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虔诚啄吻
“青寻。”
绵绵灯火下,白衣少年轻声唤她。
那一瞬,其余的胡思乱想都没了,时青寻的视线不自觉聚焦在他那双生得极为好看的眼眸上。
乌眸如墨,往日总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可倒映着灯时,仿佛也有浮光在他眼中跃动,他的瞳仁变得澄然,其中洇着一丝温柔的笑。
“在等我吗?”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自然,颇有种酒壮怂人胆的意味。
哪吒嗯了一声。
他嗅见了她身上的酒气,糅杂着清冷的莲香,是从未在她身上闻见过的味道,一点酒精的挥发,仿佛就令人迷醉。
她喝了酒。
掩在袖下的手收紧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
虚揽着她的肩,看出她的意识有些迷离,可他的行动并没有半分逾矩,只是平静地带着她往院里走。
这样外表温柔,内里却藏着无数恶劣心思的举动,他早已做过无数次。
他十分清楚,让自己表面看上去无害至极,很轻易便能博得她的心软,此刻,她俨然是完全放松紧惕的。
若他此刻收紧手,她会毫无反击之力,他可以不顾一切地拥住她,品尝她唇齿间残存的清酒香气,叫她的眼尾染上情/动的红。
他想了无数无数次。
可他不想被讨厌,因为对失而复得的她无比珍惜,以至于他情愿叫缠金莲爬上手臂,酿起无尽的痛意。
这种痛意又会成为一种卑劣的快感,变成在想着她、念着她时独有的感受。
哪吒的手有些颤抖。
“我晚上没吃什么。”只是一切掩在他的衣袖下,时青寻没有发觉,她还在与他说话,“你应该也没吃吧?”
从古至今的闲话家常——吃了吗。
可以作为任何气氛下的开场白。
“没有。”哪吒顿了顿,袖下的手指微曲,他轻声道,“在等你。”
时青寻颤了颤眼皮,酒精上头,潮红上脸,可自觉是意识清醒的,“那我陪你吃点?但是,我好像没准备什么……”
打包剩菜剩饭给哪吒吃肯定不行,但她竟然忘了叫人事先单独给他备一份。
时青寻不免有些懊恼。
不管到底有没有喝醉,此刻,她俨然忘了一件清醒时绝不会反应不过来的事——其实他们都是神仙,吃不吃的,都无所谓。
“无妨。”哪吒克制着音色下的颤,淡声道。
时青寻仍然觉得懊恼,她挠了挠头,“不行,也不晓得周围的城镇里有没有宵禁,这会儿也不算太晚,我们去买——”
哪吒声音微顿,“我备好了。”
时青寻:……?
有点懵,但不至于懵逼的程度,哪吒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了,牵起了她的手,带她进屋。
这小院子里这般灯火明亮,光影煌煌,原来都是他点的灯。
推开门扉,桌案上已备了各式小菜,不算是珍馐美馔,可也精致,在烛光照耀下,泛着油亮晶莹的色泽。
时青寻又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了,这算是烛光晚餐吗?
他带她坐了下来,递了杯茶给她,“醒醒酒。”
“哦,好。”时青寻应得很自然,应完以后才觉得有点不对,解释着,“我没醉,说好晚上陪你吃饭,我没喝醉。”
灯下,少年轻笑了一声,像是在笑她。
时青寻:……
胡乱解释什么,而且这解释的台词也很怪——像极了电视里应酬喝醉的丈夫,敷衍在家做了一桌好菜的妻子。
“这些菜都是哪里来的?”她只好略微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哪吒自然地为她夹了一筷子菜,回答着,“你去赴宴时,我便准备了。”
“……”
感觉自己更像抛下妻子在外喝花酒的丈夫了呢。
好在哪吒也看出她就随口一问,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他只是又随意与她聊了些事。
比如,千年前两人就曾像如今一样坐在一起吃饭,饭后,还一起靠在海边看星星。
看星星,时青寻看向他,看星星已经与他去看过了。
但答应他去看海还没有实现。
她在心里想着,之前答应要送他的礼物也还没兑现,到时候,她要在海边将礼物送给他。
“哪吒……”
喝酒不可怕,可怕的是喝完酒吹了夜风,明明离开陈家前厅的宴席时还不晕的,这会儿她倒真有些晕了。
可正是因为晕,意识浑噩间,又会在某一刻异常敏锐。
她于恍惚间发觉,哪吒竟然开始主动和她吐露千年前的往事了……
恰时又起了风。
烛火在桌案上跳动着,一簇簇的光亮变得有点晃眼,风撩起人的发丝,有几缕正落在眼睫旁,很痒。
“去把窗关了。”眨了眨眼,时青寻含糊轻道。
哪吒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一声轻轻的“好”,散在了风里。
莲香在风中散开,是少年站起了身。
好,马上就没有烦人的风了。
时青寻的心情松懈下来。
下一刻,她便觉得自己已经困极,眼皮耷拉下来。
好困,她太困了。
黑暗渐至之时,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身,少年的手有力且稳,带着一丝冰凉,却又无端地令人觉得火热。
他搂稳了她的背,那丝清淡的香气袭来,一瞬间变得馥郁,也在她周身弥久不散。
风未止。
少年的乌发随着动作垂下,落了一缕在她的眼睫上,但她无知无觉。
可她的发也被吹起,几缕拂过了他的唇。
哪吒喉结滚动,薄唇微颤,他僵着身,将她搂在怀里,许久都未动。
——唇角痒痒的,发丝撩在唇边,像是在亲吻她的发梢。
可这并不够。
肖想过的,祈望过的,根本远远不止这些。
贪婪的欲望在心中蔓延,以至于颤着手,哑着声,他轻轻唤她,“……寻寻。”
她睡着了。
等待良久,他也没能等到回应。
烛火渐渐燃尽,昏昧的灯光下,哪吒伸出手,挑起对方迎风飘荡至他唇边的发,十分缓慢地,以指尖一圈圈纠缠着。
每一缕,每一寸,浸染了她身上香气的发丝,被他虔诚啄吻着。
最后,他的视线随着彼此距离拉近,落在了她微张的唇瓣上。
缠金莲附着在手腕间,痛意渐渐滋长,不止是手臂,极致的疼正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蔓延,直止牵动着肺腑,刺入跳动的心脏。
可是欲念比痛更深沉。
他的呼吸是颤抖的,凝视她良久,缓缓俯下了身。
“哪吒?”骤然,睡梦中的女子惊慌迷茫喊了他一声。
所有肮脏的心思,又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他的动作微顿,落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他轻抖眼睫,见她在睡梦中蹙着眉。
烛火燃尽了。
最后一点昏黄的光亮消弭,唯余风过,与他轻声的叹息。
那个吻,最终烙印在她额间的发丝上。
浅尝辄止般,贴着她沉睡中的眉眼,让她紧皱的眉慢慢松了开来,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
时青寻又在做梦。
——而且这次的梦,非常恐怖。
少年哪吒与少年敖丙分侧坐在她两边,中间是一张四方桌,桌上置了不少小菜。
两人都在看着她。
这是什么二男共侍的修罗场!
时青寻看着这架势,不免想歪了,连忙强迫自己正经点,认真环顾四周。
还是她那间小破屋,好像有阵子没人在这里住,不少地方都蒙了尘。
再看桌上的菜色,也不如唐朝的精致,毕竟这还是千年前。只是一张这么小的桌子上还放了八个菜,足矣看出这顿饭的丰盛。
“青寻,这一趟风餐露宿,你看你都饿瘦了,快吃些补补。”
有人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是敖丙。
龙族青年眉眼含笑,举止温柔,几句话说出来,全都如春风轻缓,娓娓动听。
她在小时青寻的身体里,能感受到小时候的自己并不想开口说些什么。
心不在焉地发着呆,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迸裂声。
碗碎了。
——还是她的碗。
一共她就没几个碗!心疼了。
“哎呀。”敖丙讶异地发出声音,他看向了哪吒,“这位小公子,你这是何意?”
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并未理会他。
木桌上又起了一点略带尖锐的摩擦声,是少年将自己的碗递给了小时青寻,其中夹了不少菜。
他仍未说话,可动作已表明了所有意思。
小时青寻的确饿了,她只是个凡人,有生老病死,会感受到饥寒交迫,不像他们还有心情针锋相对,她只觉得很累。
去乾元山这一趟,她都快记不清她究竟花了多久时间了,数月,抑或是数年。
她累极了。
以至于已经不管这碗饭哪吒究竟有没有动筷,她囫囵着,不想自己破碎的碗了,开始弥补自己破碎的胃,努力扒饭。
“青寻。”敖丙又唤了她一声,语气有些关切,“你慢些吃,没人和你抢,别噎着了。”
他端起茶壶,递给她一杯水。
小青寻没拒绝,干巴的饭确实把她噎着了。
“当日是我不对,青寻,我向你道歉。”见她接了,敖丙连忙趁胜追击,他语气懊悔,“宴席上实在脱不开身,父王灌了我好些酒,待我酒醒来寻你,你已经不见踪迹了。”
当初约好的日子,敖丙爽约了。
“我连忙派虾兵蟹将在东海四处搜寻你的踪迹,可是一连找了月余,甚至都往内陆寻了百里,全都一无所获。青寻,你走得好快啊。”
听到他说找了她很久,小青寻扒饭的动作微顿。
她又喝了一口水,喉间□□饭噎得不上不下的感觉才缓了些。
待到能好好说出话了,她才道:“你当日那样爽约,说实话,我真的挺生气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青寻。”敖丙叹息一声,“事出有因……”
她有一会儿没接话。
直到敖丙又喊了她一声,“青寻……”
“好了。”小时青寻错开他的目光,最终呼出一口气,“既然都留你一起吃饭了,就是已经不那么气了。”
时青寻顿了顿。
她再次看向桌上的这些小菜。
并非没有肉菜,只是菜色都略显潦草,比之现实里今夜哪吒备下的宵夜,这些看上去都叫人没什么胃口。
第一眼看上去,很敷衍。
但她猜测,这并非是敖丙准备的。
养尊处优的龙族太子,每每来见她都一身锦衣华服,织光流彩,他曾与她说过几次,他在龙宫食山珍,尝海味,珍馐美馔,非是凡人能品味想象到的。
随便打包来的饭,或许都比现在桌上的强。
“青寻,我就晓得你不会怪我,我们是朋友的对吗?”见赢得小青寻的原谅,敖丙终于再次笑了起来,神色佯若放松下来,又看了哪吒一眼,“你身边这位……他是?”
小时青寻正是想让他二人认识一下。
不管怎么说,就算还在生敖丙的气,但好歹是陪过自己一段时间的朋友,事关他会不会被抽龙筋,她还是想帮一帮。
“这是哪吒,也是我……朋友。”她道。
敖丙微顿,仍旧温和笑着:“是许久之前,曾到访过东海的那位仙友么?久仰。”
少言寡语李哪吒,拒绝了敖丙的客套。
一尘不染的白衣,此刻穿在哪吒身上,多了几分冷漠乖僻的意味,一言不发的气息会透露出几分危险。
敖丙在暗自提防,尽管面上还是笑着的。
这一切小青寻毫无察觉,单纯的小孩儿没什么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只是强打起精神,向哪吒引见了敖丙。
“哪吒,这是我朋友敖丙。嗯……挺好的朋友,希望你们也能成为朋友。”
想了想,她又补充着,“感觉你如今在乾元山学艺变得挺厉害的,那么远的距离,这么快就将我送回来了。若是,之后你们俩做不成朋友……”
她抬眼,正见很微妙的气氛。
哪吒沉默一言不发,敖丙则是似笑非笑。
饶是小青寻看不出暗地里的风起云涌,此刻也觉得不对起来。
“也希望你不要伤害他。”她看了哪吒一眼,轻声道。
哪吒轻轻眨了眨眼。
他没有回应。
敖丙倒也表现得没多在意,他再次主动向哪吒打起了招呼,介绍自己是东海的三太子,哪怕又一次贴着冷脸也没有生气。
这顿饭好歹是吃完了。
吃完饭,收拾碗筷的事是哪吒做的。
在乾元山学艺的日子,这个初见时还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年,逐渐变得有了一点务实,或许在乾元山也没少做这些事。
敖丙还在与小青寻说话,他还在解释着自己当日没能赶来,以至于之后有多懊恼自责。
渐渐地,小青寻的神色终于真的放松下来。
“我明白了,你也不是真故意的,别想了。”她似乎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反正我也好端端回来了。”
“也是。”敖丙似在深思,最后想了好一会儿,仿佛释然了,“青寻,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改日再见?”
她太累了,很困,眼皮都快掀不开。
她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敖丙就这样离开了,小青寻用最后的一点精神躺去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后,只余头还露在外面,她看着沉默到几乎快变成背景板的哪吒。
“你要走了吗?”倦意让她说话瓮声瓮气,还带着点鼻音。
“……”
“走的时候把门关上,不然有风进来,我会冷的。”她道。
太困了,连再招呼他坐一坐的精力都没了,她几乎阖上了双眼,眼中凝聚潮气,令她只能看见哪吒朦胧的身影。
再不说话,她就要睡了。
不管他了。
良久之后,对方回应了她,他道:“……睡吧,青寻。”
……
小青寻再次醒来,已是深夜,屋里未燃烛火,目不识物,只有耳边的海风呼啸声,以及门扉被风撞出的声响。
还好,并不算冷。
她在黑暗中摸索,想要摸到床边的案几,能让她辨别一点方位,找到火烛在哪儿。
伸出手去,蓦然摸到的是柔软而温暖的肌肤。
惊吓让她“啊”了一声,下一刻,屋内亮堂起来,少年正垂眸凝视着她,灯火交映在他漆黑却晶莹的眸间。
“——你还没走么?”
她被吓了一大跳,吓得往后缩,抱拢被子。
海风声恍若不见了,因他的存在太突兀,屋内一下子仿佛阒静无声。
“在等你醒。”久未开口的少年,说起话来有一丝哑,“我再走。”
他真的很不喜欢说话。
说起话来,总给人一种他从来就不与人交谈的错觉。
惊吓因烛光带来的明亮渐渐缓和下来,小青寻放下被子,缓缓下了床。
“……谢谢你今天变出来的饭菜。”
吃饱睡足后,疲惫感一扫而空,她总算有精神,补上白日里就想与他说的话。
时青寻在心中一顿。
——果然,是哪吒带来的。
“不算变。”小少年似乎一噎,他并不大明白凡人是如何看神仙的,解释着,“是乾元山的饭菜。”
“挺好吃的。”小青寻道。
哪吒没有接话的意思,他不懂这种一来一回的客套。
“要走了吗?我送你吧。”于是小青寻以为他是打算离开了。
也不是没有与哪吒相处过,毕竟他来到凡间,第一个遇上的、与之相伴过一阵子的人就是她。小青寻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寡言少语,她犹自披上一件外袍,打算送他一程。
哪吒还真亦步亦趋跟着她。
外面,是一眼望去漆黑的海,和无比璀璨的星空。
“好漂亮的夜空。”小青寻感慨着,虽然已经在海边住了好几年,但每每还是会被震撼住,“好多星星。”
无论世界如何改变,是她的世界,还是其他人的世界,天与海的景致是不会变的。
她仍能看着天空,看着大海,思念着属于她的家乡。
只不过她的感慨,仍旧没得到少年的回应。
良久的安静,带来的是仿若回到初见时,小青寻很快找回那时习惯了他不说话的熟悉感,她干脆不再开口,只静静地欣赏夜空。
哪吒要走的时候,他自己就会走。
“……海里是什么?”不知过去多久,少年突然开口了,声音有些紧惕与迷茫。
小青寻往海里看去,“哦,这个应该叫海萤。”
漆黑的海中,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蓝色的光,荧光闪烁,犹如倒影的星。
海浪一层层迭起,水波荡漾里,海萤美得很梦幻。
之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无人再开口,可是气氛并不算尴尬。
小青寻刚睡了一个白天,她一点也不困,就这样与少年坐在海崖边,他们静静看了一整夜的星空,还看着海萤的光渐渐黯淡下来,原是日光初明。
预感临到真正告别的时刻了,哪吒将要回乾元山。
朝阳升起时,海浪不再汹涌,日光似乎都格外偏爱这个昳丽的少年人,不忍他这一路有狂风与迭浪。
“哪吒,再见。”她道。
哪吒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晨曦如金纱,落在他精致的脸庞上,叫他的眉眼柔和下来。
他只是点了点头。
转身的瞬间,小青寻忽然又喊住了他,“等一下。”
他也当真顿住脚步,停在原地。
“……你还会来看我吗?”她问他。
云蒸霞蔚,朝霞绚烂的光让这个纯白到近乎透明、捉摸不透的少年,蓦地有了些生机。
他轻轻眨了眨眼,好似在思考。
小青寻觉得他有点冷漠,而且他头一次离开的时候——说的是“后会无期”。
只是在她突然心血来潮决定拜师后,他们才看似又有了一点缘分。
她还觉得他可能有点哑巴,应该是不会再回答她了。
藏下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的一点失落惆怅,她想说“那你走吧,我也送不了你很远”。
“会的。”忽然听到的,是少年轻声的回答。
他正在看着她,他道:“再见,青寻。”
第82章 六月飞雪
醒来的时候,如梦境中一般,天已大亮。
风将门框刮得呜呜作响,如今是夏日,怎么会起这么大的风?
时青寻有些怔,捂着额头起身。
昨夜竟然真的喝醉了,宿醉令头有些许昏沉,好在自己到底是个神仙,头疼倒也谈不上。
梦多几次,梦里的情绪反而不会那么容易影响现实了。
但静静坐在床边回想,发觉昨夜的碗筷全都收拾好了,桌上干净整洁的很,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出了神。
这算是个,与现实略微重合的梦。
她才与哪吒看了星星,还一起吃了饭,才没多久,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神仙自有神力,不知她醉酒后哪吒是手一挥就打扫好了卫生,还是亲手将碗筷洗了擦了桌子,总之都是一样的勤勤恳恳,与梦境中的小少年一般模样。
但与现实发生不同的、也与哪吒所描述的不同的是,梦里多了个人——敖丙。
回想起自己在梦里,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敖丙,时青寻有些无奈。
——小孩子也太好骗了,心真软啊。
不像现在,她已经是个遭受过社会毒打后没有心的毒妇了,回想起当年自己的单纯,没觉得美好,只觉得,要是当年是现在的她被敖丙这样放鸽子……
她一定再也不和他来往了。
小朋友没能看出来的事,她看得可太清楚了——
敖丙的态度实在可以说是太敷衍。
嘴上说着好话,没停过一下嘴,实际上,还不如哪吒带来的一顿饭实在。
如此想着,门外传来了哪吒的声音,似轻喃,似雪落般微弱。
“下雪了。”
但神仙的五识多灵敏,她还是一下听见了。
顿了顿,时青寻整理好衣裙,没怎么磨蹭就出了门,果然看见他正站在廊下。
廊外,是绵绵风雪,呼啸的风将大雪吹得倾斜,纷纷扬扬落下,密集而厚重,薄雾朦胧间,像一场暴雨倾盆。
少年白衣翩翩,伫立于霜雪间,他的身形不再似千年前那般单薄,可犹自站在那儿时,还是说不出的寂寥。
他正仰头看着雪,孤单看雪。
而时青寻在看他。
她想着,或许从某一刻开始,她已不希望他再是孤身一人的了。
走去了他身边,她与他搭话,“这雪好怪啊……”
哪吒自然早已察觉了她的靠近,听闻她言,掩在袖下的指尖微曲,轻轻“嗯”了一声。
梦里总不懂回应她的少年,是他。
有几片雪花落在了睫毛上,时青寻轻颤眼皮,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沉默了一瞬后恍然发觉,如今这个会在她说完话后回应的少年,也是他。
哪怕只有一个嗯,哪怕有时候还是一句话憋不出来……
可千年的时间过去,他的确在成长了。
“六月飞雪,有异。”甚至他还会主动与她搭话,收回凝望风雪的视线,哪吒转过头看着,“雪中有妖气,你可有察觉?”
