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敏感
临近半山腰, 有个游客集中休息点。
阮灵真终于认输,主动提议停下休息一下。
靳聿珩似是早已料到,嘴角笑意分明, 说了声:“好。”
将她和包安置在休息区的一张长椅上,他让她等一下,他去商店买水。
阮灵真看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休息区商店, 点头说好。
靳聿珩走后, 她转回头, 看向前方的山景。
层峦叠嶂,崇山峻岭,满目的苍翠绿意。
山风袭来,吹散身上厚重热气, 她闭上眼睛享受这惬意一刻。
大脑无限放空, 耳边人群的吵闹声随思绪远去。
从参与工作至今, 这数得上较难得的写意时光了。
身边聚集的人群,结束休整, 呼朋引伴,继续整装出发。
意识到靳聿珩好像已经去了很久,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 打算回身看一眼商店的方向。
方一偏头, 身边人不知何时已经落座。
他手上握着两只封盖咖啡纸杯,见她睁眼, 递过其中一杯,轻声问:“不再养会儿神了?”
今天起得有点早,高强度运动后的休整, 难免被疲乏反扑。
阮灵真低头看一眼腕间的运动手表,答道:“接着走吧, 待会儿刚好还可以下山吃个午饭。”
说着,接过他递来的纸杯。
掌心接触杯套上的温度,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杯热水。
道了声:“谢谢。”
他低低应一声,提醒她,“很烫,小心点喝。”
她点头,掀开直饮口的盖子,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靳聿珩看着她如常喝了几口,也将杯子递到唇边。
阮灵真不是太渴,只是喉咙有些干,浅啜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就将杯子握在掌心,暖起了手。
山风徐来,树叶沙沙作响,云间朝阳终于缓缓升出。
她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靳聿珩。”
靳聿珩神色茫然,轻抿唇上水渍,转头看来,“嗯?”
她也偏过头,望向他。
姑娘的眼眸澄澈明亮,她开口问:“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要约我爬山?”
他动作顿住,三秒静默,掀唇打算回答,阮灵真的手机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阮母。
她看眼屏幕,接了起来。
宋予芝听见女儿的声音笑起来,语气宠溺,“真真,今晚回来吃饭吗?阿恪说他今晚过来。”
听见梁恪的名字,阮灵真停顿了一下,“他怎么忽然说要来吃饭了?”
“他”像是个带有禁忌意味的关键字,戳向敏感的耳鼓。
靳聿珩闻声,偏眸看一眼她贴在耳边的手机。
宋予芝已经猜出两孩子的确是吵架了,不然梁恪也不可能自己打电话来,还让她给阮灵真打电话,问她回不回家吃饭。
听女儿这么说,笑着答:“说是元旦没空,这会儿闲了来陪你爸下下棋。”
说完,语气讨好似的,接着道:“真真,妈妈猜到你们应该是吵架,但哪有完全契合的两个人呢,要是打算携手一生,是不能有隔阂的,晓得吗?不管什么问题都得把话说开了。”
阮灵真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妈,可这不是契不契合的问题,是——”
是什么呢?
是在她眼皮底下长大,一直被她看作真良纯善的好孩子,一夕之间忽然坏掉了吗?
“真真?怎么了?”见她长久的沉默,宋予芝开口询问情况,语气已经浮现不安的担心。
阮灵真缓缓叹了声,“没什么,等我今晚回来再说吧。”
宋予芝应了声:“好。”听见听筒内传来的风声,问了句:“你在外面玩呢呀?”
阮灵真抬眸看一眼靳聿珩。
他神色平缓,目光在看着她。
她应了声:“嗯,和朋友在云山。”
宋予芝笑起来,“好,多出去走走也好,好好享受假期吧。”
她低声回应:“好。”
挂了电话,她才想起来前天在莫斯科梁恪给她发过消息,但当时手机坏了,也就没看到。
滑出微信,翻到梁恪的信息框。
果不其然,两条连着的消息——
梁恪:【真真,我还是觉得我们不该这样收尾,你就不能听我解释完吗?】
梁恪:【后天你有空吗?我去叔叔阿姨那边。】
阅完信息,她收起手机,对着靳聿珩抱歉一笑,“不好意思,走吧。”
靳聿珩默了片刻,前一刻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变得不适宜起来,轻声应:“好。”
接下来的行程,两人的交流明显减少,只在路过下一个休息点时,靳聿珩问阮灵真需不需要再休息一下
她摇摇头。
距离主峰已经不远了,不如一鼓作气直接登顶。
云山是名副其实的风景山,主峰景色很是宜人,能俯瞰整个城市的全景。
阮灵真在主峰观景台拍了几张山景照。
飞檐翘角的复古小凉亭,她站在镂空那一面,举着手机寻找适宜角度。
反复对比后,留了一张构图最满意的。
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靳聿珩。
云层翻涌,带着阳光时隐时现,一隅间隙,一缕阳光成了“漏网之鱼”,恰好落在她偏过来的侧脸上。
她开口:“下山吗?”
靳聿珩看着那抹对她有几分偏爱之意的阳光,点头应了声:“嗯。”
两人原路驱车回市中心。
阮灵真原定在城中请靳聿珩吃饭的,但因阮母的突然来电打乱了计划。
车子驶至社区门口,她解开安全带,神态抱歉,“本想请你吃午饭的,但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状态可能不太合适,下次吧,下次请你爬荆山?”
