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被踹倒在地的胡礼,楚熙南被划开皮肤露出白骨血肉模糊的手,以及被这只手拽住的怔忪中的倚明窗。
什么鬼?这把匕首为什么没能刺入他的心脏?死亡攻击的任务也会失败吗?
倚明窗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孱弱的呼吸声,耳朵里灌进凉风,脑袋的血被风吹冷,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脑袋疼得厉害,被楚熙南拽住的那只手清楚地感受到伤口涌出的滚烫及黏糊的血液。
人群摩肩擦踵,往后避开出一个空地,留出的圈里只有楚熙南、倚明窗及地上的胡礼三人。
秦关琳踩地跳出人群,抢过楚熙南的剑横刃在胡礼的脖子前,挑开她挡住脸的衣襟,稍稍惊讶,“胡礼?你为何在这?”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胡礼?”
“那个用万木阵邪术杀同门的胡礼?”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有胡异万那样的爹,其女也是这般。”
“万木阵杀了人,镇妖珠因此被毁。被妖怪杀害后死去的修士,都是因为她啊!”
……
人人愤起讨伐胡礼,越来越难听的话从他们口中说出。
易安拨开众人走进圈内,先望了眼倚明窗,又低头看向胡礼,他向前打算扶起她时,秦关琳拦住他,“担心她伤人。”
易安轻叹,“她不会的。”
秦关琳摇首,“她能杀你第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
闻言,胡礼大笑,笑完后她的眉眼微弯,躲避开易安探寻的视线,她怨怨瞪了眼秦关琳,“是啊,我可是谁都会杀的女魔头。你的哥哥秦关晖,也是被我杀死的。”
“胡说。”秦关琳不信,横眉冷对,“你跟我回凌山,你所做的那些坏事必须有个交代。”
胡礼合目又开,不再搭理秦关琳,温柔的眼眸转了转,落到楚熙南淅淅沥沥往下流血与身旁人十指相扣相握的手上,“楚熙南,你若不死,我还会再来杀了你。”
她卷袖挡脸,一阵猛烈的风刮了过来,黄沙弥漫,阵法破裂,妖鸣震耳。
易安抬剑劈开了弥漫在空中的黄沙,视线清明后,胡礼消失不见了。
没了阵法的保护,周围虎视眈眈的妖怪再次进攻,修士们乱做一团,剑光乱飞,叫声凄惨。
关芝枝暗骂一声,提剑斩掉飞近的妖怪,以血作媒,再次设阵。
血阵发光散落人群周围,阵成后,她吐出一口血,转眼望向另一旁的楚熙南。
楚熙南接刃的右手化为了白骨,被附在匕首上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吞食着他的身躯。
他没能等到倚明窗的回答,强撑在胡礼离开后放下了支撑自己的力气,闭眼靠倒在倚明窗的肩窝,他声音虚弱,“别离开我……”
蜷在他脚腕上的金蛇也跟着颤抖,它仰头望了眼倚明窗,又缩回了脑袋。
倚明窗与之相扣的手忍不住发抖,酸涩的喉间不停地吞咽口水,他求助地看向关芝枝,声音颤抖,“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的惊慌是因为没完成任务要扣除所有积分吗?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靠在他身上的楚熙南从右手开始慢慢化为白骨,衣袖下的那只手空空地垂着。
关芝枝费力走近,拉起楚熙南还未化为白骨的左手把脉,她商量问道:“王享,你愿意为了楚熙南舍弃生命吗?”
【宿主,最后一次机会!】
“自然。”倚明窗毫不犹豫,将楚熙南靠放在一旁树上。
关芝枝又问,“一命换一命,你真舍得?”
倚明窗点头。
关芝枝食指点在金蛇脑袋,一道灵光涌入蛇的体中,她捧起金蛇放到倚明窗的手臂上,金蛇张口就咬。
血液流入金蛇体中,楚熙南化为白骨的身躯重新长出血肉,倚明窗惊讶地张开唇,完全忽视了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的感觉。
另一旁的秦关琳急忙赶过来,她瞪着眼看了眼金蛇,又看了眼半身为白骨的楚熙南,要拽开金蛇,“李岩,你不要命了!”
关芝枝用剑鞘挡住她的手,“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你无权插手。”
倚明窗一愣,与秦关琳相视时,他莞尔。
秦关琳果然比秦关晖聪明。
灵蛇一族为土壤,它的主人是它所容纳木根的树,被吸食血液的人便是滋润树木的水。树木茂盛,其水必失。
楚熙南躯体重塑,倚明窗身死只在一瞬间。
吸饱血的金蛇餍足地回到楚熙南的身上。
易安姗姗来迟,接住了摔倒在地的倚明窗,他诧异地看了眼金蛇,片刻便判断出当前局势,便抬首看关芝枝,“祥云派便是这般鼓励他人一命换一命的?”
关芝枝擦去嘴角鲜血,“你情我愿的事罢了,怨不得谁。”
易安紧紧捏住了手,掌心里的手指穿入了肉里。
李岩为了楚熙南,死了两次。
秦关琳微微叹气,忽觉心脏疼得厉害,她左手捂心,回想起胡礼的话,心中思绪一时染上了恐慌,拿出八卦镜,对着镜子喊了几声,“哥?秦关晖?”
八卦镜变亮,呈现的画面是大片红色。
秦关琳右眼皮猛地跳了起来,“秦关晖,你别吓我!你在哪呢?”
无人应她。
年幼时两人失去了父母,秦关晖拉手将她拉扯大,两人在街上卖艺或是乞讨,食不果腹衣不遮身。他们被人揍过,在寒冬里相拥取暖,也上山一起摘过野果,虽然总是为生计发愁,但他们总是欢声笑语。后来画眉捡了他们回凌山,他们不再流浪,有了一个家。
颠沛流离也好,锦衣玉食也好,她一直都觉得秦关晖是她的主心骨,只要有秦关晖在,她便不会受伤。
秦关琳在心中告诉自己:
秦关晖不会有事的,他有神仙亲赐的阴阳眼,有一根遇妖杀妖、遇魔杀魔的捆妖链,他的剑术在凌山也算数一数二……
秦关晖绝对不会有事的,胡礼一定是在乱说。
可是她的心脏好疼啊。
她捧住八卦镜的手发着抖,大滴大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在镜面,嗒嗒作响。
妖镜碎裂,其中的妖怪随之陨灭,万物身死,漫天飘散着灰尘与点点灵光。
镜中修士纷纷逃出妖镜,哀嚎遍野。
秦关琳在破碎的妖镜中寻了许久。
她先看到被血淹没的碎裂了的八卦镜,她顿了顿,看向一旁躺着的早没了气息的秦关晖。
此景入目惊心,一口气未涌上来,她扶着膝盖慢慢蹲了下去,摔倒在地。
意识消散前,她右手滑过铺满地面的血液,冰凉的触感与秦关晖苍白的肤色是一样的……
良久,找来的画眉轻叹,扶起秦关琳,仰面望了眼九重天上,呢喃:“众生皆苦。”。
换为原身后,倚明窗留在了帝城。
不似以前那般,下班后就将一切抛之脑后,他处处打听祥云弟子历练的事。
听闻秦关晖死了的事后,他连面前的酒都喝不下去了。
胡礼杀了秦关晖?
秦关晖就这么死了?
秦关琳呢?
据说这次弟子历练匆促收场,祥云拿出了聚魂灯为在妖镜中惨死了的修士还魂。
只是天命在上,起死回生了的寥寥无几。
秦关晖没幸成为成功活过来的那寥寥几个。
胸中郁闷还未排解,他提杯洒在地上,算作以酒敬秦关晖了。
流传出来的关于楚熙南的消息却少之又少,又想起分别前楚熙南靠在他肩窝说出的那句“你别离开我”,倚明窗莫名心疼。
借酒安神,他倚在窗边时,见到几位修仙的弟子路过。
看他们所穿校服,应当是凌山和祥云的弟子。
路过街道时,街边人纷纷避让,向他们投去艳羡和崇拜的目光。
这群弟子里,除了凌山几位眼熟的,他所认识的还有祥云派的关芝枝和任矜。
倚明窗一眼锁定了人群中的楚熙南。
仍然是风清月朗般的长相,却沉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阴沉沉的气息。他脖子上缠着绑带,溢出了血,只看外边便能偶尔察觉出绷带里令人心悸的伤口。
这是受伤了?还是自残?
倚明窗细细看着楚熙南。
楚熙南察觉到他,轻轻瞥来一眼,轻拍身旁心不在焉的秦关琳,“是那位。”
秦关琳面色苍白,抬头看来时,咧了咧嘴,算作以笑回应。
倚明窗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多年未见,秦关琳还记得这位相貌俊逸的男子叫倚明窗。匆匆回应过后,她已无心其他事,微微低着脑袋,对楚熙南道:“先办正事吧。”
秦关琳天资聪颖又朝气蓬勃,多年前她意气风发地走过帝城的街道,当时的她并不会想到,多年后她会沉默地路过此地。
倚明窗觉得喉中酸涩,喝下一杯酒。
隔壁包厢里传来声音:
“陈家死了,全部人都死完了,一夜之间,毫无征兆。”
“陈家?哪个陈家啊,帝城那么多姓陈的人家。”
“还能哪个陈家啊……祥云那位很厉害的修士,陈轩琅。你总听过了吧?”
倚明窗微顿。
那些人还在交谈。
“听闻他们家之前是镖局,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修仙的好苗子。”
“别说了,陈家的尸体里,唯独陈轩琅的尸首不在,好像是死了。”
“怀疑是邪怪作祟。”
“所以,方才那些修士便是去陈家探寻真相。”
陈轩琅死了?
倚明窗惊疑时,系统出声:
【宿主请准备,即将将你转换为下一个炮灰马甲。】
第52章
修仙界人才辈出,自古又有青出于蓝的美言。
小辈之中,先有凌山温玉易安与祥云奇阵关芝枝两位美名的流传,往后更是百花齐放,凌山胡礼、秦家兄妹和楚熙南,祥云陈轩琅,以及其他两派的佼佼者。众人皆叹后生可畏。
陈家历代开设镖局,在国家律法尚不严时,常接一些私活,比如帮忙杀人灭口、杀人越货之类上不了台面的活。
陈家一家武夫,干了几世的粗活与脏活,此代出了陈轩琅一位有修仙天赋的人后,陈家上下欢庆,都觉得陈家祖上烧了高香。
陈家被灭门,有人感悲,有人称快,有人默默看戏。
倚明窗这次的马甲是个负责查案的官员,他身着官服,带着身后下属进入了陈家。
陈府地面血迹凝固,蝇虫飞在空中作响。
四周遍布尸体,死相极其诡异,七窍流血不说,面貌极其狰狞,像是死前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一股尸体的恶臭扑鼻而来,倚明窗差些呕出胃酸,身旁的下属极其有眼力见地递过水来,“大人,这种腌臜之地您就不用亲自来了。”
倚明窗扮演的马甲是初来乍到帝城的小官,他记住了身旁这人姓董,喝了口水压下翻江倒海的胃酸,“小董,你派遣一些下人将尸体都搬到院子里来,待会儿仙人来了才好办事。”
小董点头,按照他的吩咐下去喊人。
倚明窗撩起官服的袖子,以手作扇扇风。
如今夏季炎热,他又穿着繁琐的官服,觉得闷热至极。
他提着笨拙的衣摆,走到大门打开的府口,迎面吹风,用袖子擦掉额角流下的汗水。
刺眼的光线从空中洒下来,倚明窗抬手拦在眼睛上,光圈恍惚了眼,顺带着模糊了他眼中走来的几位修仙弟子。
作为帝城东道主祥云派的弟子,关芝枝笑吟吟走上来,向他作揖,“刘大人,我们来协助你查案了。”
倚明窗笑了笑,“有仙人相助,我也算有所倚仗,必定能早日破了凶案。”
寒暄几句,关芝枝转身拍了拍一旁任矜的背,安抚道:“人还未找到,说不定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你别担心。”
说罢,她便带着其余修士下去查看尸体了。
楚熙南走在人群的最后面,神色恹恹地迈步进入陈府。
倚明窗看了眼他脚腕上的金蛇,元宝似有所感,睁着眼珠抬头,一人一蛇短暂对视,倚明窗回忆起血洞满布的手腕,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金蛇元宝原本耸拉着的神情忽然一变,眼珠泛着亮光,它松开楚熙南的脚腕,落地后试图爬向倚明窗。
倚明窗下意识往后一退,缩了肩。
“别多事。”楚熙南一把捞起元宝,不带任何表情的视线扫过倚明窗的脸,往里走去。
陈家上下,加上仆人总共三十多具尸体并排而放,摆在了院子里。
关芝枝低头扫过这些人的面孔,轻叹,“若是有人能看出这些人是否为妖邪所害就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修真界中,秦关晖一双能识别妖气的阴阳眼名扬四海,常受人褒扬。
秦关琳沉了沉眼,睫毛垂下。
倚明窗瞟了她一眼,轻叹。
“师姐,那我们该怎么办呢?”任矜泫然欲泣,眼眶微红,“师兄一家受此毒害,我们得为他报仇!”
