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瞧都来看啊,只需三十,测你前世今生,算你旦夕祸福。解读命理,趋吉避凶,化灾解难啊。”
扩音喇叭嘈杂地响着,每隔几分钟就喊上一次。简陋的摊位前,白遥一身深蓝道袍,枕着双臂,悠闲地靠在躺椅上。
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不少都向她看一眼,但从不停留,快步离开,像是生怕叫人误以为自己是信那骗钱玩意的人。
也有停留者,但在旁人的取笑声里,他们也玩笑着解脱几句,又快步离开了。
一只螳螂不知何时到了白遥的腿上,正欲上爬时,喇叭再次响起,惊飞了它。
“都来瞧都来看啊,只需三十,测你前世今生,算你旦夕祸福。解读命理,趋吉避凶,化灾解难啊。”
白遥合着眼,沐着阳光,轻晃小腿,一点也不着急生意。
不知喇叭响了多少遍后,有人停在了她的摊前,坐下。白遥耳朵一动,即刻睁眼,直起身子满目欣赏与夸赞:“这位先生一看就是慧眼如炬,目光独到,将来你必发大财。”
男人不自在咳了咳,朝左右瞥了几眼。
“一次三十?”
“当然,明码标价,从不乱收费的。”
“行,那你替我看一次。”男人说。
白遥满眼是笑:“您的生辰几时啊?”
男人见旁边围拢的人越多,更不自在了,小声快速说了一遍。白遥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立马掏出手机开始操作。
“怎么还用手机?你让机器算啊?”男人不满。
“排个盘嘛。手机一点,方便又省时,现在都21世纪了,我可跟天桥底下那群拿本小红书,翻半天的老头们不一样,现代人就得用现代算命法不是。”
白遥很快完成,将手机面向他,给他看一眼后,又对着男人身后一群围热闹的人展示一番,不待他们看仔细,又迅速收回。
“这,就是你的四柱八字了。”白遥说。
男人似懂非懂,又问:“那你帮我看看,有什么名堂没有。”
白遥正要开口,后方传来一声取笑,她不悦地抬眼看向他,认出他正是不久前前来找自己算命的人。当时说了他几句不好的,结果倒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算个屁,算命算得准还能在这算?早飞黄腾达上哪去了都不知道,骗钱的玩意。”
周围人也都应和赞同。
眼看男人面色难堪,白遥本着不能错失任何一位顾客的想法,于是认真瞧了眼他的八字,道:“你九岁丧父,十岁残了四肢,十五岁时大病一场,死里逃生捡回来一条命,学历不高,一生多漂泊,前年又丧母。去年换了大运,运势有所好转,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对不对啊?”
所有人齐齐看向他,看他不可思议的样子,多半猜到白遥是算准了。
“哎,残了四肢可没有吧,”前日那男子道,“明明四肢健全,我们又眼睛不瞎。”
白遥没说话,只是笑。
“是残了。”算命的男子道,将手抬起,分明少了一指。
白遥瞥眼顾客脚上拖鞋,上下打量他后又道:“各位,这位客人家住附近,你们应该有人见过他才对,所以就知道他绝不是我请来的托啊。”
后方有人说是,确实见过。
白遥拿出纸笔,掩着写了许久,撕下折好,递给男人:“命运命运,潮涨潮落有起有伏。你后半生不错的,关键年份我都给你写好了,按上面去做,定可还清欠债,安享晚年。”
男人连忙接过,感激地望向她,道谢后匆匆离去。
这次不待喇叭响起,不少人凑上前要算一次。
“你去试试嘛,就三十,也不贵。”有人道。
“就算算看?她刚才可都说准了。”
“你看她穿着,像个正规道士,多少应该有些本事。”
白遥按耐住兴奋,今日生意颇好,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了。她暗中数着要算的人数,三十一位,今天起码能入账两百块,丰衣足食的一天啊。
人多,白遥也兴致高涨,气氛极为热闹。
这人普普通通。
白遥:“你一生平顺,没有大灾大难。”
离婚再婚的命。
白遥:“艳福不浅,至少两个女人。”
穷。
白遥:“虽有大志,但怀才不遇。”
靠子女。
白遥:“厚积薄发呀!”