靳聿珩浅浅弯唇,点头应:“好。”
得到回应,她笑了下,提包开门下车,迈步往社区内走,不忘回身对他挥了挥手。
窗膜色深,他降下车窗,对她点点头,直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视野,才收回视线。
目光有那么一刻茫茫然,落在车前挡风玻璃上。
须臾,拿出手机,点开相册。
最新的一张照片是一抹站在阳光下,用心拍山景的背影。
广阔的观景台,她站在小凉亭里,云层厚重,偏偏有那独独的一缕破障而来,将她笼在其中。
是连光都要多偏爱她几分的。
更何况——
他呢。
第22章 争辩
阮灵真没和梁恪提前沟通, 临近晚饭的点才回城北。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阮父的笑侃声:“阿恪,你这都输我三盘了, 这段时间没练棋吧,棋技怎么还比之前不好了呢?”
阮母在一旁替两人添茶水,闻言忍不住驳阮父的话, “阿恪那不是忙, 没听真真上次回来说呀, 公司忙着上市,哪有空摸闲。”
梁恪笑着接话,言辞谦逊,“是我偷懒了, 上次就说这次得赢叔叔一回的。”
阮灵真在此时开门进屋。
阮廉清闻言笑起来, 将手中棋子丢进棋篓, 听见开门声抬头看过来,“真真回来啦。”
梁恪也跟着看过来。
两人距上次静园分开, 已有近半月没见。
他肉眼可见的消瘦,有种病容初愈的清癯,头发应是刚理过, 削短利落。
他嘴角微扬, 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低声唤她:“真真。”
阮灵真看他一眼, 应了声:“嗯。”各叫了宋予芝和阮廉清声:“爸,妈。”
两人暗暗对视一眼,应了声:“哎。”
宋予芝开口打破僵局, “那就洗手吃饭吧,排骨汤我炖一下午了, 肯定好喝。”
说着悄悄对阮廉清使了个眼色,“廉清,你来给我打下手。”
阮廉清立刻得到指讯,从棋桌旁站起身,“哎,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
阮灵真放下包,去洗手,梁恪摸摸鼻尖,跟着一起去。
水池前,只有水龙头“哗哗”的淌水声,阮灵真垂眸打了泡沫,认真洗手。
梁恪站在一边,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神色满是无措,许久才开口:“真真,你别这样行么?”
阮灵真关掉水龙头,站直了身子。
洗手池上方是一面仪容镜,两人身影清晰的落在上面。
看着镜中那张,她从儿时起就记忆深刻的脸。
脱去青稚,依旧帅气夺目。
她开口:“梁恪,我那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视线由镜中成像转向现实本体,眼底是清明的冷静,“我们之间的伴侣之情只能到这了,只是伯父伯母和我爸妈还有几十年的情份,我们只是退回最初的起点。”
回到互为彼此最忠实的朋友,还没有任何情感纠葛的时候。
梁恪双目缓缓泛红,“怎么回去?你告诉我怎么回去?当做一切没发生过吗?”
怎么可能?
他胸腔起伏,不能认同她的言辞,“你能不能相信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
阮灵真觉得可笑,打断他,“梁恪,在你的认知里,什么叫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没牵手、没拥抱、没接吻,还是没上床?”
梁恪一时无言,眼眶湿红更甚,想伸手抓住她,“都没有,这些都没有。”
阮灵真避开了他伸来的手,“可感情的离轨不只有这些,梁恪,思想的游离也是。”
她不想再和他继续没有意义的争辩,侧身打算从他与门之间的间隙走出去。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握力有些大,阮灵真吃痛皱眉,下意识挣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梁恪赶紧松手,神情紧张,“对不起真真。”
抗力忽然消失,阮灵真的手肘撞到身后置物架。
“咣当”一声响。
阮廉清和宋予芝闻声急忙前来查看情况,满脸担忧,“怎么了?”
阮灵真揉了揉撞痛的手肘,宽慰一笑,“没事,撞到置物架了。”
梁恪抿着唇没说话。
宋予芝瞧了两人一眼,没多说什么,轻叹了声:“那来吃饭吧,菜都已经上桌了。”
两人应了声,相继走了出去。
这顿饭吃的气氛怪异,宋予芝各处找话题来调节,阮廉清难得喝了点酒,却也是提不起兴致。
吃完饭,宋予芝问阮灵真还回不回市中心,她说假期还有两天,就不回去了。
梁恪神情颓然,还是强撑着笑意,打算告辞,“叔叔阿姨我就先走了,明天还得出差,下次再来看你们。”
宋予芝连声应好,打算亲自送梁恪下楼。
他开口让她留步,“阿姨您留步吧,忙一下午,早点休息。”
说完,看向阮灵真,语气低柔,“真真,你不送送我吗?”
神情落寞苍白。
阮灵真拿起外套,对宋予芝说了声:“我去送。”
两人前后出门,乘电梯下楼,依旧是一路无言。
走至停车位前,梁恪转身看向身后站在楼前夜灯光晕中的人。
双唇动了动,在静默中对视了片刻。
夜幕沉沉,她周身沐在光芒中,而他恰好站在光圈边缘之外。
他忽然有些苦涩地勾了勾唇角,嗓音微颤,“对不起,真真。”
这一刻他终于承认,他们真的没可能了。
楼上。
阮廉清和宋予芝趴在窗边往楼下看,距离有些远,听不清说了什么。
宋予芝叹了声:“你说真真和阿恪到底发生什么了?”
两孩子好像从记事起就没怎么闹过矛盾,干啥都让着彼此,很是亲密无间。
阮廉清默了默,“应该也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儿,让他俩自己解决吧。”
说完,看向另一边的宋予芝,“但事先说好了啊,如果,我是说如果两孩子真走不到一起,你不能追着真真怪她啊。”
宋予芝闻言白了身旁的人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就算再喜欢梁恪这孩子,也不能让自家女儿受委屈啊,这还用他说-
阮灵真上楼时阮廉清和宋予芝已经回房了,估摸着是怕她觉得他俩会多嘴,于是就提前进屋了。
她回房间,关上房门,有些疲惫地在书桌前坐下。
刚在楼下,梁恪临走前,拜托她暂时不要和双方父母宣告他们分手的消息。
她面色平淡,击碎他最后一丝幻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遇到更合适的人了呢?”