任矜到祥云修仙时受了陈轩琅不少照顾。
陈轩琅此人最瞧不起蠢笨之人,他觉得任矜又蠢又笨又爱哭还胆子小,几次历练时不给任矜好脸色看。可有一次两人历练时,陈轩琅失误从剑上摔了下来,任矜独自一人背着陈轩琅避过妖怪的伤害,出了镜心。
此后,陈轩琅对任矜的态度有所改变,两人感情迅速升温。
关芝枝安抚地看了任矜一眼,转头问秦关琳,“关琳,你博览群书,是否见过此类相似禁术记载的禁书?”
……博览群书。
倚明窗随之看向秦关琳。
秦关琳回神,“有是有,但这类术法不太符合。”
关芝枝问:“如何不符合?”
“血脉之亲亲自下手,或是族谱之人立咒。”秦关琳扫过地上一堆尸体,“陈家人除了陈轩琅都在这了,要下手也只会是陈轩琅。”
任矜摇头,“师兄他很爱他的家人,他不会做这些事的。如果是妖邪下手呢?”
最熟悉陈轩琅的人都这么说了。
秦关琳颔首,“那如此,也只会是妖邪作祟了。”
在场几人,除了关芝枝满心满眼地查询案子真相,其他人都是心不在焉的。
关芝枝看倚明窗,“刘大人,帝城最近是否有何怪异?”
倚明窗看向身旁小董,小董上前道:“回仙人,帝城最近有个‘反派讨论组’,干了许多好事,还不求报酬。”
反派讨论组和这个事可没有什么关系啊!
倚明窗眼睛睁大,差些暴露慌张。
“反派讨论组?这什么东西。”关芝枝咂摸了这五个字,喊了身旁弟子去查。
小董继续补充:“这个劳什子组还有个组长好似叫什么……旻燚。”
倚明窗阖了阖眼。
闻言,楚熙南抬起眼,冷哼,“旻燚?做好事?”
关芝枝回首,“楚道友,这位旻燚可是与你有些渊源?”
“也没有多少渊源,就是他差些把我杀死了而已。”
关芝枝一噎。
好一个没有多少渊源。
“既如此,那可得好好查查这个事了。”
小董功成身退,站到倚明窗身后,“大人,小的为您去寻把蒲扇吧,您出了好多汗。”
不止热得流汗,困意也裹挟着热气侵入脑海,倚明窗听着关芝枝与旁人认真商讨,已经连打了几个哈欠,身旁小董懂事地递过来蒲扇,他扇了扇风,鼻腔又涌入一股臭味,他便打算去府门吹吹风。
路过人群时,里边的一人往外摔来,他手忙脚乱地将人接在怀里,看清楚这人是秦关琳时,他下意识拽住楚熙南的袖子,“楚熙南,秦关琳晕了!”
刚喊出口他就懊恼,有时候习惯真是害人。
楚熙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了秦关琳的脉,从倚明窗怀里接过人,喊了旁边的关芝枝,“关道友,麻烦你将她带去屋子里休息。”
暂缓查案的进展,关芝枝搀扶着秦关琳的肩,带着她离开了陈府。
吩咐下属前去照看帮忙,倚明窗关心地问楚熙南:“怎么样?她如何?”
“思虑过多,没事。”楚熙南顿了顿,舌尖抵在牙齿后,“刘大人。”
倚明窗:“我在,仙人有事就请吩咐吧。”
“我记着,我们并未向你说过我与方才那位女子的名讳吧?”
倚明窗眸光一转,腹稿都不用打,敷衍人的话张口就来,“你与她名扬四海,我知道你们也不足为奇吧。仙人莫不是因为我一时心急,直呼了你们的名讳就生气了吧?”
“也是。大人之后还有没有别的事?”
“应当没了。”倚明窗好奇地去瞧楚熙南的神情。
楚熙南拎着他的后领,将他往外拉,“既如此,你陪我去调查反派讨论组的事。”
倚明窗随着他的动作往后一倾,“仙人,且慢!”
楚熙南猛地撒开手。
倚明窗趔趄往后一倒,楚熙南弹指使出法术帮倚明窗站稳了,“慢什么?”
倚明窗擦掉鬓边的汗水,“仙人啊,刘某实在体弱,这种天气又热,没有马车的话我恐会拖累你的行程。”
“你的下属是摆设吗?”楚熙南睨向小董。
小董讪讪,弯腰,“小的这就去准备马车。”
倚明窗苦笑:“这种事我让下属陪仙人去不就行了吗?”
楚熙南眼珠转向他,轻飘飘的简短一句,“尸位素餐,德不配位。”
倚明窗:“……”他就是一个炮灰啊,他配什么位!
倚明窗骑虎难下,被楚熙南的淫威逼迫着钻进马车。
系统出声:【任务,用反派马甲将楚熙南引到帝城福兴酒楼。】
反派马甲?
倚明窗抚面,对系统道:“你可真是个好系统。”
踩上马车,楚熙南扫了眼欲跟上马车的小董,“你不用来。”说罢,掏出个纸人在外驾车,钻进了马车。
帘子被掀开又被放下,马车晃晃地行驶了起来,倚明窗绞了绞手,装作看窗外景象,没话找话,“外边这么热,街上竟然还有那么多人。”
楚熙南“嗯”了声,话语一转,“刘大人名是什么?籍贯何地?家里有多少人?何时来的帝城?”
“仙人你一下问那么多,像是查我户籍般。”倚明窗打算应付过去,忽地对上楚熙南凌厉的视线,差些咬了舌尖,“我叫刘元,家在别处,近些日子才调到了帝城任职。”
楚熙南垂眸,思考之时。
倚明窗问他,“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了?”
楚熙南修长的手指落在染了血迹的绷带上,扬着下颌,“自刎寻死,没死成。”
他语气常常,好像说的是吃了饭般的家常话。
倚明窗倒吸一口气,语气一时加重,“寻死?你疯了?”
他累死累活就是为了楚熙南好好活着,这家伙倒好,还自己寻死!可气啊可气。
“没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在意的那个人可能不舍得我死。”楚熙南低眸看了眼他的手腕,随之抬头看过来,“你说是吧?”
随着楚熙南视线的投来,倚明窗手腕上传来了刺痛,他将咬住他手腕吸血的元宝拽下来,抬头时对上那双总是让他惊叹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多了些别的情绪,像一个湍急的漩涡,要把他卷入其中活活溺死。
他心跳倏地加速。
第53章
倚明窗急忙躲开楚熙南的视线,轻手将元宝扔在地上,假装愠怒,“哪来的蛇,竟敢咬我。”
金蛇吞血入腹,楚熙南脖子上的伤转瞬便好。
元宝委屈巴巴地爬回楚熙南脚下,楚熙南将它捞进掌心里,点了道灵光在它额间,又禁了它咬人,随手放到一旁,“这蛇有毒,你要是求求我,我便帮你解毒。”
这蛇压根没毒啊!
倚明窗愣了愣。
楚熙南什么时候学会的唬人?
楚熙南背靠身后马车,将手搭在翘起的脚的膝上,扬着脸看他,眉眼似乎带笑。
要不还是演一下吧。
倚明窗装作被唬到,“啊!这蛇有毒!我还不想死,求求仙人,求求你帮我解毒!”
楚熙南挑了挑眉,“你如今叫什么名字?”
忽略了“如今”这个词,倚明窗被问得懵了,道:“刘元。”
“刘,元。”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楚熙南莞尔,“几岁了?”
刘元这个马甲是个年轻的官员,倚明窗估摸着,随口,“二十,成冠之年。”
楚熙南轻轻点了点下颌,“如此,我比你大。叫声哥哥来听听。”
倚明窗悚然,“仙人,这玩笑可开不得。”
楚熙南指着他手腕上的两个血洞,“你还想不想解毒了?”
楚熙南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这种毫无常理的理由都能提出来。
倚明窗苦涩一笑,“仙人别说笑了。”
“你不是怕死吗?”楚熙南放下脚,双手拄膝,身子向前一倾,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了不少,鼻息相缠时,“这蛇毒可厉害了。你要是再不求我,蛇毒入身,你会死得很痛苦。”
胡说!
倚明窗往身旁侧身躲了躲,“仙人别拿我取乐了。”
“算了,我帮你解毒吧。”楚熙南拉过他被咬伤的手腕,撩开衣袖,慢慢低头挨近。
手腕上传来湿热的感觉,倚明窗瞳孔一缩,感受着楚熙南滚烫的舌尖舔过血洞,他身子一颤,来不及感受脑袋涌过电流的酥麻感,抬手抵着楚熙南的额头将他撑起来,“楚熙南,松开!”
楚熙南仰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揽住他的脑袋,鼻尖擦过,唇才贴近,倚明窗便伸着手推楚熙南的胸,挣扎不得,牙关被撬开,柔软温热的舌尖缠绕着他的呼吸,理智随着嘴唇的酥麻和心跳的失衡渐渐消弭。
喘息声起,视线迷离,倚明窗沉醉在似水淹过脑海的快乐之中,直至呼吸不够面红耳赤时,他才一把推开了楚熙南,擦掉嘴角的涎水,骂出一句脏话,“疯子吧你!”
楚熙南轻轻喘着气,眼尾挂红,落下一滴泪,直直盯着他。
什么叫我见犹怜,什么叫楚楚可怜。
咯噔一声。
倚明窗脑袋炸开,他伸手帮楚熙南擦掉那滴泪,“你方才是不是被什么邪祟上身了?”
两人吻着吻着便纠缠着摔下了椅子,此刻衣衫尽乱,发丝翘起,相坐而视,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没有。”楚熙南话落,又将身子挨了过来,扶着他的脑袋要吻上来。
倚明窗躲开脑袋,用手挡在他的唇上,“够了,够了!仙人,你冷静冷静,我是刘元啊。”
楚熙南神色微变,“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倚明窗:“演什么啊?仙人你可别胡说八道。”
“你不想与我相认。”楚熙南抽出佩剑,将剑柄放入他的手中,“你是不是生气我之前未能保护好你?你再刺我一剑,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记起在祥云楚熙南发疯那一次,倚明窗惊慌扔下剑,“仙人,你别闹了。”
“你若是不想,那我自己动手。”楚熙南捡起剑,剑刃对准心脏。
剑刃入肤,血色染衣。
倚明窗神经瞬间绷起,他抢过剑扔去地上,“行了行了,是我!”
楚熙南垂了垂眼眸,莞尔。
倚明窗单手按压太阳穴。
楚熙南伸手过来,将他的头发别在耳后,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指尖泛凉,眼神炙热,“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只要你想,我的心脏随时都可以给你。”
颜卿跟着楚熙南那么多年,好的不教教些坏的,“我的心脏随时都可以给你”这种恶心的话都能说出来。
倚明窗沉默,低着头瞧着手腕,上面落了个淡淡的牙印,是楚熙南方才吮血时落下的,原本就乱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马甲就这么掉了?不对啊,掉马甲就掉马甲,楚熙南亲他是什么意思?
