的暗\.欲,他抬指抚了抚凝烟红肿的唇,神色里划过些许探究。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虑,但小姑娘委实热烈的令他有些意外,以她胆小柔怯,又顾虑颇多的性子,该要他哄上一段时日,才会突破心防的束缚。

    凝烟抖着睫毛,一点点睁眼帘,茫然失神的眼眸让叶忱心上一软,原来是迷糊了。

    喉间淌过一声轻笑,落在凝烟耳中,她只觉得耳朵都快烧起来了,下意识咬唇,被叶忱轻轻捏住下颌,“别咬,已经肿了。”

    凝烟顿时脸红的像火烧,余光悄看了眼叶忱,分不清他到底是节制刻敛之人还是重欲,若是前者,他将她吻成这样,若是后者,又偏偏云淡风轻的很。

    叶忱也不再逗她,扫了眼桌上摆着的玉石,“你应该许久没碰这些了,要试试吗?”

    凝烟点点头,她自然是想的,于是整理好缭乱的心弦,从桌上拿了一方玉和刻刀在手里摆弄。

    她确实如叶忱所说,已经许久没有碰这,一时有些迟疑不敢下刀,叶忱自后圈她在怀里,拢住她的手,带着她拿起刻刀,“从这里开始。”

    他下颌贴在凝烟脸畔,说话时温润气息就浮在耳廓,沿着耳尖滑到耳垂,痒痒麻麻的传遍凝烟周身,被叶忱握着的双手更是发软无力。

    她坐立难安,反观叶忱却异常专注,凝烟想从他腿上起来,才挪两下,就听他开口道:“专心。”

    平和正色的声音,让凝烟恍惚回到了最初找叶忱教自己雕玉的时候,下意识正襟危坐,把注意力全放到了玉石上。

    叶忱不动声色的侧目,看着怀里一本正经的小姑娘,无声笑笑。

    *

    离上元节过去快半月。

    方嬷嬷守在叶老夫人寝屋的外间,听到里面老夫人起身的动静,赶紧挑了帘子进去,愁容满面的说:“老夫人又醒那么早?”

    “我哪睡的好。”叶老夫人揉了揉额头说。

    自从上元夜后,她就没能安睡过。

    方嬷嬷道:“赶去楚家传话的下人已经回来了,说是楚老爷安排完衙门里的事宜就会进京,应当也快了。”

    叶老夫人又是一声叹,楚家眼看要来人,叶南容那里还是一副消沉样子,倒时都不知如何与楚家人交代。

    除了叶南容之外,还有一事也让她忧心不已,她看向方嬷嬷问:“昨夜六爷又没回府?”

    方嬷嬷点头,心中奇怪老夫人怎么忽然留意起六爷是不是回府,她想了想说:“六爷过往若事忙,直接宿在内阁也是常有的事,老夫人是有事要见六爷?”

    叶老夫人摇头,眉心却始终紧锁,叶忱不归不是奇怪的事,可她就是心里不踏实,她并不愿意往凝烟身上做猜测,可之前的疑虑一直压在她心里,让她不多想都不行。

    她左右越想越不是事,对方嬷嬷说:“你找个稳当的人,让他暗中在宫外等着,看六爷的马车有没有出来。”

    方嬷嬷惊道:“老夫人是要跟踪六爷的行踪?”

    叶老夫人摇头,叶忱身边的人身手都好,若是跟踪一定会被发现,想到凝烟如今住在城南的旧宅,于是道:“另外再找一人,守在凝烟如今的住处附近,切记不可离太近,让人发现。”

    方嬷嬷闻言眼中满是震惊,“老夫人莫不是觉得六爷会去沈凝烟那里?这,怎么可能。”

    叶老夫人也希望不可能,可若是万一,她光是这么想,手心都发凉,“你照做就是。”

    *

    暮色渐沉,凝烟还在湖心小楼内浸心雕刻玉牌,听到门被推开,以为是下人过来,便没有抬头。

    脚步声走进屋内,却没有人说话,凝烟奇怪的抬起一些视线,印入眼帘的是一袭绯色官服,再往上,就看到叶忱似笑非笑的睇着她,“昨日有人是如何答应的?”

    凝烟眼中闪过窘迫,她实在喜爱摆弄这些,有时专注起来就忘了时辰,在楼里一呆就是一整个白天,叶忱原也不多干涉,昨日她起身时忽然头晕目眩,险些跌倒,被凝玉告了状,叶忱便不许她过度,每日只准碰两个时辰。

    她原打算在叶忱回来前就收拾了,哪成想今日他来得比以往都早一些。

    叶忱还在等她回答,略带严肃的视线让凝烟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走过去拉住他的衣袖轻轻说:“是你来得不巧,之前我都是在看书,你冤枉我了。”

    叶忱低眸看了眼捏在自己衣袖上的根根细指,再看她努动着糊弄人的小嘴,旁的事上小姑娘都老实,唯独在这方面,他都难说她究竟是有多少热爱。

    “意思是才开始雕了?”叶忱说着伸手去拿起桌上的玉。

    凝烟赶忙去夺,要是让他看到自己雕了多少,就证明她在瞎说,可她这一抢,更说明问题。

    她拿玉的手背在身后,抿唇望着叶忱,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反正她心里笃定,他不会舍得真对她生气。

    叶忱即好气又好笑,拉过她说:“你可知,审讯时狡辩说谎之人要如何责罚?”

    凝烟反而不怕了,“你要那么对我吗?”

    “真胆大。”叶忱笑说着朝她的唇欺去。

    凝烟以为他会吻的凶,却只是轻轻碰在她唇上,叹声道:“我都后悔给你布置这处了,不是不准你弄,这半个多月,你哪日不是要到眼酸手疼为止,我舍不得。”

    轻柔的触吻,伴着如哄如慰的耳语,凝烟整个人都软了,这里的每一日她都十分满足欢喜,叶忱不说,她都快忘了原来已经过去半个月。

    而再过半个月她就要离开,想到此,凝烟心里顿生出浓烈的不舍。

    感觉到叶忱要放开自己,她慌急的抱住他,主动深切的去追上他的唇。

    叶忱微怔,感觉到柔腻娇嫩的小舌探进口中,眼眸蓦地一暗,不客气的勾缠,深吮。

    怀里的小姑娘很快脱力,可却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思议,似乎急切的想要把自己贡献给他,叶忱无疑想要她,他已经等了太久,可他想不出小姑娘这般不管不顾,究竟是出于什么。

    脸颊被轻轻捏住,凝烟就再吻不到他,无法合上檀口微张着缝,瑟缩的小舌藏在贝齿间,叶忱眼睛看着的,却是她那双噙着悲楚而不自知的双眸。

    “怎么这般急切?”叶忱意味不明的笑问。

    凝烟视线避闪藏下心绪的举措,让叶忱更加确定自己的疑虑不是空穴来风。

    凝烟沉浸在即将诀别的哀伤里,没有注意到他的眼里透出的莫测,抬起手臂抱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脸靠近他胸膛。

    依赖的动作将叶忱心上的不虞抚平一些,也将人轻轻抱住,说了声“乖”。

    宝杏来请凝烟与叶忱去用晚膳,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不自在的把头低下。

    叶忱低眸看向还赖在怀里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后背,笑说道:“走吧,先吃饭。”

    吃过晚饭,叶忱会习惯在这里处理完公务再走,凝烟却想让他留下来,她一会儿透过窗外望天色,一会儿悄悄去看叶忱。

    反复纠结许久,一直到叶忱搁下手里的纸笔,吩咐杨秉屹去备马车,她也没想出要怎么办。

    她已经知道他的自持力和克制,永远都会在沉迷的前一刻打断一切。

    眼看他就要走,日子又要少一天,她心里快速想着法子,看到手边的茶盏,有了主意。

    只是这主意实在太大胆,她深呼吸想要平定下乱跳的心,却徒劳无功。

    于是干脆也不管了,端起茶走到叶忱跟前,“小叔喝盏茶吧。”

    听到她紧张的连许久不唤的称谓都叫了出来,叶忱越发想知道她踌躇不定了一晚,究竟是准备干什么。

    叶忱抬手接茶,凝烟手一抖茶盏便自手里掉落,大片茶水打湿在他衣袍上,腿上。

    凝烟定睁着眼眸,她自己都分不清,这茶盏究竟是她故意掉的,还是因为紧张拿不稳。

    醒悟过来自己真的这么做了,便没有退缩的道理,她蹲下身,拿帕子给叶忱擦衣袍上的水珠,捏着帕子的细指绷紧发白,胡乱拂过他腰腹,她是真的豁出去,也是真的紧张极了。

    她扬起脸庞,对上叶忱漆黑如墨的深眸,不自觉的感觉难以呼吸,双眼也慢慢洇红,鼓着勇气,细声不稳地说:“天色已经很晚了,赶路折腾,不如,就宿在这里。”

    叶忱抿起唇角,深眸沉沉凝看着蹲在他身前的娇小身姿,仰起的脸庞娇嫩如瓷,眼眸洇红,鼻端轻轻翕动着,喷出的细弱呼吸一下一下扫在他腹上。

    第53章

    叶忱看着她,缓缓压下舌根。

    少女纯柔怯软的让人怜爱,眉眼间自成的娇妩流转,又轻易让人忘了去怜爱,只想占有。

    看到叶忱朝自己伸手,凝烟呼吸屏紧,大掌托住她的手臂,带着压迫的温热感,让她心跳也随着失了节拍。

    扑通扑通。

    感觉到身子被带起,就在她快心脏跳乱到喘不过气的时候,听见叶忱淡声说:“坐到凳上。”

    同时攥在手里的帕子被接过,凝烟僵硬坐了须臾,才抬眸茫然怔松的看向叶忱。

    他略低着视线,拿着她的帕子,正在自己擦拭衣袍上的水迹。

    垂低的眼睫挡住了他目光里的暗色,叶忱在这一刻笃信,并不是他的多心,他的烟儿在主动邀请,或者说是引诱他。

    太奇怪了不是吗?谨小慎微的小姑娘,唯恐让人知晓他们的关系,却大胆到对他献身。

    他设想了几种她会这么做的原因,无论哪一种,都无法令他平静。

    叶忱擦拭衣袍的动作极慢,此刻他腹下窜涌着的,除去有被她撩起的火,还有些些怒火。

    他顿住手上的动作,将微潮的帕子叠起,抬眸看向满眼纠结复杂的凝烟,微笑问:“不怕我留宿,让人发现了?”

    凝烟抿唇,神色间分明十分犹豫,犹豫要不要豁出去。

    叶忱稍眯起眸,是什么让她想要孤注一掷,若他真的碰了她,她打算给他什么惊喜。

    凝烟还在犹豫未决,叶忱已经站起身,说:“不早了,明日我再过来。”

    凝烟原本提着的一股劲儿,在松散下来后,暂时也没有了再继续的勇气,点点头说好。

    杨秉屹随着叶忱往外走,冷不丁听他问:“烟儿在府中可有什么异常?”

    杨秉屹不明所以:“大人指的异常是?”

    他之所以这么问,便是没有的意思。

    叶忱也知道,若是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杨秉屹一早便会来通传。

    *

    一个月的期限近在眼前,每过去一日,她就少一日,凝烟越发的珍惜和叶忱在一起的时间,也更执迷的想将自己给他。

    可不管她怎么做,叶忱永远都清醒的保持着理智,让她束手无策。

    白日里,凝烟如常待在湖心小楼,面对平日最爱摆弄的玉器,现在也没有多大兴致,心不在焉的刻刻画画。

    宝荔从外头跑进来,小口喘着气唤:“姑娘。”

    凝烟抬起眼眸,问:“怎么了,跑这么急?”

    宝荔平了平呼吸说:“叶老夫人来了。”

    凝烟放下手里的东西,神色慢慢变严肃。

    叶老夫人等候在花厅内,目光审视着布置精细的厅堂,压在心上的石头又沉了几分。

    当她得知叶忱日日不回府就是来此时,就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凝烟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叶忱必然是对她动了心思。

    她怎么还能坐的住,说什么也要过来一趟才行。

    凝烟走进花厅,朝着叶老夫人低声请安,“见过老夫人。”

    叶老夫立刻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语窒了良久,才万分愧疚道:“好姑娘,让你受委屈了。”

    “我早该来看你,可又实在愧对你,没这个脸来。”叶老夫人说着声音透出沙哑哽咽,旁的不论,对于凝烟,不管是叶家还是她都是有愧疚的。

    凝烟手被叶老夫人握的生疼,她注意到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叶老夫人就苍老许多,眉眼间尽是疲态,她摇摇头,低声说:“老夫人言重了。”

    “叶南容对不起你,可我心里却永远将你当孙女看待,即便你们做不成夫妻,你就是我的亲孙女。”

    老夫人这番看似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之语,既有真心,也带了试探。

    凝烟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她原本称呼叶老夫人为祖母,若是与叶忱在一起,难道要改口叫母亲吗?这太荒唐。

    凝烟感觉心口苦涩的缩了缩,朝叶老夫人抿了个笑,“我也将您当亲祖母。”

    叶老夫人看着她乖巧柔顺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恨铁不成钢的叹:“叶南容怎么就会做出那样的糊涂事,混账啊,真是混账!那么好的妻子,他早早珍惜有多好。”

    凝烟低眸道:“事已至此,也只能怪我与叶南容没有缘分。”

    叶老夫人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她环看四周,“你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凝烟点头,“一切都很好。”

    “你六叔倒是安排都很妥当,听说他时常来看你?”叶老夫人看着凝烟的眼睛,微笑这关心的问。

    凝烟一僵,“烦劳六爷许多,我也十分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有他顾着我也放心,你就安心住在这里,不过,”叶老夫人说着微微转动话锋:“我担心他一个男子总有疏漏的地方,你有什么缺的,要添置的就直接差人来与我说。”

    凝烟心绪凝紧,她不确定叶老夫人这话只是关心自己,还是有暗喻,但无论有没有都给了她警醒,她捏了捏手心,对叶老夫人道:“多谢老夫人关心,什么都不缺了,而且,再有三五日,我也要离京了。”

    不管老夫人是有心还是无意之言,凝烟总归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叶老夫人惊诧道:“你要走了?”