晚风骤起之际,他倏然僵住,喉头发紧地问她:“你会吗?”
她语气笃定:“会。”
其实她当时根本没多想,只想断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希冀。
可莫名的,思绪触及“合适”二字时,脑际忽地浮现了一个名字。
在她觉察出这个想法的荒唐可笑时,手机传来一声信息提示音。
悬浮框显示来自“靳聿珩”。
第35章 孤勇
他给她发了张照片。
她的发圈落在了他的车上, 被他捡了回去。
很简约的黑色素圈,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她抬手摸了下头发,才想起下午从云山返程的路上她闭目养了会儿神, 嫌发髻膈脖子就拆了。
发圈应该就是在那时候丢的。
拿起手机给他回信:【才发现丢了。】
从椅子上起身,往后看了一眼,顺势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床铺柔软下陷, 有一种宋女士特有的、她自己无论怎么打理都无法复刻的温暖踏实。
手机举至脸上方, 接着上一句回:【你扔了吧, 一模一样的我有一打。】
一打当然是夸张的说辞,只是每次去头饰店她都懒得挑,加上大部分都是各式毛茸茸可可爱爱的发卡发圈。
她这个年纪再用那些实在有些不太合适,于是都直接从展示架的最底端, 随手拿套组合装的素圈。
她不染发, 发色常年保持乌黑, 便选了最贴近发色的黑色。
靳聿珩没回她的这一句,而是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你现在在哪?】
阮灵真顿了下, 才打字回复:【城北,我爸妈这边。】
那边静默了片刻。
她疑惑于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举着手机的胳膊有些酸, 于是翻了个身, 趴到了床上。
先前撞到置物架上的手肘,在抵住床板的一瞬, 传来一阵钝痛。
她冷嘶出声,放在手机,卷起袖子查看情况。
如预料一般的, 上臂靠近肘部的位置有一块乌青。
窝在被子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她捋下袖子,拿起来。
靳聿珩的回信:【晚上不回市中心了吗?】
她回:【是, 还有两天休假就结束了,打算在家陪陪爸妈。】
这一句发出去,她想起自己上臂的乌青,又问他:【今天不小心撞了一下,胳膊有些青了,有没有推荐的药膏擦一下的?还挺痛。】
对面回复很快:【伤口破了吗?】
她复又检查了一遍,回:【没有。】
他又问:【在哪里?】
问她撞到哪里了?
她答:【上臂。】
刚发过去,他的消息紧接着又发来了,对自己的上一句做解释,【你家在哪里?】
阮灵真看着横空出现在聊天框里的这句话,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
【你说什么?】
他耐心重复:【你家在城北的哪里?】
她震惊,【你要过来?】
他答:【嗯。】
阮灵真神色不解到了极致:【你来城北有事?】
总不是来当面亲自告诉她什么药膏有效吧。
他没回来做什么,很简明扼要地答:【已经在路上了。】
一个半小时后,沉寂许久的聊天框跳出一条新的小气泡。
靳聿珩:【到了。】
阮灵真看着这两个字,神情有种不可置信讶异。
她从床上爬起来,跨两步到窗边,隔着玻璃往楼下看一眼。
夜色浓如稠墨,一辆黑色SUV稳稳停下,车前灯倏地熄灭。
刚刚爬得急,心脏于胸腔剧烈跳动,那个上午刚被她否定掉的答案,在胸腔有力共鸣下,呼之欲出。
可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看了眼时间,快十点半。
深吸了口气,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黑寂一片,她放轻步子走去玄关处开门,穿上鞋,踏出去,又轻声关上门。
走去楼梯间等电梯的间隙,她忽然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像是个需要背着爸妈,偷溜出去的中学生。
意识到这层,她缓缓挺直了腰杆,电梯一抵达,就迈了进去,颇有底气地按下“1”。
靳聿珩是看着阮灵真从单元门走出来的。
他车的位置停在一盏路灯下,光线很充足。
阮灵真一出单元门就看见了坐在驾驶座里的人。
他没玩手机,也没做些别的事情消遣打发时间,只静静坐着。
她看过去时,就恰好与他直直看来的目光撞上。
路灯在挡风玻璃上落下光影,视线无他物阻隔,赤诚坦荡。
她的脚步在原地停顿片刻,抬脚走过去。
走至车旁,伸手开车门的动作犹豫了几秒,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靳聿珩的车内没有放任何香薰,却总有股淡淡的檀木香气。
很镇定安神。
方坐定,伸手去后座拿起一个纸袋,“给你带了红花油和活络油,每日擦四次。”
说完,抬眸看她,礼貌询问:“介意给我看一下你撞到的地方么?”
阮灵真看着他从纸袋中拿出两盒药油。
抿唇默了两秒,回了声:“不介意。”
她下来时没穿外套,只穿了件浅粉色的兔毛毛衣,卷起袖子,露出被撞的部位。
莹白细腻的手臂肌肤,却在肘上一指的位置,出现一抹很不协调的乌青。
靳聿珩微偏头,看一眼伤势,没问她是怎么撞的,先拆开红花油,“你自己抹还是我帮你?”
阮灵真也从自己手臂上抬头看向他。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在这一刻不知道该怎么起话头。
靳聿珩见她没说话,当她默认同意了他帮她抹。
撕掉封膜,重新拧上瓶盖,倒了些在掌心,细致小心地替她擦按起来。
他的手法专业且轻柔,伴随灼热感,上臂的清晰钝痛稍稍减弱。
擦完,他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手,将红花油重新放回纸袋中,再次提醒她,“不想变成更加不好看的淤青的话,回去记得按时擦。”
阮灵真接过他递来的纸袋,应了声:“好。”
接着就是长达三秒的静默。
两人无声对视,最终阮灵真还是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只是过来送药的?”