趁他分神时,楚熙南捧着他的脸亲过来,唇舌相绞,等他思绪回来后,又是一场大汗淋漓,身子乏软,他推开楚熙南,“不是,你等我捋捋。”
楚熙南伸手抹去倚明窗唇上的涎水,“我知道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
轰——
犹如五雷轰顶,倚明窗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楚熙南将他的手拉入掌中,爱抚地摩挲着他的手背,眼里是仿佛能吞噬他的魔力,“我不会问你这么做的原因,你别离开我就行。”
他心底有一只想剥开一切外壳探寻真相的野兽在肆虐喧嚣,被他强行压下。
他有多种方法知道真相,他此刻只想让倚明窗留在他身边。
【禁止透露系统与任务!】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倚明窗简直要疯,他滚了滚舌头,斟酌一番,干瘪道:“是的,我是心悦你,所以才多次救你。”
倚明窗的话漏洞太多,其中有许多说不清理不顺的地方。
可楚熙南一味地偏听倚明窗的话,他积累二十多年的经历与观念在此刻化为齑粉,完全地被倚明窗归来的喜悦充溢。
若是倚明窗真是神仙,因为他的冒犯离去了怎么办?失而复得已是难得,他要珍惜,要举步慎虑。
缓缓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住,倚明窗撞进楚熙南的怀里,外边的纸人夹着嗓音用戏腔喊了声,“反派讨论组的居地到了。”
完了。
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倚明窗一下子忘了反派马甲的任务,他撑着楚熙南的肩直起身,默默地整理衣襟,“你要来的地方到了,你要查什么便去吧。”
“你与我一起。”楚熙南握住他的手腕,“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死了那么多次都还好好着,会出什么事啊。”倚明窗苦笑。
“不行,我们一起。”楚熙南并没有留他一人的打算,目光灼灼。
倚明窗拗不过他,只得与他一起下马车。
实在不行,旻燚和刘元两个马甲来回切换也能进行任务。
跨出门的那一刻,倚明窗拉住楚熙南,尴尬地扭过头去,“理理你的衣服。”
楚熙南随手拉顺衣襟,两人走至门口,他提脚踹开门。
屋里没什么人,人去楼空,璞英应当听了倚明窗的话,早些就离开了。
此刻的麻烦便是,反派马甲的新任务。
在系统的帮助下,倚明窗离开刘元的躯壳,披上了旻燚的马甲。
一阵妖风卷来,“旻燚”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楚熙南,“竟然找到了这里。”
楚熙南抽剑看他,将身后的“刘元”拦在身后。
没了倚明窗灵魂的刘元只是个躯壳,轻轻一碰便摔下了地。
见着“刘元”嘭一声砸地,倚明窗眉尖一抬,哗地回到刘元的躯壳里,在楚熙南的搀扶下爬起身,拍拍身上灰,“我没事,没站稳而已。”
维持好“刘元”的动作,倚明窗回到“旻燚”身上,冷眼望着底下的楚熙南,想起没积攒多少的仇恨值,刻意道:“哟,又是一张崭新的面目啊。听说之前为你而死的人可多了,这一个应当也会死吧?”
他心心念念的仇恨值的提示音没有响起。
楚熙南无视他的挑衅,“陈家的人是你杀的?”
“虽说我杀人易如反掌,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我杀的,”倚明窗顿了顿,“我比较喜欢先帮助人后,再将其杀掉。”主角啊,快想起我把你推下悬崖的事,快恨我吧!
楚熙南淡淡,“所以,你所办的那劳什子反派讨论组,也是为了助人后再作恶?你果真没安什么好主意。要灭掉你一个反派讨论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啊!他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啊!对不起了璞英,如果以后反派讨论组被人为难针对打压,这全赖楚熙南的理解能力低下。
倚明窗简直要抓狂。
“至于陈家……”
他话音未落,吹来一阵风,“刘元”又倒了!
他咻一下回到刘元的躯壳,再次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在楚熙南关心的视线下做出一个笑容,“哈哈哈,风好大啊。”
“我拉住你便不会摔了。”楚熙南左手拉紧他的手腕。
又吹来一阵风,屋檐上的“旻燚”脚下不稳,摔了下来。
倚明窗眼皮一跳,忙回到旻燚的躯壳,在系统的帮助下飞回屋檐,咳了咳嗓子,“我说,你若是想知道陈家被屠门的真相,便随我来。”
“凭什么信你?”楚熙南冷漠。
倚明窗额上挂满黑线,他吸了吸气,打出一道灵光,灵光放射出刺眼光芒,楚熙南暂时失明,察觉手中人被一股外力往外拉,他紧紧拽住。
倚明窗如何使劲都拽不出“刘元”,在楚熙南砍下一刀时,挥身避身。
这般你来我往的,得纠缠到什么时候啊!
忽然间,他福至心灵,回到刘元的躯体里,对楚熙南道:“松开我的手,你专心与他打,可别误伤了我。”
楚熙南闻言一顿,松了手后将他拦在身后。
倚明窗趁机上前推开楚熙南,捞起“旻燚”便跟着系统提示的路径跑去。
跑了几步后发现不对劲,他迅速回到旻燚的躯体,横抱起“刘元”,快速跑走了。
累得半死不活,总算赶到了目的地。听着系统的恭喜声,他瞥了眼“福兴酒楼”的牌匾后,松开手中躯壳放在地上。
踩剑赶来的楚熙南落地,扶起“刘元”,关心道:“没事吧?”
倚明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倏地回到刘元的马甲里,方才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摇头,“没事。”
楚熙南抬眸冷扫“旻燚”,“你若敢对他做什么事,我必将你抽筋剥皮。”
倚明窗叫苦不迭,立刻回至旻燚体内,“你以为我怕你?”
楚熙南冷冷扫他一眼,不理他,低头问“刘元”,“你身体不舒服吗?是因为方才亲多了?”
“亲你妹啊!”本就心烦,此刻又焦头烂额,听楚熙南这么一说,倚明窗怒吼。
楚熙南顿了顿,皱眉看向“旻燚”,“关你何事?”
太过混乱,倚明窗忘记换回马甲。
他咬住舌尖,操纵着旻燚的马甲快速离去,等见不到楚熙南后,又迅速切回刘元身上。
第54章
适应了身躯,倚明窗按着眉心,遮掩身份道:“这位旻燚便是你在凌山时厌恶至极的那位?”
忆起自己曾经多次为难并且伤害过倚明窗,楚熙南滚了滚喉咙,抬手搭在倚明窗的后肩上揉了揉,生出了要将自己握剑刺伤过倚明窗的手砍了的心思。
想来也是奇怪,之前他无数次想要亲手杀死旻燚以泄心头之恨,今日见到他时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愤怒。
痒意传来,倚明窗缩了缩脖子,拉下他的手,蹙眉,“像提狗一般,你别这样碰我。”
楚熙南反手扣住他的指尖,“你方才为何带着旻燚跑开?”
当时手忙脚乱,倚明窗一心只想完成任务,便出了点小纰漏,他顺着扣住自己指尖的手滑下去与其十指相扣,引开话题,“我看那旻燚好似知晓一些此事的真相,便大着胆子与他来探寻一二。”
楚熙南被他拉得恍神片刻,忆起面前这人多次为了自己死去,手指用力扣紧倚明窗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目光如炬,“你或许是天上的神仙,又或是什么妖魔。我知一种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都能锁住的锁链,你若是这次再离开我,我便将你捆起来,永远锁在凌山。”
倚明窗一直觉得楚熙南的声调冷冰冰的,尤其是生气时说出的话,总能让人毛骨悚然。他寻思自己也没做什么错事,当楚熙南在开玩笑,笑着说了句真话,道:“我暂时离不开你的。”
“暂时?”楚熙南重复了这两个字。
“永远,永远。”倚明窗敷衍着,指向一旁酒楼,“旻燚将我们带到这应当是有原因的,我们进去看看吧。”
帝城街景繁华,炎热季节,也不缺乏上街赶集之人。
路上人来人往,这个叫福兴酒楼的楼屋门口却不经一人,凄清安静。
酒楼开着大门,站在外边往里看,找不出一个人来。
红日当空,门口却还挂着两个发着红光的灯笼,里边陈列着摆放整齐的桌木,木材为紫檀木,木质精细做工精良,桌脚雕刻着鸟的形状。
桌面光滑干净,看来这里的主人经常打扫。
“进去看看。”倚明窗动作轻缓地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楚熙南的背,往里走去。
路口恰好经过一位挑着担子的大爷,大爷喊住他们,“嘿,两位小伙子,这酒楼邪门得很,你们若是非要进去,可得小心些。”
倚明窗停下步子,问道:“大爷,这酒楼如何邪门啊?”
大爷撂下担子,一副要与他们大谈一场的架势,说起话来挑眉挤眼,“我听别人说,这福兴酒楼的酒啊,不用钱买,得用别的东西买。”
“用什么东西?”
大爷捋了把胡须,“得用画。”
“画?”倚明窗疑惑,“什么画能代钱换酒?”
“死人的画。”大爷半低下头,惊骇的神情蕴在眼神里,“这位老板啊,有个怪癖,喜欢收集人死后各种样子的画。”
倚明窗扯了扯嘴角,问:“那这里的酒有何妙用呢?”
大爷不说而笑,捋着胡须。
倚明窗:“大爷,是不方便说吗?”
大爷摇了摇头,看了眼天上烈日,他往旁跨了一步,露出身后筐子里的西瓜,“两位小伙子,这天气那么热,吃点西瓜解渴吧。”
倚明窗:“……”
他捞了捞官服,未寻到钱袋时求助地看向楚熙南。
楚熙南将钱袋放到大爷手中,大爷颠了颠重量,含笑道:“一位穿着官服的大人,一位修仙的修士,想必来这福兴酒楼是为了查案的吧。”
倚明窗不满地蹙眉,“钱也给你了,快说重点。”
大爷乐呵呵道:“这福兴酒楼的酒有一妙用,喝了之后,能心想事成。”
“按你这般说,喝了这酒能心想事成,又为何谈邪门这么一说?”倚明窗压根不信什么喝了酒能心想事成的鬼话。
大爷拿起肩上帕子擦掉额头汗,“这酒确实能心想事成。先前有个男子拿了画换了酒,许的愿是有用不完的金银财宝,第二日果真拥有了万贯家财,许多人纷纷效仿来求酒,许的愿都实现了。几日后,最先来的那男子因为花钱买醉摔进河里淹死了。其余喝了酒的人也纷纷丧命,死于意外。”
倚明窗想了想,向大爷道了谢,见大爷走远后,轻拍了下楚熙南的手臂,“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来这里许了陈家灭门的愿望?依方才那位大爷所说,来这个酒楼换酒许愿的人都死了,以命换命,多大的恨啊,才舍得这般做。”
“先进去看看。”楚熙南将倚明窗划在保护的视线范围里,并肩进入了酒楼。
跨进门槛,门口红色灯笼随风飘荡,酒楼里传来声音,“一幅画换一壶酒,小店概不赊账,客官考虑清楚再请开口。”
只闻声不见人,空旷酒楼回响声音,关紧窗子的酒楼里昏灰一片。
倚明窗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不由得挨近楚熙南寻求安全感。
相碰时两人相视,眼神交流后,倚明窗往后一退,楚熙南拔剑横斩,剑光飞射而出,将酒楼的楼梯劈开为二,轰然倒塌的木材发出巨响。
酒楼险些被毁,主人迟迟不现身。
楚熙南环视一圈酒楼,余光对准了某个地方,掷剑而出,剑入柱中,剑身弹晃几下停稳。
藏在柱子后的一只鸟扑棱翅膀飞开,一边躲一边嘴里念叨:“杀鸟了杀鸟了!”
“说话的鸟?”倚明窗惊诧,“这也不是鹦鹉吧。”
那鸟停在梁上,生气道:“你才鹦鹉呢!你全家都是鹦鹉!”说罢,用喙啄了啄翅膀,拔了根残缺的羽毛丢了下来。
倚明窗:“……”
楚熙南召回剑,指向那鸟,“你是福兴酒楼的主人?”
剑光闪了下眼,鸟蹦跳着躲开剑尖所指的地方,“我的主人出去办事了。我们酒楼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拿剑指着我这是什么意思?”
“没做坏事?那为什么喝了你们店里的酒的人都死了?”倚明窗问它。
那鸟说得理直气壮,“就算不喝我们店里的酒,他们早死晚死都会死的吧?而且你哪来的证据证明是我们福兴酒楼的酒害死了他们?若我们酒楼真的有怪,祥云又不是吃白食的,自然会来查探一二。”
它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倚明窗示意地看了眼楚熙南,转头对着鸟,“你的主人何时回来?”