    凝烟点头,“我在这里也没有亲人,所以决定带着凝玉尽快回江宁。”

    她顿了顿,又说:“六爷公务繁忙,就一直没有告诉他,老夫人便也当不知道吧。”

    叶老夫人没想到她这就要准备离开,而且她这番话,分明是想让她安心。

    想到自己的猜忌,心里顿时觉得升起心疼惭愧,“可你一人怎么走?”

    “老夫人放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凝烟反握住叶老夫人的手,“我回到江宁,会给您来信的。”

    叶老夫人眼里升起泪水,口中不住说着好孩子,“是我们叶家对不起你。”

    叶老夫人与凝烟说了小半日的话,才哀伤怅然的离开,想到凝烟这一路周折,加上心中过意不去,又命马车去市集,采买了许多添置,打算让她离京的时候一并待上。

    等回到叶府已经是傍晚时候。

    方嬷嬷搀着她往合安院走去,一走进院子,洒扫的下人便上前道:“老夫人回来了,六爷来了,正在偏厅等夫人。”

    叶老夫人迟疑看了眼偏厅的方向,“六爷来了?”

    多日不见,她刚去见过凝烟,他倒来了。

    叶老夫人不自觉将两桩事想到了一起,可一想,又觉得应当是巧合。

    她点头说知道了,让方嬷嬷去准备茶水,自己往偏厅走去。

    “今日内阁空了?这么早就回来了。”叶老夫人走进屋子,看向靠坐在圈椅中的叶忱说。

    叶忱笑笑:“原也没有那么忙。”

    叶老夫人听他自己否了应该有说辞,目光微微凝成,没接话。

    叶忱自己说:“母亲去过南城的宅子了?”

    叶老夫人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竟那么快就知道,她谨慎地问,“你听人说了?”

    叶忱点头,缄默几许,看向叶老夫人,开门见山说:“太早告诉母亲,怕母亲接受不了,想来如此会好接受一些。”

    叶老夫人脸色顿时沉的如墨色,立即想明白的一切,凛声说:“合着你是怕直接说气死我,所以等我自己发现,自己接受?”

    叶老夫人起先还控制情绪尽量的平静说着,可还是怒上心头,痛斥道:“你看中谁不好,看中自己的侄媳?你是疯了不成!”

    叶忱回:“便是邺朝的律法里,也没有哪条不准我娶沈凝烟的。”

    叶老夫人一听他预备要娶凝烟,眼前直接黑了黑,激动道:“律法是没有,可你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你让二房怎么看?让天下人怎么看?”

    想到如今叶南容颓废不振的状态,她都不敢想,他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用得着二房怎么看,如今沈凝烟已经与二房叶南容没有任何关系。”叶忱口吻淡的近乎凌厉,“至于旁人,又有谁敢置喙。”

    叶忱朝叶老夫人道:“母亲放心,我会妥善安排,给二房留脸面,外人只会当我是在沈凝烟与叶南容和离后,才对她生了情愫,登门求娶。”

    “你是决意要如此了?”叶老夫人呼吸急促,板着脸说:“我答应不了!”

    “我知道母亲难以接受,但母亲也知道我。”

    叶老夫人心上一凛,她怎么不知道,但凡他决定了的事,便没有旁人阻挡的余地!

    她甚至怀疑,他对凝烟动心思都并非是最近的事,甚至,早在叶南容写下那封放妻书时就已经在他的谋算内,否则无缘无故,他怎么会想来瞒着所有人,写下放妻书。

    叶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看到了那个人,眼里流露出一丝骇然,难道真的是子如父,都是一样的不择手段。

    方嬷嬷端了茶水来,屋内紧张压抑的气氛让她只觉不妙,屏着气一时都不敢说话。

    叶忱抬手拿过一盏茶,递给叶老夫人,慢慢道:“母亲不是想让我找个体己的人在身边。”

    “那也不能是。”叶老夫人难以启齿的咬紧着牙关。

    “只会是她。”叶忱声音不大,却坚定不移,“母亲不是也喜欢凝烟,等她成了你的儿媳妇,也能常伴在你膝下。”

    叶老夫人就这么看着他,眼里闪过凌厉与一丝狠色,最终又落败的垂下眼,肩头也跟着不堪重负的低下。

    她清楚自己阻止不了他。

    “你是这样的意思,你可有问过凝烟是不是愿意。”叶老夫人眼睛直定定的看着他,“恐怕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叶忱淡声说。

    小姑娘瞒得当真好,他试探不出,旁敲侧击了两个婢女也不知情。

    若不是今日他没有拦着,让母亲过去,恐怕真要到她走的那日才知道,她竟早在一个月前就和陆云霁计划好了要走。

    他甚至想过她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叶南容,原来是打着悄悄离开他的注意。

    感情一开始就是敷衍他的,所以她成日如惑人的妖精般勾引他,意图献身,是为了什么?补偿?

    叶忱似笑非笑的勾唇,眼里的神色却透着危险。

    第54章

    叶老夫人离开后,沈凝玉就注意到凝烟的情绪不对,她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阿姐,你怎么了?”

    凝烟望着窗外出神,听到沈凝玉问话,喃喃道:“还有三日就到十七了。”

    沈凝玉点头,这是她们与陆云霁约好离京的时间,她又看向凝烟,看到她眼里的低落,抿了抿唇小声问:“阿姐,是舍不得吗?”

    凝烟垂眸缄默,可低迷的落寞还是表露了出来,她轻攥住手指,是舍不得啊,每过一天,她的不舍就多一分。

    她能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只剩这最后三日,等离开这里,他们之间便也成云烟散了。

    她抬头问:“六爷还没来吗?”

    沈凝玉看看天色,“应当也快到了,往常都是这个时候。”

    凝烟点点头,“去让人将饭菜都准备起来吧。”

    等下人送来饭菜,已经快到掌灯时分,叶忱也来了府上,凝烟在桌边亲自摆着碗箸,扭身朝背着夕霞而来的男人笑说:“可以用膳了。”

    “嗯。”

    叶忱回应的声音温和低醇,被阴影遮住的眸内却泛着心寒,他一路走来,就一直看着她,她站在桌在摆弄晚膳,眉目甜柔带笑,那么乖巧的等着他,心中却盘算着离开。

    明知她走不掉,她的行踪永远有人盯着,他却还是难以控制心里的怒气,尤其是在刚知晓真相的那刻,他脑子里想的就只有,她又要逃脱。

    凝烟将碗摆好,碎步走到叶忱身旁,拉住他的手臂说:“快呀。”

    叶忱低眸看着那双亲昵抱在他臂膀上的小手,慢慢抚平心上的阴翳,笑看着她,不动声色的问:“今日老夫人来过?”

    凝烟略微怔住,点头说:“是来了。”

    “可与你说什么了?”

    凝烟目光轻闪,下意识将视线移到一旁,“老夫人就是不放心,来看看我好不好,说了些叮嘱关心的话。”

    叶忱此刻还在笑着:“就这些?”

    他清晰感觉到抓住臂上的小手忐忑握紧,几根细指嵌在他臂上,粉嫩的指缘微微发白。

    患得患失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过幼稚,可现在他却那么希望她会改便心意,亲口告诉他不会离开他。

    “嗯。”凝烟胡乱一点头,“快吃饭吧,菜该凉了。”

    叶忱极低的笑了一声,“那吃饭吧。”

    一顿饭两人各怀心思,凝烟不断的同叶忱说话,仿佛这样,她就能捉住一些飞快流淌的时间,而低迷的情绪已经藏不住,全然外露在叶忱眼前。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等来她改悔,她的每一个举措,都是告诉他,她有多坚定的要离开。

    叶忱缓慢呼吸,光是想到“离开”二字,他疯魔守着她的躯体十几年的无望感,就会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偏偏凝烟没有觉察到他此刻的危险,只想着自己即将离开,便满心的难过不舍,就连用过饭,他处理公务时候,也赖在他怀里。

    合上最后一册折子,叶忱思忖是该就此绝了小姑娘不该有的心思,还是再温和一些,脖颈却被柔若无骨的一双玉臂攀缠住,甜柔的气息丝丝缕缕的绕上来。

    “烟儿。”

    凝烟唔了一声,抱紧着他,脑袋埋在他颈侧,万般的依恋蹭磨。

    叶忱无奈到连发怒都不舍得,手掌揽住她的腰,柔声问:“怎么了,这么缠人?”

    若是她肯自己选择不走,他可以当一切都不曾知道。

    凝烟满心酸涩,闻着他身上的清檀香,想到以后再也不会被这样温暖的怀抱抱紧自己,她想将自己彻底交给他的念头就愈发强烈。

    闭紧眼睛,唇瓣蹭磨着找他的唇,然而他紧抿的唇却不如往常一般来吻她,凝烟愈发急切的探出舌尖。

    叶忱低眸紧攫着她,看到她细细拧紧的,透着委屈的眉眼,张口反吻住在他唇上胡乱扫动的小舌。

    极为用力的一吮,让凝烟立时软了身子,思绪随着逐渐稀薄的空气而晕眩,本能的张着唇与他缠吻,直到难以呼吸,浑身颤抖的厉害也不愿放开。

    叶忱知道她这身子娇,缓缓放松力道,小姑娘却不依不饶的追过来,抬着腰,仰起脖颈将自己展露。

    叶忱目光倏沉,低头将唇贴在她细弱的雪颈上,粗沉喷出的鼻息打在凝烟肌肤上,激起一片片细小的疙瘩。

    凝烟心跳如擂鼓,簌颤的身子被叶忱一把抱起放到桌沿上,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放开她,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哑声说:“有没有吓到你?”

    凝烟小口喘着气,攥着他的衣袍,细声说:“可以的。”

    叶忱轻抿的薄唇划过一抹笑,“不急,等我们成婚后。”

    凝烟眸光一暗,又极快的抱住他,“真的可以。”

    叶忱手掌一下下抚着她随焦急气息而起伏的后背,笑说:“烟儿乖。”

    远眺向黑夜的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她从没有想过要与他成婚,即便到此刻也没有。

    其实不用强硬手段,小姑娘心软,他可以诱哄她留下,可是一下次呢,她心里呢?他想要的是她与自己一样,无法也不能割舍彼此。

    叶忱觉得自己再留下去,未必还能克制住情绪,“不早了,我该走了。”

    凝烟没能留下叶忱,她灰心沮丧的抱膝坐在他坐过的圈椅内,眼睛望着沉黑的天空,天只要再亮一回,黑一回,便到了她要离开的时候。

    她如同陷在了执迷里,找不到方法的困兽。

    屈指抵在齿尖轻轻咬,升起的细微痛楚让她眼睛一亮,下了椅子,走到屋外唤:“宝荔!宝杏!”

    而得了凝烟嘱咐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迟疑和不确信的朝外院走去。

    “姑娘为什么好好的要将六爷。”宝杏说着极不自在的顿了顿,“骗回来?”

    宝荔摇头,“我也不知,不过总是有原因的。”

    她往府门处眺望了一下,对宝杏说:“快看看六爷走远了没有,若是追不上,我再寻管事去传话。”

    宝杏点点头,小跑出门,站在石阶上往街口张望,没成想就见叶忱的马车停在街口。

    她赶紧跑过去,驾马的杨秉屹看到她,诧声道:“宝杏姑娘怎么出来了?”

    宝杏眼睛看着马车,问:“六爷可在马车内?”

    “何事?”