时青寻眨了眨眼,静默一瞬,有点尴尬。
光顾着看他,没太注意。
但此刻他一说,灵识发散于空中,还当真发现了如他所说的妖气。
只是刚要开口说话,门外传来了猴哥的吆喝声,“青寻!哪吒!出门来,咱们看看情况去!”
看来猴哥也发现了不对劲。
不用走去门前,时青寻指尖微弹,厚重的双开木门便自动打开,门外是已然换上一身保暖虎皮裙的孙悟空。
这换装速度够可以啊。
——出现了,经典皮肤。
“猴哥。”时青寻夸了夸他,“这身好看啊,你察觉到什么了?”
不过一个眼神对视,像心照不宣,孙悟空道:“昨日你说那小鱼儿会来送还被她捉走的小孩儿们,可直到此时,仍无动静。”
今日雪下得大,天有些灰蒙蒙的,阴霾遍布,看不见任何太阳的影子,不算纯古人的时青寻分不清此刻是几时了。
她皱起眉,又看了一会儿天,转头问哪吒,“昨日你放了朵小莲花在她身上,能感受到什么吗?”
“她没死。”
“……”
不是问这个。
“我是说……”希望他多和别人聊聊天,培养一下自己理解能力和沟通能力,时青寻在心里扶额,“你能感应到她此刻在做什么吗?通天河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虽然她的小莲花基本只能用来传信。
但哪吒是大神,说不定他的小莲花可以当作摄像头呢——心里就是这样以为的,所以问他。
哪吒顿了顿,“不能。”
好吧,他的莲花也不能当移动摄像头。
“若你心觉有异,她违背了诺言……”哪吒略微迟疑,似乎觉得她的心思并非如此,可一时半会儿没想到其他原因,他询问道,“不如,我即刻将莲花引燃?”
“……”
合着只是一颗单纯的定时炸弹而已。
“先不。”时青寻顿了顿,摇头。
昨夜,在梦中回忆里,她与哪吒并肩坐着看了一夜星星。
待到天色熹微之时,海萤的光亮褪去,余光中却有一尾在海崖浅坑里扑腾的小锦鲤,吸引了她的视线。
千年前,还真有一条小锦鲤在她身边。
最后梦境消弭的时候,她还不由看了好几眼,那鱼的鳞片在日晖中金光闪闪的,瞧着是有了些灵性,和珞珈山海印池中的仙锦鲤很像了。
所以至少等看清楚情况再说,她向孙悟空提议着,“猴哥,要不你留下来看着你师父,我和哪吒去通天河看看?”
保唐僧,对孙悟空来说自然是最要紧的事了。
怎知,猴哥却摇摇头,又耸了耸肩,他道:“不必了,俺师父这会儿正收拾行李,准备上路来着。”
时青寻:?
“这么大的雪。”她有点傻眼,没太搞懂,“上哪门子路?路上都是雪,很滑的。”
“是很滑,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通天河冻住了。”孙悟空道,“俺师父说这是我佛之意,六月飞雪,长河结冰,助他西行大道坦途,怎可再懈怠行事,应是尽早出发最好。”
“……”
时青寻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她道:“呃,或许不是佛祖的意思,是妖怪的意思呢?”
“他还说……”猴哥摊手,“昨日妖怪不是被你们制服了么。”
好好好,这九九八十一难的flag是说什么都逃不掉的,事先提醒用处也不大,要是多嘴阻拦,蝴蝶效应掉了哪一难,反而可能是她的不是。
时青寻突然反应过来了——
左右这一路,其实都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盯着,这是西游记里说的。
但能记得这么详细,也是因为先前和猴哥在平顶山和金银角打过架,后来又有一次和三青鸟闲聊获悉的。
这些大神们,那可是昼夜不离,007式守护。
唐僧死是不可能死的,他要在这一路成长倒是真的。
又看了一眼猴哥,时青寻发现,他比她不着急——如此一看就是,早已悟了。
“……行吧。”时青寻配合孙悟空笑,“唐长老,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这次对视又是心照不宣,孙悟空只道:“收拾收拾,差不多就上路了。”
不过时青寻没什么好收拾的,哪吒也没有。
就这样跟着孙悟空出了合院的门,果不其然,唐僧已经穿上厚厚的冬装,明明已经包得像粽子,但整个人神采奕奕,精神的不得了。
“悟空。”唐僧喊他,“禅杖、袈裟、平日那些细软,还有常诵读的经文,为师已和悟能悟净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可以可以。”孙悟空道,像极了扣“1”的打工人。
不好意思,想通了唐僧只会被生无可恋捆住但不会死,再看这场景,就觉得有点好笑了。
时青寻差些没忍住笑,下意识转头看哪吒,见他也正望着她。
——转移注意力后,终于忍住了笑。
可是,被哪吒注视着,渐渐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轻咳一声,看取经团已经上路了,对哪吒轻道:“我们也走吧。”
*
通天河并不远。
猴哥在前面开道,虽然说对自家师父这种菜还爱玩的行为有点无奈,但敬业也是没话说的。
时青寻时不时用灵力帮他一帮,但要说化冻融雪这种事,最效率的方式——还是当属直接猛火烤。
见她出手以灵力扫雪,哪吒也很快出手了。
三昧真火顷刻将拦在路前的重重冰雪融化,其速度之快,以秒计数,堪称特效。
眨个眼的功夫,雪就成了雪水,又很快蒸腾成雾气,一个非常直观的熔化再到汽化的物理过程。
永远不灭的火,还隐隐要把道路两边的草丛点着了。
“可以了,可以了。”时青寻连忙道。
这条路很快走到尽头,漫漫八千里通天河,在风雪中岿然不动,风波不起。
有些像氤氲着雾气的浴室镜,白茫茫,却又亮灼灼,如此雾面让人瞧不太真切,也不知踏上去到底有没有事。
不过,猴哥金箍棒往冰面上一杵,敲了个震天响,立马就知道了。
“师父,走吧。”开路的猴哥见冰面没裂开,于是扬了扬下巴。
团队的精神领袖一发话,唐僧进入猴急模式,这就要骑着马过河,又被猪八戒拦了拦。
“师父莫急。”
一路上无端有些安静的猪八戒,此刻冷不丁从怀里掏出一堆棉布来,还并着不知哪里来的稻草。
他一边掏一边解释着,“冰面路滑,得将马蹄儿包上,如此才不易跌跤,也省得小白龙师弟冻脚。”
好贴心,时青寻看向猪猪。
“还有,您将锡杖拿在手上,得是横着拿。”
唐僧有些诧异道:“这又是为何?”
“师父想来是不曾走过冰凌,您有所不知,这冰冻的河上,总有冻得不严实的地方,称作凌眼,若是不小心走到凌眼上,落下河,斜横着锡杖,就还有个支撑的,不至于直楞登掉下去。”
孙悟空笑了一声,“你这呆子,倒还是个常走冰的,晓得这么多事儿。”
猪八戒沉默了一会儿,他没应话。
因为猪八戒一直在说话,所以时青寻也一直在看他,她看出了些端倪。
趁着大部队在往前走的功夫,她去了他身边,询问了一声:“八戒,你这是怎么了?”
猪猪眼见有一瞬黯然失落。
他道:“……老兔子喜欢雪,从前在福陵山,总是喊老猪我陪他玩哩。”
时青寻微顿,想了想,好像是的。
之前福陵山也是大雪纷飞,她去找玉兔时,玉兔还赖在石头上窝成一团睡午觉。
而猪八戒此刻的沉默,她也明白是为何——他和玉兔吵的架还没了结呢。
广寒宫前,玉兔气得眼睛都红了的模样犹在眼前,她会特意问猪八戒这一声,也正是因此。
“玉兔,其实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应该也晓得吧。”时青寻沉吟了一会儿,如此道。
其实是和她有点像的性格。
她也是如此,气过了,就好了。
猪八戒浑身一僵。
他自然晓得,所以有时候说话前,实话说便是下意识觉得玉兔并不会气多久,心里没什么负担,本身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猪,一开口就开始口无遮拦了。
可是事后,他很懊恼,很自责。
玉兔这次离开的时候,看上去气得狠了,他想了很久,又脱不开身去天庭——也不好意思再去天庭。
他盼着玉兔还会来找他玩,又怕这次真的会失去这个朋友。
时青寻的安慰,寥寥几句,但此刻的确让他好受了些,他呼出一口气,“是,青寻仙子,你说的对……”
玉兔应该还会再回来找他的吧?他在心里想着,届时他一定好好和玉兔道个歉。
“但是——”时青寻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猪八戒一愣,偏头看她。
“那一刻的生气并非是假的,是真的会很生气。无论生气的时间长与短,你说错话,惹玉兔生气是事实。”
时青寻不是很喜欢别人说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不喜欢所谓的“不过一个玩笑”之说。
虽然有时候,有些小事她自己也会说算了,但一切的前提建立在,她乐意。
该不该生气,要不要原谅,是她自己说了算。
原谅是一种坦率和宽容,但不是理所当然。
“所以。”她对着猪八戒道,“若你真的把玉兔放在心上,当他是朋友,应该去和他道歉。”
猪八戒抿着唇,耷拉着耳朵。
过了一会儿,他最终认真点了点头,“等有空,我一定上门找兔子道歉。”
“青寻仙子,谢谢你,我明白了。”他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凝结的雪。
时青寻看着他这般憨厚的样子,若有所思着,过了一会儿道:“没事,你这会儿也脱不开身,要不……我先替你传个信?不然玉兔还在生气呢。”
“当然好!”猪八戒连连点头。
时青寻刚打算变出一朵小莲花递给猪八戒,蓦地,旁边冒出另一朵横在他和她身前。
“青寻。”哪吒方才一直没说话,直至此刻出声,他微垂着眸看她,“用我的吧。”
这也没什么区别,左右只是朵传信的花。
时青寻点了点头,自哪吒手中接过花,刚要递给猪八戒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一声巨响。
——冰骤然迸裂的声音,合着哗然作响的水声。
时青寻的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缝,完了,开导猪八戒太投入,忘记观察前面的情况了。
唐僧马上就要生无可恋了。
“哎呀,小青寻,李哪吒。”孙悟空看了过来,他的语气莫名透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俩互送花能换个时候不?这四下还有人呐。”
时青寻:……
卡壳了一瞬,她反应过来孙悟空误会了,脸上无端燥热,连忙把那朵小莲花塞到猪八戒手里。
这个当口,去解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好像不太合时宜,可是不解释她也很尴尬啊。
尴尬了一秒钟,最后她还是道:“猴哥,你师父怎么样了?”
“下去了。”
“……”
第三次对视上后的心照不宣,时青寻面上生出一丝焦急之色,很夸张道:“啊?那怎么办啊,你师父被妖怪抓走啦!”
“啊,师父被妖怪抓走了!”猪八戒却是货真价实的才反应过来。
他挠了挠头,哼哧哼哧跑过来,对着孙悟空焦急道:“师兄,这可怎么办啊?”
孙悟空眼睛一转,他暂且没答话,而是搓了搓脑袋上的毛,又将搓下来的毛对着空中吹了口气。
猪八戒没看懂他这个略带抽象的动作,再次问道:“猴哥?”
“八戒,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孙悟空沉痛回应,“你下去呗,俺老孙水性不好,若下水去可有些麻烦。”
猪八戒:啊?
沙僧也在冰上溜冰,滑了好几步才走上前来,看上去也有些着急。
“怎么了?师父怎么了?他老人家怎么不见了?”
好吧,这个是反射弧有点长。
开玩笑结束,时青寻看着那个硕大无比的冰面坑,实话说,她心底是有点生气的。
——因为此洞一看就是故意所为,灵感大王昨日答应她好好的,今日却貌似言而无信了。
不过一切还是要等把灵感大王揪出来,再做定论。
她思考着,“通天河如此大,如今感觉河下并无什么动静,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直接叫灵感大王上来……”
也省得猪八戒钻下去了。
他们上面这么多人,总比跑去水下打好。
好在这六月飞雪不过是妖怪的妖术,灵力略略往河下探,便可知河水并不冰凉,至少掉下去的唐僧不会冻着。
孙悟空也觉得引妖怪上来这个方式,比一股脑都跳下水去更好些。
他点了点头,也加入了思考队伍中。
但还没来得及思考太久,动作指导老师·哪吒加入了群聊。
“用你的金箍棒,将水搅浑。动静大了,河底自然受不了。”
总在这场吃瓜取经团行动中安静顿首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比最初主动了很多。
不愧是大闹过东海的人,对于这种闹海闹河的事很在行的样子,时青寻点头,夸夸:“你说的对。”
说干就干,孙悟空也觉得很对,又顿了顿,“不对,俺师父也在河里呢,万一误伤他可不行。”
哪吒轻哂,最终道:“我来吧。”
言罢,混天绫从他腕间飞窜而出,柔韧的红绫看上去是比金箍棒要灵活些,可以翻江倒海,还可以迂回捆人。
明明他没再说话,可轻瞥孙悟空的眼神,无端透露着一点“你的法器不过如此”的意思。
孙悟空:……
又被这人装到了,无语。
“小莲花,你就只懂自己卖力,不晓得借力,所以要吃哑巴亏。”孙悟空意味深长道。
哪吒没看他,凉凉道:“若非你做不到,也不至于我出力。”
“我不与傻花多说。”孙悟空啧了一声。
哪吒偏头,佯装莫名,“方才有哪只猴在说话么?”
不是,怎么他俩还有闲心互相阴阳啊。
时青寻傻眼。
一边无语一边还想着——
虽然哪吒这种要么解释着就偏题,要么干脆不解释的性格,是有点容易吃哑巴亏。
可他真的已经比千年前成长了不少啊。
千年前看上去是真哑巴。
冰面上毫无动静,但从唐僧掉下去的坑面可以感受到,水下已是暗潮汹涌。
时青寻向吵嘴的二人比了个“叉”的手势,已经记不起自己是第多少次紧急调停这两人的互怼了,她道:“请把心思放到正事上。”
哪吒一顿,于是说他放在灵感大王身上的小莲花,不止是定时炸弹,也可以捕捉定位。
此刻看来,这倒真是件有利的消息。
孙悟空也没再说什么了。
混天绫翻动着,过了一会儿,还真拖出了那个红裙的小姑娘。
赤色裙摆如鱼尾,逶迤铺开在冰面上,因为是水族,水并没有浸湿她的衣裙和肌肤,但她甫一被拖出水面,就直愣愣倒下了。
看着像没气了,时青寻略惊。
“她这是怎么了?”孙悟空也诧异道,凑上前看。
下一刻,小姑娘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极为灵活地翻身站了起来,她也大惊:“我、我怎么到岸上来了?!嗯?怎么这么多人?”
时青寻:……怎么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姐姐。”小姑娘一眼在众多猴头猪面里,望见了时青寻,立刻转换情绪,惊喜道,“你怎么来通天河看我了?”
时青寻:“或许你先搞清楚一下状况?”
灵感大王一副无视他人的模样,若是其他情况下倒也没什么,只能说她比较跳脱,但这会儿不同,唐僧还在水下。
“你把唐僧捉了?”时青寻问道。
“我没有啊。”灵感大王撇了撇嘴,“我抓秃驴干嘛,他那么大年纪了,又不能陪我玩。”
唐僧年纪也并不大,但看上去灵感大王更乐意和小孩玩。
时青寻观察着她的神态,看上去还真不像在说假话。
“怎么了?”见时青寻好像不大信的样子,灵感大王连忙补充解释着,“姐姐,真对不起,昨日鱼妹叫我一起喝酒,但我酒量不好,一直睡到现在才醒……”
“此刻几时了,是不是过了约定的时辰了,你别急,我这就把小孩们送出来!”说着,灵感大王转眼就要下水去。
孙悟空金箍棒一横,拦住她的去路。
灵感大王一顿,这才发现哪吒的混天绫也绑在她腰上,她有点不明所以,转头看时青寻,“姐姐,这是何意啊?”
“小鱼儿,俺老孙师父现如今在水底。”看出时青寻好似和灵感大王有些交情,孙悟空语气没太凶,只似笑非笑着,“你不知情?”
“什么啊,我没抓他啊。”灵感大王眨着眼,重复着。
“青寻。”哪吒突然开口了。
时青寻看他,只听他略微蹙着眉,继续道:“唐僧好似…真不在水下了。”
“我说了我没抓他嘛。”灵感大王无辜道,“姐姐,不如让我下水去看看,真掉河里了,我就给他捞上来。”
另一边,孙悟空也问时青寻:“小妹,你和这妖怪很熟?”
实际上而言是不熟的,不过从灵感大王自己的话来说好像有点熟,加上还有哪吒的佐证。
但事到如今,还是就事论事好,她摇头,“不熟。”
孙悟空点头,“那就行。”
甫一答完,没太管孙悟空的“那就行”是什么意思。电光火石间,时青寻发觉了方才灵感大王提到的关键词——
“你说的‘鱼妹’是哪个?她好端端和你喝酒做什么。”
“鱼妹是我来通天河后认识的朋友。”见时青寻说她们不熟,灵感大王有点慌,连忙道,“她是条斑鳜,在通天河住了很久了,我来后,她帮着我修缮府邸,给孩子们一起新修住所,对我可好了。”
“昨夜,她看出我不大想把小孩儿们送回陈家庄。”说到这个,灵感大王有点不好意思,“便安慰我,说陪我喝喝酒,一醉皆千愁。”
醉不醉的,倒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灌醉灵感大王这个目的达成后,那条斑鳜能做什么。
“若真不是你将俺师父绑了。”机智猴哥一点就通,他直言道,“那便是她趁你喝醉下的手,却也不排除你在扯谎打诨。”
“我没有!”灵感大王辩解道。
“是与不是,你说了不算。”金箍棒往灵感大王腰间推了推,令她站得离冰上大坑更远了些,免得她逃了,“自有人裁断。”
言罢,孙悟空看了眼天边。
时青寻问了声:“谁来裁断?”