“我才不告诉你。”它话音才落,一道灵光笼罩过来,化为绳子捆住了它,将它从梁上拽了下来,落入楚熙南的手中。
“真棒。”倚明窗夸奖了楚熙南,将鸟放在手心,上下丢了几下,“那我们等你主人来找你。”
楚熙南的眼睛亮了亮。
“我的主人狼心狗肺,绝对不会来救我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这鸟倒挺硬气的。
倚明窗勾勾嘴角,“那没事。我还没吃过会说话的鸟,说不定你的营养价值还挺高。”
说完话,跨出门槛时,他眼睛一花,差些摔倒,楚熙南忙扶住他,“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没恢复体力吗?我们下次不亲那么久了。”
“亲你妹。”倚明窗满脸黑线,站稳后提肘推开楚熙南,不理手里叽叽喳喳吵起来的鸟,走了几步后,又折回来,抬头看楚熙南,“马车在哪?”
楚熙南指了个方向,倚明窗迈步前进,身后穿来楚熙南的声音,“我没妹妹,你只能亲我了。”
倚明窗脚下一趔趄,差点没被气得摔死。
上了马车,被抛弃了的元宝独自蜷成一圈待在角落里,听见声响,仰头看过来,眼里发着微微亮光。
倚明窗对着元宝招手,亮出手里的鸟,“元宝,来吃大餐。”
金蛇扑棱挺起身子,爬了过来。
“胡闹!蛇不能吃鸟,会噎死的!”鸟挣扎起来,奈何身上捆了道灵光做的绳子,只能从倚明窗手里跳下去,无意跳到了吐着蛇信子的元宝面前。
与蛇面面相视,它身子一顿,畏畏缩缩地贴到倚明窗的小腿上。
金蛇越爬越近,在其张开口要咬下来时,楚熙南一把将金蛇捞回手里。
玩够了的倚明窗哈哈笑着,揪着鸟的头提起来,“小东西,你有名字吗?”
“才不告诉你。”鸟撇开头,好奇地看了眼元宝。
元宝对着它吐了吐蛇信子,鸟后怕地转回脑袋。
倚明窗摸了摸鸟头,“叫你福兴吧。”
鸟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只是根据酒楼名称胡乱取了名字的倚明窗:“……”
怪不得这鸟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
福兴吸了口气,好奇问道:“灵蛇一族不是死了只剩蛇妖王了吗?你们这条蛇哪来的?”
灵蛇?
上次关芝枝与楚熙南后面的谈话,倚明窗并不得知,这么一听,好奇地看了眼楚熙南,问福兴:“灵蛇一族?蛇妖王?不会是叫青虺吧?”
福兴一顿,震惊地看他,“你如何知道这事的?”
怪不得青虺一直自称“孤”,还真是个大妖怪啊。
“青虺是蛇妖,你不会是鸟妖吧?”倚明窗顺着猜想。
福兴骂道:“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
倚明窗按住它的脑袋,“灵蛇一族如何灭族了?你那福兴酒楼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起方才这两人亲近异常,福兴若有所思地扫过他两人,心疼地看了眼倚明窗,开口要解释灵蛇以灵换灵的作用,“你与他心意相通,他养灵蛇是要害……”
楚熙南打过来一道灵光,禁了它的话,福兴急得乱蹦。
“你这是作何?”倚明窗蹙眉看向楚熙南。
楚熙南拉过他的手,“这鸟说的话不一定真,我们先回去守株待兔,等见了酒楼的主人再说此事。”
他知晓灵蛇的作用,也不会让灵蛇再伤害到倚明窗。
他只是一时起了私心。
第55章
回到“刘元”安排给修士们居住的屋子,倚明窗先派人去问了秦关琳的情况,确认秦关琳无事后,回至屋内将福兴扔到了一边,脱掉了厚重的官服,单着亵衣转过身时,与未敲门擅自进入了的楚熙南对上了视。
楚熙南自然地看了他一眼,反手关了门。
倚明窗问:“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楚熙南坐到桌上,想了想,问道:“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倚明窗抬眸扫了眼屋顶,绞尽脑汁地想着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楚熙南失落的声音传来,“算了,我要是问你太多,你恐会厌恶我。”
倚明窗:“……”
心脏揪了一下,他无奈扶额,拖开椅子坐到楚熙南对面,哄他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心悦你,怎会厌恶你呢?”
他叹了口气,心虚地说了谎,“我没有名字,你若是愿意,便一直叫我李岩吧。”
楚熙南恳切地看着他,“我记着在和贵镇的城外时,你曾说过可爱两个字。那日剑阁庙里的那位扫地小厮,也是你吗?”
“是我。张虎,李岩,何四,王享都是我。”倚明窗真挚地点了点头,“我心悦你,不忍心看到你受伤,所以才会帮你挡住伤害。”
倚明窗啊倚明窗,你迟早得被雷劈啊。
楚熙南的视线热烈得能融化人,倚明窗咽了咽口水,拿过一旁蒲扇扇着风缓解乱成麻的心思。
凉风伴随着那股在陈府闻到的尸体的恶臭味,倚明窗蹙眉捧起蒲扇,正反两面来回翻看,察觉有异,掰开了蒲扇,里边夹着一张画纸。
他抽出画纸,展开后神色一凝。
楚熙南看过来,眉尖一压。
画中是人死后的模样,画得栩栩如生,是今日所见的惨死的陈家人。
倚明窗记得,这把蒲扇是叫小董的那位下属递给他的。
他的手一抖,对着外边喊道:“把小董给我喊来!”
被唤来的下属疑惑,“大人,小董是谁啊?”
倚明窗眼皮一跳,“今日跟着我去陈府办案的那位。”
下属挠了挠脑袋,“那位啊,我们以为是跟着大人您从外来到帝城的人,便没多问。”
后怕的感觉涌入全身,倚明窗只觉毛骨悚然,对上楚熙南的视线后安心了些许。
正是这时,一道灵光破窗而入,被捆住了的福兴瞬间获得自由,扇着翅膀趁机飞出了窗子,逃之夭夭了。
下属吓得抽出剑来,倚明窗抬手拦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手里握着这画,与楚熙南相视,“走吧,去福兴酒楼。”。
再来福兴酒楼时天已黑透,门口红色灯笼发着红光,店内只点着一盏烛灯,灯光微弱,显得酒楼诡异恐怖至极。
“客人既已到,便进入小店吧。”
大门正对着的桌子上坐了位男子,他的脸是一种诡异的白色,唇又红得滴血,竟是一张妖艳得似鬼的脸,烛火的红色光彩照亮了脸颊。
他自我介绍,“鄙人叫董不厌。”
这便是今日假扮了倚明窗下属的小董。
倚明窗张了张口欲出声,董不厌打断他,“你们的名字我早已知道。”
倚明窗抿唇,将画扔到桌上,“这是何意?”
董不厌摊开手,勾唇,“请君入瓮。”
倚明窗道:“你想干什么?”
“你们不是想知道陈家为什么会被灭门吗?”董不厌弯着的眼睛里倒映着烛光。
“那你说吧。”
董不厌抬上一壶酒,倒酒入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小店经营按理。你若是想知道的话,得喝酒换愿。”
【任务,查出陈家被灭门的真相。】
倚明窗皱眉,心想刘元这个马甲迟早会死,端起酒碗时,身旁伸过来一只手打飞酒碗,酒碗落地碎成几瓣,酒洒了一地。
楚熙南拔剑对向董不厌,“你若是不说,今日我便让你死在这里。”
董不厌不惧他的剑,抬眸,“已死之人,如何再死。”
倚明窗深吸一口气。
这位董不厌是鬼?
这下原本就阴森的酒楼更阴森了。
“人死为魂,魂散则灵亡。我的剑也能让你魂飞魄散”楚熙南目光凛冽,“酒我们不会喝的。”
董不厌笑笑,“杀了我你们从哪去知晓真相呢?一物换一物,不喝酒也行。你们得帮我做个事。”
倚明窗懒得和他废话,“帮你做什么事?”
“帝城城中,剑阁庙下有一墓,你们将里边的尸体挖出来,带回来给我。”董不厌说得云淡风轻。
剑阁的庙,下面有墓?
这是哪位如此不敬重神威,敢让人将自己的墓建在神庙下。
倚明窗此刻了然为何董不厌要找他了——“刘元”为官,为了破案拆神仙的庙,这样才能服众。
“好说,我答应你。”倚明窗扫了下四周,“福兴那只鸟呢?”
董不厌微顿,惊诧,“他连他叫福兴的事都与你说了?”
“不能与我说吗?”倚明窗纳闷。
董不厌握起手指,白的反光手轻轻锤了锤桌面,难说的神色接连扫过倚明窗和楚熙南,起身,一甩袖子,“尸体带来,我将真相告知你们。”
待倚明窗和楚熙南离开后,董不厌抬手,福兴飞到他的手上。
董不厌勾着食指轻轻顺着福兴的脑袋,“你与那位刘元相处得挺不错。”
福兴在他的抚摸下歪了歪脑袋,“他竟然认识青虺。青虺,我与你说过的,在天上我俩经常偷玉娘娘的酒喝。”
董不厌眼带笑意,“哪日你掉进酒罐子被淹成落酒鸟,那可就好笑了。”
福兴坐下,露出圆鼓鼓的肚子,“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会掉进酒罐子。”。
回了府中,倚明窗着人安排挖剑阁庙的事,再意思性地与关芝枝等几位修士交流寒暄了几句,便回了屋里。
洗漱完后,倚明窗躺在床上,迷糊着眼发呆时,楚熙南相当自然地推门而入。
倚明窗吓得困意全无,瞪着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楚熙南理所应当道:“与你一起睡。”
倚明窗炸毛,“你是凌山派的修士,我是帝城的父母官,我们今天才认识,这事传出去后你还要不要脸的!”
楚熙南认真思考了他的话,“我来时避开人了。”
这是重点吗!
倚明窗乱揉了一把头发。
楚熙南坐到床边,抬手捧住倚明窗的脸,倚明窗下意识往后一退,警惕:“你这是要作何?”
楚熙南挨近他,托在他的脑袋,“你心悦我,我心悦你,两情相悦之人缠绵是正常事。”
缠绵?
倚明窗惊得瞳孔一缩。
他还未做出别的反应时,楚熙南将他按倒在了床上,唇齿相接,不出几时那要命的酥麻席卷全身。
糊里糊涂地与楚熙南吻完了一场,倚明窗大汗淋漓。
依依不舍分开后,楚熙南将他的发撩在了耳后,径自躺去了里床,“早些休息。”
倚明窗懵了。
缠绵?
只做这些吗?
他抿直唇线,吹灭烛火钻进床里,盖上被子后,楚熙南顺势从后面搂抱住他的腰,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脖子后,“我的心脏跳得好快。李岩,你要摸一摸吗?”
倚明窗提肘撞到他的腹部,“闭嘴,睡觉。”
他的心脏也跳得好快。
长夜漫漫,明明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却又那么喧嚣。
清晨,倚明窗起身洗漱,刚出了院子便遇到了寻上他的关芝枝。
关芝枝作揖,“刘大人,听说了你为了查案叫人去挖了剑阁庙。如此行为是对天上剑阁神君的大不敬,你为何这般做?”
“还人清白伸人冤屈,这都比不上一座庙吗?”倚明窗笑吟吟的,“破案之后我会差人重新修葺建好剑阁庙,你就别担心了。”
关芝枝颔首,看见从倚明窗屋里走出的楚熙南,奇怪道:“楚熙南怎么在这?”
倚明窗慌了须臾,“哦,他也是来问我拆剑阁庙的原因。”他转过去盯着楚熙南,“你说是吧,仙人。”
楚熙南无奈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王享”死后,关芝枝与楚熙南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的关系更加疏离,平时除了正事都说不上几句话。
她尴尬地看了眼楚熙南,“秦道友身体好多了,待会儿会与我一起去陈府查找线索。”
楚熙南:“多谢。”
待关芝枝离开后,倚明窗想了想,问楚熙南:“秦关晖……最后葬在了哪?”
那日妖镜一碎,剩余的弟子历练只能结束。
镇妖珠碎裂,妖怪肆虐而出,惨死数人。
上古宝物聚魂灯,因有违天道而不随意使用。
祥云派掌门犹豫再三,点头让弟子抬出宝物。
那日聚魂灯一出,救活之人少之又少,没能救活的不止秦关晖,也有“王享”。
楚熙南提刀自刎,被秦关琳及时制止后骂了一顿,字字诛心,“李岩拿自己的命换你的命,你死了就死了,倒辜负了他。楚熙南,你脑子清醒一点吧。”
那是秦关琳唯一一次叫楚熙南全名,也是唯一一次在楚熙南面前痛哭流涕,“胡礼走了,秦关晖死了,你也要死。那你死了我也去死,再拉上易安师兄,咱都一起死好了!”