    不等杨秉屹回答,叶忱漠然的声音隔着布帘响起。

    宝杏低腰道:“回六爷,姑娘身子忽然不舒服,想请六爷去看看。”

    不知是不是听错,她似乎听见六爷笑了一声,只是那极浅的一声笑落到耳中,莫名让人紧张不安。

    马车布帘被挑开,看到叶忱走下来,无面表情的冷峻面容,让宝杏顿时感觉道一股莫大的压力,连喘气都不自觉收紧。

    叶忱进了宅子,径直往凝烟住的院子去,远远看到漆黑一片,没有亮灯的屋子,眼里的暗色更浓了几分。

    这一幕他真是熟的不能再熟,前世小姑娘第一次违逆不听他的话,与现在虽然不尽相同,但也大差不差了。

    宝杏忐忑的跟在叶忱身后,一时有些不确定,六爷是不是已经知道姑娘是谎称身子不舒服,可没有理由啊。

    看六爷现在分明动了怒的样子,宝杏都不敢让人进去了,可想到凝烟千叮万嘱的交代,还是豁了出去,讷讷说:“姑娘就在里头,六爷去瞧瞧吧。”

    叶忱推门而入,眼睛因为不适应忽然的黑暗,隔了一会儿,才逐渐看清站在黑暗中的身影。

    恰逢一片这月的云被拨开,泄了一丝光亮到屋内,叶忱稍眯起眼。

    月光下的少女美的近似妖幻,黑发如绸散在肩头,薄如蝉翼的软纱在月影的照耀下更是如同如无,反衬的肌肤细腻如玉。

    叶忱反手掩门,带起的细微吹动凝烟身上的软纱,纱衣轻轻一动,勾勒出朦胧摇曳的曲线。

    “丫鬟说你不舒服?”叶忱一边问着,跨步走进,每一步都带着逼人的气息,“既然不舒服,为什么穿成这样,站在这里。”

    他眼神放肆的巡看过她周身,又抬起望着她的眼睛,极为压迫感的一眼,让凝烟呼吸都揪紧了。

    张了张口,瑟瑟道:“小,小叔。”

    “呵。”

    忽轻的笑意,让凝烟双脚不自觉发软,明明方才离开前,他还是那样温柔,为何现在好似变了个人,凝烟觉得不妙极了,下意识想后退,下颌却被扣住。

    叶忱抬起她的脸庞,“来,告诉我,是哪里不舒服?”

    她撒了个最骗不到他的谎,她哪回有不舒服他不是第一个知道。

    凝烟眼睫纷颤着,心里慌乱的厉害,叶忱必然是生气自己将他骗回来,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她心中一阵难过,不管不顾的扑进他怀里,双手搂紧他的腰,气息不稳的说:“我只是想让你回来。”

    只着软纱的身躯紧紧贴在叶忱身上,不仅如此,她还踮起脚尖,呵气如兰的蹭着他的脖颈,如同魅惑人心的妖精,一把轻细发颤的软嗓缭绕在叶忱耳畔,“你不想要我吗?”

    妖惑之下,又带着浓浓的委屈。

    叶忱胸膛沉沉起伏着,什么话都没说,一言不发的托着她的臋将她抱起,阔步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张桌子前。

    放她坐下的同时,直接探手握住她的一只脚踝折推起,另一只手一掀衣摆朝她靠近。

    然而他只是作势凶猛,攻势戛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

    他抬手抚握住凝烟的后颈,将她压向自己,眼睛凌厉逼视着她慌怯到不住眨动的双眸,冷声道:“想啊,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光是你沈凝烟三个字都能让我失控,何况你跟个妖精似的这般来引\.诱。”

    叶忱一字一句缓声说着,晦暗的目光轻落到她身上,后仰的身子将纱衣撑袒到两侧,毫无遮掩的全送在他眼前。

    凝烟此刻脑中全是空白的,他用温醇雅儒的声音,说着最让人羞耻的话,目光所过之处无风自颤,她别说招架,连呼吸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困难。

    叶忱又似惩罚般欺近几分,官服厚实的料子刮在凝烟娇嫩的肌肤之上,连暗绣的纹路都是那样清晰,让她颤了又颤,眼眶洇红。

    叶忱沉凉的声音在凝烟心上划过:“那么要了你之后呢?”

    “还想要怎么气我,来,沈凝烟你说说看。”

    凝烟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这么问,便一定是知道了。

    原本就已经难压的苦涩和不舍再藏不住,心口酸涩揪紧,叶忱望着她湿红的眼睛,抿紧的唇倔强又可怜,偏偏还能气他气的最狠。

    那日他沉迷在她的吻里,忽视了她根本没有回答他的话,或者说他太自信,“你从来没有打算和我在一起,而是准备□□好之后一声不吭的离开,等我发现已经人去楼空是么?”

    小姑娘究竟多天真的想法,觉得他会如她所愿?

    “你把我当什么?把你自己当什么了?”

    叶忱嗓音不似以往温柔,淡漠的让凝烟难过极了,鼻音哝哝的说:“我想把自己给你。”

    叶忱怒极反笑,“你觉得我只是想要你的身体?”

    凝烟知道自己无疑伤了他的心,他或许早就觉察,所以每每都克制着,从来不更进步一,她喉咙发苦哽咽说:“可我没有别的。”

    她别过头,将眼睛闭起,夺眶的泪珠还是涟涟掉了下来,沿着脸庞淌落。

    叶忱眸光微凝,心脏随着那滴落的泪水迅速收紧,他舍不得她落泪,更不能看她落泪,再强的怒火,都敌不过这一滴泪来的让他揪心。

    俯身吻去涟涟的泪,“别哭。”

    一句别哭就好像在催着她掉泪似的,凝烟闭紧眼帘还是止不住的有泪水涌出,叶忱逐一吻去,“别哭,烟儿。”

    “烟儿愿意将最宝贵的给予我,心中是不舍得离开的对吗?”

    凝烟费力吞咽着哭喘的嗓子,逼自己冷静下来,“我无法与你在一起,无法回馈你的好,我只有身子,若你不嫌。”

    凝烟哽咽着说不下去,用双手搂紧他,胡乱吻着他,将自己的身体贴向他,喃喃说:“离开前,我想真真切切的与你在一起一回。”

    叶忱竟不知道她这样倔强,她怕是自己都没发觉,她一旦没了方寸,就会脱口唤他小叔,可哪怕知道她说的是违心话,可听在耳里,还是令他生气。

    想将人狠狠教训,偏偏又舍不得。

    “若你还是觉得亏欠我,那好,我永远不碰你,你是不是可以一直在我身边。”

    凝烟僵顿住,身子随着呼吸起伏,盈满泪水的双眸怔看着叶忱,他在说什么啊,她怎么值得……

    凝烟再也无法故作狠硬,纤弱的身子不堪重负的躬起,极低的嗓音里满是灰丧无助,“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经是叶南容的妻子,他们会议论耻笑你,而我们又该怎么面对周围的人,我曾经唤老夫人祖母,将来难道要唤她母亲吗?”

    “我怎么与你在一起。”

    凝烟被捧起脸庞,隔着泪雾她不太看得清叶忱的神情,只能听清他的声音,温柔而歉意,“是我的问题。”

    凝烟摇头,怎么会是他的问题。

    叶忱慢慢替她擦着眼泪,“是我不能让烟儿有足够的信赖与安全感。”

    “我信你!”凝烟急急道。

    她怎么会不信他,她最信赖的便是他。

    “你不信我会保护好你,会在你身前替你挡下一切风雨,也不信对我而言,再多流言蜚语,都无法与爱你这件事相比。”

    叶忱淡淡而笑,笑意里透着的失意,让凝烟心揪的难以呼吸,而他低声叙说的这番情绻,更是如泱泱潮水将她的心防冲至决堤,溃不成军。

    她还能有什么害怕的,她的所有不安顾虑都被他抚平,他将她自卑破碎的心呵护在掌中,让她相信,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是最幸福安全的。

    第55章

    凝烟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突然埋头扑进叶忱怀里,主动让自己进入他的羽翼之下。

    “烟儿,我不懂你的意思。”

    叶忱不确定的声音传来,“这会不会又是让我放松警惕的美人计?我怕我分不清。”

    凝烟急了,环紧他精实的腰线,抵在他心口摇头,“不是的!”

    没有听到叶忱说话,凝烟咬着唇惴惴的扬起脸庞,见他抿唇不语,用唇碰了碰他的嘴角,软声说:“真的不是。”

    “唔。”

    叶忱突然地反客为主让凝烟颤吟出声,叶忱吸吮着她不自觉張开的唇,哑声问:“那为什么还要引\.诱我?”

    “不是引\.诱……”凝烟呵喘着,细细的说。

    少了先前那股豁出去的鲁莽劲儿之后,凝烟只觉得羞臊到了极点,瞬间升起的红晕从眼下爬遍周身,白皙的肌肤透着诱人的粉。

    叶忱稍稍松开她的唇,带着她的目光往下,“还说不是?”

    凝烟只看了一眼,就被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羞到不敢睁眼,她现在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敢的,豁出去就穿了一件薄透的纱衣,纱衣朦胧,比不穿还糟糕。

    叶忱爱极了她在他面前羞怯柔软的样子,缓缓的问:“那还不会在我要了你之后,一走了之。”

    凝烟感觉他头离自己很近,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全拂在她的肌肤上,她喉间麻到说不出话,只能胡乱摇头,表示不会。

    然而幅度太大,连带着身子也晃,特别是两团晃的叶忱眼花缭乱,他低头衔住。

    凝烟呼吸陡然停在喉间,身子一颤,眼眶洇红的厉害。

    “愿意吗?”

    叶忱说话间薄唇一张一合,凝烟抖的更厉害,从指尖到发丝都是麻的,细唔着点头。

    叶忱拂开挡在两人中间的官服衣摆,没有隔阂的触碰,让叶忱眼中的情绪失控了一瞬,他压了压舌根,并没有急着一下步,而是好整以暇的问:“可烟儿还没有承认喜欢。”

    他极能忍,凝烟却不行,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旱地的鱼,离水只差细微的距离,偏偏就是碰不到。

    她想让他放过她,或者快点救她,哭咽咽的唤,“小叔……”

    叶忱看着已经颤如坠蝶,混乱迷离的小姑娘,继续逼问:“我无法确定。”

    凝烟被逼的没办法,闭紧眼睛,忍着羞耻将全部心思都袒露,“我喜欢,很早很早就喜欢你,可是我不敢承认。”

    “小叔。”最后两个字几乎带了哭腔,还有委屈与控诉。

    叶忱眼中划过的不仅有笑意,还有终于苦求如愿的庆幸,俯身深切吻住她,哑声喟叹:“烟儿。”

    烟儿,嫣儿,终于,你再次回到我身边。

    从深夜的蝉鸣,再到清晨的鸟雀叫,凝烟记不清分不清时辰,分不清晨昏,她只知道自己一遍遍的陷在昏聩里。

    每一回自己都像死过一遭,耳边是叶忱低哑的哄声,可事实他丝毫不留情。

    直到破晓的第一缕晨光升起,凝烟才解脱昏睡过去。

    叶忱洗漱过,换上杨秉屹送来的衣袍,走到床边,柔声唤:“烟儿。”

    凝烟已经彻底怕了他,就连在睡梦中听到他的声音,都禁不住抖了抖,把腿牢牢摒紧,小手更是攥紧着被褥,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叶忱也有些后悔,昨夜确实太过,可沾到她,他就已经没法克制,准确说,如今这样,都已经是克制过。

    他俯身替凝烟掖好被子,又叮嘱丫鬟将人照顾好,才离开宅子往宫中去。

    ……

    凝烟这一觉睡得极沉,睡了整整一日之久,期间沈凝玉不放心的好几次进屋查看,每一回都不见凝烟醒来,急得直抱怨,“六爷到底是把阿姐怎么了!”

    直到她替凝烟盖被子,不经意看到她身上满布的斑斑驳驳,脑子才轰的一下反应过来,又惊又骇的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儒雅温和的六爷会这般……疯狂。

    叶忱回到府上,得知凝烟还在睡,拧眉快走进屋内,掀袍坐到床沿处,轻抚凝烟的脸庞,“烟儿。”

    凝烟只觉得又累又倦,身子重的像灌了铅,勉励才将眼睛睁开一些,看到叶忱,迷迷糊糊的以为他还要继续,细呜着央求,“不要了,小叔。”

    “好好,不要。”叶忱将人抱到腿上,“丫鬟说你睡了一日,起来吃点东西。”

    凝烟这才清醒过来,看着外头将暗的天色,呆呆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睡了整整一日。

    “是不是还疼着?”叶忱心疼不舍地说:“清早替你上过药,可要好,恐怕要写时日。”

    凝烟咬唇,羞恼的把头埋进叶忱怀里,细声嗫嚅:“你怎么……”

    她根本都无法将昨夜的那个人,与此刻温柔优雅的叶忱联想起来,光是想到那天昏地暗的一幕幕,她都忍不住心悸颤抖。

    “是我失控了。”叶忱轻声哄慰,向她保证,“以后一定会克制。”

    凝烟听他说以后,脸又红了许多,叶忱温柔笑道:“先起来吃东西。”

    凝烟闷着脑袋点头。

    叶忱取来衣裳要替她穿,凝烟急声道:“我自己来。”

    哪有他帮她更衣的道理,叶忱却坚持,“让我照顾你。”

    他极为耐心的替凝烟穿衣,见他弯下身还要为自己穿鞋,凝烟赶忙缩脚,叶忱握住她意图缩逃,紧弓起的小脚,明知故问:“怎么了?”