“喏,来人了。”孙悟空努了怒嘴。
“悟空。”
天边金光灿然一闪,莲花宝座无比耀眼,有个温厚空灵的女声响起。
是观音。
第83章 赠花予你
时青寻就说怎么猴哥一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临到此刻,她反应了过来起初孙悟空抽象的动作是在干什么——拔毛吹气,远上珞珈山搬救兵去了。
“看你们拿着小莲花传信呢。”观音都来了,孙悟空也就直言了,“俺老孙便也试了试。”
所以是早就看出来,她没有和哪吒腻歪送花了。
可恶。
“小妹,你与这小鱼儿熟,我去找了菩萨,你不会生气吧?”观音暂时还没动作,孙悟空又问了她一声。
之前和孙悟空解释童男童女一事时,时青寻也没特意说和灵感大王可能认识的事,现下里怎会说什么。
而且究竟有多熟,她也并不好说。
若灵感大王吃了人,做了坏事,观音必定不饶她;若是她真就只是贪玩,时青寻觉得观音其实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这是一路吃瓜,见证过观音陆续让大熊和红孩儿入编后的判断。
时青寻摇了摇头,又问道:“不过猴哥,你怎么晓得她和珞珈山有关系……”
“害。”孙悟空再次开始了他的恨铁不成钢,“小妹,你顾着和人说话呢,都没有认真观察四处。”
“我……”
“一到这通天河,俺老孙就闻见海印池里的莲花味儿啦——不过你闻不出来,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你自己身上也有莲花香,身边还有朵莲花整天跟在后头嘛。”
时青寻搓了搓手,轻咳一声。
其实也不是她没顾着观察四周,主要是一早就晓得灵感大王来自珞珈山,便也不会特地去想这妖怪什么来路。
观音已经来了,时青寻和孙悟空交谈完,略有踌躇地看向了灵感大王。
果然,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姑娘,面上看着倒没什么恐惧之意,只是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家长找上门来后天塌了的感觉。
“我不想回海印池!”灵感大王哀嚎。
她拔腿就要跑,奈何边上横着金箍棒,手上还被混天绫捆住。
不知此刻被妖怪抓走的唐僧是不是生无可恋,但时青寻看她这会儿的模样,是真的生无可恋。
“你……”时青寻才说出一个字音。
灵感大王像是瞬间找到了救命稻草,想要抱她大腿,“姐姐!我真不想回海印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腿没抱上,因为哪吒眼眸一沉,混天绫顿时带灵感大王在冰面上滑冰。
“……先让观音裁断吧。”时青寻轻声叹息,这才是此刻最要紧的事。
“悟空。”正巧,观音也在头顶说话了。
南海观世音菩萨,向来是宝象端庄,衣冠齐楚的。
哪怕是上回为了诱红孩儿入局,菩萨刻意打扮朴素了些,却也是素雅整洁,一丝不苟。
但今日,她似乎来得匆忙,连发冠都未梳戴整齐,就坐上了莲花台。
“此怪本是我珞珈山中的小锦鲤,贪玩偷下界,谅她不曾伤人,且饶她一次吧。”审判者·观音发话中,“你师父被这通天河中的斑鳜捉去,如今那斑鳜已带着他快逃出了通天河,悟空,还不快去追。”
孙悟空眼睛一转,要杀或者要护哪个妖怪,他倒也无所谓,左右这小团子精也没真惹他。
小团子此刻还在吃惊着,喃喃自语中,“竟然是鱼妹做的好事,她骗我……”
看上去的确怪单纯的。
但是——
“菩萨好没理,你家小宠物跑出来了,一句话就要了结,这也倒罢了,左右你是菩萨你最大——”空空在线撒娇,“可来这一趟,就为了带鱼儿回去,旁的都不管,竟还使唤我。”
“这可不行。”孙悟空收了金箍棒,手一摊,“菩萨得帮弟子将师父找回来。”
人力大师,统筹管理学优等生猴哥,既然摇了人来,哪有还自己干活的道理。
观音无奈看了他一眼,叹气,“你这猴儿……”
“菩萨依我不依?”
“只你会说,既是收了你的信便赶来,自然助你。”眼见小奶猴耍小心眼子不肯干活,观音倒也不生气。
菩萨还是一直都很宠猴哥的,只是嗔他一眼,便掏出手上编好的篮子,简单道:“你且看好便是。”
言罢,她口中念动咒语,不一会儿,河水翻腾,一尾鱼影从远处被拖曳而来。
时青寻看着冰面下的阴影,微微惊讶,那条斑鳜鱼竟然能长得那么大,背上驮着的不正就是唐僧。
“姐姐!”
也是这时,灵感大王似乎也受到了篮中的拖力,但她不想走,终于趁哪吒还没反应过来,手疾眼快拉住了时青寻。
“帮帮我,求你了!就念在我们千年前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帮我吧,我真不想回海印池!”
“之前你不是说,你是自己去南海修行的?”时青寻迟疑道。
“是啊。”团子小姑娘哭丧着脸,“可那时我也不晓得珞珈山会那般无聊,池里的锦鲤们都嫌弃我是外头来的,说我是半路出家,都不搭理我。”
怎么听上去像是转校生被校园霸凌了。
被她硬拽着,时青寻有一丝手足无措,但很快下意识的举动是伸手也拉住了她。
“就算以后只能留在凡间,做一尾凡鱼,我也不要回海印池了。”灵感大王嚷嚷着,“姐姐,我保证以后绝不随便掳小孩儿来陪我玩,求你帮我。”
哪吒收紧了混天绫对灵感大王的桎梏,时青寻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此举是为了对抗观音的法宝竹篮。
“你在珞珈山待了多久了?”
“几乎九百年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听到灵感大王的答案后,时青寻不再迟疑,对着她道:“好,我帮你。”
灵感大王真不是坏妖的话……
她看着天上面色无悲无喜的菩萨,顿了顿,双手合十行礼,“观音大士,小仙与灵感大王曾有缘相识一场,想为她讨个恩准,求您放她离开珞珈山,留她在下界修行。”
唐僧已经回来了。
另一边,取经团正围着自家好师父嘘寒问暖,没工夫管这里,观音只是淡淡看着一切。
听闻她言,观音过了一会儿才将眸子转过来。
见她求情,哪吒也开了口:“菩萨……”
“青寻仙子,你可曾想过,若叫她留在凡间,她可有落脚之处?”打断了哪吒的话,观音问道。
——果然会有提问,时青寻抿了抿唇。
上回观音收服红孩儿的时候,目的性就挺强的,或许这些大人物行事都很有深意,但时青寻上辈子就是个人,想不明白这么多大道理,也不愿深想。
在她看来,人要活着,还要活得开心,为自己而活,不然有什么意思。
“天地之大,山川河海,总有安身之处。她本有术法傍身,又是水中灵物化身精怪,不至于无水可栖。”时青寻回答道。
“她法力低微,难免被其余精怪所欺,却又心存人性,恐怕被人所骗,凡间虽有山水,未必有她一隅之地。”观音笑道,“不若海印池中,可保她性命无虞,又有灵气,供她修行悟道。”
“可灵感大王不喜欢。”
“世间事,非喜欢而能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之。”
观音并未收起竹篮。
饶是有哪吒的混天绫护着,灵感大王也已经被拉扯得嗷嗷叫了,观音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哪吒,仍继续道:“若喜欢便要拥有,是贪欲。”
哪吒颤了颤眼皮,他没说话。
“喜欢就去争,只要行事端正,心存善念,莫要不择手段。”为什么话题突然变得这么哲学了,时青寻抬眼,“小仙觉得,这并无错。”
哲学问题快问快答,累累的。
可是虽然累,脑子一直转,时青寻还是希望能争一争。
“菩萨,您说灵感大王存人性,与人相像,倒令小仙想起一事。先前您收服红孩儿的时候,曾说人世极苦,生灵涂炭,苦不堪言,可是……”
抢到一点话语主动权,发挥主观能动性,时青寻仰着头对观音谦卑道:“即便如此苦,人,或是类人之生灵,都仍旧顽强求生,并不轻言放弃。”
“于人而言,只要活着便有希望,苦难固然可怕,也能化解。”
越是微小的生灵,越有对活着的执着与渴望。
等能够活着,大家又想好好活着,活得更好,不止是身体上的富足,还想要精神上的富足。
不必去将苦难一笔揭过,可在某些时刻而言,苦难确实可以跨过去,化解掉。
人的意志,或说千百种生灵的意志,远比空谈的要强得多。
小时候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都能为了回家这个信念,跨越千山万水。
“当然,也或许有人不愿苦,可至少他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若只是因为苦,便剥夺人的选择与希望,对人何尝不是另一场苦难。”
所以当时在号山,她一直想让红孩儿自己选出那个答案。
只是观音最终没有给红孩儿选择的机会。
好在红孩儿的心愿应该很快就能得到了结,等取经团他们行至积雷山,遇上牛魔王就行。
彼时,观音透露了可以让红孩儿去帮忙的意思。
——但若是没这个机会,亦或者没这么快,被迫选择去珞珈山修行的红孩儿,他难道不会痛苦吗?
他会的。
而且以红孩儿那种性格,或许已经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的事。
在漫漫余生中,他会永远记得这件自己未能完成、甚至永远不可能再完成的憾事。
这会变成他的执念,会变成对他的一种折磨,每每想起来,都痛苦不堪。
“小锦鲤自言已在珞珈山修行久矣,仍然不能适应,菩萨……”
时青寻该讲该争论的差不多说完了,她顿了顿。
此刻才后知后觉起自己的勇,啧,在这西游世界,你甚至能沉浸式体验和菩萨探讨人生的感觉。
最后,她垂首合掌,“您看,能不能放灵感大王离开?小仙在凡间也有一处府邸,若她真无处可去,去我那儿也是可以的……”
“这小鱼儿在我那儿修行多久了?”观音似若有所思。
时青寻眨了眨眼,感觉有戏,因为辩论赛好像结束了,一般对方开始顺着你的话说,就是开始找台阶了。
她连忙给了这个台阶,再次重复道:“菩萨,已快九百年。”
“是有些久了。”观音点了点头。
见时青寻长吁一口气的模样,观音笑了一声,忽然又道:“青寻仙子,你常能坚守本心,是好事。”
突如其来的貌似是夸夸的话,把时青寻搞得懵了一下,“菩萨,谬赞了。”
“也罢,如此看,小锦鲤是不大能适应珞珈山的生活,本座便依了你,随她去吧。”菩萨不再强求,见时青寻喜上眉梢,又提议着,“其实她也不必在凡间修行,鱼儿本有灵性慧根,天庭也去得。”
这个……时青寻当然也赞同。
让小锦鲤去青云洞待一待只是权宜之计,她打算之后和哪吒商量下,或者和上司王母商量下,看看是云楼宫的莲花池还是瑶池,让小锦鲤去修行。
“菩萨的意思是?”
“瑶池比我珞珈山的海印池更广阔,其中也有些鱼儿,若是她能去瑶池,也有你能顾她几分,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观音道,“本座会与王母言明此事,劳你再做安排。”
太好了,不用她开口打报告向上审批,两边高管自己会协商这件事。
时青寻连忙道谢:“多谢菩萨。”
本以为这事到此就圆满解决了,怎知观音却抬了抬手,拦了她一些,“小锦鲤好歹从我珞珈山出去,劳你照顾,算是本座要谢你,你且稍待。”
竟然还担了观音一句谢,时青寻老老实实站着,只见观音化出玉净瓶,又将瓶身稍稍抬起,抽出柳叶,轻掸露水。
那露水有灵性,才落下便化作灵光,飞向时青寻。
“本座予你保命甘霖,必要之时,助你化险为夷。”观音道,“好了,你们且往西行去吧。”
时青寻惊喜至极,这还没到西行的尽头,玉兔曾与她说过“加油干之后少不了好处”,还没得到王母的嘉赏,竟然先一步得到了观音的奖励。
她连忙再次行礼,“小仙多谢观音大士。”
菩萨交代完事便提着空空的竹篮走了,哪吒早已松开了捆着灵感大王的混天绫,此刻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
他不说话有人说话,孙悟空凑了过来,一脸“我已看透”的表情,与时青寻分析着——
“小妹,俺老孙看菩萨很是欣赏你嘛!”
“啊。”时青寻一听,来精神了,“真的嘛?”
“你把小鱼带上天,哪里用得到要保命的东西,这就是菩萨想给你的。”孙悟空现在也是资深打工人了,且悟性高,很上道。
他现在神色上带有一种有种职场老前辈的高深莫测,很像当时的玉兔。
“要知道,早前菩萨哄俺老孙,也只给了俺老孙三根救命毫毛呢,你这保命甘露,听上去能用好多次。”
原来猴哥晓得观音经常会哄他啊,时青寻哑然失笑,“我也不晓得这个能用几次呢,希望能多用几次吧。”
玄幻世界,保命还真不是开玩笑的,虽然她现在挺安逸,但有保障肯定更好。
“菩萨给的,应当不会诓人,想来有大用处,青寻,可要看好了。”孙悟空道,“俺老孙也希望你的能多用几次,又希望你永远用不上。”
时青寻一愣,很是感动,猴哥真的太阳光开朗了。
“只是这甘露,好像是直接融入我身体里了,也不存在什么看不看好的。”
“那更好。”孙悟空道。
她也用力点头。
一边的猪八戒已经将哪吒给的小莲花送上了天空,通天河重新化为六月里的涛涛河水,众人只得飞到天空上。
就是略略苦了唐僧,他好像有点恐高,坐在小白龙化身的马上,还是有点颤颤巍巍的。
不多时,有一只老鼋忽地从河水里冒出头来。
老鼋将一堆小孩一并送了上来,看了眼灵感大王,非常愤怒:“你这小鱼,日日在我府邸边带着这帮小孩吵吵闹闹,如今可算要走了。”
小锦鲤还在因为鱼妹没了伤心,听到另一个邻居跑了来,又打起精神,向他道谢。
“老鼋,谢谢你把他们送上来!”话音一转,又顽皮地冲对方做了个鬼脸,“你该感谢我才是,为你无趣的水底日子增添了多少热闹。”
“谢你个鱼尾巴,吵吵闹闹,全都没个正形。”老鼋不领情。
小锦鲤讪讪地吐槽了一声,“嘁,古怪暴躁的老头鼋。”
可玩伴一一离去的惆怅,到底因这一打岔散了不少。小锦鲤本只是一条没什么心眼的单纯小鱼,没一会儿,什么都看开了。
时青寻看了她一眼。
如此看来,这小鱼待在海印池九百年仍不习惯,想要离开,是千真万确的喜欢不起来那儿了,多待恐怕也不会变好的。
老鼋也不再与其多说,而是转头朝着唐僧友好拜了拜。
原来他突然浮上来,不止是为了把陈家庄的孩子送来,还想向唐僧讨个恩典。
听闻唐僧此行向西,终点乃是极西灵山,传说西方佛祖无灭无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而他在通天河早已修行一千三百多年,还不知何时能堪破凡劫,成就仙身。
“圣僧,是故,我想让您帮我向佛祖问上一声,作为报答,我愿驮您与诸位高徒过通天河。”
听到他自述一千多岁,时青寻下意识向它看去。
怎知老鼋虽看上去体积庞大,仿佛垂垂老矣,动作缓慢的样子,实际却敏锐得很,一眼回望来。
灰蒙蒙的眼睛眨了眨,老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样的眼神,十有八九……
“这位…姑娘?有些眼熟,还有旁边这位小公子,很早之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果不其然,老鼋如此道。
时青寻是丝毫没印象,她转头看哪吒:“你有印象吗?”
哪吒微微皱眉,表情很明显——无。
“不过。”但他早在不知何时起,有了吐露千年前往事的心,“当年,我们的确游历过一些地方,或许是见过他。”
所以那时候,他们也一起去过花果山吗?
时青寻不知怎得有些错愕,又恍惚。
哪吒好像一直在重复着做千年前的事,一起吃饭,一起看星星,一起像现在这样……陪着取经团四处走,也算游历吧。
不过虽是如此想,她也没太放心上,做过的事又不是不可以再做。
时青寻点了点头,另一边唐僧也答应了老鼋的请求。
取经人准备继续往西,因为要送小锦鲤去天庭,时青寻决定暂时不跟了,就在此地告别。
她目送取经人渡过通天河。
“将孩子们送回陈家庄。”之后,时青寻又转头,对着这个和原著里完全不同的灵感大王道,“便随我和哪吒一同去天庭吧。”
虽然不太记得原著里是怎么样了,但不影响现在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故事是新故事,跟着取经团这一路,时青寻觉得所有人也在创造着新的可能。
“好嘞姐姐!”灵感大王·小锦鲤欢快应道。
能换个新环境生活,对这个跳脱的小鱼而言,是件很值得期待的事,她很激动。
哪吒一抬指,将小姑娘肩头的那朵莲花取了下来。
灵感大王顿了顿,顿时有种所有危机全部解除的感觉,一口气全部松懈下来,她笑得甜甜的,“谢谢哥哥!”
哪吒未答话。
这个少年渐渐学会了回应,但基本只在面对时青寻时。
对其他人,他还是很寡言少语,偶尔说话也基本没好话——也难怪最初时青寻在天庭听到的传闻,是这位三太子矜贵冷傲。
小锦鲤倒没有任何异样,她像是早习惯哪吒是这种人,毕竟也的确认识。
她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小孩们回了陈家庄。
时青寻本来想跟着一起,总好比干站在河上等好。
怎知旁边的哪吒,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
“青寻。”
轻微的拉扯感,不足以叫她动作受限,但她仍是依着哪吒的意思停了下来,“怎么——”
步履微顿,偏头,问句尚未说完,鼻尖一点轻淡的莲香飘过,盛放的赤色重瓣莲花被他放入她怀里。
风雪早就停了。
迷朦的雾早已被太阳的光芒驱散,天际被湛蓝色晕染开,又渡上日色晖光,少年背光而立。
可即便没有温暖的日光照耀在他脸上,也不会让他昳丽的容貌失色半分,反而,浮光渡上他的发丝,光影下,那双乌眸没有一丝锐利,反倒变得极为柔和清亮。
“赠花。”见她盯着他看,少年眉眼微动,轻轻垂下眸子。
像是突然而来的不好意思,但沉默只有一瞬,他补上了未尽的话,“……予你。”
第84章 有心之人
时青寻的心跳蓦地乱了一拍。
好像,又被他撩到了。
拢在怀里的莲花清香四溢,明明是熟悉至极的气味,按理来说自己应该早就习惯,可喜悦还是忍不住一丝又一丝的溢满心头。
她微微颤了颤眼眸,没回避,而是极大方地笑着:“……谢谢。”
好吧,还是卡壳了一下。
毕竟第一次有想谈恋爱的心,但还没有真的实践过,时青寻心里还是有点乱乱的。
晕乎乎的,她胡思乱想,这是不是她的时代中大家常说的……Crush?
怎么能和Crush更进一步啊,在线等。
没能等她在线等到什么,毕竟也没有线,前灵感大王·小锦鲤蹦蹦跳跳回来了。
“哥哥姐姐。”人还只是一个小点,声音先传了过来,小锦鲤冲他们招手,“我在这里,我们走吧!”
“话说你有名字吗?”
往天上飞时,时青寻还想交代小锦鲤一点瑶池居住事项,忽然想到这个。
叫灵感大王太奇怪,叫小锦鲤也很一般,以后既然一起住在瑶池,还要照顾她,还是唤正经名字比较好。
“有吧。”小锦鲤自己也有点说不清。
在珞珈山的时候,海印池里的锦鲤实在是太多,不会有人特意喊她,她一点也不特殊。
可千年前,她在时青寻身边呆过一阵子。
那会儿时青寻只养了她一条锦鲤,便也算是她曾经成为过特殊的那个。
“姐姐曾经给我取过名儿,你从前一直这样叫我呢。”记起自己当独一无二的锦鲤回忆,她一下笑得很灿烂。
但时青寻心里突然咯噔了下,“什么名?”
“小红。”
“……”
果然,时青寻在内心扶额,她太清楚自己的取名水平了。
当初收留大熊的时候,大熊是一只真不会开口说话的大黑熊,她没觉得自己会和它相处太久,不觉得它是自己的宠物,所以完全是随口喊出来的称呼。
那个名字,完全只是方便她喊它吃饭,吆喝一声而已。
谁知后头一直这样喊了,她习惯了,大熊也习惯了她如此喊,于是就没有改过。
小红这个名字,和大熊没什么区别——她的取名水平实在拉跨。
“呃,要不换个名字?”时青寻提议道。
现在也算是带小锦鲤去天庭混个闲职,以后指不定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也会喊。
喊小红有点太随意了。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时青寻还是希望她有一个更好听的名。
“那,姐姐再给我取一个?”小锦鲤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时青寻:……
真的担不起她的期待。
没办法,时青寻略有些无措,放空了一瞬,茫然环顾四周的天,然后将视线挪去哪吒身上。
“哪吒。”她将声音放得轻轻的。
忽然,她发现少年竟然有些出神,似乎在思考什么。
好像从她和观音辩论了几句后,他就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了,在想什么?
“就取……”哪吒乍然回神,目光朝她看去,似在思考。
他竟然还可以一心二用,一边出神,一边竟也在听她和小锦鲤的话。
时青寻饶有兴趣看着他,希望听听他能取出个什么名来。
结果,少年垂眸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
他沉默了。
时青寻:……
“……取什么?”偏偏这时,他又开口了,仿佛晓得自己已经暴露了没认真听,语气有一丝茫然和窘迫。
好好好,原来还是在发呆,没听她说话的。
时青寻将自己与小锦鲤的聊天重复了一遍,再次看向他。
而且这次,她和小锦鲤露出了同款期待表情。
她反正是想不出来了,期待土著神仙能给点有品位的灵感。
哪吒抿了抿唇,反而问她:“青寻,你的名字可有寓意?”