楚熙南回神,压下心疼的感觉,“画眉师叔将他带回凌山安葬了。”
想起与秦关晖相处的日子,倚明窗心中泛起苦涩,“易安呢?这次竟然不见他。”
“他与师叔一起回了凌山。”楚熙南声音冷冷。
倚明窗尚未察觉楚熙南的不对劲,继续道:“他那么相信胡礼,却被其背叛,想来也是锥心之痛。易安师兄其实还挺可……”
楚熙南一言不发地凑过来,低下头便吻上了他的唇,将他的话堵了回去,唇齿交缠分开后,倚明窗懵了。
楚熙南看着他,道:“易安师兄可怜,我便不可怜吗?”
第56章
可怜这件事有必要攀比吗……
“你有病吧。”倚明窗思绪乱成麻,推开楚熙南,用袖子擦了擦嘴唇,“剑阁庙应该拆得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
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对跟上来的楚熙南警告道:“以后在外边别随意亲我。”
楚熙南勾勾嘴角,火辣辣的视线落在倚明窗的后脑勺上。
他也觉着自己约莫是病了。
他问:“在祥云时,你为何与易安相认,却隐瞒我?”
倚明窗等他走到身旁,并肩而行时道:“跟你说过了,是他先认出我的。”
细细回忆了一番当时的细节,楚熙南惊觉若不是后边倚明窗露馅,易安不会告知他真相,他可能永远不会与倚明窗相认,眼神黯淡了片刻,“是吗。”
如果不是意外,他宁愿一个人都认不出他。
倚明窗扯了扯嘴角,“先去剑阁庙吧,将陈家灭门的真相查出后,我们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剑阁庙被挖,昔日辉煌殿堂,今日成为土堆乱瓦,剑阁神像被放在一旁,金镀的表面浮上了一层灰,无人顾暇。
神庙倒塌地下墓现身,人群惊讶时议论纷纷,猜测这位胆子大的人是谁。
“还有人敢将自己的墓葬在神像庙下,真是胆大妄为,也不怕子孙后代遭天谴”
“啧,这种人是活着干了太多坏事,担心死后被仇人鞭尸不能入轮回之世,跑来神庙下避灾的吧。”
人群议论时,突然有个女子钻了出来,径直走向剑阁的神像,脱下身上外套,踮起脚细心地将神像上的灰尘擦净,转头对办事的下属道:“你们就是如此对待剑阁的神像吗?”
脾气暴躁的一位下属张口要骂:“哪来的小妮子多管闲事……”
另一位连忙按住他,对女子道:“敢问姑娘是徐大人府中门客苏笙阑苏姑娘吗?”
苏笙阑轻点了下巴,几位下属纷纷变脸,对着她毕恭毕敬,“苏姑娘说的是,我们这就将剑阁神君的神像搬到屋檐下好生对待着。”
苏笙阑走后,暴躁那位吐槽道:“不过一位女子罢了,敢对我们颐指气使,是徐大人的门客还是别的什么身份谁清楚呢。”
另一位皱眉,骂他:“别满脑子男盗女娼的。这位苏姑娘有才至极,自上次雅集写了篇文赋后,不过几日便在帝城中声名鹊起,以后恐会成为朝廷之人,你可仔细着你这张脏嘴吧。”
倚明窗来时,恰好与苏笙阑擦肩而过。
因倚明窗身穿官服,苏笙阑便停了步子,对他行了个礼,“见过大人。”
“刘元”与苏笙阑并不认识,倚明窗稍觉惊讶自己与苏笙阑会在这里相遇,点了点头后,便各自离开。
见到倚明窗来,几位下属快速赶了过来,行了礼,“大人,挖好了,下边确实有墓,我们需要干些什么?”
倚明窗吩咐道:“将下边墓主人的棺椁搬上来。”
下属听令,撸起袖子,纷纷钻了进去。
站到阴凉处等下属办事,倚明窗卷起袖子以手作扇扇着风。
楚熙南抬指点了道咒,炎热温度被隔绝在外,冰凉舒适的感觉笼罩在身,倚明窗感谢地看向楚熙南,“人形制冷机,还挺不错。”
“人形制冷机为何物?”
倚明窗抬指刮了刮鼻梁,“夸你厉害的意思。”
楚熙南笑道:“你喜欢就行。”
倚明窗讪讪,抬头望向开了个坑的墓,“怎么抬个棺材都磨磨蹭蹭的。”
他话语才落,墓里便传来几声尖叫。
倚明窗求助地看向楚熙南,楚熙南点地跃去墓上方,转头嘱咐他,“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一跃而下。
等待消息的过程中,倚明窗双手钻进袖子里,在上方来回踱步。
楚熙南办事的话,应当没什么问题,加之没了他下去拖累人,事半功倍。
【任务,进入墓里,亲自带出墓主人的尸体。】
倚明窗:“……”。
墓里漆黑,倚明窗用火术变出一道火光在前方照路,拍掉爬下来时沾到了身上的灰。
灰尘肆乱飞在空中,他捂住鼻子,小心地往前方走去。
过道窄黑,潮湿了的墙壁爬满了一层黑黑的霉状物。
他咽了咽口水,在岔路口时犹豫了下,进入了右边的过道。
推开破烂的门而入,他才发觉这是一个用来放东西的耳室,里边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黑色箱子,上边积满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捏着鼻子打开一个箱子,灰尘弥漫而开,他眯着眼睛拍开身前的灰尘,待视线清明后,他抬眼看去,皱紧了眉头。
箱子里放着发黄的画纸,堆满了箱子的一摞纸皆被人着画,画着人惨死的模样,栩栩如生,形态各异。
淹死,烧死,饿死,上吊而亡,自刎……
倚明窗看得头皮发麻,匆匆盖上箱子,转身欲离开此屋,与身后的男子对上了视线。
“既来了此地,为何不看完呢?”男子一双下三白眼,看上去恹恹的,“这些画不错吧?”
倚明窗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注意到这位男子脚下未落地,飘在虚空中,又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喊救命,男子飘到他前方,竖指立在他唇前,“嘘。是董不厌让你来挖我的尸体的吗?”
这位就是墓主人?
倚明窗避开与他接触,“你生前是何人,为何葬在此地?”
男子往后退了退,一人一鬼之间留开了足够的距离,“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倚明窗右手举起火球,防备道:“你就算不说,我也会查出来的。”
“是吗?”男子耸耸肩,“据说世间人死之形多如牛毛,我所收集到的死状不过千余张,不将人死之样全都收集了,我死不瞑目啊。”
他摸了摸下颌,“我想想,我还缺张画,就以你为形吧。你想怎么个死法呢?最好是新鲜一点的。”
董不厌与这人,啊不,这鬼,都有收集人死之样的怪癖,也都死了化为鬼魂。
“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倚明窗将火球掷向男鬼。
男鬼抬袖轻飘飘化解了火术,“可当心些,这些画比你的命珍贵得很。它们若是着了火,我便将你的皮扒下来作纸。”
倚明窗看向男鬼身后的入口,一鼓作气正欲冲出去时,男鬼一把拽回他,将他扔了过去。
后腰砸到箱子上,倚明窗疼得吸了口冷气,倒下的箱子掉出了一堆画,其中一张画上所作内容是人皮骨鼓,惊悚的画样。
他一眼便看到了这张纸,伸手拿过画来,见画上题字,“天元十五年,祥云人皮鼓言咒术”,右下角有一盖章署名,他认真辨认,发觉红印上的三个字是董不厌。
“董不厌作画?祥云也有过人皮鼓?”倚明窗警惕地抬眸。
男子想了想,说道:“许多年前的事了,我若是每一件都记得,那不得痛苦至极。”
福兴酒楼收集有关人死之画,多年前董不厌竟是亲自作画。
不等倚明窗发问,男子陶醉在记忆中,眼尾弯着,独自说道:“董不厌啊,我亲自将他养大,画术也是我亲手相传。他很有天赋呢,我养过那么多孩子,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我亲手杀人时不乱喊乱讲,又乖又安静,被血溅了一脸也不哭,认真地将画画完。”
杀人!
倚明窗瞪大眼睛。
男子陶醉的神情骤然一变,狰狞狠厉了起来,“我将他视如己出,他狼心狗肺,竟然将我杀死。我在死前吊着一口气,将刀也刺入了他的心脏,我与他同时死去,倒也不错。”他顿了顿,接着说:“他想让我永世不得轮回,那我就诅咒他永远洗不干净手上的血!”
倚明窗听着男子神神叨叨地说着话,小心起身,攀着墙壁往外出去。
男子目光一凛,使出法术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按倒在地上,“你今日必死无疑。”
倚明窗被掐得窒息,双腿乱蹬时,一道灵光从外发射进来,将男子吸了进去。
得了自由,他忙爬起来,咳着嗽缓解呼吸时,青虺手拿香囊跨入,嫌弃地看着他,“小人类,你咋又变样了。”
倚明窗惊讶:“青虺,你怎么会来这?怎么认出的我?”
“剑阁的庙被拆了,孤受他之托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青虺清清嗓子,“至于孤为何能认出你,那是因为孤聪明。”
“……”倚明窗懒得与她多言,起身要去寻楚熙南。
青虺几步走到他面前,将香囊递过去,又从腰间乾坤袋中掏出了把看上去十分崭新的剑,“香囊里装着刚才那只要杀你的鬼。嗯……你把这把剑交给能拔出它的人。”
“楚熙南?”倚明窗下意识问。
“试试看便知。”青虺矫揉造作地理了理衣袖,“既然事出有因,你拆了剑阁庙的事剑阁神君就不与你计较了。”
“对了。在何家村时,芳菲仙子为何那般做?还有一只叫做福兴的鸟,你与它什么关系?它又是什么身份?”难得一见青虺,倚明窗要将疑惑的事通通问清楚。
青虺表情为难,“芳菲仙子是犯了错被赶下九天的,她做坏事的原因孤也不清楚。至于福兴……哎呀你问孤干嘛,孤什么都不知道!孤事多得很,孤要回去了。”
她提了裙子,原地蹦了几下,法术未能使出来,窘迫地看向倚明窗,“小人类,给孤喝口血呗。”
倚明窗沉默,将手腕递了过去。
青虺吸着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忽觉脖子一紧,被人提了起来,她被迫松口,生气地看向拎住她领子的人,对上楚熙南冷漠的视线后,瞬间蔫了巴。
楚熙南看了眼倚明窗脖子上的红痕,又落到他手腕上的血洞,将青虺扔到一旁,“这条蛇怎么在这?”
见到青虺,乖乖蜷在他脚腕上的金蛇动了动脑袋,兴奋地吐了吐蛇信子。
“孤不是蛇,是蛇妖!”青虺争论。
无人理她,倚明窗三言两语与楚熙南说清方才情况,楚熙南伸手抚了抚倚明窗脖子上的红痕。
被无视后青虺气得踩了几下地,临走前瞧了眼元宝,道:“灵蛇不吃鸟,别瞎喂它东西!”
倚明窗顿了顿,瞧了眼青虺化为白烟消失后的地方,手上传来凉凉的感觉,他低头看去,楚熙南操纵着水术清洗干净方才被青虺咬过的皮肤,随后将他的手腕捧了起来,未等他反应过来,楚熙南轻轻咬在上方,牙印盖过两个血洞。
电流涌过大脑,倚明窗只感觉一阵酥麻,伸手拉开楚熙南,红着脸愠怒道:“你有病吧。”
楚熙南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手腕,笑着说,“那条蛇要是再咬你一次,我下次就将她的牙拔了。”
第57章
在心中替青虺捏了把汗,倚明窗拿手勾了勾楚熙南的指尖安抚下他,转移话题,问道:“我那些下属没事吧?”
“没事,晕过去了而已。”
“那就好。”倚明窗将手中剑递给楚熙南,“你试试看能不能拔出剑来。”
楚熙南虽然不解,但是接了剑照做。握上剑柄,使劲时他的手上青筋凸起,剑却纹丝不动,疑惑道:“这是那条蛇给你的?”
