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病保守治疗绝非良策,只是手术的费用着实不低,术后的养护治疗也是一笔持续的消耗。
自那日被庄未绸跟去医院撞破,老人虽是闹了脾气,却也不再隐瞒,让庄未绸获知详情。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好好读你的书,旁的也不用你来承担!”
庄未绸没吭声,一字一句地读着病历内容和报告单上的诊断。
老人见她不回应,倔脾气又犯上来,扯过病历道:“专业上的东西,你一个外行又看不懂!”
庄未绸的确不懂,她刚刚只是借着报告去计算钱上的空缺而已。
母亲们当年殉职,抚恤金和补助是有,但这么多年老太太自己身体不好,治病的药钱,生活开支,还要养她供她上学,估计也花了七七八八。
于是,庄未绸思考了一会儿,和老太太商量:“我们把房子卖了好不好?”
老太太一听她在打房子的主意,登时怒了:“卖了!?卖了住哪里?小孩子家家的别瞎研究!”
“卖了先治病,房子可以先租。”庄未绸好声好气地同老人解释。
这套老房子虽然不值钱,但支付手术费还是有余,剩下的,暂时用来租房也够用。
至于其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守着房子没有用,病治好才有以后,您先将就几年,我毕业给您换大房子,行吗?”庄未绸很耐心,语气也轻柔。
老太太却不买账:“别瞎打算盘!要我卖房?不可能!我即便病死了,也不会动房子!”
庄未绸想了想,把心一横,顶着可能要挨打的可能,反其道而行:“那我等您走了,照样把房子卖掉,您多亏啊……”
她话说一半就猛地后撤,万幸,躲开了老太太的“爆栗”。
老太太被她气得够呛,哆嗦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庄未绸上前扶着老太太的背脊帮她顺气,话又接上。
“您虽然不待见我,但这么多年也没能卸下我这个包袱。以后,怕是更不能和我撇清关系了,与其让仅剩的房产便宜了我,不如用在自己身上,您觉得呢?”
老太太拍开庄未绸的手:“少激我!”
庄未绸其实明白老太太心中的犹豫,这是她母亲们留下的最后的东西,回忆都在房子里,老太太守了一辈子,舍不得。
可是死去的人早已尘归尘土归土,眼下,活着的才更重要。
可老太太思考片刻,还是拒绝:“房子不能卖。”
之后无论庄未绸说什么,老人都不再动摇。
江阿姨都被庄未绸请来作说客,只是固执的老人什么听不进去,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
“你姥佬也许是怕日后她不在了,你一个人太辛苦,想尽力给你留下点什么。”临走时,江阿姨反倒站在老太太的角度,劝起庄未绸。
到底因为什么,庄未绸已然不愿计较,她只是想尽力留住自己唯一的亲人而已。
如果还有生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她不会放弃。
有限的假期,在祖孙二人的口水战中飞逝,准备返校前,庄未绸又陪老人去医院做了一次治疗。
趁着老太太去卫生间的间隙,庄未绸向大夫详细咨询了手术相关事宜。
老太太近来的治疗效果不佳,没有控制住病情,大夫的建议还是尽快安排手术,最好同时安排基因检测,以备术后进行药物控制。
庄未绸将大夫说的一一记下来,心中却为治疗的费用发愁。
老太太不松口,她一个穷学生,即便是休学,全职工作,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笔钱。
还是得想办法和老太太周旋。
思虑间撞到了人,庄未绸心中记挂着老人,也没看清便本能地低下头道歉。
“是你?”女孩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庄未绸抬眸,这才认清,她撞到的原来是上次在医院那个胡搅蛮缠的神经病。
“借过。”
“干嘛这么冷漠啊。”女孩见庄未绸绕开,赶忙跟上前:“那个……”
庄未绸连多余的眼色都不想分给她,自顾自地朝前走。
“你今天还是陪家人看病?”女孩仍在一旁聒噪。
庄未绸耐心告罄,锁着眉没好气地问:“你很闲?”
女孩一噎,却没被庄未绸的冷言冷语吓退,顺着庄未绸的话道:“确实挺闲的,我今天过来复查。”
她说完,还朝庄未绸甩了甩手臂:“你看,恢复得挺快吧?”