时青寻微顿,自然有的。
一般而言,家里人给小孩取名都是有寓意的。
多是对家庭新成员的期盼,也是对新生命的尊重,还是一份长辈对小辈的美好祝愿。
说到这个,虽然家人已经不在,可这也算美好的回忆。
压下那丝早已习惯会不自觉心起的悲伤,时青寻很快就能回答:“我爸…咳,我爹说,我的名字来自一个美好的故事。”
她的名字除去基本元素,还有很多现代人取名会用到的方法——表明她是父母爱的结晶,将会继承这份美好,带着家人的爱与期许成长。
一个美好的故事。
关于她爸妈是如何相爱的。
“我爹娘最初是笔友,从年少时就认识了,他们长大之后,就约定在一个叫青城的地方见面。”
那时候,车马远,书信慢,没有什么网络的年代,反而将感情看得更加重,也更真挚。
“但是出现了一个小失误,我娘把约定好的时间写错了,她往前写了七天,也没检查就把信寄出去了。我爹提前了七天到,愣是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她七天,找了她七天。”
这个乌龙,后来每每在日常生活中,被父母当做趣事重提起来。
“我爹说我的名字是因为‘他在青城寻寻觅觅,最终觅得良缘’——非常来之不易的感情,就像来之不易的我。”
——被期盼了很久,妈妈辛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她。
“哈哈哈哈,有点好笑。”小锦鲤听得津津有味。
“是啊,若不是我爹执着,一直在等,可能那一次就错过了。”时青寻也感慨着。
也说明那个年代的人——竟然能一次性有七天空闲!
身为曾经的社畜996牛马,实名羡慕。
时青寻又顿了顿,讲了另一个版本。
没错,她还有个更有文化的版本,是她妈妈说给她听的,好像是用来堵她爸嘴的。
“我娘又说我爹说的不对,我的名字来自于她很喜欢的一句诗,‘寻来青霭曙,欲去红云暖’。”
怎么说呢?
这诗冷不冷门她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用来找补的,咱也不好说。
“好有文化哦。”小锦鲤倒是挺捧哏的,又挠挠头,“就、就是我不太听得懂。”
时青寻觉得她好可爱,揉了揉她的头。
“便叫‘红云’如何?”哪吒思忖了一会儿后,如此道。
他说不清自己听完这个故事后,看出时青寻眼中的思念后,心里究竟是如何作想的。
唯有一点可以确认——他的心情至少是平静的。
没有恶毒的嫉妒。
也没有想要摧毁她这些美好的念头。
方才,他一直在思考观音与时青寻那段对话的用意。
观音言之,喜欢便意图占有,是贪欲。
而他的贪欲太多,太盛。
在时青寻还没有重回这个世界时,如来世尊便借机暗示他多回,占有,便如同摧毁,他若缠得越紧,只会将对方推得越远。
可今日,时青寻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她说,若是问心无愧地去争,为了爱而去争,并不是贪。
原本是贪欲,是贪念,是贪婪……
——也或许,只是单纯的贪恋。
时青寻正好于此刻,与他对上视线。
她的眸子是清澈至极的,如今修为精进后,已能很好盖住眸底那点因为化身不够彻底,而泛起的青色。
但她好像确实偏爱青色,并不会刻意隐藏。
在越靠近天庭,越发明炽的日光里,如清澄的湖水倒映在她眼底。
“寻来青霭曙,欲去红云暖。”哪吒将这句诗重新复诵了一遍。
他的声线清冽,并不算低沉,反而特有一丝蕴藏着少年气的张扬,娓娓道来,咬字清晰,极为动听。
他道:“你名青寻,她取‘红云’二字,如此一来,与你的名字也正相宜。”
时青寻略微思考了一瞬,“我觉得不错。”
“好好好。”小锦鲤也拍手捧哏,“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就要叫‘红云’。”
红云,鸿运。
鸿运当头,这是个好名字,一听就是见者暴富的小锦鲤名字。
好好好,这样一想,她要暴富了。时青寻和小锦鲤击了个掌,这名字就算定下来了。
忽然,击掌完,小锦鲤又看见她怀里抱着的花。
“姐姐,你手里这朵莲花好漂亮啊。”小锦鲤头都快伸进她怀里了,认真欣赏起来。
重瓣赤莲迎风轻晃,哪吒似乎特意将它变大了些,比一般的莲都要大,花瓣舒展,没有一片是蔫的,颜色鲜艳自然,盛放开来,的确漂亮得不像话。
时青寻不自觉将花拿紧了些,生怕掉了一样,又拿到小锦鲤面前给她看,“是啊,很漂亮的花。”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完美无暇的莲花。”小锦鲤道,“先前哥哥给我的那朵,没这朵好看。”
可不是嘛,时青寻也没见过,自然生长的莲总有花开花败,但自己手里的这朵,完美得像是工笔画细细描绘出来的。
阳光下,花瓣更如渡上一层金纱,星点露珠,氤氲梦幻。
或许是人都会偏爱像自己的东西,成为莲花仙后,时青寻更喜欢莲花了,收到的花花又被小锦鲤这样夸了,她心情变得更好。
“姐姐,这朵可以送我吗?那朵被哥哥收走了,我还想要。”小锦鲤又道。
这下,时青寻的手微顿。
抬眸正好与哪吒的视线对上,发现对方眼眸微沉。
想了想,她摇头:“不可以哦。”
“啊……”
“这朵不可以。”时青寻指尖酝出灵力,一株莲花的轮廓在她指尖逐渐成型,她伸手,将这朵新变出的莲花交到小锦鲤手上,“我给你另一朵。”
小锦鲤本来也是心血来潮想要,究竟是哪朵倒也无所谓,得了一朵新花,她很开心,可又有些疑惑。
边把玩着莲花,小锦鲤一边问着:“谢谢姐姐!不过,为什么你手里那朵不能给我?”
“因为……”
时青寻看向哪吒,对方一言不发,轻垂着眸,看上去沉闷又透着一丝委屈。
看上去正不高兴呢。
但她真的有点忍不住笑,一边看着白衣少年,一边轻声又郑重地对小锦鲤解释道:“因为,这朵是有心之人独赠予我的,它很特殊。”
万千莲,她只要这独一朵。
眼见着哪吒颤着眼皮,他倏然抬眸,看向了她。
一点迷茫,与许多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他眸底洇染开来,最后化成炽热无比的视线。
其中蕴含着时青寻从未看见过的,过于直白的情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一声,错开了对方的视线,只若无其事与小锦鲤交代起之后在瑶池的注意事项来。
天庭快到了。
哪吒将她们送到瑶池边,没有多停留,因为晓得之后时青寻还要带小锦鲤去熟悉下环境,可能还要去和王母汇报下,这些都算作公事。
“青寻,再见。”他如惯常般道。
时青寻却忽然愣了一下。
梦境里小少年的声音,与现实交叠。
昔年好不容易等来他的那句再见,如今,已是他与她说过无数遍的话。
他们会再见,还会再相见无数次。
“好。”时青寻笑了一声,向他挥了挥手,“再见,哪吒。”
*
一回瑶池,这次王母正好在。
王母已从观音那处知悉了此事,让时青寻带着小锦鲤到众仙跟前去混个眼熟。
可爱的小姑娘,开口说话又甜又糯的,一下子讨得了瑶池众仙的欢心。
“难怪菩萨舍不得你这条小锦鲤。”王母端坐在宝座上,见三青鸟逗小孩儿逗得不亦乐乎,也夸了一句,“生得这么可爱,若是原先就在我这瑶池里的,我也舍不得你离了去。”
这话不好接,小锦鲤只是嘿嘿一笑。
珞珈山里像她这样的鱼可多了,她原先在海印池也没机会化形。
又在王母跟前留了会儿,王母要去赴宴了,时青寻便带着小锦鲤准备离去。
“青寻。”
临走前,王母又唤了她一声,“唐僧师徒如今如何了?”
果然王母对她在干什么清楚得很,时青寻连忙汇报,说是众人已经走过通天河了。
“如此想来,西行的路程也行至一半了。”王母感慨着。
竟然已经一半了吗,时青寻有些不太记得了。
她比较记得清楚的就是六耳猕猴是在后半段出来的,还有玉兔在最后,话说兔兔真的会男扮女装吗?有点期待。
“你与孙悟空关系好,多看着些他们。”王母明示了一句,“如此,也算我瑶池出了份力。”
果然如玉兔所说,时青寻用力点头,保证自己会好好完成任务。
王母看了她一眼,看上去还有些想问的。
“你与……”
但王母最终也只说了这两个字音,就停了下来。
顿了一会儿,王母只道:“罢了,都是你们小辈的事,只是若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来与我们说便是。青寻,既然来了瑶池,瑶池永远是你家。”
把公司当成家,是现代很多老板画饼时最爱说的话。
可是王母真的对一众女仙都很好,在瑶池当职了这么久,时青寻也一直没有过离开的念头,从来都没有。
这话由王母说出来,没有任何pua的意思,反倒令时青寻有些感动。
“好,多谢娘娘。”时青寻再次点头。
而且不知怎得,时青寻感觉王母是想说哪吒。
只不过对方没多说,她肯定不可能自己再展开这个话题。
毕竟只要这样想了,现在的场景,就已经有点像长辈询问小辈“你和那小伙子处得怎么样了”的社死现场了。
王母这就走了,时青寻也抓紧带着小锦鲤去安顿下来。
地点就选在靠近她办公室的那片池塘里,平日里,她自己也睡那附近。
投放小鱼没什么难度,不一会儿,小锦鲤就适应了瑶池的环境,在池中畅快游着,时而惊动莲叶,荡出一波又一波的清浅涟漪。
此刻,天已经渐渐昏黑,一天已经快要过去了。
瑶池中并非没有其他生物,里头也有很多小鱼,时青寻也躺去了莲叶上,看了小锦鲤一会儿,见她在水里待得自在,不知不觉,自己也困了。
困意来袭,眼前仿佛又响起海浪声。
*
已经习惯在梦中观影了,反正也不会影响第二天的精神,时青寻想着。
但她感觉这梦的进度有点慢了。
怎么说也做了好几回梦了,也没捞到什么关键信息。
事关她为何会穿越,又是怎样回去的,以及哪吒究竟为何对往事始终保持紧惕——她并不觉得如金吒所说,是因为哪吒觉得这段往事是耻辱。
哪吒看她的眼神,总有某一刻会暴露他的情绪。
是眷恋,是渴望,可也有怨与不甘,如同他偶然会出现的咄咄逼人。
他不甘她的离去,也怨恨她的离去,是因为她曾经答应过又反悔了?她又为何答应,却没有做到。
她真的想知道,哪吒为何会这样去想这一切……
海浪声令人心平气和,久了也会有些乏味,虽然在梦里,时青寻还是感受到了些许疲倦,她精神不是很好。
准确来说,是小青寻精神不是很好。
不过,小青寻还是站在海崖边,看上去好像是又在等人。
海崖上有个小水湾,一尾赤红锦鲤正在水中缓缓游着,等人等得有些无聊,她看了过去。
说是小水湾,实际只是一块巨石上凹下去的坑洞,并不算很大,哪怕是一条小鱼在里头游着,游几个来回,也略有些逼仄。
像会把它困在里头,令它无法去到更远地方的一个玻璃鱼缸。
“小红。”小青寻看着赤色锦鲤,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着,“在这里,你会想家吗?”
小锦鲤不过初开灵智,尚不能口吐人言,听闻她的话,只是摆了摆鱼尾,溅起一点水花。
看不出它究竟是何意。
它想不想回家,她猜不出来。
可是她很想回家。
敖丙前几日来看过她,之前的一点不愉快早已过去,两人仍然是好朋友,哪吒也来看过她一回,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
可正是因为这种平静,她越发迷茫。
如哪吒曾猜测过的一样,她是个一条路行不通,就会果断放弃谋求他路的人。
——可若是,面前一条路也没有呢?
人有选择的时候才有希望,若连选择都没有,她只能陷在一日又一日的迷茫中,渐渐迷失自我。
小鲤鱼蓦然一个翻身,猛窜进水湾里的幽僻洞穴里,激起点点波澜。
小青寻微怔,似有所感,她回过了头。
着素袍的小少年,他不知何时已经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
“哪吒!”
原来是在等哪吒啊,时青寻看着。
等到了要见的人,小青寻黯淡失落的情绪一下散了不少,她站起身来,好像十分热情地招呼他,“你最近练功练得怎么样了,累不累,先喝口水吧?”
原是上回哪吒来,看出小青寻一直情绪不是很好,他竟然主动提出下回来陪她去走一走。
不过此时,少年眼睫微颤,似有一丝茫然。
他不大理解她。
一个即便自己没有拜师成功,也丝毫没有怨的人,甚至看见他,还会问他练得怎么样。
明明他方才都看见了,她仍旧失落得很。
“你怎么又不说话,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见他沉默,小青寻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看着她,蓦地启唇问道:“……你想回家吗?”
第85章 风雨无惧
当然想回家。
几乎不需要犹豫,小青寻用力点头,她心觉哪吒会主动提出这个话题,是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办法。
于是她殷切地看着他,急切等待着他的下文。
只可惜,对方似乎只是想要一个是或否的答案,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敖丙近来…来过么?”这个话题过去,小哪吒又问道。
这下小青寻顿了顿。
她看得出来,这个少年的冷漠其实只是源于不大会和人相处,头一回他和敖丙几乎没说话,但上次他们又碰上了一次,两个人还是和和气气说上了几句话的。
青涩的小少年,其实他也想交朋友,并不排斥新的人际关系。
但说不上为什么,哪吒明明表现得还行,她感觉敖丙又莫名其妙开始别扭了,哪吒与他好生说话,他反倒有几分疏离。
此刻哪吒问了,想着那薛定谔的龙筋事件,小青寻帮敖丙说了两句好话。
“哦,他常来看我呢,还问过你怎么不来玩呢,看上去挺想你来的。”
哪吒沉默一瞬,不置可否,“是么。”
总喜欢观察别人神色的少年人,或许比小青寻看到的更多。
他看出敖丙藏在一派温和下的冷漠,也看出敖丙虽然对他表面笑着,实际内心有所忌惮。
有过想交朋友的念头,但只有一瞬。
察觉到了对方的紧惕,哪吒瞬间失去了交友的兴致,毕竟他也无所谓,并没有什么结交太多朋友的需求。
和时青寻成为朋友这件事,也是时青寻主动提的。
“走吧,我都收拾好了。”小青寻拍了拍包袱,问他,“我们去哪儿玩呢?”
“上回你不是说,这个世界有些你想去的地方?”
提到这个,小青寻终于从心里生出了点真实的兴致勃勃,“对!上回我和敖丙聊了一会儿,他报出好几个地名,我都还挺熟的。我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了,我想去看看……”
哪吒未应话,却已经拉住她的胳膊,带她飞去天上。
时青寻一边心想着小时候的自己竟然不恐高,一边听自己絮絮叨叨着西游记的剧情。
——甚至有一些,是她自己现如今都不太记得的。
比如说,通天河之后就快到女儿国了?那么经典的剧情,她竟然回天上来了,现下里一日都过去了,她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醒来她就要去看看。
还有六耳猕猴的剧情原来就在女儿国后不久,晓得了这个,她就又可以提醒猴哥两句了。
听着听着,时青寻又渐渐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小时候的她,都快把记得的剧情都告诉哪吒了,难怪起初哪吒来找她的时候,说什么西行这一路,最清楚的是她。
那么被她单独上过剧透课的哪吒,看着她再次穿越回来后,遮遮掩掩,假扮土著的样子……
救命,好社死啊。
这人真是不长嘴,怎么不早说啊!就那样看她演啊。
哪怕是现在,小少年版哪吒,还用混天绫当头绳扎着总角的那种,他在听小青寻讲故事的时候也是沉默不语的。
只是她指哪儿,他就带她往哪里飞。
但实际上,两个人没一个对凡间地图很熟悉的,走了一圈,真正找到的打卡点没几个。
晚霞快要降临之时,他们决定前往最后一站。
也是大概率不会找错的一站——就在东海之上的花果山。
再次感受到海风轻拂,这天的行程安排的又满、又好像什么也没干,小青寻想了想,转过头看哪吒。
她问他:“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再去走走吗?”
哪吒其实很少拒绝别人的要求,若他能做到的话。
他并无所谓这些。
“可以。”
他已快要在乾元山学成,之后,并不想回天庭。
这令他也有些迷茫,因为不似小青寻日日期盼着想要回家,他没有家,不知之后该去何处。
“好,那就这样说定啦。”小青寻笑了笑,要和他拉钩,一面还和他说,“你是神仙,神通广大,不忙的时候的确可以四处走走,多多游历的。”
俗话说,要劳逸结合嘛,成天忙着学本事也是会累的。
毕竟哪吒称得上她的男神,虽然有点哑巴,但瑕不掩瑜,她还是很为他着想的。
“我就很喜欢多走动,一直闷在一个地方有点没意思。”只可惜古代的车马太慢,小青寻想着,现在她孤零零一个人,也谈不上什么车马。
去一趟乾元山,已经快去了她半条命,疲惫事小,一路的担惊受怕都不知道有多少回。
侃侃而谈着,她又提到了自己的愿望——“我一直很想,环游世界来着。”
时青寻听到了,不免一怔。
是了,小时候的她,特别爱玩,很想以后挣了钱,可以带着父母一起去周游世界。
——这也是很多人小时候的梦想吧。
世界广袤,精彩,纵使日日有人在奔波,可奔波之外,大家都想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环游世界?”
“是啊,因为有很多的风土人情,都是我没见过的,我很想去看看。”
哪吒好一会儿没说话,直止小青寻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我自出生,便被我的父亲囚禁于云楼宫,并不知何为世界。”他茫然环顾四周,看着广袤无垠的天,和一望无际的海,“来凡间,亦是我第一次看这个…世界。”
小青寻顿住了,连指尖也有些微僵。
在她身体里,时青寻亦是如此。
晚霞生动而明艳,可伫立在霞光里的少年,他却是苍白的。日光的照耀,无端令他白皙的肌肤有些透明,透明到虚幻。
可这是小青寻,亦是长大后的时青寻,第一次非常真实地感受到这个少年,曾经承受过什么样的苦。
世界原本鲜亮明媚,可于他却是一片虚无,虚无到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正是这时,花果山到了。
花果山实际上是一座海岛,山为海岛的最高点,那儿十分明显的伫立着一块巨大石头。
晚霞还没有完全褪去,金辉洒落在巨石上,这块巨石光秃秃的,且很平整,上面连杂草都不长,一看就非常特殊,一眼就能看到它。
落定山顶上,方才的话题短暂过去,小青寻不好意思拉自己的第三男神拜见第一男神,于是只自己往前了几步,行了个礼算打卡了。
“猴哥,虽然你这会儿还没出世,但我应该也等不到你出来了,所以先来看看你。”
一通废话文学输出。
对于单纯的小朋友而言,亲眼见到神话里的男神,这样令人兴奋的经历,可以暂时盖过所有不好的情绪。
想回家的念头,对这个世界的不安,对现在生活的不适应,一切的一切……
都因为在这里结识了哪吒,又见到了石猴版孙悟空——短暂放空了。
在此时的一切,看起来像是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
但晚霞黯淡下来,等来的不是明月朗星,而是一丝丝细雨,自天穹落下。
下雨了。
细雨绵绵,渐渐又越来越大,等小青寻反应过来时,她要用手去遮挡,一回头,发现不知何时起,少年脱下了外袍,早早为她遮住了大片风雨。
见她转身,哪吒微微抬眸,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夜。
“走吧。”他道,雨势恐怕会越来越大。
小青寻抖了抖睫毛上沾染的雨水,她点头,“哦哦,好啊。”
他未再开口。
那件衣袍与他高举的手,也始终没有放下。
风雨在外,不过一会儿,已经隐有电闪雷鸣之势,呼啸的风声下,她还试探性问了一句,“下回,还可以一起来花果山吗?”