……
傍晚,白遥收好摊,将东西背在身上,颠了颠后往一条小巷走去。
“这一天下来,我可是积了大德了。”白遥笑道,望向远方落日,眯了眯眼。
巷道两旁人家响起炒锅声,饭香扑鼻,白遥深吸一口,这气味,似在哪里都能闻到,叫人怀念。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一家炊烟在等她。
走了近一个小时,天色完全暗下,只有路灯一如往常地亮起,照远一段路程。走到一家废弃的养老院,白遥从门口铁门进去,上去三楼,进了左侧房间。
取下背上东西后,走去窗边,窗帘是数层不透光的厚布,她专程买来,免得夜间开灯时让人发现,那她可就要连唯一的住所都没了。
“这年头免费的住处可不多了啊。”白遥将窗帘拉上,亮起台灯。
房间不算宽敞,二十平米左右,一张铁床,一张木桌,一个黑色行李箱,其他都是些零零散散的杂物。
墙面并不干净,但白遥全不在意,因为这里有比墙壁更不干净的东西在。绕着房间走了一周,检查贴上的符咒均还在后,松了口气。
自小她便有一双鬼眼,能看常人所不能看的东西,家里人信村中先生的话,说她是脏东西,厄运缠身,会致家宅不宁。
于是她便没了家,没了亲人。
这些年她四处游历,为活命本事学了不少,那些半透明状的飘魂她也知之甚多,并不畏惧。帖上符咒可防它们进来,只是为了能少与它们接触,否则她怕时间一久,自己是人是鬼连自己也分不清了。
白遥拆了包面包,擦净一个苹果,坐在床上一边吃,一边看手机。桌子就摆在床边,除了台灯外,上面还放着一小个包裹,包裹微微鼓起。
“吃饱喝足,美美地睡上一觉,亲爱的飘飘们,晚安。”白遥扯起被子,伸手去关灯,手指却悬在半空,余光中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
她慢慢向左扭头,一双鞋,往上是一双腿,全是半透明状。再往上……
“呀!!”
这是除去初次看见阿飘,白遥第一次被它们吓到。
女鬼一身红衣,双手交叉,长发微卷披散着,带笑地望着她。
“你,你,你谁啊?怎么进来的!”白遥惊道,望眼墙上的符咒还在。
不应该啊,什么情况!
“你的那些东西对我没用。”女鬼道。
白遥瞪大双眼,它怎么还能说话?还是第一次听见阿飘说话,跟人一个样。
“通仙洞云游山人,他让我来找你。”女鬼说。
“那个抠门神棍?”白遥惧意散去,心中反升起不少疑惑。
女鬼走近坐在床沿,离白遥很近,白遥挪着屁股往后动了动。
“车祸后,身子成了植物人,我也成了这个样子。父亲曾经带我拜访过通仙洞,所以我就去找了那位山人,是他让我来找你。”女鬼说着看向白遥,“他说,你有办法能让我还魂。”
“怎……怎么可能嘛,我就是个穷算命的,除了这双鬼眼外,跟普通人没两样。”白遥道。
她记得,阿飘是很少有自主意识的,多数像个孩童,按一定的某种规矩做一定的事情,除非有人号令。但这个女鬼却能自行找去通仙洞,而那个抠门得要死的神棍居然还会愿意出手帮助?