    凝烟蜷着脚趾,支支吾吾,这,这太不像话了。

    叶忱笑说:“烟儿是我的心上珍宝,哪一处都是。”

    凝烟过去就知道,他的偏爱与呵宠是怎样的令人无法抗拒,如今他更让她知道,他会用所有来爱她,她可已不再谨小慎微,患得患失。

    叶忱却觉得这样都是不够的,他会以天下最好的一切来供养她,让她再瞧不上其他任何一切,只会在他身边,只能在他身边,他们会无分彼此,难割难舍。

    等凝烟洗漱穿戴好,饭菜也端了上来,两人一同吃着饭,叶忱开口说:“待陆承淮一案结束,我便同你一去回江宁,可好?”

    凝烟握着筷子的手轻轻用力,点头说:“好。”

    叶忱眸光温柔,笑看着她,凝烟觉得他的目光会烫人,否则她怎么耳尖都是热了,她装着镇定,“快吃饭吧。”

    凝烟说完悄瞥了他一眼,见他配合的端起碗吃饭,那颗满是涟漪的心才稍稍平静一些。

    用过饭,叶忱考虑凝烟睡了一日,也该松动松动,便牵着她在手在院中散步消食,凝烟却没有他那样的悠闲意态,眼看天色已经晚了,叶忱也不提要走,心中暗暗升起紧张。

    如今她的心结已经解开,自然没了那股豁出去的劲儿,相反只是一个眼神相对,都能让她羞臊不已。

    凝烟自己也懊恼恼,明明自己也非什么都不懂的少女,怎么还如此生涩露怯。

    想装得沉稳些,可这在旁人面前还行,她抬眸去看叶忱,在他面前,她只有种小孩扮大人的感觉。

    夜色朦胧,将叶忱的容貌也笼的不甚清晰,凝烟一下就想起了昨夜,混沌迷离的境况下,她只能看见一双晦暗至极,透着入骨之欲的眼睛。

    凝烟呼吸蓦地发紧,一阵心乱意麻,在和叶忱回到屋内后,终于忍住不开口:“夜深了,可要让杨秉屹备马车。”

    叶忱有心逗逗她:“这么晚了,赶路折腾。”

    凝烟头皮都麻了,想到昨夜他是怎么猛烈,无休止的占有,摒紧发软的双腿,欲言又止,“你……”

    以前她觉他是极为克制,寡欲之人,现在她脑中就四个字,大错特错。

    小姑娘那双湿漉漉,又怯又慌的眼睛让叶忱心上发软,“我等你睡着再走。”

    凝烟看着他转身坐到靠窗处,拿了本书翻开一页,对自己说:“去沐浴吧。”

    凝烟心里惴惴打着鼓,见他已经垂低下眸看书,神色平和专注,才慢慢放下心。

    等从里间沐浴完出来,叶忱看了看身上还氤氲着水汽,又乖又软的小姑娘,“睡吧,我在这里。”

    凝烟点头躺到床上,被褥拉到脸上,露出一双眼睛,悄悄转动着望向叶忱的方向。

    如今已是秋初,夜里开着窗子就很凉爽,吹进来的夜风将叶忱的衣袍轻轻吹皱,月光静静流淌在他身上,安谧,从容。

    凝烟不禁失神,忽然发现她还是错了,他就是一个刻敛,沉稳,强大的人,却因为她失了控,被欲\.望操控……光是这个念头,都让她心旌疯狂起涟漪。

    “睡不着?”叶忱低笑,抬眸望向赶紧闭眼,试图欲盖弥彰的凝烟。

    她闭紧眼睛,心跳的扑通扑通,耳边传来的脚步声更是让她呼吸都变得不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凝烟身子僵硬的快不能呼吸。

    叶忱在床边坐下,长臂一揽,搂过凝烟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凝烟紧张的脱口就想说,自己还疼着,却感觉到叶忱手掌轻柔有规律的,一下一下拍着她绷紧的肩头。

    凝烟闭紧的眼睫几番颤抖才慢慢平稳下来,不确定的想,他,这是在哄自己睡觉?

    凝烟一点点睁开眼睛,叶忱低眸笑看着她,“哄着睡可好?”

    温醇轻喃的嗓音里带着化不开的宠溺,凝烟脸红的同时,满心悸颤,原来被人全心全意的爱着,疼着,是让你安心当一个可以不用长大的孩子,他会万般呵护,只怕照顾不好你。

    凝烟感觉自己被浇灌着,疯狂滋养出她过去奢望,却不曾有的鲜活血液,她抱住叶忱的腰,埋着脑袋在他怀里依恋蹭了蹭。

    叶忱轻揉她的发,“睡吧。”

    凝烟却睡不熟了,一会儿仰起脸与他说话,一会儿在他怀里扭动着,寻舒服的姿势。

    叶忱无奈呵了声笑,按住她又要动的腰,“烟儿,我不是圣人。”

    凝烟不解地仰头,恰看到他上下滚动的喉骨,磁沉的嗓音落下,“所以别再这么磨了,嗯?”

    她目光轻晃,呼吸跟着颤了一下,怯怯地眨眨眼睫,老实把头靠回去,嘴角却悄悄抿了个自己都没发现的调皮笑容。

    叶忱缓缓调息了几下,看到凝烟嘴角的笑,也勾出笑意,阖眼靠这床栏假寐,手掌轻轻拍抚着怀里的珍宝。

    第56章

    叶忱再回到府中和叶老夫人长谈,关于凝烟的事情。

    叶老夫人最终只无力地说了一句,“我拦不住你,可你若还当叶南容是你侄儿,你与沈凝烟的事,就别那么快让他知道。”

    叶忱默然几许,颔首算是同意,又宽慰了叶老夫人许久才起身离开。

    待叶忱走后,方嬷嬷快进到屋内伺候,看叶老夫人愁容满面,一个劲的叹气,心里也跟着犯愁,口中则宽慰:“老夫人宽宽心,儿孙总有儿孙福。”

    叶老夫人目光疲惫,摇着头几番叹气,“三郎近日如何了?”

    “好多了。”方嬷嬷道:“不似之前成日借酒消愁,今日我去时,三郎正在书房练字,说是明日准备回翰林院。”

    叶老夫人眸光宽了几许,“也该像点样子了,翰林院里告假那么久,你去与二爷说一声,让他跟陈翰林言语言语。”

    方嬷嬷点头应声。“我一会儿就去。”

    *

    翌日,叶老夫人正用午膳,本应该在翰林院的叶南容却忽然回来,他神色略微着急,胸膛也喘动厉害。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叶老夫人蹙眉问。

    “祖母。”叶南容拱手请了个安,紧接着问:“您可知道凝烟在哪里?”

    叶老夫人目光微变,放下筷箸问:“你找她干什么?”

    “我只是想最后再与凝烟道一声歉,可我去了悬寒寺,那里僧人说她早就离开。”叶南容眼中焦急一片,“祖母可知她现在何处?”

    他想再看看凝烟,一眼就够了,可他没有想到,他过去时,早已没有了她的影踪。

    叶老夫人如今是决不能让叶南容再和沈凝烟扯上关系的,索性除了自己与叶忱,旁人也不知道凝烟现在何处,于是干脆说:“她已经离开京城,回江宁去了。”

    叶南容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空洞低喃,“她走了……”

    叶老夫人心生不忍,微侧过脸,冷声道:“你们之前情分已断,从今往后你也别再惦念了。”

    叶南容握紧双手,关节绷白失血,良久才苦涩牵唇,道:“祖母说的对。”

    他们之间,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连想再见她一眼,都成了不可能事。

    他还在奢想什么。

    “打搅祖母,孙儿告退。”叶南容转身往外走去。

    叶老夫人看着他消瘦了一圈的落拓背影,眼中涌上不忍,手撑着额头,长长叹气。

    ……

    凝烟答应了叶忱,晚些日子与他一同回江宁,便得要去和陆云霁说一声,又考虑到自己这样的情况,与他过多接触,让人知道恐给他惹去非议,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沈凝玉去走一趟,“你替我向陆二哥哥说声抱歉,旁的也不必说太多,将来我再亲自与他解释。”

    沈凝玉自然答应,赶紧就去寻了陆云霁。

    陆云霁眉头微微皱起,“不走了?”

    沈凝玉点头,“阿姐让我与你说声抱歉,陆二哥哥不必费心记挂了,过些时日,自有人会送我们回江宁。”

    她这三言两语,让陆云霁实在难以放心,“你与你阿姐如今住在何处?可是叶家做了安排?”

    沈凝玉囫囵不清的应付说:“阿姐现在很好,陆二哥哥就别担心了。”

    陆云霁仍拧紧着眉,难以宽心。

    沈凝玉知道他喜欢阿姐,也知道阿姐与他决计是没可能了,便也想让他不要执着,看着他认真说:“阿姐没有亲自过来,就是怕让人瞧见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毕竟你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状元郎,要是误了你的姻缘,阿姐也过意不去。”

    沈凝玉心直口快,说完才找补了句,“你别难过啊。”

    陆云霁对上沈凝玉忧心忡忡的眼睛,自嘲又无奈的笑笑,“不难过,我早就知道和你阿姐没有可能。”

    只是他总想为她做些什么,也会抱一丝希冀,她与叶南容和离,是不是代表他有机会,到底是他痴想了。

    “那就好。”沈凝玉道。

    陆云霁看了眼天色,提议道:“你来京城之后我也没有招待过你,亏得你喊声陆二哥哥,天色也不早了,可要去尝尝京中味道最正宗的涮肉?”

    沈凝玉眼睛发亮,“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陆云霁爽朗一笑,带着她去了悦来楼。

    掌灯时分的悦来楼正是热闹的时候,食客进进出出,叶南容也走进楼里,他径直走向高怀瑾贯用的雅间,推门进去。

    高怀瑾提声道:“还当你不会来。”

    他说着皱眉将叶南容上上下下打量,过往叶南容虽然也寡言少语,但不是现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漠。

    叶南容走过去,拉个张椅子坐下,“不是你说要做东请吃酒?”

    高怀瑾二话不说,让小二上酒菜,叶南容则沉默吃,敬酒也喝,但就是让他觉得,他是一直在压抑。

    高怀瑾实在憋不住,问道:“你和沈凝烟的事,怎么忽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江宁回来那段时间,他分明看叶南容成日都是满面春风的样子,忽然弄到和离这么决绝,他初得知着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是真的。

    叶南容捏着酒杯的手用力收紧,仰头一口饮尽,灼烈的酒水烧过喉咙,他侧目看向高怀瑾,自嘲说:“被你说准了,我真的后悔。”

    高怀瑾想说什么,就看他眼里划过的一抹青灰,“我彻底弄丢她了。”

    高怀瑾一震,叶南容已经移开了目光,把所有情绪都收起,压抑进身躯里。

    他望着长街上人来人往,眼中是无尽的荒寂,黯然收回目光,一个熟悉的人影却让他蓦地僵住。

    叶南容定睛看向悦来楼外,那弯腰走进马车的人,正是沈凝玉!

    祖母不是说她们已经离京!

    看到马车行远,叶南容一推桌子站起来,突如其来的动静将高怀瑾吓了一跳,“你怎么。”

    话未说完,叶南容已经冲出雅间,往楼下走,可还是迟了一步,马车已经走远失去了踪迹。

    他快走在人群中,凝紧的目光急切寻找,却是徒劳。

    追上来的高怀瑾拦下他问:“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叶南容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他没有看错,就是沈凝玉,凝烟是不是也在马车上,是不是她们还没有走。

    他看向高怀瑾,“你府上是不是有一个马夫,后来入了步兵营,在做城门吏?”

    高怀瑾点头,“是有这人。”

    叶南容说:“你帮我查一查,近半月,有无沈凝烟出城的记录。”

    祖母既然那么说,他就是去追问,她也不会告诉他凝烟的下落,他现在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走了。

    高怀瑾办事很快,第二天就来找了叶南容,对他说:“我查过了,没有沈凝烟离京的记录,她人无疑还在京中。”

    叶南容激动的握紧双拳,她果真没走。

    高怀瑾蹙眉看着他,“你如今就是知道她没走又能怎么样,你们已经和离。”

    叶南容心口弥满苦痛,他知道已经无法挽回,可他想再见她一眼,一眼就够了。

    *

    傍晚的湖心楼和风絮絮,凝烟懒洋洋的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翻着书册看,听到外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把手里的书一放,翩然朝门边奔去。

    叶忱眼明手快,揽住如蝴蝶飞来的少女,低眉笑看着她问:“也不怕摔着?”

    凝烟如今深切体会到,原来人是真的容易恃宠而骄。

    她踮起脚尖,手臂柔柔环住叶忱,“你会抱着我不是吗?”