“恭喜你。”庄未绸干巴巴地道:“我还有事。”
“那个……”女孩依旧挡着她,酝酿两秒道:“上次是我不对,误会了你,我跟你道歉。”
人家好声好气,庄未绸自然也不能过于强硬,缓和道:“没关系。”
说话间,老太太自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出来,看到庄未绸和女孩,问:“绸绸,这是你同学?”
未等庄未绸回答,女孩倒热情地搀扶住老人:“婆婆您好,我叫祝却瑢,是庄未绸的……呃……朋友。”
老太太倒是没察觉到异样,对着小辈乐呵呵地道:“你好你好。”
女孩自来熟,一转眼的工夫便搀着老太太朝病房走。庄未绸始料未及,愣了会儿才跟上。
一面之缘的人,和老太太相处倒是很愉快,三言两语,竟能将老人逗得开怀。
庄未绸看着老太太面上铺开的笑容,心情也跟着好转一些。
这一场病,让祖孙二人都很憋闷,偏偏两人的观念不同,时不时还要吵几句,让本就灰暗的心境变得更加压抑。
能有个人出来帮她们缓解一下气氛也是好的。
祝却瑢看着吊儿郎当的,实际察言观色的能力一绝,心思也敏锐,余光瞥见庄未绸略有转变的态度,便已猜出一二分,凑近老太太道:“您孙女是不是犯臭脾气,惹您不高兴了?”
她声音不算小,没打算避着谁,老太太和庄未绸都能听清楚。
庄未绸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正要开口,却听老太太先“哼”了一声。
“您同我说说,我跟您一块儿训她!”祝却瑢丝毫不见外,扶着老太太在床上坐好,转而又去支开庄未绸:“婆婆一会儿用药,你还不快去催催?”
庄未绸此生还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双目都瞪圆了。
老太太难得碰上个和她站在一边的,竟将之前紧握在自己手里不放的收费单据递给庄未绸。
“一会儿有护士给我扎针,你不用在这守着,去,帮我拿个药。”
前后判若两人,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床旁是按铃,您要是不舒服就叫护士,别忍着。”庄未绸细心交代。
“知道了知道了,年纪轻轻的比我还啰嗦!”老太太又开始不耐烦。
“放心,有我看着呢!”祝却瑢指指自己,信誓旦旦。
庄未绸无奈,只得先出病房,她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确定两个人只是闲谈,这才离开。
老太太给她的单据都是平日里要吃的药,和癌症关联不大,想来,还是不愿意庄未绸过多掺和。
庄未绸心中惦记着老人,取了药便第一时间往病房赶,却在病房门口遇到熟人。
“又见面了?”方以蓝面上也还挂着几分无奈,“抱歉,二小姐给你添麻烦了。”
今天倒不麻烦,老太太平日里孤僻,难得有人陪她聊聊天也不错。
病房里时不时还传来老人的笑声,庄未绸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回了方以蓝一个微笑。
跟着老板时间久了,方以蓝对庄未绸自然不陌生,庄未绸一个学生,年纪轻资历浅,遇到挫折多多少少会显在脸上,很容易被人看穿。
方以蓝守着分寸,恰到好处地问:“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庄未绸摇摇头。
萍水相逢,即便知道对方满心的善意,她也很难将自己的困苦道出。
方以蓝没强求,两个人在病房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那把伞……”庄未绸斟酌片刻,道:“等您有时间来趟店里,我还给您。”
“好。”方以蓝应承下来,脑子里却在思忖,取与不取都是自家老板的意图,不是她一个秘书能够决定的。
上次碰到庄未绸的事,方以蓝事后一五一十地汇报给老板。
她以为,按照殷总对这女孩的关注度,至少会要求她查一查女孩最近发生的情况。
但实际上,殷总只是点点头,什么额外的表示都没有。
可若说老板不上心吧,之前的行为又很难解释。
这女孩……难不成与老板有什么渊源?
方以蓝猜不透,干脆放下思绪。
两人在门口又站了许久,病房的门才被打开,祝却瑢握着门把手,同老太太礼貌道别。
庄未绸冲她颔首,正要进去,却被祝却瑢拉住:“听说你要回学校上课了?”
她拿出手机,快速按下一串数字,亮给庄未绸看:“这是我电话,我最近都在荣城,婆婆这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可以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