靳聿珩看着她,点头,“是。”
空谷回音,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这一刻彻底揭晓。
她疑惑、惊讶、不解,久久说不出话。
在她复杂的目光中,他坦然开口:“你在云山的时候问我为什么要约你爬山。”
心跳像是回响在耳边,尽管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阮灵真还是忍不住的屏息。
于是,在她变弱的呼吸中,他静静看向她。
镜框拐角折射一缕车外暖橙灯光,她透过明净的镜片,在他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说:“我想我表现得很坦荡了,我在追你。”
窗外起风,吹动社区绿化,枝叶沙沙作响。
他重复道:“阮灵真,我在追你。”
第24章 悄悄
“我在追你”这句话, 在前二十八年的人生中阮灵真没少听。
但今天却是第一次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念书时,她大多委婉柔和地告诉对方,目前以学业为重, 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大多追求者都很识趣,不会再纠缠。
再后来, 到了大学和梁恪在一起后, 连“学业为重”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用找了, 直接告知对方,自己有男朋友。
在靳聿珩说出这句话时,她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果然,被她猜准了。
第二个是, 好像那两个借口都用不了了。
靳聿珩注视了她片刻, 低头摁亮手机屏, 看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你是不是还没吃药?”
阮灵真整个人还停留在前一秒的震撼中,两个念头在她脑际疯狂翻滚。
闻言,慢半拍地摇了摇头, “还没。”
他点点头, 下“逐客令“,“回去吧, 吃完药早点休息。”
“嗯。”阮灵真大脑轻微宕机,稀里糊涂应了声,半秒后反应过来, “嗯?”
靳聿珩闻声看过来,回以同等的一声:“嗯?”
阮灵真眨了下眼睛。
惊讶于, 他说完那句后就再没后话。
她一以往受到的追求,对方在表白后都会问一句:“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再或者说一声:“希望有一天你能愿意成为我女朋友。”
总之,中心大多不离“女朋友”三个字。
这还是第一次,被表白完后没有下文了。
她抿唇沉默半晌,才开口:“其实——我目前暂时应该没有找男朋友的想法。”
梁恪再不堪,他们也在一起了八年。
他在冗长岁月里溃烂,但她起码不能和他一样,留有感情空窗期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其次,她的确还没整理好情绪,决定进入下一段感情。
说完,怕他误会,继而又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觉得你不好,是我还没整理自己。”
靳聿珩静静听她说完,片刻轻声回应:“我知道。”
接着,眸光诚恳,继续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
只是单纯的,想让这份心意得窥天光。
仅此而已。
阮灵真一时无言,双唇微微张合,须臾才应道:“好,谢谢。”
既谢谢他的喜欢,也谢谢他的理解。
举起手中装有红花油的纸袋,轻轻晃了晃,“谢谢你的红花油。”
说完,打算开门下车。
“如果——”靳聿珩忽然再度开口。
她下车的动作停在半程,回首看过来。
他眼角微微上扬,眸中笑意温柔,“你整理好你自己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你可以告诉我。”
阮灵真看着他,正欲开口。
宋予芝忽然从不远处的单元门走了出来,神情有些担忧,手机举在耳边,在打电话。
她忽然意识到肯定是在找自己。
急忙推门下车,不忘开口道:“好。不好意思,我妈妈下来找我了,你回去开车小心。”
说完,往单元门小跑过去。
已是夜深时分,四下静悄悄的,她低唤了声:“妈。”
正在焦急打电话的宋予芝闻声转过身,视线看清她后,常常舒了口气,从耳边拿下手机,点了挂断。
三两步走过来,语气轻微急迫,“刚刚看你房间灯开着,想给你热杯牛奶,敲了半天门也没见你应,打电话也没接,给我急坏了。”
阮灵真看一眼手机。
她平时睡眠不好,手机都有开睡眠免打扰模式。
黑漆漆的“睡眠模式”屏幕,显示一则未接来电显示。
心下愧疚,“对不起妈,刚刚朋友过来送东西,我想着就下来一会儿,就没给你们说。”
宋予芝也没责怪的意思,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笑起来,“没事儿,这不是晚上看你跟阿恪——”
说到这忽然一顿,瞧一眼阮灵真的神色,没再继续说,转而歪歪头,往她身后看一眼。
目光扫到她刚下来的那辆黑色SUV。
靳聿珩还没走,他停车的那片又恰好是路灯下。
视线不要太清晰。
他微顿,对着宋予芝轻轻颔首。
在确定主驾上坐的是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后,宋予芝神情微微讶然,目光转回来,看向阮灵真,“真真,那位是?”
阮灵真心里“咯噔”一声,虽然她现在已经成年,但“夜会异性”这种事,依旧是有些底气不足。
更何况坐车里的那位,的确对她有些私心。
最主要是,她还没和家里说她跟梁恪分手的事情,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于是急忙托辞道:“梁恪的朋友,家在附近,帮梁恪过来送东西。”
宋予芝闻言瞅一眼她手里的纸袋,笑起来“哦。”了声。
阮廉清和宋予芝对阮灵真的教育一直都是很尊重她的隐私与想法,对于她不主动展示与说明的事情,他们也从不多问。
但阮灵真还是看出了母亲不追问下的想“一探究竟”。
打开纸袋,“红花油和活络油。”她解释道:“吃饭前撞到胳膊了,说是擦一擦会好得快。”
宋予芝笑得更加开心了,点点头,“还挺有心的。”
说完,瞧见阮灵真只穿了件毛衣,赶忙脱下自己的披肩给她披上,催她赶紧上楼。
“你看看你,这天多冷啊,回头冻感冒了!”
纯羊毛的针织披肩,带有妈妈特有的香气与温暖,阮灵真甜甜笑起来,搂住宋予芝的胳膊,耍宝道:“走啦走啦!有妈妈在我才不冷!”