只是看着石头版的猴哥,好像也可以给人带来一点精神力量。
但更重要的是……
哪吒在她身边,风雨变得无知无觉,只有细雨涓涓,润物无声。
——她感受到了更真实的安心。
只是哪吒好像没听到,他正迎着风雨,站在她身前。
神差鬼使地,她心里有一个念头,轻轻感慨着,“若是可以,好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这样的话,她仿佛可以短暂忘却所有烦恼,她也可以不惧风雨。
*
醒来,是因为一阵哗啦水声。
时青寻猛地睁眼,但意识还有些迷糊,偏头,正看见小锦鲤在瑶池里扑腾戏水。
手一伸,她把小锦鲤捉住了,打算趁着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再睡个回笼觉,“你小声点……”
“姐姐,我吵到你了吗?”小锦鲤没意识到,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先去别处玩儿。”
时青寻迷迷糊糊应了声“好”。
可人是这样的,一旦被打搅了睡意,心里又有着事,再睡基本是睡不着了。
闭目了一会儿,仍旧再无半分困倦,时青寻认命地睁开眼。
认真感受这个梦之前,她还在想着进度也太慢了点,不是很想看这些日常了,毕竟她白日也和哪吒相处,晚上在梦里还要相会,有点…呃,有点关系太密切了。
可真的沉浸在梦境里,与他相伴。
……她又觉得,也挺好的。
那些曾经都是她的回忆,可她遗忘了,忘却了原来这么多相处的一点一滴。
如今能弥补一些,见到也曾是真真切切见过的他,她觉得挺好的。
只是梦里的少年太苍白,他就像一张未染上墨迹的白纸,可也没有任何鲜艳的颜色能在他身上体现。
想着想着,时青寻想到——先前他赠她金鞭之时,她说过要礼尚往来,给他回礼的。
这件事其实她一直都记在心里,可也一直没想好要送他什么。
如今想到了。
哪吒惯常爱穿白衣,她唯独见过他着一次赤色的战袍,却因她特意提了,后头他又再也不穿了。
无意去触及人家不喜欢的禁区,但是他的装扮的确是有些素了。
虽然如今他已不会再着那种衣料朴素的衣裳,可太纯净的颜色,有时很难显出他的气色。
衣服的颜色他不愿意改,配饰却可以改。
他本身就喜欢用乾坤圈或者混天绫做配饰,还有那个缠金莲玉串,再加一样也可以吧——她打算为他打一件莲花冠。
得是颜色鲜艳些的,比如纯金的,配上赤色宝石,这样和混天绫搭配起来也不突兀,又能把人显得精神点。
而且他本来就是那种明艳的长相,脸庞精致,绝对衬得起任何华丽的首饰。
说干就干,折了一片莲叶来,她以灵力为笔,开始画草图。
也不用太华丽,他整个人的气质还是偏清冷的,但也不能太简朴,要得配得上这般惊艳无双的三太子……
“青寻!”
快要画完时,又有人大喊了她一声,吓得她最后一笔差点画飞出去了,忙稳住手里的莲叶,抬眼望去。
其实从这有点奶气又清亮的声音就能听出来,是猴哥。
一个挥手将莲叶用灵力收起来,她也站起身来,整理好仪容仪表,并解开了用来遮蔽人视线的屏障。
“猴哥,你来了啊。”她冲着猴哥打了个招呼,并抢先问了句,“你们这会儿到哪里了?”
难道真的已经走完了女儿国?醒来还有点迷糊,画图又画太入迷了。
她竟然一下忘了,本来打算起床就要下界吃瓜的事。
“啊,是一处叫金兜山的地儿,其中有个金兜洞,里头有只青牛怪,叫什么独角兕大王的……”
聊这个话题仿佛正合孙悟空心意,他立马侃侃而谈起来。
师父被妖怪抓走了,他和妖怪斗了一顿法,怎知那妖怪有个古怪又厉害的法宝,能将别人的法宝吸进去。
他的金箍棒就这样没了。
不过问题不大,斗法时他察觉了那妖怪言语仿佛知道很多事一样,说不定又是天上下凡来试炼的,于是上天来问问玉帝,到底是哪个神仙思凡。
“那查到了吗?”
孙悟空一摊手,“没,查了一通,没少一个神仙。”
时青寻想了想……还真想出了点东西。
原本可能是想不到的,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西游记很多剧情她是真忘了。但梦里,小时候的她还记得挺清楚啊!
她有认真听小时候的自己解说剧情,这段故事发生在女儿国之前,还好,她还有机会去看经典女儿国。
那青牛怪原是太上老君的青牛下界,偷盗了老君的法宝金刚琢——也正是猴哥所说的,能吸人法宝的法器。
“但是……”猴哥忽然又道,却显得有几分踌躇。
“怎么了?”
“没揪到神仙,但玉帝说,指派些神仙助俺老孙除妖嘞……”
时青寻微顿,好像猜到指派谁了,不过还是应了声,给足情绪价值,“比如说?”
这一难,孙悟空摇了不少人去帮忙。
比如说“李天王父子”组合,火德星君,水德星君……
“哪吒。”孙悟空报出了第一个名,还算语气利落,“……还有,他老爹李靖,以及他们麾下天兵天将。”
果不其然,孙悟空此番踌躇,就出在这对“父子”组合上。
孙悟空是广交仙友的社交小能手,只是他不爱说人八卦,实际上,他能听来的八卦恐怕比时青寻开了金手指的还多。
关于李靖和哪吒水火不容的事,在天庭本来也不是什么秘辛,要知道很容易。
“小妹啊,你说单单叫哪吒也就罢了,玉帝还喊上了李靖,还没等俺老孙拒绝呢,就有仙侍去云楼宫宣旨了,这——”
说着说着,孙悟空又凑近她,与她耳语,“你或许不晓得,头一回他父子兵去我花果山,那真是各打各的……”
当年花果山大战,猴哥三言两语却说的绘声绘色。
李靖打东边,哪吒便要用术法将那片封起来,李靖转而去打西,哪吒又直接一片三昧真火把他的兵拦了。
也是因为这样,孙悟空当初都搞不太懂——
哪吒到底是奉天庭命来擒拿他,还是来给他助力的。
“他俩绝无可能联手,而且这不是打俺老孙,是要去救俺老孙师父。”孙悟空挠了挠头,感觉这事有点难办,“总感觉他俩凑一起,是去添乱的。”
时青寻倒觉得这事应该不会那么棘手,她安慰他,“说不定哪吒都不会答应呢,而且,就算他二人都同意了,届时你叫他们一个个上,别凑一起就行嘛。”
“也是……”虽然心下还是觉得不太稳妥,但孙悟空还是点了点头。
时青寻想了想,又道:“而且,你不是说那怪的法器古怪,会吸人法宝吗?救兵去了也要提醒下他们,千万将法器看牢了——”
玉帝不一定不晓得那怪便是太上老君的牛。
上司王母也有意点过她,说明王母她同样知道很多内幕,大家都晓得却不说,时青寻也不好直接剧透太多,提醒几句就行了。
天上下凡的怪,一般都只是试炼,点到为止,不会太凶险。
“这个俺老孙晓得。”
孙悟空也并非不清楚。
走过西行半路的猴现在精明着呢,不然也不会才打了一架,立刻反应过来和天庭脱不开关系了,迅速就上天来摇人。
他又挠了挠手,心情轻快起来,还有心思开了个玩笑,“说起来那小莲花法器也多,他还能多扛几回,不错。”
那有没有可能是一下全被收掉呢?
时青寻刚想这样说,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声响起。
“青寻。”
——是哪吒。
两人一同回头看去,从他们的角度看去,莲叶茂盛生长,一簇簇莲花亭亭玉立,正掩住了少年的下半身,让他看上去像从一片莲叶里长出来的一样。
时青寻脑子里蓦地窜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想法——
问他要一颗莲子,种在瑶池里,能不能长出另一个哪吒来?
第86章 一点小伤
“你们在聊什么?”哪吒的再次开口,打断了时青寻的胡思乱想。
她忙招呼他走过来。
“小莲花,你从云楼宫来?有没有听见仙侍去宣读玉帝诏令?”孙悟空挠了挠手。
哪吒难得见孙悟空这般为难的样子,瞥他一眼,“不曾。”
“啊……”
孙悟空更为难了。
见孙悟空如此,时青寻主动将方才他说的凌霄宝殿上的事复述了一遍。
“对对对。”待她说完,孙悟空道,“小莲花啊,俺老孙是想喊你去,毕竟你法器多,车轮战都能多几回,可玉帝说要李靖去,俺老孙是真没想到……”
本以为哪吒肯定不会乐意——不止孙悟空如此觉得,时青寻也是这么想的。
怎知,哪吒微垂着眸,却勾启唇,淡声道:“有何不可。”
孙悟空:?
“啊,哪吒。”时青寻也有些愣,一下没弄明白哪吒在想什么,他总爱把心事藏得很深,想了半天,她道,“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无妨。”一向从不提李靖的少年,此刻倒是真表现得毫无嫌隙,甚至是积极,“只是和李靖一道而已。”
“你……”时青寻欲言又止。
哪吒正看向孙悟空,称得上头一次这般和颜悦色,只是乌眸漆黑,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能帮你一场,这并不算什么。”他对着孙悟空道。
孙悟空:……
孙悟空起鸡皮疙瘩了。
“你乐意帮忙,自然最好。”小奶猴装模作样抖了抖身上的猴毛,“那走吧,估摸着那李天王也接到玉帝的诏令了。”
时青寻仍在看哪吒。
哪吒似乎并不怕和她对视,反过来神色温和地看着她,“青寻,不走么?”
“……走,走吧。”最终,没看出什么,时青寻只得道。
觉得有一丝古怪,可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这古怪是为何。
可能是哪吒略有异常的爽快答应……但这个少年,其实也并非是个真正冷漠的人,不然在梦中也不会几次她说什么他答应什么。
时青寻呼出一口气,不再多想。
青牛精是太上老君的坐骑,事实上,和上回金银角的事差不了太多。
这种神仙出面的试炼,安全性较高,太上老君都会和底下人透底的。
她记得原著里这一段剧情也是嘻嘻哈哈的,众仙还在云头观战,夸猴哥打得有水平呢。
孙悟空和哪吒既然都没异议,时间不等人,他们便一同下界去。
*
凡间,金兜山金兜洞前。
此时人间已是真正的霜雪天,看来通天河再到女儿国还挺远,唐僧又走了个大半年呢。
他们并未拖沓,除了在刚出天庭时,时青寻将六耳猕猴可能出现在不久之后的事又与猴哥点了一遍外,一路上,三人基本没说话。
可李靖许是不愿撞见哪吒,他竟然比他们来得更早。
甚至他已经将青牛精引了出来,随着麾下的几员大将率先发动攻击,他也托着那座玲珑宝塔,准备大显威风。
云间,孙悟空两手空空,“哦”了一声,眼睛一转,想起来要提醒他们一声,“李天王,你小心些——”
“猴子。”怎知李靖一挑眉,立马转头道,“你说话声音轻些,莫将这孽畜吓了回去,届时,可别又去陛下面前说本天王没相助你。”
亦是在云间,她身边的白衣少年只是静静站立着,他也正看着自己所谓的父亲在逞威风,无意识地转动起腕间的金镯。
除此之外,还有隐隐蔓延出藤索的缠金莲玉串。
痛意扎根在手腕间,可他仿若浑然不觉,任由那股尖锐的痛感蔓延至整个手臂……
可即便这样,溢满心头的杀意,仍然怎么也止不住。
他轻轻哂笑了一声。
时青寻注意到了,她转头看他,“哪吒……”
同样注意到的竟然还有李靖,他看见了哪吒。
仿佛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威风,碰都碰上了,李靖轻咳一声,强撑着威严对哪吒道:“哪吒,你还不来相助为父?”
酝酿在少年眸间的,是一片沉沉杀意。
但见时青寻向他看了过来,与她对视的瞬间,少年轻眨了下眼,所有情绪又散去,仿佛只是她看错了。
“青寻,我答应了孙悟空帮他。”他道,“我去了。”
“等等——”
心中思绪一闪而过,那种古怪感再次生出,时青寻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可惜少年在这一刻表现得丝毫不听劝告,他飞身而下,一杆火尖枪凌冽无比,枪上燃着的三昧真火点亮了他的眉眼,几乎烧到了李靖的战袍。
“你作甚!”漫天都是天兵,仍然能传来李靖威严十足的怒喝。
不过一瞬,便是战乱四起,金兜山的小怪们都加入了与天兵的混战,四处都是兵器乒乓开打的声音。
“小心点啊。”时青寻反应过来,接上了孙悟空没能提醒到位的那句话,“小心对方的法器,那个白圈会把人的武器收了——”
她好像并没有看错哪吒的眼神,他的情绪在那一刻捉摸不透,又昭然若揭……
待反应过来后,所有蹊跷就变得顺理成章。
为什么那么积极答应孙悟空,为什么李靖喊他去帮忙他都不生气,是因为——
正是这时,李靖惊呼一声:“啊,我的宝塔!”
时青寻眉心一跳。
她没有把武器拿出来,可底下混战着的神仙和小妖们几乎都亮了兵器,哪吒也不外如是。
他完全不听劝告,临此刻来看却像是故意的。
并不在乎自己的武器被收走了几件,他在意的是——
李靖的玲珑宝塔,还会不会在李靖手中。
时青寻记得,在梦里她将这一难透露了大半给哪吒,想来他也记得这青牛精不过是天庭又一次的试炼,丢了武器也没什么,转头,他只似不经意般朝着李靖发难。
三昧真火几乎窜上了李靖的眉毛。
热浪袭滚在眼前,李靖慌张往后退了两步,大惊失色,“逆、逆子,你要做什么?”
“无意为之。”哪吒在笑,眼底虽未有笑意,唇角到底是勾起的,“你怕什么。”
可便是这样看,就显得这少年的神色更冷,冷至森寒。
一切的开展其实很快。
从赶路来金兜山,到遇上李靖,再到事态发展到此刻。
哪吒虽如此说着,分明李靖和他手中都没有法器,可他似乎铁了心,今日一定要对李靖做些什么才肯罢手。
“哦吼,俺老孙就说,他俩凑一起不会有好事。”孙悟空挠了挠头,但看上去像是在吃瓜。
——吃瓜的话也果然很快说了出来。
孙悟空没有任何要帮谁的意思,还看得津津有味,“小妹,你觉得谁能赢?哦不,你觉得哪吒能揍他老爹多少回?”
时青寻顿了顿,从紧绷着思绪,十分紧张地观战,到……绷不太住,忽然有一丝想笑。
她反思着,为何她一直是很忧心忡忡的状态?
反观猴哥,人家神态自若,如此对比,让她忽地升起一种自己是很没劲的大人感觉。
明明其实大家都没觉得这事有太严重——至少她的男神开朗猴没觉得有什么。
“我觉得……”顿了顿,时青寻看了眼天上,天上原来还有好些神仙在观战吃瓜。
看着看着,她又不免再次生出了一分担忧,哪吒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他爹,会有什么事么?
“——至少十个回合能有吧。”虽是这样担忧,但正巧哪吒往这边飞了点。
时青寻一抬手,将自己的柳叶刀送去了他身边。
哪吒感受到了这股灵力,指尖微顿,伸手握刀,再次向李靖飞身而去。
孙悟空:……
不愧是你,我的小妹。
另一边的青牛精也已经瞪着眼睛吃瓜,不再打架了。
如此看来也挺好,孙悟空轻轻拍了拍时青寻的肩,“那老牛已经看入迷了,俺老孙趁机救师父去了。”
“那……”时青寻想说要不和他一起去,一鼓作气把唐僧救出来,这一难就这样了结了。
她还等着去看女儿国女王呢。
怎知孙悟空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连连摇头道:“不不不,你就杵在这儿,守着他父子俩,叫他们多打会儿,打激烈些,俺老孙救完师父回来还想看他俩打架。”
时青寻:……
大家的精神状态都蛮美好的哈。
“千万要稳住他们,别那么快打完了。”孙悟空这就准备去金兜洞了,又像不大放心般,再度叮嘱了她一句,“这若不是正事要紧,俺老孙还想看会儿。”
时青寻真给他说的心态彻底放松了,略略仰头,发现天上的神仙也在吃瓜。
啧,她这下用力点头,“放心,要是打的不够凶,我直接上去帮忙。”
她也早看李靖不爽了。
在梦里他说过一些很癫的言论,在现实里他还跑来瑶池恐吓过她。
“那不用。”孙悟空还是有分寸的。
看别人打架,和喊自家妹子去惹事还是有区别的,他道:“你别去掺和。”
“好。”时青寻笑了笑。
孙悟空离开,时青寻又看了眼不远处吃瓜的青牛精,时不时还瞥眼天边观战的众仙。
竟然还真的一个都没打算出手哈……
她再次将目光投在正打得火热的“父子俩”。
哪吒眼中有杀意,可实际知分寸,他的一招一式更像戏耍对方,而不是狠戾的一击必杀。
本来他的武器也都被金刚琢收走了,打算赤手空拳对他这个虚伪的父亲。
但时青寻将柳叶刀递给了他。
他的招式并不是真的凶,可薄如蝉翼的刀片一次次划开了李靖的肌肤……很像是,在报千年前自己削肉剔骨的仇。
“逆子!孽障!”李靖的玉冠也被他削了下来,狼狈披发,又恐惧又惊怒,“你目无尊长,目无王法!你这个天降灾星,还不快停下手——”
仿佛说这些,可以维护他作为长辈的最高权威。
“李靖。”
但哪吒只是两个字开口,对方就吓得语气颤抖,彻底噤声。
“千年前,我便认塔为父……”柳叶刀在少年修长的指尖上绕了个弯,他动作利落,一个手刀都能被他舞得这么漂亮。
风扬起他的额发,露出他那双同样漂亮的眼眸,其中含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道:“你算什么东西?”
——漂亮,连塔都比不过的人而已。
时青寻也在心中道,这多漂亮的话,多令人畅快的台词。
她甚至不小心笑出了声。
这引来了李靖的怒意,他怒不可遏转头看她,刚要发难,忽然眼中又明显地错愕了一瞬。
时青寻似有所感,微微蹙眉。
身后有一阵妖风,带起凉意,倏然窜至她颈脖。
——什么东西?
一场混战,但大家都在平静吃瓜,连金兜山的小妖们几乎都没一个动的,她还在云上,只是和天兵天将们拉来了一些距离,没有凑到一起。
谁能在这时候偷袭她?
霎时间她就要转身,却有人比她更快。
少年环住她的肩,将她带离原先站着的地方,他的小臂便揽在她的颈脖处,仿佛形成了一道极为安全的屏障,替她阻挡了危险——
她微低头看去,唯见一抹青光飞过,毒液飞溅,裹挟着冷意。
一条青蛇。
“怎么会突然有条蛇?”她的眉皱得更紧了。
仿佛是一条竹叶青,它本想咬住她的脖子,可惜失了时机,只能退而求其次咬住了哪吒的手臂。
下一瞬,它的七寸便被哪吒用另一只手捏住。
真有心杀妖的时候,哪吒的动作干脆无比,手上燃起的三昧真火顺势窜上青蛇的躯体。
“等等,先别——”时青寻想阻止。
可惜三昧真火多烈,眨眼功夫,青蛇就成了灰烬,散落在风里。
时青寻顿了顿,她只好关注另一件事,也是更让她心急的事,“你被蛇咬了!哪吒。”
“你我无惧世间之毒。”
“可是有伤口。”
他的左臂还横在她脖子上,倒方便了她查看他的伤势,捉起他的手,她撩开他的衣袖。
这条青蛇来得太蹊跷,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有一条青蛇出现?
金兜山这一难,没提有条蛇啊。
还好这只手不是戴着缠金莲的那只,哪吒的手轻轻颤动,到底没阻止她的举动。
“真的不惧毒素吗?哪怕咬到你了?”