“咳,你生前跟那个神棍是什么关系啊?”白遥小心问道。
女鬼瞧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我曾资助过他千万用作修庙,不过最后钱去了,庙没修成。”
“修庙?你信他?”白遥好笑道。
难怪愿意指点这个女鬼,原来是金钱感人啊。
千万……三十算一次命,这得算多少个人,多少年啊。
但凡有一百万她就退休不干了,吃利息就够她后半辈子无忧了。
“他说你缺钱,我以后可以给你,保你生活富裕,前提是你得帮我还魂。”女鬼道。
这条件可真诱人,但是……
“我叫他抠门神棍,一是抠门,二是神棍,他说的话鬼都不信。”白遥道。
“我信。”女鬼说。
白遥:“……”
差点忘了你也是个鬼了。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她说。
白遥想说什么,又闭了嘴,最后叹了口气:“姐姐,女鬼姐姐,你原身没有死,可以还魂,但世界上满足这个条件的阿飘多了去了,却极少有能够成功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鬼看向她。
“一是需要操作人,比如我这样的。光这一点就很难了,但这还只是开始。二则需要数件灵物,它们有的在深山,有的在闹市,没有固定地方,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费时费力,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甚至几十年的都有。第三,就算你找齐了所有灵物,但必须你的原身还在。有些服药自尽的,魂出来了,药的作用还在原身流淌,不足一天,身子就彻底损毁,然后久了再腐烂。等不起啊。”白遥认真道。
女鬼沉默片刻,然后道:“第一个条件有你。第三点你也可以放心,我的身子在医院,植物人状态能存在很久。只需要第二样,找到那些灵物。”
“这么说吧,找一件灵物就相当于将一株普普通通的草做上标记,栽进深山老林里,而你现在要找到它。除了难找以外,你还得辨认真假,但真真假假那些草极其相似,概率极小的。”白遥道。
“云游山人虽然贪财了些,但能力不凡,他让我来找你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你这么说来道去,巧舌如簧,总归就是不愿意?”女鬼道。
白遥轻咳了咳,没说话,她确实不太愿意。花那么几年去帮一个女鬼,划不来。何况那些灵物要是真能找到,个个都值百万以上,还用得着这么辛辛苦苦地算命?
女鬼起身,冷笑道:“既然如此,我虽然还不了魂,但多少还能存在十几年,这些年里,你也别想安稳了。”
看女鬼向墙边走去,白遥以为她是要走了,结果却见她轻易扯下贴好的符咒。
这不可能!阿飘什么时候还能触物了?
白遥惊讶中发现女鬼手上带了串红手链,瞬间明白这一切都是它在发生作用。而给女鬼手链的,必然只能是那个神棍。
女鬼冲她耸肩一笑。
白遥身子一哆嗦。本来这笑就够吓人的,还是个女鬼笑的,更瘆人了。
“停停停,我帮我帮。你赶紧贴回去。”白遥道。
她下床,打开行李箱,翻了半天找到一本旧书,拿到灯下认真翻阅起来。
“这是什么?”女鬼凑近问。
“记载所有灵物的书。”白遥一面说,一面翻找,“在这,还魂灵物需要有……”
白遥扫眼过去,看见其中一样时眼神微闪,愣住片刻。
“怎么了?”女鬼问。
白遥摇摇头:“没什么。这些东西和文字你看不懂的,像这个圆盘模样的,叫白罗珏。这个榔头模样的呢是……”
等等,这个样子怎么有些眼熟。
白遥赶紧翻开桌上包裹,取出里面存放已久的物件,一个黑色铁榔头。
白遥嘴角抽了抽。当年路上意外捡到,拿着护身用,没想到竟是件灵物。早知道把它卖了自己也不至于天天去算命了。
她的百万巨款啊,擦肩而过!
女鬼上前仔细对比后,发现与书上记载灵物也并无相似:“这东西是什么?”
“黑重玄,就这么看着当然不一样了。”白遥找来一根铁棍,往榔头状东西上砸了几下,很快裂出一条缝,她再小心掰开,清理掉碎块,摆上桌。
“是不是一样了?”白遥示意她仔细看看。
女鬼再次对比后,确实是一样东西。
“可你怎么知道要砸开?”女鬼问。
白遥自信挑眉:“说了这些字只有我能看懂。而且我天生对灵物有神奇感觉,当初捡它除了为了防身,当然是察觉到它的特殊,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由而已。”
女鬼听完白遥这番话,心中更是庆幸去找了云游山人,对还魂抱的希望也大了许多。
“既然有了这一样东西,只缺剩余四件,什么时候动身?越快越好。”女鬼道。
白遥想了想,躺下:“当然,但明天我得去确认一件事情。”她可不想去白白浪费时间。
第二日清早,闹钟还没响,有人便叫她好几声,扰得她心烦意燥,不耐烦地吼了一声,直起身:“知道了知道了,起来了!”
随即发现不对,窗帘已经拉开,刺眼的光直射进来。白遥愣愣地转向旁边站着的女鬼:“你……没走啊?”