    “是。”叶忱声音里都是细细的温柔,手顺势下滑至她臋上,将人托抱起。

    叶忱抱着她坐到方才的地方,凝烟又立刻去翻找自己这几日雕的物件,“你瞧瞧如何。”

    叶忱依言低眉去看她掌心里的东西,含笑的眼眸近乎心惊的一缩,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雕这个。”

    叶忱声线罕见的噙了一丝不稳,躺在凝烟掌心里的,赫然是与那些古玦造型一致的玉把件。

    当初那几块古玦就是小姑娘亲手雕成,月泉公主雕工精善,所以他才教她这些,那古玦也不是什么可以牵动国运的东西,而是后来她雕来玩的,上面是古老文字刻成的平安、顺遂、福泽……

    所以她现在为什么会雕这个。

    凝烟没注意到他变化的目光,拿着玉石说:“我是照着你之前送我那快古玦而雕,不过比不上它精巧。”

    在她开口前的一刻,叶忱甚至感受到了久未有过的,从心深处爬出的恐慌,他释然一笑,是啊,他怎么忘了自己将一快古玦放在小姑娘这里。

    “你说呢?”凝烟用胳膊碰碰他。

    “我觉得一样好,这个纹路粗实厚重,你的手力轻,雕灵秀繁复的纹样会更出色。”叶忱拿过玉,“只不过,以后就不要雕这个了。”

    对上凝烟不解的目光,叶忱解释说:“这是宫里在寻的古玦。”

    凝烟半晌才反应过来,瞠目看着他,“这样重要的东西,你为何送我?”

    当初送她的缘由并称不上好,叶忱略一思索,解释说:“我得到这个也是因缘际会,只不过那时并不知道就是古玦,后来已经赠与你也没有机会拿回。”

    凝烟哪想到那么多人争夺的古玦就在她手上,登时就像拿了个烫手的山芋,“那现在。”

    叶忱顺势道:“你若害怕,就给我吧。”

    凝烟想了想,把古玦给叶忱。

    叶忱将其握紧在手心,将来再不能让她碰这了,他无法笃定她会不会如他一样记起前世,一切可能,都要杜绝。

    *

    叶南容接连找了几日,都没有一点关于凝烟的消息,他也心知肚明祖母不会将告诉他,若还有谁有可能知道……

    叶南容握紧双拳,六叔。

    他去汲雪居想求叶忱将凝烟的下落告诉他,才知道近来叶忱鲜少回府。

    叶南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此刻他还没有深想,见时已不早,便先去了翰林院。

    陈翰林命他将新修的圣训送到武英殿,他将东西送过去,离开时正看到叶忱与武英殿大学士从武英殿大门里走出来。

    他走上前行礼,“张大人。”又朝叶忱一拱手:“六叔。”

    叶忱看了他片刻,淡淡嗯了声。

    叶南容斟酌着,开口想请叶忱移步说话,一阵风吹过,他恍惚闻到风里有丝丝细微的甜香,被夹在清檀气里。

    叶南容僵了一瞬,抬眸看向叶忱,他敢确定自己没有闻错,妻子身上的气味,他再熟悉不过,难舍难忘,可为什么他会在六叔身上闻到。

    而且混淆的如此深切。

    张启年笑道:“叶大人是有事与叶太傅说罢。”

    叶忱淡看着叶南容,“什么事?”

    叶南容心里不断翻涌出各种念头,冷意如风灌进身躯,他极力压抑心绪,咬紧着齿根,低眸道:“无事。”

    第57章

    随着散去的风,那味道也淡去,叶南容心里的荒谬与惊动却丝毫不散,他想起,曾经也在六叔身边闻到过凝烟的味道。

    那时是在江宁,六叔受重伤,屋子里除了血腥味,便是淡淡甜。

    叶南容心直往谷底落。

    “那你就去忙吧。”

    听到叶忱的声音,叶南容僵硬点头,拱手告退。

    转过身,他眼里一涌而上,全是不能平息的臆测,深想一分,脸上的阴霾就添一分。

    张启年对叶忱道:“我送大人出去。”

    叶忱摆手客气一笑,“张大人留步,这几日各部当送来举荐官员的名单,张大人惠目时珠,还需你将举上来的人初筛一遍,再呈给皇上。”

    陆承淮倒台,牵连出大批党羽,不少职位空缺,如今便是洗牌换血的时候,张启年为官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牵扯,又随着走了两步,“品阶低一些的倒好说,六部之中,还是需要好好斟酌,待名单整理出来,还劳大人过目。”

    叶忱颔首一笑,离开武英殿。

    陆承淮虽然已经倒台,遗下的烂摊子收拾也要费些功夫,而且皇后失了一个最大的倚仗,只怕要有所动作。

    一连多日,叶忱都忙得分身乏术,就连休沐也都是在处理公务,等合上最后一册折子,已经是晌午,他看向凝烟的方向。

    小姑娘阖眼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手里还拿着本打开的书。

    叶忱起身走过去,凝烟呼吸平稳,瓷白的脸蛋在阳光的照耀下细腻的吹弹可破。

    他弯腰将她手里的书拿下,感觉到动静,凝烟就睁开眼睛醒来,水雾雾的眸子软软望着他,“小叔。”

    小姑娘迷迷糊糊,或者紧张无措的时候,总会习惯的唤他小叔,叶忱有时无奈,有时又心软,他将人抱起,“醒了?”

    凝烟自然的搂住他的脖子,在他颈窝处蹭动,像只撒娇的小猫,蹭的叶忱满心柔软。

    偏头吻了吻她露出的耳垂,“近来忙了些,等都安排妥当,就能陪你回江宁了。”

    凝烟知道他会将事情都安排好,乖巧点点头,看到桌上一摞摞的文书密函,不禁心疼问:“你累不累?”

    “不累。”这对叶忱来说不算什么。

    凝烟却不这么想,他要操心的事太多,无论朝堂之上,还是府宅之中,就连这一次和离的事情,她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由他替她解决了一切,这些重担若压在她身上,她都不敢不想自己能不能撑的住。

    “我也想为你做什么。”她靠在叶忱怀里说。

    紧贴在耳畔的心跳声在不经意间变得沉重而快,连带着凝烟的心弦也被牵动,她以为他早已沉稳到对什么都波澜不惊,毕竟连失控的那回,他也只是深蹙眉,现下他的心脏却跳的失了平稳。

    凝烟想发现什么秘密一般,悄悄抬眼去看他,就撞进一双深绻的眼眸内。

    “烟儿什么都不用做,在我身边就够了。”他轻声低语。

    这就是他所求唯一。

    凝烟还想说什么,已经被他压来的吻封住,轻易就被拽进一场迷醉之中。

    ……

    张启年坐在马车内,最后翻看手里的举荐官员名单,听到车夫吁的一声拉马,蹙眉问:“怎么停下了。”

    驾车的车夫道:“回大人,前头有辆马车坏了,瞧着好像是叶家的马车。”

    叶家的?张启年闻言挑开帘子,果然看到在站马车边的人正是叶南容,于是开口询问:“叶大人这是碰上什么麻烦事了?”

    叶南容回头看到被他的马车挡了去路的张启年,歉疚拱手:“张大人。”

    又蹙眉指指自己的马车,“我原是有要事要去见六叔,结果马车突然出了问题不能走,还挡了张大人的道,实在抱歉。”

    “欸,无妨,我绕条道就是了。”张启年摆摆手,又说:“我也要去见叶太傅,不如你就与我一同吧。”

    叶南容目光微动,旋即感激道:“那太好了。”

    他登上马车又对张启年道谢:“实在劳烦张大人。”

    张启年笑说:“反正也是顺道。”

    叶南容轻轻一笑,垂睫的同时,眼里流露出丝丝莫测。

    他想过直接质问六叔,但他已经吃过太多冲动的亏,这一回,他必然要亲眼看到,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秉屹得知叶南容与张启年一同来了府上,当即一惊,想要像叶忱通传,可小楼内的动静未消,他也不敢上前,只能前去前院看看什么情况。

    他快走在石径上,看到由门房引着入内的叶南容,张启年两人,眸光一凛,定了定神上前道:“张大人,三公子。”

    他迟疑看向叶南容:“三公子怎么。”

    “六叔让我送东西来,不巧我的马车坏在路上,还好遇到张大人,便搭他的车一同过来了。”叶南容缓声说着,眼睛锐利寻看着院内的环境,凝烟是不是就在这里,就和六叔在一起。

    他呼吸沉在喉间,问:“六叔呢。”

    杨秉屹心上有预感恐怕要出乱子。

    偏偏三公子这回如此沉的住气,事先风平浪静的没有一丝端倪,突然就来了个措手不及,还是与张启年一同过来,如今当着张启年的面,他也不能将人往外拦。

    杨秉屹敛下心绪道:“还请三公子先陪张大人先去花厅休息,我这就去向大人通传。”

    叶南容点了下头,待杨秉屹转身后,又对张启年道:“我还想起一桩事,得去通知六叔,不如张大人先请去稍作。”

    两人是叔侄,张启年自然不会觉出有什么问题,点点头,“叶大人请便。”

    叶南容快步追着杨秉屹的行踪往内院去,杨秉屹敏锐回身,蹙眉看着叶南容:“三公子还请先去前院。”

    叶南容此刻心急如焚,也不与他周旋,挑明了冷声问,“你拦着我,是怕我发现什么?”

    杨秉屹额头上隐隐有汗,“三公子慎言。”

    叶南容愈发笃定自己没有猜错,注意到看到杨秉屹身后的那座湖心楼,眸光瞬间变的犀利。

    小楼三面邻水,吹拂的风将挂在窗棂处的纱幔吹的摇摇曳曳,他慢慢眯起眼睛,他看不清楼内的景象,但有强烈的预感,凝烟便在那里。

    他朝着小楼迈步,杨秉屹当即出手拦人,叶南容反手一隔,“杨护卫不怕动静太大,让张大人听见,闹了笑话去。”

    杨秉屹如临大敌,可三公子现在的状态,他哪敢让人过去,出手道:“属下冒犯,还请三公子见谅。”

    叶南容眉心一凛,他身手无法与杨秉屹比,但也知道杨秉屹也不敢真的对他动手,于是不躲不避,翻迎着杨秉屹的掌风过去。

    杨秉屹一骇,当即收势,也就是这一个间隙,让叶南容找到时机,朝着小楼闯去。

    杨秉屹心惊,“糟了。”

    而此刻的小楼内,气息缠缠,和煦的风声伴着呜呜咽咽的哭啼声一同缭绕在屋内,凝烟浑身脱力,薄汗氤氲在身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软伏在叶忱怀里,呵气如兰。

    叶忱抬指勾起粘黏在她背上的一缕发丝,发尾滑出的痒意让凝烟脚尖都麻的不行,无力攥攥他的衣袖,不让他动。

    鼻端哝哝哼气抗议。

    叶忱怜爱的吻了吻她的脸,“累了?”

    凝烟点头如捣蒜,叶忱却没有尽兴,犹如着要不要就这么放过她,就听屋外传来的重急的脚步声。

    他眉峰微蹙,眼明手快抓起褪滑在凝烟腰间的衣衫,将她牢牢裹住。

    几乎同时,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凝烟被吓得心跳停了停,惊呼一声,瑟缩进叶忱怀里,叶忱手臂紧搂着她,目光凌厉扫向来人。

    叶南容大口喘着气,双眸死死盯着屋内的两人,狰狞的血丝一点点爬上眼眸,他想要告诉自己,错了,看错了,可凝烟的身形,他再熟悉不过。

    没有错,被他六叔抱在怀里的,就是凝烟。

    他们一个是他的六叔,一个是他曾经的妻子,为什么。

    “为什么?”

    沙哑颤抖的声音落到凝烟耳中,她瞬间听出是谁,仓皇扭头,对上叶南容赤红充血的眼眸,脑中顿时空白成一片。

    潮晕未退的小脸嫣红靡丽,却蜷在他六叔的怀里,空气还有未散的迷稠气息,一切一切,都在告诉他,他们在干什么!

    叶南容双手发抖,齿根咬出血,血腥味弥满口腔,他无法清醒,无法冷静,脑子里的弦仿佛下一刻就要绷断。

    “出去!”叶忱声音沉怒,见他没有动静,直接抱起凝烟往里间走。

    叶南容跨步欲拦。

    “杨秉屹,你是死的么。”

    叶忱眸中扬戾,已然怒到极致。

    追来的杨秉屹哪里还敢有迟疑,出手扣住叶南容的肩头,五指暗暗施力,“还请三公子随属下出来。”

    肩骨上的剧痛让叶南容无法动弹,他紧盯着已经消失在珠帘后的身影,听着从里面传来的轻低耳语,一声声如刀子刺进他的心脏,双眸更是猩红的可怕。

    杨秉屹心一横,将人押出屋外。

    叶忱将凝烟抱到用来午歇的床榻上,捧起她冰凉失了血色的脸,按着因叶南容生的怒火,轻声安抚道:“没事的。”

    凝烟回想起叶南容那不可置信,布满血丝的一眼,心中只觉乱急了。

    “他总要知道的。”叶忱抚了抚她的鬓发,“我会跟他说明白。”

    他虽答应过母亲,可叶南容忽然闯来,也没什么可瞒的了。

    凝烟紧皱着眉,话虽如此,可是她没想过会是在现在,会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方才叶南容的样子,凝烟怕他一时无法接受,而且叶忱无疑动了怒,也怕两人少不了生阋:“不如我去跟他说。”

    叶忱抿了下嘴角,“我有分寸。”

    他让凝烟在此休息,自己则去见了叶南容。

    小楼外,杨秉屹警惕看着叶南容,唯恐他会再闯进去,方才那样的失职要是再来一次,他干脆自己提着头去见大人。

    叶南容下颌紧绷,胸膛不断粗重的呼吸着,眼里尽是息不灭的怒火,执拗的如同怎么也想不明白,更不能接受他所看见的状况。

    他眼前全是凝烟依偎在叶忱怀里的画面,刺痛着他难以呼吸,双眸红的几乎要泣血。

    杨秉屹看了都心有不忍,三公子最是敬仰大人,这样的结果,必然是给他重重一击。

    小楼门被打开,叶忱走了出来,叶南容一个阔步上前。

    杨秉屹想上前拦下他,看到叶忱摆手,便低眸退到一旁。

    “六叔。”

    叶南容讥诮讽刺的声音里,裹满了被欺骗背叛的痛戾,“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妻子的?”