本来她想说先别杀那条蛇的。
既然那青蛇能飞到天上来,说明是有修为的妖,说不定还有灵识,能吐人言,可以套出点话来。
不过好在哪吒的伤口就是普通的毒蛇咬伤,两个血印子,却不算大。
时青寻细细观察着他的手臂,倒真没见毒素蔓延的趋势,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用手抚上了他的伤。
哪吒安慰她,“咬到也没事,不过一点小伤。”
那条蛇倒确实不大,牙口也没多大,可时青寻还是觉得它出现的有点突兀。
“青寻小妹!”
正巧这时,孙悟空去而复返,他真把自家师父带出金兜洞了。
吃瓜到现在的青牛精乍然回神,又悔又气,鼻孔冒气,想要再次掏出金刚琢,但众人都清楚了它的本领,全都一个闪身——换了个山头。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到底大家打不打得过妖怪,好像都在演。
看着骤然变化的场景,金兜山的白雪皑皑成了通天河的雪亮冰面,时青寻望天,唐僧更是一整个懵逼。
“悟、悟空,我们这就逃过此劫了?”
这话听起来,感觉唐僧也像在演。
“——并未。”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几乎快成血人的李靖率先道。
此刻因为哪吒还在,他不敢大声说话,却依旧愤怒,压低了声对孙悟空道,“孙猴…孙大圣,我等的武器还没拿回来,本是奉命助你惹出的祸,你可得负责。”
随着他开口,另一堆也丢了武器的天将们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孙大圣,你师父是出来了,我们的法器还在那妖怪手里呢!”
“嘿嘿。”孙悟空是真的开朗又好说话,“好说好说,你们来帮俺老孙,俺老孙感念这恩情,必定拿回来。”
时青寻看了一眼那边,她仍捉着哪吒的手,压低声音问他:“李靖…他把塔拿回来的话……”
“无事。”哪吒看上去并不在意,可莫名地,他心中生出一点躁意。
面对时青寻,他仍旧缓和着语气,解释着:“玲珑宝塔不过幌子,昔年我答应过如来世尊认塔为父,不再与李靖为敌。实际上,他仍然敌我不过,无论塔在手或不在手。”
“可……”
“寻寻,不然他怎会将云楼宫拱手相让。”
时青寻一顿,是了。
李靖都被他赶去偏殿住了。
如此看来,塔可能更像个和平友好标志,有塔的时候,哪吒看在佛祖面子上,会给李靖几分客气。
没塔的时候——就可以心安理得放飞自我揍爹了。
时青寻不再多说,她于指尖酝出一点灵光,想将他手臂上那点咬伤治好。
可灵光闪过,她的指尖一僵。
“哪吒。”
“嗯?”
“……这伤,治不好。”
奇了怪,看着这么小的伤口,本来都不需要多少灵力的事,可一遍遍抚慰伤口,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无事。”哪吒仍如此道,“不过一点小伤,或许会自愈。”
“青寻小妹~”孙悟空也在这时喊她,“俺老孙还要回金兜山,你们去吗?”
风轻云淡的哪吒,觉得自己毕竟答应过孙悟空要帮忙,他刚要开口说去,时青寻却拒绝了。
“不了。”她摇头。
哪吒垂眸看她。
“你受了伤,还是回天庭去疗伤吧。”时青寻道,而且这是因为她受的伤。
她心里渐渐起了一丝内疚。
这丝内疚让她没了心思继续跟着取经团,但她还是冲孙悟空招了招手,剧透了一把。
“那青牛的法器,我瞧着倒有几分眼熟,先前我与嫦娥去过一回兜率宫,好像见老君有个类似的环儿……”
虽剧透,也得是合理剧透,假装自己是npc无心透露的那种。
她说完后,孙悟空也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眼哪吒的伤口。
孙悟空方才带着唐僧回来的时候,也看见了那一幕,此刻安慰了她一句。
“山中多蛇虫草木,总有些会修炼成精的,莫太忧心,先带小莲花回天庭吧,他那些花里胡哨的法器,届时俺老孙拿回来后,就叫仙友顺带送去云楼宫。”
时青寻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孙悟空只说没事,就看着她拖着哪吒上天了。
“唉。”
只是看着二人的背影,孙悟空有些感慨。
忆及上回,也是太上老君的试炼……
时青寻自己受了魂术的伤,他劝她回天庭,她都不肯。
如今,小莲花不过是遭了两个绿豆大的伤口,感觉要是回去疗伤走慢了点的话——伤口都要愈合了。
她却这般忧心忡忡。
有时便是自己无心,旁观者却有心,孙悟空啧了一声,摇了两下头,早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第87章 妄图更多
时青寻自是不知孙悟空在想什么。
她带着哪吒回天庭,一路上,心情算不上差,却也算不上好。
期间她还想再试试能不能用治愈术治好他的伤,试了两次,第一次哪吒还算配合,第二次他已直接背过手,有种不愿让她碰的意思。
“哪吒?”
两次,那一点点大的伤口,治愈术仍然不起任何效用。
但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已经不会渗血,瞧着似乎在愈合。
“小伤罢了。”因此,哪吒不算在意,他缓缓将手背去身后,“青寻,应当是治愈术不能治毒,但你我为佛莲身,百毒不侵,不算碍事。”
虽然会治愈术,但有些术法理论,时青寻俨然比不过在太乙真人那儿系统学习过的哪吒。
听他如此解释,时青寻微微蹙眉,迟疑求解:“真的么?”
在时青寻看不见的角度,少年背着左手,掩在袖下的手不自觉握拳。
眼皮轻颤,他眸底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困惑,又稍纵即逝,有一会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心觉身体里,有一股奇异的气息在窜动着。
可当他要留心去探查时,那股气息却又会极快消散,叫人琢磨不透。
这令他愈发烦躁。
“这样吧。”见他莫名不说话,时青寻刚压下去的一点怪异心思又生起,“我送你回云楼宫,西莲苑的莲花池不是也有滋养的功效么,我送你去。”
哪吒沉默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
看上去还算乖觉,时青寻松了口气,又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要是不舒服,我陪你去灵山也行——”
“寻寻。”这下,哪吒哑然失笑,“不过是被蛇咬了一口,不必去灵山了。”
当他笑起来时,一点因先前沉默而积攒的怪异阴寒感,尽数消散。
时青寻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对方抬起手腕,锦缎衣料因着他的动作,顺着他手腕滑落,如丝绸又如层层堆积的浪,堆积在他的手肘处。
小臂上,那两点咬伤虽是被他白皙的肌肤衬得瞩目,可的确不是什么大伤。
因伤得不深,云雾缭绕间看去,如同蒙了一层纱,更像是点上去的两点朱砂,靡艳而妖冶。
时青寻轻咳一声,后知后觉从心中生起一丝不自在。
“咳……你说的也是吧。”
也是,只是被蛇咬了一口,眼看着也有愈合的趋势。
可她紧张了好半天,连去灵山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在哪吒风轻云淡的语气里……显得她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关心则乱,心也乱了。
垂眸,又感觉对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再次抬头时,便撞见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干、干嘛?”
——心的确乱了,乱了一拍。
“是关心我,对么?”哪吒轻声道。
很好,这下心如擂鼓,跳得越来越快起来,时青寻默然一瞬,难为情的情绪在蔓延,但她最终点了头:“嗯,是关心你。”
天庭已经到了。
偏头看,哪吒仍旧在看她,难为情又化为了一股莫名的勇气,她与他对视上,装作气势汹汹的模样,扬高了些声量道:“不能关心你吗?”
哪吒微微睁大了眼。
日光洇在他如墨的瞳仁中,反而像流转的碎光,变得极为有生机起来。
他的唇也是微张的,柔软的唇瓣,因着那股子生机勃勃的劲,一下变得红润起来。
时青寻看着他,发觉他不止唇色红,仔细瞧着他的脸,脸颊也绯红,甚至直直蔓延至他的耳廓。
下一刻,少年轻抿起唇,唇间的红仿佛也因此弥散开,他头一次有些磕绊道:“当、当然能。”
“能……”时青寻扯了扯他的袖子,又很快松开,唯有话语慢了半刻,“能的话,那走快点,我送你回云楼宫。”
“嗯。”他答应了。
可是不知怎得,心跳得太快,那种冲动的欲望越发在叫嚣。
明明不再有魂魄,可妄想占有的恶欲仿佛就从灵魂里生出,刻入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随着心跳声,越发呼之欲出。
……去云楼宫么?
他就站在她身后,贪婪又卑劣地看着她。
李靖不敢此时回云楼宫,偌大的宫殿,实则空荡荡,她太过松懈,根本不知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留下来,不会有人发现。
她给他的甜头太多了,多到令人无法忘却,无法再忍受失去的可能,何况她有过离开的前科——
要怎样,能让她永永远远的留下来,再也无法逃脱呢?
把她藏起来就好了。
这一个念头甫一从脑海里跳出来,缠金莲似有所感,尖锐坚硬的藤曼以极快的速度裹挟制着他的手臂。
这样的痛感,总是明显而剧烈。
可他并不怕痛,这样的痛重复过无数次,以至于在此刻,根本不足为惧。
“哪吒?”
身后一直没有声音,云楼宫就在眼前,时青寻回过头去看他。
他的手悄无声息落在了她的肩上。
时青寻顿了顿,“怎么了?”
少年轻颤着眼眸,指节用力到发白,可劲头落在她肩上时,并不算多使劲。
她没有察觉。
“寻寻。”他的呼吸仿佛也是微颤的,可音色较轻,并不容易被人发现,“真的要送我回去么?”
“不然呢。”时青寻笑了笑,“我都陪你走到云楼宫门口了,再走几步的事。”
不,不是几步的事。
控制不住的欲望层叠如浪,一层又一层,翻涌至高潮。
他太想了。
想不顾一切的占有,想让她永远只能这般对他好。
那样的想……几乎要破坏掉此刻的美好。
他不需要这一点如同施舍的爱,他要的更多,恶毒又卑劣地,妄想,妄求,妄图更多。
他蓦地松开了按在她肩上的手,错开她视线,半晌后,突然道:“……不必了。”
“啊?”
“你先回瑶池。”他的声音难得这样掷地有声,似乎是什么纠结许久而做出的艰难决定。
时青寻不太明白他为啥这时候闹别扭了,莫名道:“你怎么了你?一开始还答应得好好的。”
“我想独自静静。”
“……”
发生什么了,他就要独自静静。
时青寻不由地抬头观察他,只见他唇红脸红耳朵也红,粉嫩的红色,整个人像一颗令人垂涎欲滴的水蜜桃。
“呃……”他不会还在害羞吧?
她已经缓过了难为情的劲,没想到他还在羞,而且羞得这么具象化,这么真情实感。
“哪吒。”她放缓了声,也学他一样说话轻轻的,“没关系,我就是送你一段路,你不是受伤了嘛,我担心,而且你也不经常送我回瑶池吗……”
“不必。”这次,他已是略带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抬头与她视线对上一瞬间,哪吒眼中晃出一丝抑制的脆弱,又像是慌乱,再次伸手抵着她的肩。
他轻轻推了她一把。
“你先回瑶池,我自己会疗伤。”
“不是,你——”
干嘛,她又没怎么他,为什么突然一副被调戏狠了的小娇花模样。
小娇花甚至非常果断,且含着一分莫名的烦闷,手一挥,将云楼宫的大门紧闭了。
时青寻:……
很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在她眼前没影了。
好得很。
她深知这个少年,或许因为童年的阴影,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一丝习惯性回避。
或许是在无措时,或许是在害羞时,他想自己静静面对。
“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这样肯定不好啊。
“哪吒。”不知他能不能听见,想了想,她还是在门前与他交待着,“要好好待在池子里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有一阵子,无人回应。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内闷闷地传出了一点声音,“……好。”
“那我走了哦?”
“……再见,青寻。”
时青寻嘴角抽了抽,“其实我更希望是此刻就见。”
门里没声了。
她也不再等待。
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心里虽还觉得有些莫名,可她很少因为别人的什么举动内耗自己。
她并不会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而惹他回避,只觉得是他自己有问题。
那既然是他有问题,就等他好了再说。
想通了这点,她决定先回瑶池,拿早上画好的莲花冠草图。
等哪吒自己想通了,正好可以拿给他当伤好后的礼物。
这一趟很快,她没打算在天庭多留。
因为在金兜山的时候,她看着众人的法器一件件被金刚琢套了进去后,还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哪吒的法器少了一样,还在红孩儿那里呢!
彼时,在号山,红孩儿将她用缚妖索捆了,她再醒来后,面临着那么抓马的事,一下把这件事忘了。
那缚妖索仍然被红孩儿收了起来。
哪吒赶去号山,他自己竟然也毫无察觉……是因为法器实在太多了嘛?
真的是,更抓马了。
这会子哪吒闭门修养,时青寻想着,干脆自己去找红孩儿把缚妖索要回来。
*
她的行动力还算强,想好了便会去做。
先是在凡间搜罗了一段漂亮的赤色宝石,一路晃到珞珈山前,巧的是,红孩儿也正在山门前,与大熊唠嗑。
他并未重新变成小孩的样子。
红衣是十分吸睛的颜色,明艳不可方物,少年身形修长挺拔,傲然伫立,像艳冠群芳的梅,又更像一簇熊熊燃烧,怎么也扑不灭的火焰。
感受到灵力波动,敏锐的少年人,在大熊还无知无觉之际,已然抬头望向了天上。
“哟。”一眼瞥见她,红孩儿扬起灿烂的笑容。
时青寻顿了顿。
这个少年,他是个非常外扬的性格的妖。
和哪吒那种向内封闭的性格全然不同,他张扬恣意,拥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这也没在珞珈山待多久,但他看上去已经非常闲适自在,仿佛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比如说,他拍了拍大熊的肩,像是早已十分熟络,还大喊着:“熊弟,你寻姐来了。”
“寻姐!”
经过红孩儿这一拍,还唠在兴头上的大熊猛地抬头,一眼看见云上的时青寻,挥手和她打招呼,“寻姐,我们在这儿呢!”
红孩儿就在大熊边上,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又掩唇向大熊耳语了一句,惹得大熊发笑。
时青寻落下云端,瞧着他俩的样子,狐疑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聊你啊。”红孩儿大方回应,“聊你是不是来找我的,是不是终于记起来有什么忘记拿回去了。”
长大的他身量高挑,能毫不费力地揽住大熊的肩。
怕时青寻不信,他还挑眉对大熊道:“熊弟,你说是吧?”
“对对对。”大熊赞同已经处成兄弟的红孩儿,“寻姐,你是不是来取哪吒三太子的缚妖索?善财与我说了,只是他出不了珞珈山,所以等着你来。”
红孩儿倒还真是大大方方的,时青寻一噎。
她本来还觉得他当时没归还,没想到也有心还给她。
掩在袖下的手搓了搓,她抬起手,“多谢你保管,给我吧,红孩儿。”
红孩儿笑嘻嘻的,却没动。
“给我啊。”时青寻略微疑惑。
大熊也转头看他,“善财,你不是一直等着寻姐来么,你给她啊。”
“不急。”红孩儿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好整以暇看着时青寻急切的样子。
他可比哪吒会社交多了,凡间的大妖王,收拢人心那套也很懂。
怕大熊还帮着时青寻说话,他更快开口,漫不经心道:“熊弟,你不是一直念着你寻姐来找你玩吗?她拿了东西就要走,你还急么。”
“喂。”不带这样拉拢她家大熊的。
收回方才他有心那句话。
——是有心,但是不是有心归还她,是有心专程等她上门来要。
大熊仿佛真被说中心思。
略微躲闪过时青寻的眼神,可大熊又冲着红孩儿小声道:“你、你别这么说,我是想寻姐来,可她平日里忙,不要耽误她的事。”
红孩儿只是似笑非笑。
“时青寻。”他反问她,“你最近很忙吗?”
“……”
可恶。
“既然来了,我肯定陪大熊玩一会儿,这和你把缚妖索先交给我没关系。”时青寻道。
虽如此说,可心里到底一震。
其实,她的确没考虑到要陪大熊玩的事。
大熊在她看来是个独立的个体,昔年在青云洞彼此看上去是主仆关系,可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他都曾独占山头为妖王,早已成长,她也不能再以当年的关系去看他。
寒暄自然是会寒暄几句的……只是这样被红孩儿点出来,她才发现,她好像时常忽略了别人究竟怀揣着什么样的感情,与她相处。
大熊是不是真期待着她来看他,又是不是真的把她当主人看待了。
红孩儿……
他的确是个很懂得感知情感的妖。
“谎话连篇的女人。”此刻,红孩儿也一眼看穿了她,却没真的直言揭穿,而是巧妙避开了她的话,又转移了话题,“怎么只有你来,哪吒没来?”
怎么,是在他眼里,她和哪吒的关系不够好么?
要个缚妖索,还得问这么多的。
“你别管。”她将手伸去了他眼前,“哪吒有事,你给我就成……”
红孩儿笑了笑,“只有你来的话,那我就得多问几句,要你多留会儿,怎么?难道你要在珞珈山与我动武不成?我会告诉菩萨哦。”
“……”这熟悉的恶劣感。
时青寻眉角一抽,“红孩儿,你故意把缚妖索留下的吧。”
“是啊。”红孩儿干脆应答,“没人记得这回事,我为何不自己留下?我说了,你总要来珞珈山找我玩的。”
“……你想玩什么。”
不想在珞珈山动武,扰了观音大士的清净,时青寻最终道。
红孩儿哈哈大笑,“瞧你那样儿!我又没欺负你,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罢了。许久未见了,就没一点想我?”
“不想。”时青寻直言不讳。
是真的没想,本来和红孩儿只算是萍水相逢,半被胁迫半吃瓜相处过几日而已。
她不是不重感情,但也不是整天每个男人都要想——小孩哥也不多想。
红孩儿倒没因她如此说而生气,只是眨了眨眼。
“还想聊什么吗?”时青寻仿佛神色很友善,看着他。
也不是不能和红孩儿聊,虽然算起来只与他认识了几日,还有过不愉快,可这个凡间小妖王有顽劣之处,却也有让她欣赏的率真干脆。
只是他不肯好好把缚妖索给她,把她心里那点犟激了起来。
时青寻向来是有点吃软不吃硬的。
“啧,果真是狠心的女人。”
红孩儿佯装一副兴致全无的样子,可当时青寻向他看去时,他又冷不丁直勾勾看着她,笑容灿烂的,“这么狠心,会叫别人伤心的哦。”
“反正你不会伤心。”
“我的确不伤心。”红孩儿没否认,“因为我也不想你——可是珞珈山平日里太安静,略有些无趣。好容易你来了,想多与你说几句话,你却又爱答不理的。”
这是服软了,时青寻一顿。
“换个话题。”她道,也是心软了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好啊。”红孩儿立刻收起那点佯装的失落,重新扬起笑,干脆应声。
看出她仍是一副不想聊很久的样子,反而更令他兴致勃勃,慢悠悠另起话题,“时青寻……哪吒到底为何没跟着你一起来啊?”
时青寻抿了抿唇。
这下偏头看他,有些莫名,“你那么纠结他有没有来做什么?”
“因为……”红孩儿勾唇一笑,盯着她瞧,似乎很想看到她接下来的反应,“想知道他有没有搞定你啊。”
时青寻:……?
第88章 独一无二
茫然与困惑转瞬即逝,紧接着的是瞳孔地震。
“什么,什么没搞定的?”她惊道。
“还要我重复一遍,我说,他搞定你啊——”红孩儿如愿看见她一副震惊、又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羞赧的模样,更是将眉眼笑得弯起。
发觉了她目光开始闪烁,他反而盯紧了她,略略上前一步,让她无从逃避他的视线。
“喂,别说你没看出什么,都特地为他来要法器了。”他眼睛一转。
时青寻往后退了一步,他又上前一步,“你们这样好的关系,他还没能和你更近一步?”