宋予芝满眼宠溺,嗔怪地看她一眼。
母女二人相携着走进单元门。
阮灵真悄悄回头看一眼。
靳聿珩正准备启动车子,看见她回头,对她笑了下。
她急忙转回了头。
靳聿珩见状嘴角笑意更为明显,启动了车子,打了转向打算驶离。
听见汽车引擎发动声,宋予芝也回头看了眼。
靳聿珩微偏头,在查看路况,恰逢一位环卫工人骑着三轮车路过。
他停顿了一下,降下车窗,示意对方先走。
神情耐心温和。
宋予芝笑了下。
心下道,小伙子还挺帅,有点廉清年轻时的模样。
这么想完,收回视线,转头看眼挽着自己胳膊的阮灵真,不自觉地弯弯了唇。
第25章 感冒
回去后, 洗完澡,喝了药,阮灵真躺到床上。
忽然想起要告诉阮怡然, 靳聿珩他妈妈最近几天都在问心琴社,让她选个时间去面试。
看一时间,料想这个夜猫子还没睡, 便发了个消息过去。
预料之中, 三秒后就收到了回复。
顶个卡通头像的少女, 光是看文字都能感受到的激动——
【好的!!我明天再练练琴,后天就去!】
阮灵真刚读完这句,下一句就跟着来了——
【姐,你是怎么认识修老师的啊?你不知道, 我想找祝老师都排不上号, 根本没想能约上他老师!】
阮灵真思考了一下, 发了句:【一个朋友的妈妈,我也是无意间知道的。】
那天若不是和靳聿珩闲聊, 知道他妈妈在问心琴社,她又多嘴问了句他妈妈认不认识祝文鑫祝老师,大概率也搭不上这条线。
的确算是无意之中的无意。
刚回完, 激动中的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打来了语音电话。
方接通, 听筒那头传来一声压低嗓音的惊呼:“啊!!!我今晚又要睡不着了,昨晚就没睡。”
阮灵真想起要休息手腕, 将手机放到枕头上,点开了外放。
想想这丫头严重不健康的作息,好言相劝道:“你别总熬夜,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想睡都睡不着。”
沈佩然曾经一度调侃, 她这个失眠症是年纪到了,觉少了所导致的。
阮怡然对此十分不屑,“不用到你这个年纪,我现在就已经睡不着了。”
小姑娘大概在吃薯片,听筒传来一声咬薯片的“嘎吱”脆响。
接着口齿不清地开口问:“姐,你失眠还没好吗?”
阮灵真失眠这事儿已经成了一大家子都关注的问题了。
她如实答:“好多了,最近在吃中药。”
正说着,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喷嚏声。
阮怡然揉了揉鼻子,“烦死了,前几天总下雪,我都感冒快半个月了,还没好,晚上一躺下就鼻塞,根本睡不着。”
阮灵真这才意识到,她刚刚说的“这个年纪就已经睡不着了”是因为鼻塞导致的睡不安稳。
侧身面朝手机躺着,“吃药了吗?”
阮怡然:“吃了。”
好了,然后又感冒了,她感觉自己都快对感冒药产生抗体了。
思及此,想起阮灵真刚说自己在吃中药,于是陡生兴趣,“姐,你那个中药吃的怎么样?我记得之前你大学那会儿有次也是感冒了好久,二爷带你去看了个中医,吃了几剂好的吧?”
阮怡然和阮灵真不是直系堂亲,两人的爷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阮灵真爷爷在家排行老二,小辈都叫“二爷。”
阮灵真有些迟疑。
因为她不太确定那次去的时候,是谁给她看的。
那次也是像今年这般,大雪连绵不绝,下了好久,她只记得是在她去南临医科大找一个高中的同学玩。
当时在雪地里救了一只已经奄奄一息小狗,为了让它快速回温,就裹在了自己的胸前。
后来回去后她就感冒了。
爷爷带她去华椿堂那天,她正发着烧,脑袋昏昏沉沉的,看东西都发糊。
所以她对那天记忆不太深刻。
但她想,应该不是靳聿珩给她看的,细算起来,那时候他也正在念大学。
她沉默半刻才答:“但我这次看的医生可能不是上次看感冒的那一个,你要不问问我爷爷?”
和靳聿珩爷爷以及父亲交涉较多的应该还是当老爷子莫属了。
她刚托人家帮了阮怡然学琴的事,再麻烦他约他爷爷或者他父亲的话——
好像有点不太好。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貌似不太适合再托他帮忙。
阮怡然不解,“啊?中医还分这么细呐,失眠和感冒分开看哒?”
阮灵真眨了眨眼睛,“那倒也不是。”她稍作停顿,还是回:“算了,我给你问问吧。”
翻身趴在床上,将手机拿过来。
估算了一下时间,他应该到静园了,斟酌了下措辞。
轻声清了两下嗓子,以清除隔着屏幕尽管他看不到、但依旧让她不自然的尴尬感。
给他发信息——
阮灵真:【到家了吗?】
阮灵真:【那个,感冒你也能看的吧?】
阮怡然在听筒那头,听见阮灵真的两声轻咳。
语气带有憋不住的笑意,“姐,你不至于是个i人吧,和陌生人交涉,还得做心理建设。”
至少在她看来,自家老姐在翻译界,那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大女主的典型代表。
发个消息还得有这么——长的一段前摇,实在太不贴合人设了。
阮灵真正凝神等靳聿珩的消息。
在发第一句过去的时候,她甚至担心回复她的会是个红色感叹号。
但实际上并没有。
靳聿珩才不是那种因表白失败而怒删好友的人。
她知道。
可就在下一秒,手中的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
回应她的不是文字消息,而是他直接打来的语音电话。
绿色与红色的小标交叠。
伴随一阵阵有规律的震动,催促她作出决定。
接听还是拒接。
震动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入阮怡然的耳朵,她连嚼薯片的动作都停下了。
“不会是梁恪给你打电话吧!”嗓音中的嫉恶如仇,似是要跳进电话里,把对方撕个粉碎。
阮灵真回:“不是。”
阮怡然松了口气,很识相地主动道别,“那你接吧,我打算把枕头垫高点,试试看能不能睡着,你帮我问完,发消息告诉我哟!”