“不应该呀,你都拔不出,还有谁能拔出?”倚明窗点了点头,纳闷地拿回剑,眼睛一亮,“难不成我才是那个天选之人?”他试图拔剑,剑仍然未能被拔出来,失落地撇了撇嘴。
这般一番耽搁,将棺材与被吓晕了的下属带出墓地后,已是下午。
命人将地下墓中装了画的黑箱子一同抬了上来,倚明窗从中捞出那幅人皮鼓死状的画,塞进了衣服中。
吩咐了人重建剑阁庙及后续事宜后,他差人将棺材与黑箱子一同带回府上。
回至府中,他脱掉厚重的官服,坐到椅子上先喝了几口茶水消暑,又倒了一杯递给楚熙南,“天元十五年是什么时候?”
“二十多年前。”楚熙南接住他递过来的茶水,细细喝完。
倚明窗拿出怀里装了那男子鬼魂的香囊,又将画展开放在桌上,觉得奇怪,“祥云那时就有过言咒命案。你说这事会不会和胡礼有点关系?”
楚熙南看向桌上的画,思考了片刻,道:“董不厌或许知道。”
倚明窗点了点头,一束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放在桌脚的长铁剑光晃了下眼,他拾起剑递给楚熙南,“我记着秦关琳用剑就挺厉害,你拿去给她试试,说不定她能拔出来。”
他话音刚落。
秦关琳敲了几下门,推开并未掩死的门,“刘大人,无意打扰,我找楚熙南有事。”
她的脸色恢复了不少,此刻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秦关琳此刻应当恨死了胡礼,还是不要刺激她比较好。
倚明窗眼疾手快地将桌上的画收起,撑着桌子起身,拍了下楚熙南的肩,“正好我与楚修士的事也说完了。”
秦关琳古怪地看了他接触楚熙南的手,想了想当着倚明窗的面说也无妨,便直言,“易安师兄家中出了事,留在了西崔城。等这边的事解决完,我们便去那边一趟。”
楚熙南抬眸看向倚明窗,秦关琳觉得莫名其妙,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倚明窗。
被两个人目光同时洗礼的倚明窗:“?”
楚熙南收回目光,上前把剑递给她秦关琳,“试试看。”
“哪来的剑?”秦关琳握在剑鞘正中,来回翻了翻剑,伸手握住剑柄,将其拔了出来。
“剑阁庙下面挖出来的。”
剑光一亮,秦关琳食指轻轻擦在了剑刃上,“上好的玄铁,剑刃锋利,全全看来,竟然没有一点瑕疵,想来铸剑之人技术十分高超。好剑。”
倚明窗惊讶地张了张唇。
这剑竟是秦关琳拔出来的。
剑阁又为何送剑给秦关琳?
楚熙南道:“你的了。”
秦关琳嘴角勾了起来,总算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试着挥剑,“真的吗?”
楚熙南望着她舞剑的动作,“嗯”了一声。
秦关琳走后,倚明窗拿出香囊,“我想问问那鬼一些事,你能控制住他的吧?”
楚熙南颔首,倚明窗拉开了香囊。
男鬼从中飞出,在他欲有所为时,楚熙南使出一道灵光捆住了他,抬剑对向他,“你要是有什么小动作的话,无需董不厌动手,你此刻就烟消云散了。”
见男鬼安分不少,倚明窗开口:“你叫何名?”
男鬼不欲说话,楚熙南将剑刃靠向他,威胁之下,男鬼扯了扯嘴角,“江憎。”
“憎恨的憎?”倚明窗觉得有趣,笑了笑,“一个不厌,一个单名憎。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他是我养的狗。”
倚明窗揉了揉眉心,“好好说话。”
江憎哼了几声,“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将他养大,教他画术,教他如何杀人不眨眼,他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将我杀了,我也杀了他。不过咱俩都恶有恶报,世怨未消,难入轮回。”
“你说的那个诅咒是什么?”倚明窗问。
江憎越说越兴奋,眼睛里涌出疯狂的神态,眉眼间尽是报了仇的爽快,道:“我要他收集世间万种恶态,让他永远忘不了,他和我一样都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都是鬼话!他宁愿听一只鸟的话,都不信我!我才是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人!”
鸟?福兴吗?
董不厌要江憎的尸体是为了什么?
倚明窗将江憎收回了香囊里,与楚熙南相视一瞬,他起身去外边吩咐下属查一查江憎的消息。
棺材里的尸首已化为了白骨,想来江憎已死去了多时,那么说来,董不厌应当也死了许久。
想起同样被恨折磨了的颜卿,倚明窗轻轻叹一口气,看向楚熙南。
世上,最折磨人的莫过于念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楚熙南对旻燚的恨少一些,未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解脱。
楚熙南不明他的眼神,误解了他的意思,回看过来,“就算要对你下咒,我也只会诅咒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倚明窗忍住揍楚熙南的冲动,“早些睡吧,祖宗。”
第二日天一亮,倚明窗换了身便装,带着香囊,差人将江憎的尸骨放入马车,与楚熙南悄声离开了府中。
马车驾到福兴酒楼前,门口两边红色灯笼随风飘荡。
将棺材放入酒楼里,倚明窗跨步而入,“董不厌,你要的尸体我给你带来了。”
福兴从上俯冲而下,着急忙慌地道:“董不厌被人带走了,穿着蓝纹校服的两人,一位女子和一位男子作伴而来的。”
蓝纹校服,祥云派?
倚明窗蹙眉,让福兴不要慌张,“他们为何捉走董不厌?”
福兴扑棱着翅膀,“那男子拿剑指着不厌,问不厌为什么死了还要留在凡间,不厌专心与他争执,一时不查,被另一位女子用阵封了起来带走了。”
“什么时候?”
“昨晚。”
用阵的祥云派女子,关芝枝。
倚明窗一把抓过福兴,随着楚熙南御剑离去,及时赶回府中,径直冲进关芝枝的屋里。
关芝枝在桌上摆放着超度鬼魂的工具,闻声一愣,抬头看他们,“刘大人,楚道友。你们有何事?”
倚明窗急得脸色发白,“你们在福兴酒楼捉的鬼呢?”
关芝枝挑眉,似是惊讶他为何知道这事,提起了放在了桌上的酒壶,“在这里面。”
倚明窗松了口气,无礼地抢过酒壶,“你们捉他干什么?”
“刘大人这说的什么话,鬼魂就应当在待在地府里。”关芝枝有些不悦,看了眼倚明窗身后的楚熙南,“刘大人,你不会连我们超度鬼魂的事都要插上一手吧?”
楚熙南上前一步,“关道友,你若是想为你的师弟陈轩琅一家惨死的事找出真相,就不要再管福兴酒楼的事。”
关芝枝眉眼染怒,“果真是有人去福兴酒楼换了酒许愿屠了陈家满门?问他他还不言明。”
倚明窗抬眉,“或许是吧。关道……仙人,你静候佳音就行,我一定查出真相,还陈家一个公道。”
“师姐,我看那福兴酒楼的主人不是什么好胚子,我们干脆将他……”任矜跨入屋里,见到其余两人时声音一顿,“楚道友和刘大人,你们怎么在这?”
倚明窗简短地说了来意,不顾关芝枝与任矜不友好的目光,带上装了董不厌的酒壶,拉着楚熙南匆匆回了屋子。
关了门,倚明窗将董不厌放了出来,躲在倚明窗袖子里的福兴飞出,绕着董不厌的头转了几圈,“幸好你没事。”
董不厌抬手任由福兴站在他掌心里,对倚明窗道:“多谢你们救我。但若要我告知真相,还得那具尸体换。”
倚明窗咋舌,“你也是真奇怪,要他尸体干什么?”
“我要他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世上。”董不厌眸光一狠。
察觉放在袖中的香囊动了动,倚明窗接着问:“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不过一具鬼魂,是如何做到实现那些找你以画换酒的人的愿望的?”
“与你无关。”董不厌微顿,他掌心里的福兴转了转眼珠子,蹦跳着背过了身去。
倚明窗接续猜测,指了指福兴,“福兴不止是只鸟吧。”
福兴认识青虺,应当也是来自天上。
福兴身子一僵。
“如果它是神仙的话,干了许多杀人害命的勾当,怎么没有天上的神仙来制裁它呢?”倚明窗纳闷。
福兴吼道:“我没有害人!我不过帮他们改了命。世上本就没有白来的好处,一物换一物,这是公平!”
“公平。”倚明窗笑着重复了句他最后两个字,“所谓公平,就是用他们的命换取他们的财富、功名和欲望?”
福兴一噎。
倚明窗拿出香囊,对着董不厌道:“既然要灭魂,那尸体应当没有多大作用。你要找的那位的魂在这里。”
董不厌的手哆嗦了几下,伸手来拿香囊。
倚明窗收起香囊避开,“我要知道陈家被灭门的真相。”
第58章
董不厌沉下脑袋,“我得先将他的魂灭了才能告诉你。”
“为什么?”倚明窗看向他埋在阴影里的神色,“陈家灭门,并非有人去福兴酒楼,以画换酒找你许的愿,你此时并不知道真相?”
董不厌轻嗯一声,雪一般白的脸妖冶至极,血色的唇微微抿了抿。
福兴转了转眼珠,紧紧挨在董不厌的手中。
视线扫过董不厌与福兴,倚明窗瞬间明了。
江憎诅咒董不厌永远都要被恶行缠身,化解此种痛苦,除了杀人后双手染血,或许还可以收集人死之相的画。
而为了帮助董不厌缓解诅咒噬心的痛苦,福兴便办了酒楼,打着帮人实现愿望的旗号给人换命,以此换画。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福兴说的,若想要某种东西,便要一物换一物。
江憎埋尸于剑阁庙下躲避董不厌,董不厌为了杀死江憎,便打算用自己所拥有的某种东西,换取陈家被灭门的真相,从而来与倚明窗做交换吗?
那个东西,或许是董不厌身为鬼魂的生命。
倚明窗与楚熙南对视一眼,从中寻找到一种让自己安心的支撑,轻轻叹气,对董不厌道:“至于吗?”
董不厌笑得惨淡,“谁知道呢。”
他幼时被父母所卖,字都识不全时,成为了江憎的所养的孩子之一。
他跟着江憎走南闯北,见过江憎杀人埋尸,见过江憎采摘花草研磨为颜料,也见过江憎不杀人时温和的神情。
江憎握着他的手将红色花瓣碾成汁液,手把手教他拿起毛笔蘸取红液,在纸上画下一笔,“这是血的颜色,壮观又美丽,是这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江憎收养了一堆孩子,亲自教他们画画,教他们如何杀人。若是有孩子在目睹了他杀人后哭出声或是尖叫,下一个被杀的,便是那个孩子。
因为这般,董不厌身旁的孩子换了又换,直到江憎不再买下其他孩子。
“我记着你姓董来着,以前那个名字就不要了。我叫你董不厌吧。”江憎摸了摸他的脑袋。
孩提时代的董不厌有一种近乎于无情的冷淡和麻木,却在江憎温厚手掌的抚摸下感受到流过全身的血液是温暖的。董不厌的眼睛明亮而干净,倒映在他眼里的江憎的面目是如此清晰。
有一日,江憎亲自为他换上一身白色的新衣,将匕首塞到他手中,带他到了一间屋子门口,“里面已经备好了画笔,三日之内,我需要你将凌迟之死的画像给我。”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跨步入屋,在屋内那人疯狂的尖叫声和求饶声中,心中并无任何波澜起伏,将那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了下来,血溅满白色的衣服,像朵朵呈现在白纸上的艳丽玫瑰。
江憎说的对,血的红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死去的人躺在血色之中,而屋中连同一起死去了的不止那人。
董不厌提笔作画,随着墨染宣纸,心中衡量好坏的那片纯净似乎被红色的血淹没覆盖,他变成了另一个江憎。
他并不清楚江憎为何有此怪癖,他并没问过,也不关心。
可他理解江憎为何这般做——那是浸入骨髓般教人发疯的愉悦。
一如往常,他慢慢长大,杀人作画成为了他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他本该成为一个和江憎般疯魔的人,本该手带鲜血,永远洗不干净。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少年。
他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到最后也没敢去打听那位少年的名字。
那日大雨滂沱,他于屋檐下避雨,少年同在躲雨,衣服整洁,像是个富家少爷,两人短短相视了一眼,并无其他交谈。
赶来的小厮撑伞接走了少年,少年临走前将伞递给了他,笑如春风,跑进小厮的伞下,在雨滴溅地的潮湿之中急忙走了。
董不厌愣住了,手中紧紧握着那把伞,心中纳闷:把伞给一位同在避雨的人有何值得开心的?