    第58章

    “叶南容,注意你说的话。”

    叶忱眉峰轻折,声音里浸了寒意。

    “难道不是吗?”叶南容倒是想听他告诉自己,都是假的,是误会。

    也好过让他发现,他最敬重,视其为表率的六叔,竟然与他的妻子在一起!

    叶南容咬紧牙关,笑得嘲弄,“难怪,六叔从来不管府上事情,却忽然关心起我后院的事,让我动摇写下放妻书,又乘虚而入,利用那份放妻书让我与凝烟和离!”

    “你也知道你们已经和离。”叶忱走到他面前,垂眸睥着他。

    在叶忱面前,叶南容到底还太嫩了一些,没有情绪的一眼,足以压倒他的歇斯底里,“你左右摇摆,优柔寡断,自己做决定写下放妻书,叶南容,我没有逼你,我也给了你后悔的机会,如果你没有和楚若秋做出那荒唐事,那封放妻书也仅仅是一页无用的纸。”

    “但你自己做了无可挽回的事,酿的苦果,我不需要为你的错误去负责,或者对你解释什么。”

    “可你是我六叔!”叶南容眼底竟蕴了湿润,“你却觊觎我的妻子,你明知我心爱凝烟!”

    叶忱没有半分动容,“正因为我是你六叔,所以已经一再给你机会,你说你爱沈凝烟却不珍惜,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不是你一次次地所为,让她彻底伤心绝望,你们走不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你一声后悔,就能当一切没发生过,叶南容,你也这个年纪了,你该为自己幼稚和错误负责,没有谁要一直让着你。”

    叶南容眼里勃发的愤怒被撕裂的零落破碎,归根结底在他,全在他,他痛苦木然的垂低下肩头,如同被压的喘不过气,他知道他伤透了凝烟,他大错特错。

    “如今你们已不是夫妻,我更没有亏欠你的地方,该说的我也已经说完。”叶忱看向杨秉屹。

    后者会意上前:“三公子请吧。”

    “我要见凝烟。”叶南容抓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不肯罢休,“我要亲自问她。”

    他不信凝烟是真的喜欢了叶忱,也许,也许她只是为了报复他,这个念头让他又生出希望。

    叶忱眼里彻底寒了下来,“我是你六叔,也仅仅是你六叔,以后我会是凝烟的丈夫,我不会再让你见她。”

    杨秉屹看出叶忱没有了耐心,想强行将人的带走,却见小楼的门再次被打开。

    “凝烟!”叶南容声音绷的很紧,一眼不错的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人。

    叶忱直接伸手揽过凝烟,“怎么出来了?”

    凝烟看向想要冲过来却被杨秉屹拦着的叶南容,如同伤痕累累的困兽,还要做最后的顽抗。

    “我想与叶南容说几句话。”感觉到叶忱圈在腰上的手掌勒紧,凝烟仰头去看面色不好的男人,“就几句。”

    言语间不自然带着亲昵让叶南容心如刀绞,眼睛盯着叶忱落在凝烟腰间的手,脸上的血色更是一退再退。

    叶忱看了面色苍白的叶南容一眼,放开说,“我在前面等你。”

    凝烟点点头,叶忱握了握五指,才放开,负手走到长廊的另一边。

    叶南容艰难扯出一个笑,慢慢走向凝烟,眼里流露出希冀,“凝烟,你是为了报复我是不是?”

    他现在那么希望凝烟点头,若是报复,说明凝烟心里还是有他。

    凝烟的摇头,却让他希望破灭。

    “不是的,叶南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他。

    叶南容不能接受地摇头,若不是为了报复,难道她也喜欢上了叶忱,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再要求凝烟对他痴心不改,可是才一个月不是吗?明明过去她是那样心恋这他。

    看到他这样困苦,原本俊朗的脸庞瘦削了不止一圈,凝烟心上说不出的酸涩,她不愿看他颓丧至此,可也知道有些话,说清楚会比一直拖着好,积在心里只会化成执迷。

    “当初我嫁给你,那时你并不关心我,你可还记得有一回,你说要带我去游湖,却又赶去见了楚若秋。”

    叶南容的记忆随着凝烟的话翻起,眼里袭满悔痛。

    凝烟道:“我不是要怨你,但那天,我等了你整整半日,一个人,是叶忱看到我,将我送了回来。”

    “公主宴上,我扭伤脚,你也视若无睹,还是他将孤零零一人的我送上马车。”

    “生辰宴上,去江宁的时候……”

    凝烟没说一个字,叶南容眼里的沉痛就多一分,心口更是绞成鲜血淋漓,那些时候,他都不在凝烟身旁。

    他一次次的将她丢下,怎么还能奢望她原谅他。

    而这些当初让凝烟感到痛苦的事,如今再说这些,已经变得坦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是叶忱一直在默默照顾我,后来我开始依赖他。”

    叶南容猛地一闭眼,抿紧的唇微微颤抖,“别说了,别说了。”

    每一个字,都如钝刀子,一刀刀滑开他的心,连筋带血,他无法听她再说下去,说她是怎么开始不爱他的。

    他知道是咎由自取,可他却不能控制心里极致执拗的不甘,为什么会不爱,为什么爱会不爱。

    若没有叶忱的出现,不至于此。

    叶南容深深吸气,不能再想,再想下去,他会疯。

    当初斯文俊逸的少年,如今沧桑狼狈的让凝烟不忍心看,“叶南容。”

    叶南容什么都没有说,缓缓迈开步子,转身离开,整个人如被抽了魂魄的枯骨一般,没有一丝生气。

    凝烟紧蹙起眉心,极不放心的看着他,身子被搂住,是叶忱来了她身边。

    他紧搂住凝烟,绷紧的手背,似是怕她会脱逃一般,“他会想通的。”

    凝烟满心愁绪,许久才点点头。

    然后盘旋在心头的忧思却难以散去,一整日凝烟都心不在焉。

    叶忱去见过张启年,回到小楼,看到她还坐在窗边出神,什么也没有说,走过去将人抱到怀里。

    “你回来了。”凝烟话还未说完,就被叶忱扣起下颌,直接吻了下来。

    不由分说的亲吻,让凝烟懵怔住,而叶忱看似温柔的吮舐她的唇瓣,可一直到将柔嫩的唇吻得有些肿,才放过,改而将她的贝齿被撬开,继续缠躏她的舌。

    凝烟口中的空气被一丝丝的吃干净,滚烫的窒息感让她如缠如缚,她早就知道,叶忱的侵略性从来都不是动作的粗野,可以是温柔的,无形的,如一张密网般将人禁锢。

    脆弱的身子很快难捱的开始颤栗,凝烟趁着他离开她唇瓣的间隙,颤颤巍巍唤他:“小叔。”

    叶忱仿佛没有听到,啄吻过她的嘴角,仍没有停,薄唇辗转至她的耳朵,舐描着耳廓,最终将充血的耳珠含到口中。

    濒顶的麻意让凝烟脑中空白了一片,思绪溃散飘零,张开着唇不断呼吸,否则她就要窒息了。

    叶忱却像故意,扯着耳珠一吸。

    “叶忱。”凝烟如猫叫的呜咽声,颤巍巍就从喉间滚了出来。

    叶忱这才安抚的放柔动作,“烟儿现在脑中全是我了对吗?”

    凝烟涣散茫然的目光里滑过一丝清明,他,是在吃味吗?

    不等她问出来,叶忱已经开口,“方才,我看着你与叶南容说话。”

    他声音逐步变低哑,方才短暂的怜爱随之褪去,吻沿着凝烟衣襟的边沿落得更低,“我一直在想,会不会,下一刻你就走向他了。”

    他无惧所有,却对叶南容永远忌惮。

    “我不会。”凝烟轻轻发着抖,颤颤解释说:“我只是怕他打击太大。”

    “嗯。”

    叶忱应了声,但凝烟觉得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唇还在一直沿着她领边的绣纹滑落。

    那是用银丝绣的紫藤,自肩头垂落,又攀峰而过,只是此刻漂亮的绣花被一团灼灼的火燎烧,一寸寸卷过花叶,最后一把烧至花顶,瞬间花簇颤颤。

    “叶忱!”凝烟几乎失声,眼眶瞬间洇湿通红。

    叶忱嗓音沉浓,带着细微的命令,“接着叫。”

    叫他的名字,她口中吐出来的,只能是他的名字。

    凝烟也如他所愿,再也分不出一点心思去想别的,戚哀哀的唤他叶忱,小叔,一遍一遍。

    *

    夜色四起,长街上挑担摆摊的百姓都出了来,街上人头攒动,叶南容麻木的,如同孤魂野鬼般随着人群而走,直到听见传来卖脸谱的吆喝声,他才恍惚转过身看去。

    摊贩一个个摆着脸谱,见有人走来,堆笑道:“公子随便看看,都是自个儿画的。”

    叶南容拿起角落一张画的如年画娃娃的脸谱,摊贩见状笑说:“这个都是孩童买的多,到是也有位陪着娘子来的公子买过。”

    他说着盯着叶南容的脸端详,惊喜“嗬”了一声,热络道:“就是公子你啊。”

    叶南容抬头问:“店家还记得?”

    “这是自然。”摊贩笑说:“旁的我不敢说,但是您二位,我自然记得。”

    “今日怎么不见公子陪着娘子一同来?”

    叶南容低头摩挲着手里的脸谱,回想那夜,竟然是两人最后的甜蜜,苦痛弥满心头,他低声说:“她来不了。”

    摊贩显然没听出着句来不了的意思,点点头接着道,“那日我可看着呢,你走了之后,娘子等了许久,之后你来的时候。”

    叶南容捕捉到他字句里的不对,“我来的时候?”

    “是啊。”摊贩自顾点头说,“你不是带着脸谱回来,我那婆娘也正好过来,我就跟她吹嘘说,这脸谱带上都不会认错人,她硬是要我也带一个。”

    后面摊贩再说什么,叶南容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只听到自己胸膛里沉重的心跳声,他那日去了望江楼后,根本就没有出来,是谁带着脸谱回来?

    “你确定没看错?”

    冷沉的声音让摊贩终于觉出不对,含糊其辞道:“应当没错吧。”

    “我来了之后呢?”

    摊贩干笑,“公子自己个儿不知道吗?”

    他想打个马虎眼,对上叶南容凌厉的目光,磕磕巴巴道:“你不是带着娘子往那头去了。”

    说着一指手。

    叶南容眸光一寸寸沉下,摊贩手指向的是望江楼的方向,而那夜也不是他。

    “那日我们买过脸谱后,还有谁来买过这个。”

    摊贩已经知道不对,支支吾吾道:“这,我也想不起来。”

    叶南容也不废话,从袖中拿了锭银子丢给他。

    摊贩眼睛一亮,犹豫再三,收了银子,皱着眉回想一番后道:“是一个佩剑,穿程子衣的男人,大约这么高。”

    他手比划了一下,“说来也奇怪,这么个汉子,买这玩意。”

    是杨秉屹,叶南容突兀的勾唇,周身尽是透骨的冷冽,那带走凝烟的人,无疑就是他的六叔了!

    ……

    巽竹堂里,玉书和玉竹在院里收花,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郎君怕是又在想夫人了。”玉书眼睛看着书房的方向,低声说着。

    只见郎君站在窗前,手里拿着那方夫人留在的玉牌,不言不语,仿佛陷在了难以抽身的思绪里,无尽的低迷笼罩在他身上,让人看着都觉得不好受。

    “什么夫人。”玉竹没好气的瞪了玉书一眼,“要不了多久,咱们院里就有新夫人了。”

    她快速看了眼叶南容,“郎君一时不舍也正常,等新夫人过门就好了。”

    玉书动了动唇,可她看郎君分明对夫人难以忘怀。

    叶南容指腹深深按在玉牌上,垂低的眼眸深处是让人心悸,山雨欲来的阴霾与寒冽。

    他去望江楼看了,那天他是在最尾的那间雅室,而就在那间雅室的隔壁,还有一间屋子,两间屋子之间可以窥看,所以六叔将凝烟带去望江楼,亲眼让她看到他和楚若秋纠缠在一起,再顺势拿出放妻书,添油加火。

    那是不是也说明,六叔早就知道楚若秋的计划,说什么给过他机会,他根本就是在等这一天!