阮灵真回好。
这边通话结束,她正欲点下接听,对方却挂断了。
悬空的拇指在接听键原先的位置倏然顿住。
聊天框顶部的备注变为“对方正在输入”。
她放下悬空的拇指,等他的回信。
片刻后,他发来一句:【你感冒了?】
手肘抵着床板有些发酸,她继续仰面躺下,想回不是她感冒。
不料手下一滑,手机直直砸了下来,她急忙将脸歪去一边。
手机落在了脖子处,金属边角磕了一下锁骨,痛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吃痛得“嘶”了声,窝在锁骨前的听筒忽然传来一声低唤:“阮灵真?怎么了?”
她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幻听了。
拾起手机,看一眼屏幕,才发现她居然回拨了过去。
见她没回应,靳聿珩复又叫了声她的名字,语气比先前多了一丝急忧,“阮灵真?”
她急忙答:“我在,没事,刚刚手机不小心砸到脖子了。”
语罢,低声抱怨了句:“都换小屏手机了,怎么还是这么痛。”
声落,听筒那头传来一声轻笑,靳聿珩略带笑意的嗓音响起,“那看来手机没少砸到你。”
随后语调似是揶揄,“我算是知道你手腕的旧疾是怎么来的了。”
阮灵真有种“死不知悔改”被抓包后的微窘。
当即“金盆洗手”,将手机放下,继续保持先前和阮怡然煲电话粥的姿势。
“好了,我已经放下手机了。”
听筒内又是两声轻笑,低应了声:“嗯。”
他的声音兼着微弱电流与沉稳的步伐声,一齐从听筒内传过来。
她疑惑,“你刚到家?”
照她算的时间,他这会儿应该到家有一会儿了。
“不是。”靳聿珩那边正穿过一条无路灯的小巷,仔细看脚下的路,回道:“之前一直接诊的一个爷爷,刚给我打电话说奶奶身体忽然不舒服,家中小辈都不在,我来看看。”
这对爷爷奶奶住在漓水镇下的一个小古村落里,有些偏,他开车过来也是弯弯绕绕了好久。
村落建在半山,路况不好,车子只能停在山下,照明有限,他一路摸黑走上来的。
总归是走夜路,停在半道回消息也不太适宜,于是在看到她消息后,第一时间便给她回了电话,也没考虑她是否方便。
见她没接,就挂了。
开口为自己刚刚的贸然去电解释,“走夜路不方便回消息,没考虑到你可能不方便接电话。”
说完,想起她刚刚问他感冒的问题,“你感冒了吗?”
阮灵真默了默,答:“不是我,是我妹妹,感冒好久一直没好,托我问问你治不治感冒。”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怎么可能不看?
这问题怎么看怎么白痴。
他又不是只治她的失眠!
靳聿珩笑起来,“嗯,如你现在意识到的一样,靳大夫不仅会治失眠,也是会治感冒的。”
自相识以来,这好像还是阮灵真第一次听他语调这般轻快地玩笑。
于是也跟着弯了弯唇,“那我让她哪天去找你?”
他思考半晌,“后天可以。”
阮灵真接着问:“还是医馆开门前过去吗?”
好像医馆开门前已然成了他接“私单”的时间了。
靳聿珩轻笑,“不用,后天上午预约少,八点到十点间都可以过来。”
阮灵真记下时间,直接点开阮怡然的对话框,发了过去。
那边靳聿珩应是抵达了目的地,脚步声停了下来,“快过十二点了,你休息吧。”
阮灵真这才想起来看一眼时间,轻微惊呼了声,“啊…不知不觉我又熬夜了呢。”
听筒静默两秒,传来道歉声:“抱歉,今天怪我。”
阮灵真整个人微怔一瞬,而后无奈一笑。
低声叫他的名字:“靳聿珩。”
他认真应答:“嗯。”
“你之前的女朋友有没有说过,你太过有分寸感了?”她有些好奇,他是不是永远这般妥帖、风度与分寸并存。
他停顿了几秒,“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阮灵真以为或许他只是在不同场合会有不同的性格底色。
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他忽然再度开口,“我没有女朋友。”
阮灵真双唇微张,到了嘴边的收线之辞,就这样被打回。
一时间没人说话,听筒里只剩下轻微风声,以及林叶的哗哗声。
“你来吗?”靳聿珩又猝不及防地问了这样的一句。
她没听明白,“什么?”
“后天,你妹妹来看感冒,你一起来吗?”他轻声问。
就在这一刹那间,阮灵真忽然明白了他问这一句的缘由。
她说他太过有分寸。
这是他,对她而言的,越轨之外、主动邀约的“无分寸”。
她微启的唇重新合在一起,给出回应:“嗯,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给手腕做个理疗。”
他嗓音含有浅淡笑意,回了声:“好。”-
次日,阮灵真想在休假结束前再去看看二老,一大早便出发去了老宅。
老太太照旧在盘弄她的花房,老爷子今天倒是没去钓鱼,穿了练功服,在小院里练五禽戏。
瞅见她来,还拉着她一道儿打了几招。
阮灵真哪行啊,每个动作做的不标准不说,还歪歪扭扭的毫无美感可言。
最后以老爷子,“年纪轻轻,这体格子还不如我老头子。”为总结语而告终。
老爷子走去摆在院中的茶桌前坐下,红泥小炉已经沸了。
祖孙两人对面而坐,阮灵真想悄悄老爷子最近又收罗了什么好茶,却被轻敲了一下手背,“你这睡眠不好,还喝着中药呢,不准喝茶。”
她皱着鼻子,辩解道:“谁说不可以,可以少喝一点,一小时后再喝药就可以。”
老爷子闻言抬眸看来,“哟,偷学师去啦?”