女鬼耸肩:“走?去哪?我还要等你帮我还魂。”
大白天,阳气重,这女鬼……
“你没事吗?”白遥起床绕着她看了一圈,没有一处地方有异。
女鬼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走到太阳照进的地方,站进去,安然无恙。
这么神奇?!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能够在白日里现身的阿飘,难不成又是那个神棍送的东西在起作用?
可以啊,那神棍有点东西嘛。
“你昨晚说要去确认事情,是什么?”女鬼问。
白遥一边穿起道袍,一边道:“你说你身子是植物人,我总得去看看才行吧,不然花了三五八九年找齐了灵物,结果你身子腐了,那我后半辈子的养老钱去找谁要?”
女鬼笑,点头:“那确实该确认确认。”
白遥只背了个包,一身轻装,跟司机说了女鬼提供的医院地名,讲了半天价,最终以两百块车费结束。
女鬼坐在白遥身边,看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碰了碰她的手肘,笑道:“就那么舍不得?我看你讲价挺厉害,那司机才亏了。”
“啧。”白遥往旁挪了挪,不想理她。
司机听到后座传来不满的声音,道:“我说小姑娘啊,你嘴皮子厉害,我看你像个修行的道士,积德我才少了你一百来块,你还有啥好不满的。”
白遥眼睛一亮,她刚才怎么没想到,将女鬼往左边挤了挤,往前倾身子:“师傅,要不然这样,我苦修十几年,多少有些本事在身。我给你算个命,你再少我五十怎么样?”
“还少五十?!”司机道,一个急刹将车停下。
白遥身子险些撞到前座去,所幸女鬼在后拉住了她。
“你下车,我算倒霉。前面就当我白送你的,赶紧赶紧的,我还来得及去接下一单生意。”司机挥手说。
“不了不了,师傅您继续继续,两百就两百,好事成双嘛。”白遥暗叹了口气。
瞥见前方司机名片,上面有司机的出生年月,白遥便问:“师傅才四十来岁啊,挺年轻的嘛?几点生人啊?”
“问这个干嘛?”司机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女鬼瞧了她一眼:“你是个道士,问这么仔细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白遥没理会,继续跟司机搭话:“看你面善,像是个好人。免费帮你看看怎么样?”
“看什么?算命啊?”司机火气降了不少,“我不信那个玩意,少你一百就是一百,算数的。”
“那是,戊土之人,大多诚信重义,所以我才说师傅是个好人嘛。你就说上一说,就当是测着玩玩。”白遥道。
女鬼毫不掩饰地盯着白遥看,上下打量,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上午十点的样子,还没到。”司机说。
“巳时,我算算啊。”白遥手指轻动。
司机望了眼后视镜,说是不信,但看白遥这么正儿八经的样子,心中也升起几分好奇。
“师傅你……关节有些问题,还易失眠。食神为女,伤官为儿,八字都有体现,那必定是儿女双全。你女儿不错,儿子就比较普通了。是不是啊师傅?”白遥等着他反应。
“哟呵,小师傅你有些名堂啊!”司机来了精神。
白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是先生了女儿,再有的儿子,对不对?”
“对,还真是,厉害呀。”
女鬼也很意外,白遥比她想象的更神秘。
“身强喜金水……后年师傅你多注意下,能少开车就不开车,休息一年也不误事,身体最重要。”白遥说。
司机忙道谢。
“你还挺热心。”女鬼道。
白遥差点就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人……鬼在。
下车时,白遥扫码,付了司机三百。
司机没来得及喊住她,人就已经过了红绿灯走远了。
“不是两百,怎么又付三百?”女鬼笑问她。
“你说这人的命还真是很残忍,明明喜金水,却一路火土运,运走错了,那一生就得多多少波折啊。”白遥说,望眼女鬼,“不过,你的命一定不错。”
女鬼:“怎么说?”
“你出身不错,不缺钱。即便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居然也碰巧认识那个神棍,还碰巧能找到我,我还碰巧有样极为难得的灵物,又知道怎么还魂。怎么感觉我们都像是在为你还魂铺路呢?”白遥道。
女鬼只是笑笑:“那应该确实不错吧。”
白遥从她表情里看出她有所不愿提及的事情,但谁都有难言之隐,人一样,鬼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