    或者,这里有他推波助澜也不定,他为了扳倒陆云霁,可以以身涉险来做局,未必这就不是另一个局!

    玉牌的纹路嵌进指腹,紧握的手背上经络根根突起,他又想起自己在湖心楼里也看到有雕刻到一半的玉佩,是不是六叔曾经也以此接近凝烟。

    六叔看似温雅,但他知道,他从来就不是有恻隐心的人,除非他一开始就存了将凝烟夺走的念头,才会每一次那么巧合的,在他不在的时候,出现在凝烟身边。

    他去见楚若秋的时候,他送她回府,现在看来,就连公主宴上,他来得也突兀,看似好心送她回来,恐怕也是处心积虑。

    之后呢,又是什么。

    叶南容掘树刨根的翻挖着记忆,每一桩每一件,现在在他看来,都全是可疑。

    之后是虞太医来看诊,然后凝烟也是那时候知道自己难以生育。

    叶南容倏然抬眸,虞太医是祖母请来的,又与凝烟没有交情,根本没有理由替她瞒着这事,为什么会不将此事告诉祖母。

    除非有人授意,可六叔更没有理由如此瞒着,不能生育,只会让促成他们之间的不和。

    叶南容锁眉苦思,直到想到虞太医说的调理身体的过程中有一忌,不能同房。

    “来人!”

    裹着怒的急促声音,令在院中搬花的玉书玉竹皆有些惴惴。

    玉竹拿手肘推推玉书,示意她过去。

    玉书抿抿唇赶紧走到书房,“郎君有什么吩咐?”

    叶南容问:“之前夫人熬的药可还有剩?”

    玉书摇头,“夫人的药都是宝杏宝荔在管,我们都不准碰。”

    “不过熬药的罐子还在,上元节那日。”

    玉书说了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叶南容,不太敢提那夜的事。

    “接着说。”

    划来的声音似紧绷的弓。

    玉书提紧着心说:“上元夜那日都乱了套,夫人也没回来,熬的药也都剩在罐子里,宝杏宝荔应当也是忘了,后来郎君说夫人的东西都不能碰,就一直收在后厨。”

    第59章

    销春楼里灯火缭乱,到处是靡靡的曲乐调笑声,身姿妖娆的女子一个个婀娜曳步在楼阁之间,一双玉臂似无骨般招揽自身边走过的男人。

    “公子这边请。”

    叶南容面无表情挡开女子伸来的手臂,自径往二层走。

    软着身子的女子趔趄退了两步,恼着拧眉,又见来人虽然眼生,但衣着容貌皆非俗品,立刻弯了笑,千娇百媚的追上去,“不知公子是要找哪位妹妹?”

    她想勾绕上去,看到叶南容眼里的冷峻又时趣的把手了缩回。

    叶南容目光逡巡着楼内的人,忽而眯了眯眸,朝一个锦袍男子走去,那人已然喝多了酒,怀里揽了个姑娘,走路晃晃悠悠。

    叶南容扣住他的肩膀。

    “谁啊?”

    被扣住肩的赵品文不耐烦的回头,一张酒气熏天的脸,愣了一下,才万般稀奇道:“叶南容?”

    他松开怀里的女子,一手搭到叶南容肩上,大着舌头揶揄说:“你这是与夫人和离,得了自由,故也来此寻欢?”

    叶南容似笑非笑的勾唇,“赵公子能否也带我熟络熟络。”

    赵品文酒喝的稀里糊涂,一挑眉毛,“来来,今日我就带你好好领会。”

    他勾肩搭背的带着叶南容往雅间去,一进屋子,叶南容反手关上门,剪过赵品文的手臂一扭,抬脚猛踢向他后背。

    赵品文被一脚踢的扑摔在地,鼻子砸在地上直接冒了血,酒也醒了一大半,转过身恼火冲天的瞪向叶南容:“姓叶的,你发什么疯!”

    叶南容上前又是一拳,把赵品文直接打的嘴角淌血,拎着他的衣襟将人拽到眼前,什么斯文风度都被怒火冲的干干净净,“把你下药的事说清楚。”

    赵品文微怔,气焰顿时消了一半,含糊其辞,“什,什么药。”

    旋即又怒道:“你少在这里诬陷。”

    “是吗?”叶南容缓缓点头,“你这药是出自此间吧,不如我就让这里的老鸨来与你当面对质。”

    叶南容拽起他就往外走,赵品文自己心虚,脚踢着地,挣扎着恼羞成怒道:“是,我是给你表妹下了药,但她不是没事吗?”

    “没事?”叶南容意味不明的反问。

    他本就是为诈赵品文,只是原来他以为赵品文也参与,如今看来不是这样。

    赵品文一把挥开叶南容的手,“叶老夫人寿宴上人人都能作证,她人没事,而你也没证据,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闹出来对谁都不好吧。”

    祖母寿宴……叶南容蓦地一震,浑身血液倒灌,手脚冰凉。

    祖母寿宴上,楚若秋确实没事,但是凝烟……宝荔来找过他,说她身体不舒服,而他没有当回事。

    “你去找老鸨对峙我也不怕,那药根本就是假的。”赵品文话说话一半,被他猩红的眼眸看得直发怵。

    叶南融狠戾将人按在地上,赵品文一惊,团头已经罩面挥来,一拳一拳,一直打到赵品文口吐鲜血,他才控制着停下,胸口粗喘,握紧的拳头不断颤抖。

    他眼里如火如暴,药不是假的,叶忱知道,所以他会在上元节事发那日,故意指出赵品文。

    楚若秋也知道,所以她顺势将苗头指过去,只要怀疑就够了,甚至不用对峙,赵品文的心虚就能让她无虞。

    他就像个傻子一样,被最敬重的六叔算计夺妻,被尽心呵护的表妹骗的晕头转向。

    “叶南容!”赵品文盯着满脸血恨不得杀了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叶南容甩开他的衣襟站起身,“你胆敢在我叶家,在我祖母寿宴下药,我就是打死你都不为过,四夫人究竟不知情,还是与你合谋也还两说,所以到底是你想要找楚若秋麻烦,还是你们赵家要找叶家的晦气。”

    赵品文心上一惊,这事要是闹大,他爹非把他骨头打断不可,他咬着满是血的牙关,硬是将这窝囊气咽了下去。

    叶南容擦掉手上的血,坐到一旁朝着赵品文抬了抬下巴:“喝酒啊。”

    赵品文一脸狼狈惨样,戒备盯着他,叶南容笑得凉薄,“否则,外人还当我们闹不愉快。”

    *

    傍晚,楚若秋带着凌琴从顾氏院里出来,凌琴见她一出院子,脸上的笑就没有了踪迹,低声道:“后日老爷就进京了,姑娘也高兴些。”

    “高兴?”楚若秋笑得嘲讽,如今表哥是她为无物,姨母也冷冷冰冰,她怎么高兴地起来。

    凌琴宽慰说:“等姑娘与三公子成了亲,夫妻二人总能化解嫌隙。”

    楚若秋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起码她已经顺利了第一步。

    她一路朝着松溪院去,不想在路上遇到了叶南容,他也看到了自己,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无视她走掉,而是站在原地,楚若秋咬咬唇走过去。

    “表哥。”

    叶南容看着她,从小一同长大的人,原来也会如此陌生,他笑了笑,“若秋。”

    楚若秋欣喜若狂,她已经多久没有听表哥如此唤自己了。

    眼眶里含上泪水,“表哥终于肯与我说话了。”

    叶南容,“我一直在等你,亲自和我说什么。”

    楚若秋目光微微一乱,他难道是来质问自己,正忐忑,她感觉到脸被一只温柔的手掌贴住。

    叶南容虚捧起她的脸,“若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清浅的声音透着叹惋,与心疼,“你从前,总是最让人心疼,最善良的。”

    “表哥。”楚若秋捂住叶南容的手背,垂泪痴痴望着他,“我不想的,我知道我不对,我只是太爱表哥。”

    叶南容点头,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轻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我也想相信你,我不是怪你,我只是不知道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不喜欢欺骗。”

    楚若秋屏息不语,又极度贪恋舍不得离开叶南容的怀抱,耳边轻柔的低语声如蛊惑:“你知道我舍不得真对你生气,你是我从小疼到大的。”

    叶南容目光越过她,冰冷的望着某处,“可是,你得对我坦白。”

    *

    夜晚,叶忱等凝烟睡着走出屋外,守在不远处的杨秉屹走上前,“大人。”

    “探子来报,说三公子除去有一日去销春楼喝了半夜酒,旁的都无异,与楚若秋似乎也和好如初,大抵是想通了,后日楚家人就要进京,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乱子。”

    叶忱背着手望向被阴云遮避的朦胧月影,“最好是这样。”

    翌日。

    早朝,散去后文武百官依次退出大殿,叶南容站在金銮殿外,待叶忱出来,走上前说:“六叔。”

    叶忱看了他一眼,与身旁同行的内阁官员点头致意,剪手走向前,淡声问叶南容:“何事?”

    叶南容略低着眸说:“六叔明日可有空,我有些事,还想问问六叔。”

    叶忱只说:“明日楚家人不是要来商议你与楚若秋的事。”

    “那六叔可也要来见证一番。”叶南容言语透嘲。

    叶忱回身看着他:“二房的事,无需我参与。”

    “六叔参与的还少吗?”看到叶忱凌厉下来眸色,叶南容又道:“那便明日夜里,再请六叔一叙,六叔总要让我死个清楚明白。”

    叶忱缄默不言,算是同意。

    “那明日我恭候六叔。”叶南容一拱手,转身走下玉阶。

    拉长的身影沉寂孤独,摒去前世种种,他到底是他侄儿,他无意看他消沉,或是一蹶不振,只要他不再存在于他与烟儿之间。

    第二天,楚兆濂和夫人柳氏就一同到了叶府。

    叶老夫人随同叶二爷以及顾氏,客气的将两人请到上座,叶南容与楚若秋也一同来了花厅。

    叶老夫人和声和气的对楚兆濂和柳氏说:“三郎与楚丫头本就是青梅竹马的情意,此番两人情难自控做了糊涂事。”

    她说着又愁眉叹了声,“所以今日请你们来,商量商量怎么办漂亮些。”

    柳氏一脸心疼的看着楚若秋,“说是情难自控,可我们若秋一个女儿家,家风又严谨,若不是被诱哄,哪敢这么糊涂。”

    叶老夫人见柳氏这是想拿乔,心里不悦,但这事已经将她拖得又累又疲,堆笑道:“你放心,聘礼婚仪方面,绝对不会亏待的若秋。”

    柳氏嘴上看似心疼这个继女,实则就是还想借机多讨些好,摇着扇子幽幽道:“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三公子可是成过一次婚的人,我们若秋倒委屈了。”

    “楚夫人不用担心婚事。”一直没作声的叶南容微笑开口。

    楚若秋心上一甜,表哥必是要许诺什么,楚兆濂夫妇也是这般以为,叶南容嘴角轻轻一扬,眼里的神色却与之相反,凉的不带一点感情,“因为不会有婚事。”

    “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柳氏细长的眸子一拎。

    厅内其余的人也都变了脸色,叶老夫人低声警告:“你胡说什么!”

    楚若秋脸上羞怯的甜蜜还没有退下,怔怔看向叶南容,而他却连眼神都没给她。

    柳氏尖细的声音响起:“难道三公子是毁人清白而不认的宵小之辈。”

    “叶二爷,这就是你们请我们来的态度?”楚兆濂也坐不住了,伴着冷脸质问叶二爷。

    叶二爷脸色难看,谁也没想到叶南容会在这个时候发难。

    “父亲稍安勿躁。”叶南容语气淡凉:“至于楚夫人,还是晚些再下定论。”

    “来人。”

    他语锋一扬,青书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浓妆艳抹,满是风尘气的女人。

    叶老夫人连看一眼都嫌污眼,“你把什么人带来府里!”

    只有楚若秋变了脸色,一张脸苍白的像纸。

    跟着清风进来的女人往地上一跪,战战兢兢道:“上元夜前几日,有两个姑娘扮了男子装束,来销春楼找到我,说是要买让人喝了就会乱性的药。”

    此言一出,花厅内顿时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柳氏凌厉把手一指,声音都变得有几分撕裂,“哪里来的腌臜玩意,这等构陷的话也敢胡乱说,不要命了是不是!”

    叶南容问:“你可还能认出那两人?”

    “我金娘敢说过目不忘,自然认得。”金娘抬起眼睛,目光在屋内看了一圈,最终定在楚若秋身上。

    “你看我做什么!”楚若秋声音尖锐绷紧,整个人像炸开了毛发般悚然,僵硬。

    金娘朝着其余人道:“那日两人中的一个,就是这位姑娘。”

    “你胡说!”楚若秋脸色惨白,可除了一个胡说以外,她什么辨解的话都说不出。

    叶南容的冷漠更是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发寒,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温柔宽解是假的,说原谅她也是假的。

    叶南容无视楚若秋,看着金娘说:“另一个也指出来。”

    早已紧张到发抖的凌琴,在金娘看过来的当时,就扑通跪倒在地,脸上煞白一片。

    “叶南容!”叶老夫人沉声一喝。

    她想要息事宁人,甚至按着不查,就是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想要维持叶家的脸面,叶南容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脸面撕了。

    她以为他想通了,肯接受了,原来是蛰伏着,给所有人一个痛击。

    “祖母别急。”叶南容不卑不亢的说:“至于她是用什么手段把我引去了望江楼,就让叶窈来说给诸位听。”

    顾氏惊愕的圆睁着眼,许久才消化掉这个震惊的消息,她只觉荒谬到了极点,她当真以为楚若秋也是受害者,结果她当女儿养大的人,却算计了他儿子,她两眼充血,失望痛恨的看着楚若秋,“你简直太让我失望!”