她笑了下,悄默默端来茶杯,只浅浅啜了一小口,只知道是红茶,种类她喝不出来。
“去看医生,顺带问了一嘴,省得您总欺负我不懂。”
老爷子“嘿嘿”一笑,“那天听你奶奶说,你去华椿堂看啦?”
她放在茶杯,没再喝,捡了小围炉上的一颗坚果,“嗯。”
老爷子想了想,“我记得老靳和他家老二最近不在医馆,他孙子给你看的?”
今天还没出现在的脑际的名字,忽然以这种方式被填入进来。
剥坚果的动作稍顿,应了声:“嗯。”
“哎呀!那小子!”老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气人的事情。
阮灵真疑惑抬头。
老爷子接着道:“他回回输我棋!”
阮灵真笑了,将剥好的坚果丢进嘴里,“人家回回输给您,您还气什么呀?”
老爷子哼了声,“他故意让我的!臭小子,还让得很明显,让我被他爷爷笑好几回,说连小孩子都下不过,说我是臭棋篓子!”
阮灵真笑出了声。
还真想象不出老爷子被气的跳脚,靳聿珩会是什么反应。
老爷子听她这声笑,忽然双目炯炯有神看过来,“你可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有机会我得让你和那小子下一盘。”
阮灵真连忙摆手,“您都下不过,我还是算了吧,我连我爸都下不过呢。”
在老爷子这儿,他自家儿子都属于“臭棋篓子”的范围。
都能把他老人家给赢成“臭棋篓子”了,她能赢才怪。
“让我去还不如让我爸去呢。”她又剥了个橘子。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哼了声。
人生一大败笔,人生一大败笔啊!
年轻时下不过他家老的,老了还下不过他家小的!
再看一眼专注吃着小围炉上各式瓜果点心的阮灵真。
他教了俩啥父女啊?
臭棋篓子!还是很没上进心的臭棋篓子!-
第二天阮怡然早上要去华椿堂,去完华椿堂还得紧跟着去问心琴社面试。
行程安排得还挺紧凑,于是阮灵真一早就接上她直接去华椿堂了。
小姑娘坐车上,先是叽里咕噜说了一路,她这一遭求师问道的坎坷不易,“真的,我就差放弃这一行了!”
阮灵真专注开车,还是被逗笑,“难不成这遭找不到如意的老师,你还真连琴都不练啦?”
阮怡然咂嘴摇摇头,故作深沉地不作答,转移话题道:“姐,你那个朋友是谁啊?你之前说过吗?这么厉害,她妈妈居然是修令颐哎!修令颐哎!她自己是不是也是圈内小公主来着?”
圈内小公主?
靳聿珩?
当靳聿珩三个字在脑海中和小公主画等号的那一刻,阮灵真没忍住笑了。
阮怡然一脸茫然,“姐,你笑什么啊?”
阮灵真摇了摇头,“人家是男士,不是女孩子,就是今天我们要去看的这位医生。”
阮怡然“哦”了声,“那就是小王子!”
她看的那些小说里,对于这种生于显赫世家的孩子,不都这样叫的嘛。
XX圈小公主、太子爷、小王子、小少爷……
阮灵真不说话了。
这个描述——更难以想象了。
一小时后。
阮怡然看着坐在对面,穿着白大褂,风雅英俊的年轻男子陷入了沉默。
好像……小王子也不太适合哈!
靳聿珩凝神把完脉,又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象。
笑着开口:“问题不大,普通风寒感冒,小姑娘爱漂亮,穿少了吧?”
语气里那十拿九稳的底气,让阮怡然缩了缩脖子。
这都被看穿!
靳聿珩垂眸写药方,她问:“中医把脉,是不是真的什么都能看出来?”
靳聿珩抬头,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阮灵真。
其实她也挺好奇的。
他笑了下,“当然不是,要是真什么都看得出来,那可就不是医术了。”说完,稍作停顿,“但身体上的大部分变化是可以看出来的。”
阮怡然“哦”了声,点了点头,紧接着深吸一口气,也转头看向阮灵真,但终是什么都没说。
靳聿珩瞧了两人一眼,将药方递过来,“好了,去找温祈吧。”
阮怡然接过药方,匆忙道了声:“谢谢哥哥!”
就拉着阮灵真走了。
直到出了诊室,她才悄悄靠过来,“那不会也能看出我昨天还偷吃了冰淇淋吧?!”
阮灵真;“……”
感冒还吃冰淇淋,也是活该好不了了。
说完,阮怡然依旧一脸鬼鬼祟祟,声音压得比之前更低,“那能看出来生理期不调,痛经什么的吗?”
阮灵真有些不确定,“能吧。”
她记得好像是可以的,但大多你自己不看这方面的问题时,医生貌似也不会多嘴。
总之靳聿珩从来没说过。
阮怡然摇摇头,不认同,“应该不能吧,这多隐秘的问题啊,把把脉看看舌头,就能看出来啦?”