此后,他便注意了这位少年。
他发现这位少年是一家小官的少爷,出生后因发高烧烧坏了嗓子,成了位不能开口说话的哑巴。
可这位少年很爱笑,从学堂回家的路上被一位小孩子撞到了会笑着摇头,买东西时被人坑了钱也会笑着阻止小厮上去理论,与同窗相伴而回的路上听着他们交谈也在笑。
哪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就该把这位少年也杀了。
他想不通,便偷偷跟着少年,却一直没下得去手。
他偷偷跟着少年去过不少地方,喧嚣的,安静的,无聊的,少年一如既往地爱笑。
某日,他尾随少年进了酒楼,坐在隔壁看少年与同窗共吃一席,喝完酒后笑着拍了拍红了的脸。
轰隆一声,雷闪而过,便是倾盆大雨。
董不厌收回偷看少年的目光,撑在桌子上看着外边的雨发愣,背上被人轻轻拍了下,他回神,少年将伞递给他,咿咿呀呀地指了指外边,对他笑了笑,与同窗并肩而去了。
雨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的雨声,连同董不厌冷漠了多年的心也一同拍碎了。
此后多日,他一得空便会寻上少年,两人或并肩而行于街上,或共坐酒楼小酌几杯,一人天生不喜说话,一人不能说话,安静却不沉闷的环境中,两人常常相视而笑。
董不厌才发觉,这才是真正的愉悦。
某日,回至屋中。
江憎坐在椅子上早已等待多时,一手握着两把伞,有规律地敲打着另一只手心,一双三白眼在看过来时带上了令人恐惧的严肃,“你最近玩得挺开心啊。”
董不厌的视线快速扫过那两把伞,绷直了背,“我没有。”
江憎将伞掰断扔去地上,将画纸丢给了他,起身离去,“屋里我刚杀了个人。一日内,将画画好。”
董不厌接住画纸,起身去了偏房,推开了门。
偏房并无窗子,唯有一盏在桌上亮了的烛火,昏黄的光笼罩在屋里。
人总能记住一些记忆深刻的内容,当那张躺在血液中纯净的脸映入眼帘时,董不厌一时没控制住手上的力气,将画纸撕成了两半。
那位他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少年被江憎亲手杀死,割喉而亡,鲜血流了满地,浸湿了少年身上的青衣。
活了不过几日的董不厌,在那时又死了过去。
沉浸在回忆中,董不厌的眼睛暗沉。
倚明窗轻叹一声,“江憎的魂我不会给你,真相我自己会查。”他的目光扫过总是躲避他视线的福兴,“还有那只鸟,要是再帮你干那些事,我就将它的羽毛拔了。”
“那不行啊!”福兴飞过来,翅膀在空中扑腾,“江憎魂不灭,诅咒就不能除!”
不等倚明窗发问,董不厌抬手将福兴抓下来,低头看着手心里挣扎的福兴,问:“什么意思?”
福兴缩了缩脑袋,“我知道你一心想杀了江憎,但杀了江憎能解除你身上的诅咒,这并不冲突啊。”
“我本就打算以我的魂换取真相与刘大人做交换,到时候我魂飞魄散,解不解咒又有什么意义呢。”董不厌轻笑。
福兴道:“我肯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帮我做了太多事,福兴,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天上。”董不厌松开手,看着福兴爬起来,“我们之间牵扯太多,到时候我消散于人间,你便从哪来回哪去吧。”
倚明窗打断他们的对话,“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告诉我真相。”
他掂了掂手中的香囊,翻出人皮鼓的画,“你要真想和江憎了结恩怨的话……我想知道的是,这幅画的细节。”
董不厌顿了顿,回忆道:“当时我还小,只记得是祥云派发生的惨案。江憎与一位叫柳素衣的祥云派修士交好,便带着我趁机混进入了其中。”
他之所以记住了柳素衣的名字,因为柳素衣对他的笑容,和记忆中的那位少年一样灿烂热烈。
柳素衣,元宝的主人。
怎么有她?
倚明窗将香囊丢给董不厌,“多谢。”
董不厌接过香囊,带着福兴欲离去时,一道灵光射入屋内,落在了香囊上。
香囊的带子被解开,江憎从中飞出。
数久的恩怨积累至极即将爆发,时隔多年,董不厌与江憎再次相见,并非剑拔弩张。
意外的平和。
江憎笑了笑,扫视了董不厌全身,“没有变样啊,和我杀死你时一样。”
董不厌扯直嘴角,“好久不见,江憎。”
那道灵光是谁打过来的?
倚明窗蹙眉,看了眼窗外后,轻拍了下楚熙南的手臂,楚熙南明白了他的意思,拔出剑来,剑鸣声铿锵,追出窗外。
眼看董不厌与江憎将有一场恶战,倚明窗往一旁避了避,抱住手看戏。
董不厌蓄起灵力攻向江憎,江憎划圈拦住灵力,相撞的灵力成风,将屋内布置吹乱。
险些被袭过来的茶壶砸到,倚明窗抓紧时机逃出不再安全的屋子,跨出门后,他与被楚熙南提着衣领逮回来了的任矜面面相觑。
方才放出江憎的是任矜?为什么?
倚明窗发愣时,屋内传来福兴的叫声,“董不厌!”
他回身望去,董不厌被击中了身子倒地,身躯正在慢慢化为透明消散。
“早就与你说过了,这世界上所有感情都是拖累。”江憎看了眼董不厌,视线里都是怒其不争的哀婉,转身欲离去。
楚熙南掷剑扔过来,划破风声,剑刺入江憎腹中,将他钉在了地上。
第59章
只是片刻没关注屋内,董不厌怎么就被江憎击倒在地了!
倚明窗抿了下唇。
眨眼间,董不厌化为灵光飘散,所有力气都留在了最后一眼,他望向福兴,随后彻底消失于世。
福兴急得睁大了眼乱挥翅膀,腾一声化为了一位少年,抬手将董不厌化作的灵光一点一点地握在掌中。
若是董不厌没消失,他定能一眼认出,这是困扰他心境多年的那位哑巴少年。
众人瞠目结舌之时,被钉在地上江憎更是诧异,盯着福兴的神色由惊讶转换为恍然大悟的通彻,随后嘲讽般地笑出声。
被楚熙南一剑刺中,江憎的灵魂也在缓缓消失,却没能堵住他笑得让人发怒的声音。
将董不厌的碎魂放入衣袖,福兴走至江憎身旁,握拳砸到江憎的脸上,“你个死有余辜的恶人!”
鬼魂并无痛觉,江憎笑着,眼里都是嘲讽,道:“方才若不是他挡住了我打向你的法术,也不至于会那么快消散。他的离去,难道与你没有关系吗?如果不是你,他本该安逸而死,在死后与我一同进入地狱,与我一同成为万生唾弃的罪人。难道不是因为你,他才忤逆我的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他才信了那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鬼话,一生一世地折磨自己!你既然没死,又何必害他被执念困了一生!”
福兴奈不了江憎如何,捏紧拳头,看着江憎大笑着在他面前消散,看着他终究成为了一缕风,消散于世间。
魂灭而散,世上再无江憎。
雷鸣闪过天空,乌云密布,一道雷降了下来。
雷闪过后,青虺踩云而至,落地之后,她幽怨地瞪了眼倚明窗和楚熙南,转头看福兴,“傻福兴,好好的变回人形干什么!这下孤都不能帮你遮掩了,剑阁差孤亲自来捉你回去,你瞎改了那么多命簿,迟早都得被关进天牢”
福兴垂着脑袋,“青虺,我不想躲了,我要回天上。”
青虺叹气,“不过是下凡历劫遇到的世俗之人,又何必这么上心呢?瞎折腾那么多,你收获了什么?那个董什么厌本就是下十八层地狱的命,你看你在这里瞎折腾,害他连地狱都去不了了。”
福兴的头垂得更低了。
青虺住嘴,提着福兴的领子踩云而离,一蛇一鸟隐入层云,密布的乌云也随即散去。
董不厌与江憎的事解决完,最终还是未能知晓陈家灭门的真相,倚明窗将目光放在了任矜身上,“你方才为何放出江憎的魂?”
任矜一脸窘迫的样子,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总是让人觉得他胆小如鼠,“你们将那福兴酒楼老板的魂魄捉走了,我担忧你们放了他后他继续害人,便想对他下个追踪法术,结果一不小心使错了灵力。”
任矜修为尚浅,使错法术的事这么一听还挺合理。
倚明窗让楚熙南放了任矜,差下人收拾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两人去了另一间偏房。
靠董不厌提供线索的路断了,只能另寻他路。
倚明窗心中郁闷,坐下后倒了杯茶水,望着水面心烦意乱。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像水一般,黑墨滴水水全浑,如何分得清哪里是清澈,哪里又是浑浊。水无定界,万物自为混沌。
等等,水!
恍然想起一些事,倚明窗望向楚熙南,“你最怕的事,是不是担心我死掉?”
楚熙南被问得微愣,点头,“自然。”
“那就对了。”倚明窗击掌,“当时水行妖镜中,在水里相互接触过的人进入的幻境,并非都是人头林,而是对方内心最恐惧的场景。”
他当时看到的灭门惨象,是任矜心中最恐惧的东西!
怪不得任矜想方设法要杀掉董不厌,原来是担心董不厌告诉他们真相。
【恭喜宿主完成查出陈家灭门真相的任务!】
果然如此!倚明窗庆贺地握了握拳头。
楚熙南抬眉,关心地看他,“你为何怕那人头林?”
“哦,可能我恐怖片看多了吧。”倚明窗摆了摆手,揭过这个话题,将所见任矜恐惧的画面说与楚熙南听。
听后,楚熙南蹙眉,“也就是说,陈家灭门的事,很有可能是任矜所做?”
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起身,忙赶去任矜所住的屋子。
可惜为时已晚,人早不见了。
之后,倚明窗拐着弯将事实说与关芝枝和秦关琳,为了隐藏身份,把功劳归给了楚熙南。
关芝枝半信半疑,替任矜辩解道:“怎么可能,任矜胆子如此之小,如何敢杀人呢!”
秦关琳凉凉地补充道:“关道友,我当初也以为像胡礼如此温柔的女子,是绝对不会杀人的。”
关芝枝一噎,揪紧了袖子,“可他对陈轩琅无微不至,两人关系这么好,亲如兄弟……我不信是任矜动的手。”
倚明窗说:“如果他接近陈轩琅,是心怀不轨,为了报仇呢?”
关芝枝沉默。
倚明窗接着道:“先前秦仙人不是说过有一种邪术可害陈家灭门——血脉之亲亲自下手,或是族谱之人立咒。假如,任矜接近陈轩琅,就是为了让陈轩琅亲自屠了陈家的门呢?”
关芝枝不再应他,似是已经认了这十之八九便是真相的事实。
任矜离去后再没现身,找任矜的这段时间,倚明窗差下人打探了许多消息。
一,陈家在多年前确实干过不少杀人满门的坏事,金盆洗手之后便收敛不少。
二是他先前就吩咐的了——江憎曾为出了名的杀人魔,多数人绞尽脑汁都没能将他束手就擒。有传闻他小时双亲尽丧,被亲戚养大成人的经历中遭受了无数惨绝人寰的迫害,最后被一女子相救。
那女子会是柳素衣吗?柳素衣在其中又扮演了个怎样的角色?
许多并未找出真相的疑点堆积成山,倚明窗头疼之时泛起了困意,拄着桌子打起了瞌睡。
楚熙南将他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后,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这些日子以来,倚明窗担任着“刘元”一角,不仅要处理帝城大大小小的事务,还要应付时时跟在他身后黏他黏得很紧的楚熙南。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唇齿相接已成常态,倚明窗都怕哪一天擦枪走火了,控制不住楚熙南的行为,将自己的清白搭送在这儿。
他每日都盼望着下班的机会早些来到。
下一次,他一定会遮掩好自己,将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行为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帮楚熙南挡劫只是为了积分,只是为了自由,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可在每晚与楚熙南相拥入睡时,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原因,倚明窗总觉心中酸涩,竟有些不忍离开楚熙南。
每次楚熙南求他不要离开他时,他嘴上说着不会,心里越发渴望“死亡攻击”的来临。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骗子。
可他很害怕看见楚熙南诚恳的目光,很恐惧在楚熙南真挚目光下说出他永远不可能兑现的诺言。
一日下午,马车里。
在外办公的倚明窗推开挨了过来的楚熙南,“秦关琳都去了西崔城,你为何不去。”
“师傅让我帮关芝枝找到任矜再离开帝城。”楚熙南坐直身子,“找到任矜后,你随我回凌山吧。”
“到时候再说。”倚明窗随口敷衍。
找到任矜后,他差不多就可以下班了!