    “表哥。”楚若秋满身绝望,如同被背叛了一般,即恨又怨的逼望着他,“你为什么要这般对待我,你骗我。”

    叶南容只是无波无澜的睇着她,“是你先骗我。”

    “楚大人和夫人也看到了,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设计拆散我与凝烟夫妻的人,我如何也不敢娶。”

    不轻不重的声音,坚决如铁。

    柳氏快速在心里算计过,叶家是极看重脸面的,肯定也不想闹大,她竭力稳着心神,态度也软和带着几分讨好,“若秋是糊涂,可三公子碰了她也是不争的事实。”

    叶南容却说:“我不怕闹大。”

    “但楚夫人考虑清楚,楚家出了个名声败坏的女儿,你自己儿女的婚事,恐怕也要受阻。”

    柳氏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昔日看似温文的叶三公子,怎么也会绝情到这个地步。

    “你如此,是要逼死若秋不成!”

    “我绝不会娶她,若铁了心要进叶家。”叶南容冷漠似冰的声音逐字逐句响起,“那就做妾。”

    第60章

    杨秉屹如常守在小楼外,有了上回叶南容硬闯的教训,他现在可谓是一刻都不敢松懈。

    注意到沈凝玉站在廊桥那头,脚下踌躇,视线张望着这头,杨秉屹走过去问:“二姑娘可是来找姑娘?”

    沈凝玉点点头,探眼朝他身后的小楼望过去,“六爷与阿姐在一起?”

    这会儿大人正在处理内阁送来的公文,想着她是找沈凝烟的,倒也不影响。

    “二姑娘随我过去稍等,待我进内通传一声。”

    杨秉屹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凝玉反而生了犹豫,看到杨秉屹已经先走一步,她眼里的神色愈发复杂纠结,她挣扎地咬咬唇,一鼓气跟上前。

    凝烟听杨秉屹说沈凝玉来了,便道:“快让她进来。”

    等说完,想起赶紧从叶忱腿上下来,低头捋好裙摆,沈凝玉也走了进来。

    “阿姐。”

    沈凝玉说完看看叶忱:“六爷。”

    叶忱温和嗯了声,低头看折子,让姐妹俩自己说话。

    凝烟走到沈凝玉身旁,笑着问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沈凝玉暗看了叶忱一眼,见他专注翻动着手里的书页,明明怎么看都是极为儒雅温和的一个人……

    察觉到叶忱目光动了动,她赶紧收回目光,拉着凝烟说:“阿姐,你成日待在府里也怪无趣的,不如我们出去走动走动。”

    凝烟自搬来南宅后,确实没有出过门,诸多变故和事情,让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这会儿日头正盛,二姑娘怎么忽然有雅兴出门。”叶忱不经意的问。

    感觉到沈凝玉回答有迟疑,他抬眸笑看过来,沈凝玉被他深幽的一眼看的莫名紧张,就好像多看一会儿,这双眼睛能把人看透一般。

    她眼波一闪,皱着鼻尖,埋怨加嘀咕:“六爷总是占着阿姐,我多无趣啊。”

    凝烟被她这番话闹的脸颊绯红,叶忱只是轻轻莞尔。

    沈凝玉挪开眼睛,拉着凝烟撒娇,“阿姐上回不是说有家饴汤铺子的甜汤好喝,你带我去好不好?”

    叶忱见她分明是一时兴起,扯得什么饴汤铺子,而他今日还要去见叶南容,无法随同,想了想道:“这会儿暑气重,不如我让人去买了拿来。”

    “那必是刚煮出来的才好喝。”

    她这话也不对叶忱说,而是巴巴看着凝烟。

    “阿姐我都馋死了。”沈凝烟拖长着嗓子,说的夸张,反而不知是真还是假。

    凝烟本来还犹豫,可被她这么煽惑,一时也禁不住贪嘴动了心。

    杨秉屹这时候快走进屋内,“大人。”

    他面色凝重,快速看了眼凝烟,选择走到叶忱身旁,低腰附到耳他耳边,压着声音说:“大人,三公子那里出事了。”

    叶忱眉心微敛,见凝烟困惑看过来,并不希望她知道叶南容的事,于是瞥了眼还在缠闹着要出去的沈凝玉,笑道:“二姑娘给我扣了这么大个帽子,我倒不好再占了你阿姐不放了。”

    沈凝玉闻言大喜,抱住凝烟的手臂,“阿姐我们快走吧。”

    凝烟却担心杨秉屹这么急匆匆进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她不放心的看向叶忱。

    叶忱则是朝她从容一笑,“去吧,让护卫跟着。”

    凝烟这才半推半就的随着沈凝玉出去。

    待两人的身影走远,叶忱沉下声音道:“说清楚。”

    “楚兆濂和柳氏去了府上,三公子当着众人的面拒婚,还找来了销春楼的老鸨作证,当场指了楚若秋下药算计的事。”

    杨秉屹说这话时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三公子最守礼重孝,却选在这种时候与楚家撕破脸,可见是隐忍多时,无法再忍,恐怕是大人与姑娘的事对他刺激太深。

    “他还放下话,如果楚若秋一定要进叶家,就只能做妾,楚家人脸都变了,可证据摆在面前,一个都说不出话,楚若秋更是直接就瘫软在地上。”

    杨秉屹凝声说着,他即便不在现场,没有亲眼所见都能想到当时的局面有多混乱。

    他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听到叶忱开口,暗暗探去目光,只见叶忱沉敛眸,缄默不语,他心里也愈发凝重,三公子这一次的破釜沉舟,就是连大人都没有料到。

    “他人现在哪里?”

    叶忱淡漠的声音传来。

    杨秉屹立刻道:“方才传话的人刚走,青书就来了,说三公子在等大人。”

    叶忱很平静的颔首,叶南容与楚家撕破脸是做给他看的,他是要与他撕破脸。

    他能不声不响的,弄出这动静,也确实让他意外。

    “大人可还要去?”杨秉屹问。

    这叔侄之间的仇怨,怕是就此结下,三公子必然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叶忱极轻的笑了一下,又一寸一寸将笑意敛去,“备马车吧。”

    *

    凝烟与沈凝玉离开南宅,就一路去了饴汤铺子,凝烟嗜糖,买了许多饴糖粒,又与沈凝玉一起坐在铺子里吃甜汤。

    细腻的杏仁露入口即化,只留下满嘴香甜,凝烟心满意足的眯起眼帘,转头看向沈凝玉,却见她有一勺每一勺,吃的心不在焉。

    “不是闹着要来,这回倒是跟小鸡吃米似的。”

    听到凝烟打趣的声音,沈凝玉仓促回过神,却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凝烟奇怪看着她,“怎么了?”

    “没事。”沈凝玉赶紧摇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甜汤,囫囵吃下。

    然而她嘴里吃着香甜的甜汤,心里却感觉不到一点轻松,相反满是忐忑。

    前两日她来街上闲逛时,撞见一人,自称是工部侍郎之子,说是叫高怀瑾,还与叶南容是朋友。

    她自然没有给好脸色,那高怀瑾却说了一句,“如果不想让你姐姐再被骗下去,就跟我来。”

    她心下生了疑,追上他去问,他却只说,从头到尾六爷都是在骗阿姐。

    她怎么可能相信,六爷对阿姐那么好,几乎可以说是捧到了天上。

    于是高怀瑾让她想知道真相,就在今日将阿姐带出府。

    她之所以如此犹豫纠结,便正是因为此,一来她不相信六爷会欺骗伤害阿姐,可高怀瑾信誓旦旦,她又害怕阿姐真的是被骗。

    而且今天六爷那目光,让她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若他真的有心骗阿姐,阿姐只怕如何也发现不了。

    沈凝玉心里纠结成了一团乱麻,直到将面前的甜汤吃完,也没理出什么思绪来。

    凝烟拿手绢拭了拭嘴,对沈凝玉道:“走吧。”

    沈凝玉拉住她的手,胡乱找着由头,“我们再去别处走走罢。”

    凝烟看了眼天色,“不早了。”

    “晚些怕什么,阿姐难得出来。”

    沈凝玉鼓起两颊,哝哝的磨着凝烟,心中想便去看一看也无妨,若是假的那就皆大欢喜。

    凝烟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抬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说:“你还想去哪里?”

    沈凝玉眼珠子一转,“去游湖如何?”

    说罢,拉着凝烟坐上马车,吩咐道:“去吉凉河。”

    驾车的护卫迟疑道:“大人只让属下随同二位姑娘来此,若是要游湖,还请姑娘容属下前去禀报一声。”

    “等你一来一回,岂不天都黑透了。”沈凝玉声音冷冷的问。

    看护卫神色为难,她大咧咧的一摆手,“反正有你跟着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者你就是问了也多余,我阿姐要去,六爷还能不同意不成。”

    凝烟见她不依不饶的,今日若是不让她去,怕是不能消停了,于是对护卫说:“晚些回去也无伤大雅,我会与六爷说的,出发吧。”

    护卫这才拱手说:“是。”

    马车来到吉凉河畔,正是暮色四起的时候,停在渡口边的一艘艘画舫楼船上都悬起了花灯。

    沈凝玉巡看了一圈,果然在一艘船上看到了悬挂着的惊鸟铃,风吹铃震。

    高怀瑾说的就是这艘船了!

    她感觉神经都开始紧绷,可拉着凝烟上船,却又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莫不是诓她的?

    沈凝玉两条细眉一簇,大有一副要动怒的架势。

    “怎么,来游湖了还不高兴?”

    凝烟见她又是鼓嘴,又是皱鼻,打趣着嗔她。

    沈凝玉尴尬的笑了笑,“哪能啊。”

    说着拉起凝烟进了的舱房,来都来了,连船都准备好了,总不能是耍着她好玩的。

    船只拨开水面,缓缓向着湖中心行进,凝烟托腮靠坐在窗子边,细柔的风吹过脸畔,她惬意的轻闭上眼。

    而然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莫名有一种自己在被注视着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凝烟睁开眼眸,困惑往身后看去。

    叶南容退了一步,想到她看不见自己,又站过去。

    光是看着她,强烈的思念掺杂着愤怒,几乎已经快要冲破胸膛,他们曾是夫妻,是最亲密的人。

    现在,她在灯下,离他那么远,他就只能在暗处窥探。

    叶南容紧握住双拳,被阴暗笼罩的脸庞不复半分过去的清逸。

    若不是叶忱的那些阴险手段,他和凝烟又怎么会走到这地步。

    青书走进来低声说:“六爷的船来了。”

    叶南容无言垂眸,须臾才说:“还不请上来。”

    他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缓缓将桌上的油灯点上,窜起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屋子。

    隔壁传来凝烟疑惑的询问声,又被沈凝玉安抚了下来。

    叶南容几不可见的勾唇,似乎是想笑一下,但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向走过来的人,“六叔来了。”

    叶忱走到屋内,叶南容抬了抬手:“六叔请坐。”

    叶忱看着他,“你要见我,应当也不是为了游湖。”

    叶南容好似说不出话,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异常的低迷乃至彷徨,“我就是想问六叔几个问题。”

    叶忱没有开口,等着他往下说。

    “我想问六叔,凝烟她知不知道,你让虞太医谎称她不能有孕,又借着调养的理由,告诉她不能与我同房。”

    叶南容眼睛里蕴满讽笑,声音却全是不能承受的悲恸。

    叶忱眼里的平和渐渐变淡变冷,“虞太医乃是妇科圣手,若是他的诊断,那没什么需要质疑。”

    叶南容一边点头一边说:“虞太医受了六叔的示意,自然不会有别的言说,可虞太医不知能不能解释,为什么这药方仅仅是寻常的养生药方!”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叶南容拂袖将手臂一挥,打翻放在桌角的一个罐子,罐子应声碎裂,里面全是漆黑的药渣。

    “六叔又能回答我吗!”

    一时间,剑拔弩张。

    叶忱低眸看着一片飞溅在他脚边的碎罐,却道:“是我之前话说得太好听了吗。”

    没有情绪的声音,抬起的一眼,却划长了凌厉。

    叶忱不再以看晚辈的姿态,对叶南容有所忍让,而是作为同样争夺的男人,“我以为糊涂些,你会好接受一些,是非要知道是吗?”

    “那这么说呢,见沈凝烟的第一眼,我就要她。”

    “还是这样告诉你。”叶忱眼眸稍眯,尽是犀利的冷芒,“若早一日让我见她,你都不会有机会和她有那些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