“红孩儿。”
一直被人逼着回答,时青寻有些羞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法器在我手里,怎么不算有关系。”
“……”
强词夺理。
诡辩是他的强项,他强行偷换概念,时青寻也开始口不择言:“关你什么事,你个小孩儿你懂什么。”
“三百余岁的小孩儿?你确定?”好像没说过他,他反倒笑得更大声,“我可比你还大,青寻妹妹。”
“……”
“再说,我怎么就不能懂了。”红孩儿又道。
兴许是上一回在号山,他主动服软示弱,说过一些什么他不懂爱,可能还和他爹一样花心的话。
冷静之后,这个少年拒不承认当日的脆弱,非要把她说的哑口无言,并为当日之事找补。
“我在号山当圣婴大王的时候,绵延五百里山脉,那别说什么本住在山里的小妖夫妻,就连林里未开灵识的鸟儿,路过的飞虫、蚍蜉,我都能晓得它们与谁配了一对。”
“……”
“别不信。”红孩儿今日势必要找回场子,时青寻不答话他也无所谓,只犹自扬高声量,“我只是自己未娶妻,实际这男女之情,我并非一窍不通,反倒必然比你清楚。”
“好好好……”时青寻实则是还沉浸在他前头的话里,此刻见他急了,随他道,“你比我清楚。”
“你真敷衍。”
“那我还能怎么说。”终于回过神,时青寻的声音反倒有些不自然。
她看了眼旁边还在吃瓜的大熊,要命啊,红孩儿懂,大熊也不一定懂啊。
若是大熊也懂,那、那先前她和哪吒一起来珞珈山赴宴,大熊在怎么看他们?
怎么想,怎么都不自在。
“我、我说,我和哪吒,是的确正在考虑这事……”但好在她也算是个比较坦率的姑娘,别扭劲过去了,承认便承认了,“只是因为还没彻底确定下来,所以也不好和别人说嘛!”
难道,在一起了还要昭告全世界嘛。
她只答应过,会和敖烈说而已。
虽然觉得以自己的性格,不会到处去声张……
可只要这样分神想了,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浮现出和哪吒确认了关系后,去和孙悟空及取经团,嫦娥和玉兔、月昙、王母还有三青鸟……
——打住,太可怕了。
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嘁。”红孩儿却好像对她这个答案毫不满意。
其实,真要说的话,他满不满意有什么关系,但这个话题略有一点尴尬,人的情绪便会变得很敏锐。
时青寻立刻看他。
“你俩有猫腻,当日在号山我就看出来了。”红孩儿一副早已看透的模样,“一个暗送秋波,一个百般维护,哪里还需要你此刻承认。”
“不是——”时青寻嘴角一抽。
谁暗送秋波,谁百般维护?
“那你还想晓得什么?都说了还没确定,只是有这个意思……”她觉得她已经很坦诚,都把这层关系说出来了。
一边的大熊已经开始一副“我磕到了”的表情。
不是,大熊又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老早就有这个意思。”红孩儿打断了她的话,“只是我都在珞珈山好一阵子了,按你爱四处跑的性子,想必你们还在凡间相处了一段时日。如此之久,他还没能和你在一起,没用。”
“你怎么又晓得我爱四处跑了?”
“三次,都在云里撞见你,你不爱跑谁爱跑,在号山的时候也想跑。”
“……”
“时青寻。”真的把她说到哑口无言,红孩儿顿时生出一种赢了的爽感。
爽了之后,他极为大方地将缚妖索变了出来,在手间一晃,“他好没用,但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就是不如本大王坦率,感觉畏手畏脚的,不知他在怕什么。”
“寻姐。”吃瓜大熊终于找准机会插话。
自动忽略红孩儿说的什么“不如他坦率”,大熊只附和道:“你和三太子的确认识很久了,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你们俩都是莲花仙呢。”大熊补充道。
“花仙啊。”红孩儿一副终于看穿她真身的模样,若有所思着,“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也般配。”
时青寻:……
自己听听什么话,般配在哪里。
般配在,这是一句说他自己丑的俗语上。
“善财。”大熊不满兄弟忽然开始背刺自己的cp,撇了撇嘴。
红孩儿还是讲兄弟义气的,哈哈笑了两声,“好好好,我不说了。”
他将缚妖索交到了她手上。
“时青寻。”而后,他又道,“那哪吒太子该庆幸我不喜欢你,不然,以他如此没用的样子,怎可能敌得过我这个情敌。”
拿到缚妖索的那一刻,时青寻无意识攥紧了手。
冷冽的莲香,仿佛顺着法器,幽幽窜进了她的鼻尖。
——那是极为熟悉,又早已不知从何时起,极令她安心的气味。
“不。”
她将法器收进手心,如此道。
仰头看着红孩儿,对方倒并不错愕,只是略有诧异,挑眉看她。
“你不用和他比,因为假设就说明不可能,你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她道,“真要比……”
巧妙地避开了这个两人相比较的话题,只余了一个虚空的“比”字。
又顿了一会儿后,她道:“他在我心里,比得过任何人。”
——他是独一无二的。
在她心里,独一无二,已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小莲花。
这下红孩儿貌似错愕了一瞬。
时青寻表面佯装平静,收回了法器这就要走人,她向大熊挥了挥手,寒暄什么时候都可以有,但她现在心跳得很快,没心思久留。
“大熊,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好,寻姐,你偶尔来玩就好。”大熊十分善解人意,并且他早已心满意足吃饱了瓜。
红孩儿回过神,不满道:“喂,我呢?不来找我玩?”
“下回和哪吒一起来找你们玩。”想了想,时青寻如此回道。
红孩儿哼了一声,说了句“行吧”,便没再多说什么。
*
拿了缚妖索,离开珞珈山,时青寻可谓是飞得超快,好像背后有恶鬼在追她似的。
她也不知为何要飞的那么快。
大抵是心太乱,就得找点别的事将注意力转移,又或是胡思乱想心跳加速,无意识做一件事反而很专注。
没错,她的心也跳得超快。
一直到进了大唐国界,直奔长安,找到城里最大的银楼铺子,她才冷静下来。
虽然唐僧一路往西已经走了好几年,但于神仙而言,这段路并不算长,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听起来,神仙很像人形飞机的速度。
要说哪里打首饰最好,她对天上的不大了解,但凡间最好的,一定是她大唐!
民族血脉就此觉醒。
待和工匠进行了一番甲乙双方的友好讨论,约定好交成品的日子,时青寻还在长安玩了好几日,等心完全平静下来,才收了货,准备回天上。
赤色宝石经能工巧匠的精雕细琢,成品相当惊艳。
时青寻看着看着,已经能想象到那样漂亮的少年,戴上漂亮发冠的样子。
她回了天庭,一路行至云楼宫。
门口仍旧没有守卫,看上去就像是哪吒还在玩自我封闭那套,可她礼物都带回来了,不想等他一直躲着了。
“哪吒?”
派了朵小莲花飞进去,云楼宫虽然有结界,但意外的,结界的灵力没有拦她。
没等太久,里面还真传来动静。
飞来了另一朵莲花,带来哪吒的声音——“青寻,先不必来看望我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线还略显喑哑,似乎才睡醒。
时青寻踮脚把那朵飞在空中的莲花薅到手上,揉了揉花瓣,将重瓣莲花的花瓣全部揉乱了,像是在揉对方的头发。
而后,她才面无表情,已读乱回:“快开门,到你家门口了。”
小莲花:……
不多时,云楼宫的大门打开了。
哪吒披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衫,乌发如云披散,几缕落在颈上,像乌黑色绽开的花,慵懒又脆弱,他眼神惺忪,眼尾还有一点微红。
时青寻有许久没见他做这样的装扮,像是刚睡醒,又更像才沐浴完,匆忙披了件袍子出来。
唯有他们在青云洞的那段时光,偶尔早起或是晚睡,能瞥见他这份闲散。
“你怎么了?瞧着没什么精神。”她不由多问了一句。
其实,倒不是不精神,神仙可感应天地灵气,少有疲惫,哪吒无魂无魄,更是不易劳累。
他的神色并没有倦意,更像是情绪大幅度波动过后的空虚。
对方一顿,只缓缓摇头,“无碍,一直在莲池中修养,没怎么与外界联络。”
果然是全封闭式静一静。
时青寻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又问道:“伤怎么样了?给我看看吧。”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听话地将手抬了起来。
下一刻,时青寻攥上他的手腕。
不同于他略显冰凉的体温,对方的手柔软而温热,是他一贯贪恋的暖意,惹得他的指尖轻颤。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叫嚣着某种怪异的欲/望。
在无知无觉中,时青寻早已习惯了向他靠近,他心中本该是欣喜的,是欢愉的,这是他祈望了千年的事,在终于快要如愿所偿的时刻——
他的渴望,却蓦地无限放大。
等不及了,好像一刻都等不及了。
这点触碰如何够,这点关怀如何够,他妄求更多,她本该就是属于他的……
“看上去大好了。”时青寻正细心观察着他的伤势,若有所思道。
少年的手很白皙,略微清瘦,可又是一双极有力量的属于武将的手,虽是左手,往手掌看,还有不少练武留下的茧子。
她尝试着摸了摸他手上的伤痕。
皮肉已经差不多痊愈,只余下光滑的红痕。
哪吒猛地抽回了手,眼皮颤了颤,“……已经好了。”
被她摸过的手腕残留余温,他将手背去身后,细细回味感受,心中的悸动越发明显,叫嚣的欲/望越发强烈。
这一切,在时青寻看来,只觉——
他怎么还是一副被欺负的小娇花样子。
她有些纳闷,也因他这过于大惊小怪的动作略有些难为情起来,叫自己别多想,她从袖子里掏出缚妖索来,递给了他。
“喏。”
哪吒错愕了一瞬,轻轻眨眼,“……如何在你这里?”
他还好意思说,合着丢三落四是真没发现。
“早前我们吵架,你的法器被红孩儿偷去了,上回我在号山就发现了,但又一下把这件事忘了,也没记得与你说。”她解释道,“你这不是在静养么,我近来也没什么事,就去了趟珞珈山。”
哪吒似乎还在出神,他一下没有将缚妖索接去,时青寻干脆直接塞进他手里。
他这才乍然回神,问了一句:“你去找红孩儿了?”
“是啊。”
时青寻抬眼,仿佛见到了少年的眼神沉了一沉,可再眨眼,又像是看错了。
“我去帮你拿法器啊。”因为他的语气起伏不大,所以她真的没察觉他心情的些微变化。
另一边,实际她自己心里也藏了事,短暂沉默后,她难得有几分忐忑,轻声道:“还去…拿了另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哪吒问道,垂眸看她。
有一点赤色光华自她手间闪过,时青寻再抬起手时,那顶精美绝伦的莲花冠便出现在她手里。
特地在西域找的红宝石,经打磨后耀眼而澄然,片片花瓣舒展开,栩栩如生,似一株永不凋零的红莲。
“——送你的礼物。”她将莲花冠递到他眼前,眼中隐有笑意,“希望你会喜欢。”
哪吒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不自觉微睁着眸,光华璀璨的红宝石便映入他的瞳仁里,似窜动的火焰,带来勃勃生机。
只是放在他漂亮的脸蛋边上,就显得这么配,时青寻心想着,要是带上得多好看啊。
“就是你今天没束发。”她轻咳一声,掩饰些许的难为情与激动,“不然还可以戴上看看怎么样……”
“你替我束发,好不好?”他忽然道。
第89章 漂亮莲花
所有忍不住滋长的恶念,贪婪的欲望,挣扎而摇摆不定的想法……
在西莲苑中,久久浸泡于莲池中,也得不到半分消减。
甚至于见了她,怪诞而荒谬的想法一个又一个冒出来,占有的欲念需要无数理智才能克制,他背过去的左手早已握紧,右手上的缠金莲也深深扎进他手臂,带来了无尽的痛意。
可这一切,在她笑意盈盈递给他礼物的时刻——
忽然都不甚在意了。
“我……”时青寻双手垂下,难得有些无措,“我不太会束发诶。”
他想说那便算了,理智仍在的时候,他从来不希望为难她。
可才启唇,时青寻又道:“但我可以试试——要是束得不好,你别介意。”
她自己的发型也比较简单。
不似其他仙子会梳繁复发髻,带许多精巧饰品,由于不是正统古代人,她总怕摇头晃脑的时候把首饰甩掉。
——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上好的玉做成的,都是钱啊。
有首饰,但她都收乾坤袋了,平日里只简单盘发,用一根带碧色小玉珠的玉簪挽起,不过在重要场合她还是会重点对待的,认认真真梳发髻。
没错,其实有那种可以一键梳头的仙术,想不到吧,神仙的智慧。
只是哪吒既然提了,用术法敷衍就没什么意思了,时青寻平日里信奉爽快做人,但也非是不细心。
看出了少年的期待,又是亲手为他戴上自己送的礼,其中是有点小仪式感在的。
哪吒摇头,只道:“我如何会介意。”
那便直接开梳,她眨了眨眼,招手叫他低下些头来。
他的发丝在她指尖流淌,她为他梳发的动作认真至极,手法还算利落,不一会儿还真像模像样挽好了,替他将莲花冠戴上。
只是那柔软如丝绸般的发丝触感,还在她指腹间萦绕。
时青寻搓了搓手指,变出一柄铜镜,递给哪吒,“快看看,好不好看。”
这一刻,痛感仿若消弭,恶念也渐渐消退,哪吒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放大,是纯粹而热烈的。
从未有过的热烈,又总因她心起的热烈。
“喜不喜欢啊?”时青寻再次问他。
他才察觉自己竟然一直没有答复,慌张抬头,唯恐看见她的怒意,他连忙回复:“喜、喜欢。”
好在没有,她并没有因为他总学不会热情而生气。
“青寻……”再开口,他的音色有一丝迷惘的颤,只是自己没发觉,“谢谢你,我很喜欢,我…我真的很喜欢。”
一句接连一句的补充,时青寻被他这副好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样子逗笑。
“喜欢就行了,我一个送礼的人都没那么紧张,你怎么这么紧张的样子。”
“……我只收到过你的礼物。”他轻声解释道。
时青寻一愣,忽然心情复杂。
“从前我送过你礼物么?”她忍不住又问。
哪吒回答:“送过。”
她有点想问是什么,可此刻,忽然又更想自己在梦中回忆。
那本该是她的记忆。
遗忘后,从别人口中得知,总有些失真的遗憾,可好在她还有找回记忆的机会。
“对了。”于是她另外起了话题,“你其他的法器拿回来了吗?”
哪吒点了点头,“孙悟空托人送来了云楼宫。”
“那法器就一件都不差了吧?”
“嗯。”
时青寻提醒他把法器都收好,还点了一句——“你法器多,一次可能用不上那么多,但每一件都威力不凡,千万别再丢了。”
不然下次又来了个绿孩儿整那么一出,她真的要发疯。
哪吒见她神色严肃,也正色点头。
“既然你伤好了……”这事看上去是已经解决了,时青寻有点心痒难耐,提议起来,“要不,我们再下界看看吧?我记得金兜山之后,是女儿国。”
反正梦里她都对哪吒剧透完了,哪吒明显也清楚她晓得不少剧情,她干脆不装了。
“女儿国,你知道的吧?”甚至她还想和他热烈讨论,“就是有漂亮女王的那个,还有一条能叫人喝了河水就怀孕的子母河,我想去看看,感觉那条河很有意思的。”
——实际漂亮女王更吸引她。
谁不喜欢看美女啊。
因她表现得这样热情,感兴趣的情绪几乎溢满眼眸,哪吒轻轻点头,“好。”
只是他又抬起右手,避开缠金莲的束缚,将混天绫取了下来。
赤色红绫与他如今佩戴在发顶的莲花冠相得益彰,赤色在人眼前晃着,可不知怎得,时青寻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令人恍惚。
直到他捧起她的手,将混天绫放去了她的手心,心才好似悄然静下。
柔软如云缎的红绫不同于其他法器,这仿佛是哪吒的伴生灵宝,极通灵性,不过一下就自动缠上了她的手腕。
比起最初那种似灵蛇在游走般的感觉,如今,混天绫给她的感觉更加温暖。
唯独在最后一刻,红绫像是不由自主收紧了一瞬,怪异的束缚感重新萦上心头。
“哪吒?”她微微顿住。
“凡间多精怪。”他看着她手上的那抹赤色,淡声道,“混天绫会护住你,以免再遇上什么危险。”
金兜山中莫名窜出的青蛇,虽法力低微,不足为惧,可就胜在那般出其不意。
若非他拦下,当日的伤就是她受的。
“哪吒,不行……”但时青寻觉得不太好。
会送他莲花冠,便是因为之前收了他的金鞭,还收过柳叶刀,她好不容易回了礼,结果他又顺势把混天绫交给她了,这算什么事。
礼尚往来也该是两人有来有回的,不是他一昧给。
而且,想到他方才说只收过她的礼……她心情又更复杂了些。
她都没想好下次能送他什么,而且混天绫是随便送的嘛?她不能收。
刚要开口,怎知哪吒似乎早已看出了她的想法。
“不算赠予。”
因为还托着她的手腕,少年的指尖摩梭过她的腕骨,留恋至她掌心,才缓缓收回了手。
“只是下凡时,我将它交予你,保护你。”长期的观察,令他早已对时青寻的想法了如指掌,他道,“况且,你也说我有那么多法器御敌,少一件并无碍,你亦可替我保管。”
“……”
“缚妖索同样能束缚妖怪。”不再给时青寻纠结的机会,他率先往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着,“之后…也不会有什么能收我法器的妖了,对么?”
有意的暗示,再次点明其实她清楚之后西行路上会发生哪些事。
时青寻稍稍回想,好像是没有。
回想至深处,又再次想到梦中,千年前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临到此刻,他仿若明知故问的问句,就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往事,那些曾经的交流,成了属于他们的秘密。
也成就了此时,悄然蔓延的一点暧昧。
时青寻轻咳一声,最终妥协,“……行吧,反正我们俩应该会一直在一起。”
哪吒正在回看她,心满意足地望向缠去她手腕上的混天绫,忽听这一句“一直在一起”,他的心蓦地抽动了一下。
……会么?
翻腾的欲求再次涌上心头,险些克制不住,他紧握着拳,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诶,你走太快了。”回过神的时青寻,发现已经落后了他一大步,连忙自然上前,“走吧走吧,下凡去。”
“……嗯。”哪吒应声。
应完声之后,他还来了个精致的一键换装,换了身更配莲花冠的衣服。
袖角的佛莲静静绽开,如泼墨般浓郁,点映在纯白的衣衫上,蓦然吸引了人的目光。
好漂亮,时青寻再次心想。
——好漂亮的小莲花啊。
*
再次下凡,只要沿着通天河往西,飞不过一会儿就能看到另一条似丝带缀在大地上的蜿蜒河流。
比之通天河,子母河要细长的多,对比下简直像涓涓细流。
但无意比较大小,见到了这条河,就意味着西梁女国到了。
“咦?”
时青寻眯起眼,忽然看见空中好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孙悟空。”哪吒道。
下一刻,猴哥窜到他们眼前,他今日打扮略微怪异,披了一件黑长袍子,包得有点像个老巫师,可表情一如既往甜甜的。
他惊喜地与他们打招呼:“小妹,小莲花,休养好了,来看望我们?”
猴哥总是充满生命力的开朗模样,真的会感染人。
时青寻不由得笑了起来,点头:“是啊,猴哥,你这是去哪儿?”
瞧着不像是往女儿国里头赶,倒是出城的方向。
“害。”孙悟空摆了摆手,把他整个人兜住的袍子差点滑落筋斗云,“俺老孙忙正事呢,师父和八戒喝了那子母河中的水……”
原是师徒几个果真已行至女儿国,路过城关的时候口渴喝下河水,此时腹胀难忍,快要生娃。
孙悟空受人指引,要去正南边儿的解阳山中落胎泉里,舀一瓢泉水来给师父师弟喝,好解了这子母河的胎气。
时青寻还在看他怪异的打扮,不免问道:“猴哥,你这身神秘的装扮又是怎么回事?”