想到这,他不由得兴奋起来。
掀开帘子下地,他与一位蒙了面的男子迎面相撞,男子手中的草药洒了一地。
他弯腰拾起草药递过去,男子匆匆接过药,并未与他相视,也不道谢,低着头便走了。
倚明窗等楚熙南走到他身旁,评价了句,“真没礼貌,我是什么很恐怖的生物吗,走那么快。”
不对。
说罢,他一愣,拍了下楚熙南的手臂,“是任矜,快追过去!”
两人追着任矜赶到城郊,走至荒野枯林,任矜将草药放到一旁,摘了蒙住脸的衣服,转过身来直视他们。
倚明窗意思性地说了两句:“任矜,不要执迷不悟,我们都知道你是凶手了。”
楚熙南提剑对准任矜。
任矜笑了笑,“楚熙南,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
他右手弹指,一阵风裹挟而来,吹开了铺盖在地上的黄沙,露出了地下早已画好了的阵法,阵法中只站着楚熙南和倚明窗两人。
阵法一露,几道箭形的灵光自阵的四面八方劈了过来,锋利如刃。
楚熙南将倚明窗拦到了身后,抬剑拦住一道又一道灵光,阵的攻势变猛,攻击得越发密集,楚熙南几次躲闪不及,被割伤了胳膊。
对抗阵法之余,楚熙南将倚明窗好好地护在了身后,转头嘱咐:“我可以保护好你的,不要妄动。”
【任务,帮主角挡住接下来的死亡攻击。】
倚明窗:“……”
若是单单只应付这阵的话,楚熙南一人绰绰有余。
只是阵外还有位时刻观察阵内情况的任矜。
任矜观察着局势,右手握住灵力化出的一把弓箭,对准了楚熙南。
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倚明窗瞄准时机跨步上前,挡住那箭。
毫无预兆的,箭刺入身旁人的身躯之中,血溅射而出,楚熙南瞳孔一颤,右手的剑蓄力斩破阵法,左手捞住往下倒的倚明窗。
阵法的攻击停止在一瞬,两人相视。
楚熙南眼里的悲恸好似能感染到人,倚明窗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颤了颤,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是其他情绪作祟,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搂住楚熙南的后颈,仰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第60章
楚熙南单手手紧紧搂住“刘元”,点地跃出被破解了的阵,一剑刺穿任矜的胸腔。
剑尖汇聚血流,滴落地面。
任矜吐出血,轻笑了一声,握住剑刃往前跨了一步,任由剑完全地穿透身躯,眼神猩红地盯着楚熙南,“救……救,陈,轩琅。”
最后一丝力气用在了这句话上,他头微微垂下,死在了楚熙南的剑中。
楚熙南收剑回鞘,任矜的尸体随即摔倒在地,那张清净的脸随着主人灵魂的逝去一同消散,露出了一张被大火烧得狰狞可怖的脸。
任矜睁着眼,涣散的瞳孔里盈满了泪,最终还是死不瞑目。
任矜家被陈轩琅的父亲灭了门,恨意跟随了他十多年,那把大火就在他的心里烧了十多年。明明那么怕鬼怕妖的他因为仇恨杀掉了那么多人,被遮住的不止他原本狰狞的面貌,还有那颗本该纯粹的心。
任矜无时不渴望着亲手为父母报仇那日的到来。
可当那日逃出刘府回至栖身的地方,望见挣脱了束缚自刎死在血泊中的陈轩琅时,他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他本该连陈轩琅一同杀了。
他本可以在做完这一切就后离开帝城,躲得远远的,置身事外,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可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告诉他,要救活陈轩琅,可以使用楚熙南的仙骨做引,再用聚魂灯招魂。
他知晓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楚熙南,可一向胆小的他陈家几十人口都杀了,再杀一个楚熙南也无妨。
大不了就是他被楚熙南杀死罢了……
楚熙南抱着“刘元”的身躯回至府中,坐在床边,他静静盯着合目安息了的“刘元”的面孔,提起手来对自己掴了一掌。
门外,关芝枝敲响了门,经历最亲的两位师弟相继出事的事情后,她的脸色也不算很好,“楚道友,找到陈轩琅的尸首了。我先将他带回祥云,试试能不能靠聚魂灯招回魂。”
楚熙南起身开了门,与关芝枝相视,“关道友,那聚魂灯并不能将每个人的魂都招回来?”
关芝枝想了想,“我师傅说过,聚魂灯能招回的魂救活的命都是天定的,一切看命。”
“那如果一个人明明死了,之后又活了。这是为什么?”楚熙南眼神黯淡。
关芝枝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除非那人压根就没死,或是神仙下凡历劫?”
“是吗。”
两人从此分别后,楚熙南亲眼看着“刘元”的棺椁埋入土中,向西崔城赶去时,缓缓走过帝城的街道,经过一间酒馆。
余光见到那张曾经迷住了秦关琳的宛若天人的脸,楚熙南抬头。
回到了原身的倚明窗窝在酒馆二楼的窗边,与楚熙南对视瞬间,笑了笑,对他举了下酒杯。
楚熙南垂眸,不再似两人第一次见面那般无礼粗鲁,他礼貌性地微微颔首,提步离开。
倚明窗瞧着楚熙南转入街角消失了的背影,咽下手中酒。
反派讨论组传来声响,青虺主动联系了他,“旻燚,你与小人类认识的话,能不能转述他让他帮孤办件事?”
倚明窗好奇,“什么事?”
“孤有一位好友,用毕生灵力修复了一位男子的灵魂。魂魄不适宜待在我这里,孤用灵木做了副身躯给那副灵魂。但修复了的灵魂记忆全失,他自理能力太差,需要有人照看他。”
福兴救回了董不厌?
倚明窗微愣,“你说的那位小人类可能不太有空,你若是信我的话,就将那位送至反派讨论组,交到一位叫璞英的人的手上。”
与青虺聊完后,倚明窗退出了反派讨论组,恍然看见了“董不厌”三个字,更加确认董不厌被福兴救了回来的事。
拜托了璞英照看董不厌,倚明窗将注意力放回酒馆说书人咿咿呀呀的声音中。
因喝了酒,他听得迷迷糊糊,只记住了这是个寒门学子靠自己努力一步步爬上高台最终死于权贵的悲惨故事。
大致内容应当是:
帝城曾有一位才子,才高八斗博古通今,上通天文下精地理。
他出自寒门,却不自甘堕落。匡衡凿壁偷光,那位才子砸不了‘家徒四壁’,便求富家子弟赏些未烧尽蜡烛,废寝忘食地读书,受尽折辱,历经磨难,总算熬到了科考。
可天妒勤奋人,他受奸人所害,功名被人花钱夺取,费劲心思四处求助才讨回功名,又想为先前被冤枉而死的父母伸冤,因此得罪了一位大官,最后含冤入狱,陪伴了他多年的发妻击鼓鸣冤,被想讨好那位大官的下属活活打死灭了口……
短暂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倚明窗在帝城混了几日,便被系统催着换上了下一位马甲的皮囊。
西崔城是除帝城外最繁荣的城市,易家便坐落于西崔城。
易家世代都有修为高超的修士,是修仙氏族中尚有话语权的大家。
易安的父亲为易家现如今的当家主人,无论是四大门派还是几家氏族,他的话都有一定分量。
此次化身为易家的下人,倚明窗被管事的人吩咐将易家接待人的堂屋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耸拉着脸弯腰提水,管事那位翻了他白眼,“真不知道你们在易府是吃白饭的吗?干点小活都那么拖拖拉拉的,就合该把你们卖去干苦力,放在易府也是碍眼。”
这些难听的话倚明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来到堂屋,他打湿手中抹布,蹲在柱子前仔细地擦着柱身。
易安与秦关琳并身进入堂屋。
倚明窗余光瞥了他们一眼,低下了头。
秦关琳道:“这么说,连易家的法器都查不出原因?”
易安颔首:“师傅和掌门又忙于凌山事务,等他们抽空来到易家,只怕为时已晚。”
“天下之大,总能寻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秦关晖轻轻拍了拍易安的背,“伯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来了易家的这段时间,倚明窗打探到易家家主,也就是易安的爹——易维平好似被人下了咒,莫名陷入昏迷。
好在易家主母赵清是个能人,就算没了丈夫的帮忙,她也照样将易家看管得有条不紊。
“说来,帝城的事早解决了,熙南怎么还未赶到这里。”易安往外边天空看了一眼。
秦关琳道:“哦,他来西崔城的途中会路过琉心派,他顺便去了那儿一趟。”
“琉心派?做何事?”
“不清楚。不过琉心派有一种锁链倒是挺厉害的,又能锁仙又能锁魔。之前妖镜中见他们弟子使过一次,比我哥那捆妖链好用多了。”秦关琳笑道。
倚明窗莫名想起先前楚熙南威胁自己的话,背僵了僵。
不过这次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会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也会在睡觉前封住自己的嘴。
他就不信这样还能露出马脚!
易安看秦关琳能笑着谈论秦关晖,想必是已经走出心中雾霾,尽量收敛眼中的惋惜,看向秦关琳腰中佩剑,“换剑了?”
秦关琳爱抚地摸了下剑鞘,“小熙南从剑阁庙下挖出来的,还挺合手。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云章。”
“听闻陈家被灭门的幕后凶手是陈轩琅的师弟,陈轩琅被他亲手所害?”
“算也不算吧。”秦关琳顿了顿,勉强地笑了笑,“聚魂灯不是将陈轩琅又救回来了吗?”
若是任矜存世,他便知自己被那位女子哄骗,无需什么仙骨,只需聚魂灯,便可救回陈轩琅。
而没能被聚魂灯救回的秦关晖,刺在了秦关琳的心中。
倚明窗听着这两人闲聊,擦着柱子的动作不知何时缓慢了下来,等到头砸到柱子上,他才惊觉自己睡着了。
砸响的那声太大,易安和秦关琳同时转头看他,他忙起身,“小的一时犯困,吓到了少爷和姑娘,小的该死。”
易安待谁都温和,“无事。我看堂屋挺干净的,不用打扫了,你下去吧。”
倚明窗点了点头,提着脏水出屋,拐角突然走出个人,他猛地站直身子,却因惯性脚下趔趄了下,待看清那张脸的主人是楚熙南后,下意识把桶口往身上一倾。
哗啦。
摔倒在地的同时被脏水淋湿了全身,倚明窗蹙眉,不动声色地掩藏住不自在的神色,他忙爬起来弓身向楚熙南道歉。
楚熙南向后避让,点了点下颌表示没事,绕开地上的脏水走进堂屋时,缠在了他脚腕上的金蛇动了动,两眼放光地看向跪在地上收拾烂摊子的倚明窗。
楚熙南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清理地上脏水的倚明窗,眼神冰冷。
“待会儿清水一冲便好,不用擦了。”易安走过来,伸手欲拉起倚明窗。
楚熙南赶在易安的动作前握着倚明窗的肩膀将人提了起来,不嫌他身上脏水,抬手将沾湿在他脸颊上的发拨开。
两人的视线相触即分,倚明窗吓得向后一退,低着头便说了一堆下人求饶的话。
楚熙南轻笑,“你叫什么名字?”
倚明窗皱着眉头,纳闷着要开口,管事的恰巧路过,吓得眼睛一瞪,冲了上来,鲁莽地把倚明窗拉到身后,“这位少爷,他是新来的小役,叫二林,办事怪不利索的,冒犯了您,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楚熙南垂眸,让人发寒的视线落到管事那人紧紧捏住倚明窗手臂的手上,随即抬起眼来,看向倚明窗,“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倚明窗莫名瘆得慌,咬了咬牙,“小的叫二林。”
易安觉得奇怪,上来拉住楚熙南,“一个办事的下人而已。熙南,你这是干什么?”
他声音刚落。
倚明窗吸了口冷气,抬手将不知何时爬到他身上咬住了他手腕的元宝拔了下来。
屋内顿时安静。
倚明窗抬眸,忽然发觉,屋中的三人都看向了他。
不止楚熙南看他的神色怪异,就连秦关琳和易安看向他的眼神也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