有一种幻视魔法世界的感觉,神奇巫师·孙悟空。
孙悟空一听,调皮又故作羞涩地拉了拉自己的袍子,嘿嘿笑着,压低了声,“俺师父说这西梁女国中尽是女儿家,切莫纵情忘心,大放情怀,坏了佛门清规。”
“是故,叫我们几个将自己包严实咯。”言罢,他眨了眨眼睛。
一个习惯性抛媚眼的动作,惹得哪吒蓦地站去了时青寻身前,神色不安又略微阴沉。
时青寻没太注意,她被孙悟空逗笑了,“你、你师父……”
哈哈哈,到时候不知道究竟是谁“大放情怀”。
笑了几声,她收住情绪,提议道:“正好,反正是来看你们,我和哪吒同你一起去吧?”
她记得那落胎泉有个妖怪看守来着,但一下忘了是谁。
“可以啊。”孙悟空爽快答应。
而后他又看了眼哪吒,心觉哪吒的表现有一丝古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毕竟这莲花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吃飞醋过。
三人这便往解阳山赶。
那地方好找,直往女儿国正南飞便得见,山最高处,背阳方向有一幽深洞穴,洞穴前,哪怕没有阳光直射,一汪泉水也波光粼粼。
几人落定山顶前,抬头见一磐石上,端坐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正在抚琴。
“喂,弹琴那老头——”孙悟空喊了半句,觉得不妥,又重新开口,“这位老道长,你可认得如意真仙?”
猴哥走了这西行半路,真是乖觉了,成长稳重了不少。
时青寻虽理智上晓得轮不上她来欣慰,但得见猴哥的成长,还是有一丝莫名养成的高兴。
就是,如意真仙,这名字听上去是真蛮耳熟。
“你找真仙何事?”大石上的老道士按住琴弦,摸了摸胡须,一脸世外高人就是我的样子。
见对方搞神秘,孙悟空也开始搞严肃,不过他的稳重当真是肉眼可见成长,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时,很有那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职场老人味道。
心态平稳,语气平静,心平气和。
——一路西行,007,无偿加班,可不是薪贫气和嘛。
但对面的老道长,看上去一下不淡定了。
丢了琴,站起身,老道长怒而道:“好你个孙猴子!你还想取落胎泉水?你休想!”
孙悟空:?
时青寻皱眉,见对方反应这么大,她感觉想起来点什么了……
“嘿,牛鼻子老道,你突然叫这么大声作甚,你是何人?”眼见着对方突然发疯,孙悟空的礼貌到此结束。
老道长冷笑,“我便是如意真仙。”
孙悟空“噢”了一声,眼睛一转,“那你好端端冲俺老孙发难做什么?俺老孙可没对你无礼。”
薛定谔的有礼无礼。
不过如意真仙无意与孙悟空争这个,他只道:“你可记得红孩儿?”
红孩儿。
时青寻恍然大悟。
——如意真仙,不正是红孩儿的舅舅,牛魔王的兄弟嘛。
“猴哥。”她正在孙悟空身后,于是干脆直接与他耳语,“他是红孩儿的……”
“——你可是时青寻?”
怎料,话才说一半,如意真仙忽然又冲她看来,带着打量,与对着孙悟空不遑多让的怒气。
不必时青寻再解释,如意真仙已极快地将自己的身份表明,而后开始了对他们的言语攻击。
“孙悟空,我兄长来信,说你害了我侄儿,如今还敢来解阳山讨打。我告诉你,想要落胎泉水,任何人都行,就你与你师父不行!”
那换个思路,是不是她可以?
时青寻看向如意真仙,察觉了对方的敌意,她手里握着柳叶刀,感觉是不可以。
恰好对方又向她看来,视线在空中相撞。
“还有你,时青寻,你放着好好的圣婴大王夫人不做,我侄儿好言求娶你,你却转身弃他不顾,眼看着他被观音带走——”
时青寻:???
“喂,牛鼻子老道。”眼见对方越来越疯,时青寻也没了礼貌,“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说什么?”与此同时,沉默的哪吒也开了口。
这个少年一贯是如此,一言不发时好似没什么存在感,但一旦开口,冷冽威压甚重。
时青寻一顿,预感不妙,反应过来——
这牛鼻子老道,怎得如此清楚号山之上发生的事!还添油加醋,根本不是他说的那种画风好吧!
“呵。”如意真仙冷笑一声,解答了她和哪吒的疑问,“红孩儿可是我亲侄儿,火云洞中怎会没有我的人?你这几人,一人害我侄儿,一人弃我侄儿,还有一个看着是弃我侄儿之人的相好,你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那杆燃着烈焰的火尖枪已经窜至他眼前。
第90章 听信解释
三昧真火的温度炽热无比,那是能融化万物的火,每一回燃烧,烈焰在空中晃出光澜,仿佛会扭曲空间,叫人心觉震撼。
世间会三昧真火的人不少,却也不多。
又是自己侄儿牛圣婴同样会使的武器,只不过身形与气质尽然不同。
如意真仙还是眼见愣了一下。
不知怎得,哪吒的手也微微颤抖了半分。
少年几不可察蹙眉,听及如意真仙所言,隐没在心里荒诞的怒与怨,怎么也无法平复,且愈演愈烈。
正是这枪/尖歪了一分,给了如意真仙闪身的机会。
如意真仙一下跳去更远的地方,怒意勃然大喊着:“你可是学我侄儿?狐媚汉子,我侄儿看上的夫人,怎就被你这冒牌货迷惑了!”
时青寻:???
这牛一家都是这么勇气可嘉的吗?
不过勇气可嘉是一回事,第一回如意真仙逃脱是运气,第二回,不止哪吒上了,孙悟空和她都飞身上前,与如意真仙战在了一起。
毕竟对方都放狠话说“要泉水没门”了,唐僧和猪八戒还在等着,他们得效率干活,尽快取泉水,也不必再留什么本来就没有的情面。
“你这牛鼻子老道好没劲,你兄长牛魔王,也曾是与俺三拜结交的好兄弟。只是俺老孙早年不晓得义兄还有你这个弟弟,于是不曾拜访。”
打架间隙,猴哥如此道。
“你的侄儿红孩儿,也是俺老孙贤侄。”金箍棒稍稍顿了动作,猴哥又道,“观音领他去珞珈山修行,那是顶好的福气,我等尚且不如,你不谢俺老孙,怎生还怪罪起来?”
时青寻微顿,偏头看着孙悟空,心情复杂。
好猴哥,怎么这么乖啊……
原来他至今还惦记着自己和牛魔王结拜的事儿,她觉得没什么情分,猴哥却是真给如意真仙留了情面。
“你这猢狲,巧言令色!”如意真仙压根不听,暴怒着,“你且说我侄儿占山为王,自在快活,还是如今与人为奴,无处归家的好?”
“皈依佛门未必不好。”孙悟空倒还真正色回答了他。
只是回完,最后的情面也彻底没了。
手握金箍棒,桀骜的猴王不再留情,本有哪吒和时青寻在侧,这如意真仙也不算是个真法力高强的。
不过三两回合,如意真仙便狼狈败下阵来,寻了个空隙闪身败走。
哪吒要追,孙悟空却没这个打算,金箍棒一拦,漫不经心道:“先去取落胎水。”
哪吒眼中的阴郁一闪而过,并未答话,火尖枪挡开金箍棒,仍想离开。
孙悟空再次拦去他身前,“我说破莲花,你的手在抖什么?抖成这样,枪都拿不稳了,还逞的什么强?”
时青寻连忙站去他二人身前。
见状,孙悟空和哪吒都纷纷收了武器,怕会伤到她。
“先去取水吧。”看得出孙悟空只是表面狠起来了,内心还惦记着自己和牛魔王的那丝情分,时青寻也顺势道。
说完,她便连忙想去捉哪吒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哪吒避开了。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惶恐,躲开的正是右手,甚至在他做回避动作时,手仍是颤抖的。
他的右手上,是缠金莲。
“到底怎么了这是?”孙悟空也凑了过来。
这反倒叫时青寻理智回来,关切并未真的褪下,可她没有再去检查哪吒手的意思,而是再次对孙悟空道:“猴哥,取了泉水,回头路上再说。”
缠金莲的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
哪吒当然也不愿旁人知晓。
孙悟空眼睛一转,应了好,没再多说,他率先去了洞穴边取水。
“青寻。”
看似回避的少年,见孙悟空暂时离去,却蓦地主动开口了:“……当日在号山,你与红孩儿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来了,她就知道,他势必要追问这事的。
在心里叹了口气,当日不想提及的事,谁曾想今天被摄像头如意真仙爆了出来,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时青寻将当日的事重新解释了一遍。
“为何,当日未与我说?”少年眼皮颤动,说完后,紧紧抿唇。
他垂着眸,时青寻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可他周遭的气息,非常微妙。
像是一阵冰冷彻骨的寒意,又裹挟着浓郁的莲香,过于馥郁的香气反倒不再清幽,而是炽烈。
由于还没真的吵起来,时青寻的理智尚存,并没有说那句吵架经典台词“我要是说了你就会现在这样。”
她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措辞。
于是并不知,少年阴冷的视线在她头顶来回扫视——那是几乎失去理智的,叫嚣着某种恶念的情绪。
因为没有看到,她自顾自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了,便道:“当初,我担心我表述的不对,会让你误会,你误会,我也会难受。”
但是这个问题真的好难回答啊,救命。
哪吒并没有说话。
“事情并不像如意真仙所说的那样,现下里我向你转述,也感觉自己说得不够全面。”
只能说古代没有真正的摄像头,不然她真想说——别问了,请看回放。
“怕你会主观臆想,但我和红孩儿的确什么也没有,我觉得我问心无愧。”她的解释到此结束,自觉还算圆满。
真的有点顾虑对方会来一句阴阳怪气的“是么”,抑或是“你就知道你当日说了,我会生气”的这种假设。
但时青寻就是这样的人,时而过分直白干脆。
——该解释的都解释了,你愿意信就信,不信那她也没办法了。顾虑会有,可不会太多,于其内耗,不如摆烂。
她等了好一会儿。
哪吒仍垂着眸,他还背着手,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见他额发飘动,唇抿得发白。
“……哪吒?”
那一瞬间,薄唇几乎又被他重新抿出血色来,再放松唇瓣时,却渲染开一分用力过度的白。
“我晓得了。”他最终道。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再追问,也看似没有继续生气。
时青寻一顿,心觉松了口气,他好像真成长了,不会由着自己的情绪说些无厘头的气话了。
也和孙悟空一样变得更稳重了点,游历游历,走走西天取经的路,大家都能够洗涤心灵的吗?
这条路线得记好,西域旅游首选。
放松的这一刻,孙悟空也取了泉水回来,向他二人招了招手,“小妹,小莲花,回西梁女国去了。”
“好。”时青寻应了声。
直至最后,三人一同上天,她仍没有想明白——
实际上,怀揣着怀疑时,人才会反复质疑询问,若是从一开始就给对方定了罪,他不会再听信任何解释。
“你的手……”云间,毫无察觉的时青寻,只是压低了声音对哪吒道,“罢了,待只有我们二人时,我再看看,好不好?”
只有他二人么?
少年漆黑如墨的眸涣散了一瞬,怪异的气息涌上心头,可表面不动神色。
他轻声应好。
*
沿着东往女儿国走,取经团一行人正在城中驿站休整。
时青寻本有意去看望唐僧和八戒,孙悟空却将她拦了下来,说是师父如今大这个肚子,恐是不多便见她。
她想了想,也是这个理。
此刻的唐僧恐怕很脆弱,毕竟都是古代人,讲究还是挺多的。
时青寻老老实实和哪吒在外候着,又见马厩就在不远处,敖烈并没有变做人身,可见她来了,扫了扫尾巴,像是和她打招呼。
她也走了过去,与敖烈稍作寒暄。
“近来可好?先前在金兜山停留不久,却见山崖陡峭,这一路走得有些辛苦吧?”
“是有些。”敖烈又一次甩了甩尾巴,“彼时正值寒冬腊月,霜雪未化,路又陡峭,师父好几次险些跌跤,好在我们几个看着。”
“那是真有些危险,金兜山挺高的。你自己呢,你没摔着吧?”
“我还好,二师兄替我的马蹄裹了稻草,遇见寒冰也不至于太脚滑。”
“八戒还挺好的,也不知道玉兔原谅他了没。”
“是啊,前几日二师兄还念叨着,说玉兔仙尚未回信呢……”
时青寻还想说话,却见敖烈目光正看向她身后。
她身后,是哪吒。
担忧少年又因莫须有的原因生气,她回过头去,却见他只是垂着眸子,心不在焉。
这个少年,有数次因为她与旁人多说了几句,于是伪装起风轻云淡。可渐渐了解他后,他的心事并不那么难看清。
他有时会不高兴,她清楚。
但更多时候,她并不觉得处了对象就不能有朋友,正常和别人交流又没什么,况且他们还没在谈恋爱。
这次,出人意料地,哪吒仿佛真在发呆,好像并不关心她在与敖烈说什么。
时青寻并未多想,因为在哪吒身后,有几个身着锦衣官服的女子正朝这边走来。
圆拱石门形成一道雅致框景,石门之内,只能看见外头一部分的场景,不知究竟来了几个人。
等了会儿女子们才鱼贯而入,恰好孙悟空也推开了门出来。
“青寻小妹,俺师父好多了——咦,几位来有何事?”
孙悟空也瞧见了忽然而来的几位女儿国臣子。
“我等奉女王命前来,请御弟长老去王宫中游玩呢。”女官们倒也不扭捏,说明来意。
孙悟空眼睛一转,若有所思,倒也没有要拦的意思。
左右城中都是凡人,女王将驿馆整座给他们住,还吩咐了人照顾他们饮食,取经团一众人对女王观感还是很好的。
“进来吧。”
孙悟空摆摆手,又招呼着时青寻和哪吒,“你们也进来吧。”
时青寻点头,哪吒随着她进去。
屋内窗幔都放下了,只点了一盏灯。
刚打完胎的唐僧还有些虚弱,但出于礼数为重的心,他已穿戴整齐,起身迎接群臣。此刻看去,昏暗等下,肤白如雪的肌肤却白的透光,弱柳扶风的美人态更甚。
不愧是一路上被众多妖怪垂涎的唐僧,娇弱又貌美的皮囊,足以叫人心动。
女官又一次向唐僧说明来意。
果然,唐僧也对这于他以礼相待的女儿国很有好感,很爽快便答应了。
孙悟空凑上前去,给自家师父擦了擦额间尚未整理的虚汗,意味深长道:“师父可要仔细些,这城中都是女儿家,我们是出家人,可莫要纵情忘心,大放情怀啊。”
这是将进城前,唐僧对他的叮嘱复述了一遍。
“悟空。”向来乖乖的唐僧,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你心觉为师是何等人?女王邀我是好意,许是想让我看看国中风土人情,往后回了大唐,也好向我皇言之,阐明这西行路上各国敬意。”
说起来也真是,这西行一路上,不谈妖怪,真走到各国时,这些西域小国多是将唐僧奉为座上宾,以礼相待,尊称其一句“天朝上国来的高僧”。
不愧是我大唐!时青寻心道。
“好好好。”孙悟空哄师父,“师父一路走好,待回来,也与俺老孙几个说说这女儿国如何好。”
唐僧想了想,又放缓了声音,“悟空,你若有空,也可带着师弟几个与哪吒太子、青寻仙子,在国中四处走走。只要行事切莫张扬,别惊吓到旁人便好……”
长辈的叮嘱总像唠叨,孙悟空摆摆手表示听见了,有没有听进心里就不得而知了。
唐僧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说,拜别哪吒与时青寻便跟着女官走了。
时青寻也没再多留。
见孙悟空看似老实起来,躺去椅子上睡午觉,她还想再看看哪吒的手怎么了,于是另外寻了驿馆一处空着的房间,带着哪吒走了进去。
“伸出手来。”
甫一进门,她就对哪吒道。
这个少年难得没有别扭,他很坦然地将右手抬起来,递到她眼前。
许是也过去了一阵子,心绪平复下来,时青寻此刻掀开他的袖子,缠金莲玉串好好戴在他手腕上,白皙光洁的腕上没有一丝伤痕。
“那会儿,为何忽然手颤抖起来了,是缠金莲……”
但她仍旧存疑,试探着覆上他的手腕,想用灵力尝试解开一些术法——比如说,有没有障眼法。
哪吒便一直安静乖巧地,看着她做这些。
当对方的手覆上他的手心,摩挲至腕伤的皮肉,她的指腹沿着清晰可见的血管一路往上,抚摸至小臂,他便一直盯着。
柔软却因指腹略微粗粝的掌纹,按压在他冰凉的肌肤上,形成一阵阵如电闪过的酥麻,令他喉间不由得溢出一声几不可察的快/慰喘息。
就像现在这样,多好。
她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她的注意力全然被他吸引,全神贯注的模样,令他欲罢不能。
为何不能永远如此呢?他心想。
“青寻。”她的灵力在他小臂上流连巡荡,同源的灵气,熟悉,而令人觉得极度舒适。
他看出她的怀疑与顾虑,缓声,佯装安抚:“彼时,听及如意真仙污蔑你与红孩儿,我的确心有不虞,因此触动了缠金莲。”
时青寻的指尖顿了顿。
认真听他言之,感受到他语气里的诚恳,她忽有一丝误会了他的愧疚感。
他没有误会她与红孩儿有什么。
是她在误会他生气。
“哪吒……”
“如今无碍了。”他轻着声,见她有将手抽离的意图,又道,“可还有些疼,可以摸摸我么?”
时青寻:……
对方这样轻的音色,含着一丝脆弱,在阒静无声的室内,忽然添上难以言喻的暧昧。
“疼、疼么?还疼啊。”她道。
随着自己的开口,却越发不自然起来。
又怕他是真疼,她努力将声音放平静,再次试探问道:“要不,我用灵力为你疗伤?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有伤了……”
她的手,也当真没有抽开。
肌肤相贴,一点清浅的热度,顺着手腕传至心间,哪吒的目光久久没有挪开那一处,他静静道:“就这样,便好。”
“怎样?”
时青寻没再得到回复。
哪吒看上去有一丝心不在焉,却不妨碍她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如他所愿轻揉着他的手腕,感觉到他冰凉柔软的肌肤,慢慢有了属于她的热度,明明心知他应该早就不疼了。
可面对他的请求,她心猿意马,说不出拒绝。
渐渐地,除了她轻柔抚慰他的动作,室内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只是美好的平静,在下一刻被人打破——
“青寻妹子,走不走?看风土人情去!”门外传来孙悟空异常精神的声音。
时青寻小声“啊”了下,又被吓到,她蓦地放开了哪吒的手。
哪吒眼眸一沉,没有看窗外。
“走什么……?”她倒是疑惑看向窗边,下一瞬又反应了过来,“走,走呗。”
——看不看风土人情是其次,猴哥,恐怕是想带她去吃新鲜的瓜。
回过头,想了想,她又问哪吒:“你……去不去?”
孙悟空还在门外说着:“俺老孙本来想喊师弟们一同去,但估摸着天热了,猪懒了,呆子想睡觉,没劲。沙师弟也不想去,要去和小白龙唠嗑。”
他倒不是觉得被师弟们扫了兴,只是觉得时青寻或许会感兴趣,于是来找她。
比起吃瓜,实际上,时青寻更想亲眼去看看传说中的女儿国国王。
经典名著肯定也有经典剧情,九九八十一难里有几难非常经典,上回三打白骨精没瞧见,这回女儿国可不能错过。
猴哥的吃瓜里带着闷头不想直言的关心,时青寻也知道,他还想有伴陪他去,她自然也乐意。
得哪吒点头后,开门,飞天,大家动作一气呵成。
而且,心照不宣的,大家都是直奔女儿国王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