阮灵真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陪着阮怡然将药方交给温祈,小姑娘又对中药感兴趣,礼貌地问可不可以去药房看看。
早上病人不多,药房也不忙,温祈很乐意接待。
打开柜前小门,让阮怡然进去了。
又问阮灵真也要不要一起进去玩。
阮灵真正打算说她还要去找靳聿珩做理疗,兜里的手机就忽然震了一下。
拿出来看了一眼。
显示靳聿珩发来的消息。
很简约的一句:【来103。】
看完消息,她抬头拒绝温祈的邀请,“我不去了,我得去做理疗。”
温祈了然点点头,笑眯眯提示:“好的,理疗室在103。”
她应了声好,将手机揣回兜里,往103走过去。
怎么感觉,他的那句“来103”听起来怪怪的。
像是去进行一些正规医疗以外的活动一样-
103的门关着。
她从门上的玻璃透视模块往内看了眼。
靳聿珩坐在理疗床旁的高脚凳上,高脚凳的升降器已升至最高,依旧无法承托起他的双腿。
膝盖微曲着分开,双脚踩在地上,低头在看手里的手机。
她敲了敲门。
清脆的扣击门板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抬头看过来,双手交握住手机,腕底轻扶腿面,姿态看起来很随意放松。
对她点点头,示意她进来。
她推门进去。
他站起身,随手放下手机,对着理疗床微扬了扬下巴,“我上次看你肩颈好像也会不舒服,一起帮你看看。”
阮灵真看一眼铺着纯白床单的理疗床,应了声:“好。”
脱掉大衣外套,只穿一件羊绒毛衣,在靳聿珩的指引下趴到了床上。
他问她平时哪些地方会不舒服,又问了不舒服的方式。
她想了想,一一作答。
说完后,就感觉温热指腹抚上了她的肩背。
按压力道适中,但触及一些她平日会不舒服的地方时还是会有痛感。
肩背放松结束,他示意她坐起来,感受一下。
她活动了一下,发现的确轻松灵活了不少,问他:“这属于推拿吗?”
他点头,“对,理疗的一种。”
“还有呢?针灸、拔罐也算吗?”她接着问。
他答:“算,艾灸足浴也是,还有刮痧。”说完,看一眼她只穿薄毛衣的内衬,“如果你想拔罐的话,我让温祈来给你做。”
阮灵真闻言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拔罐是要脱衣服的,笑了下,“不用了,那艾灸呢?”
他看着她,像是考虑什么,片刻才开口问:“你生理期时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阮灵真眉梢微微上挑,像是再确定一遍他刚刚问了什么。
后又觉得医生问这些其实也很正常。
摇了摇头,“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他微微扬唇,轻笑了声,将话挑明了说:“痛经?你应该有点。”
阮灵真感觉到了脸颊的红温。
她就说!
他肯定能看出来!
她还信了阮怡然的邪,鬼使神差地撒了谎!
看出她脸颊持续升温变色,靳聿珩挪开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指了指理疗床旁的艾灸仪。
问她:“给你艾灸一下?”
阮灵真觉得自己的脸这会儿肯定很明显地变红了。
为了缓解这种奇怪的气氛,点点头,低声应道:“好。”
躺下,加入艾绒,设定好程序。
靳聿珩告诉她,可以闭目养会儿神,一共需要半个小时。
恰好这时倪玉泽来叫他,他应了声,同她道了声:“你休息一下。”
说完,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关上,四下陷入寂静,只有艾灸仪工作时的轻微声响。
阮灵真躺在床上,感觉腹部传来温热,暖烘烘一片。
前两天欠缺的睡眠这会儿如潮水吞噬而来,她索性不再挣扎,闭上眼睛,决定小眯一会儿。
靳聿珩去接诊了一位病人,看完诊,开好药方,等人出了诊室,后续无人再进来,他才起身重回了理疗室。
阮灵真睡着了。
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就发现了。
艾灸仪“滴-”了一声结束了工作,他缓步走过去,将仪器调整了一下方位,看一眼她安稳的睡颜。
手下动作轻柔,将她那只搭在腹部,总会酸痛的手拿下来,在床侧放好,对准仪器的热灸口,重新设定了一遍程序。
接着,看一眼收纳柜中清洗赶紧的薄被,走过去拿了一床出来,轻轻给她盖上。
做完这一切,他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坐回了高脚凳上。
安静注视了会儿她熟睡的脸。
头发好像比记忆中长了,也好像比记忆中瘦了很多。
为什么用“好像”。
因为他也快记不清了,七年有些太长了。
其实自那次文教楼的偶遇之后,他们后来还见过。
就在那天的半个月之后。
她因重感冒,被爷爷带来的华椿堂。
冬季流感频发,那天他俩都戴了口罩,他给她做的初诊。
她当时还在发烧,因风寒之邪入里化热,是感冒里比较严重且不易好的。
他看出她昏昏沉沉,极度不适,他想告诉她小狗他带回家养了。
家里有个妹妹很喜欢它。
也想告诉她,他给小狗取名茯苓。
中药里的一味药,药性甘淡,性平不偏。
他希望茯苓如“茯苓”寓意一般,拥有强健体魄,健康成长。
但那次,他终是没有勇气开口。
他想下次吧,下次她再来,他把茯苓带给她看。
可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来过医馆,也再没回过他给她发的有关茯苓的视频。
只是她的爷爷还是偶尔会来,与他爷爷两人闲聊时说起,她去了莫斯科留学,两年后才回来,以及——她有稳定的男朋友,两家关系要好,等她念书回来,就要商讨婚事。
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清那天听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记得那年的冬,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弥天盖地,不见天日。
怯懦犹豫,总要为此付出点代价的。
那年的冬末,他过生日,筱瑶和峥琪给他买了个雪山拟景的蛋糕。
巧克力做的茯苓小模型坐在雪山脚下,对他吐着舌头。
峥琪让他许愿。
他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想实现而没实现的愿望。
只有——
看着晃动着火苗的蜡烛,他闭上了眼睛。
那便祝她——
祉猷并茂,铮铮昂扬,来日可期,所得皆所愿-
阮灵真是在机器一声工作结束的提示音中醒来的。
脑际清明之时,她眼睛还没睁开。
暗自算了下,艾灸仪刚结束理疗,自己应该没睡太久,。
又闭目养了会儿神,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微微朦胧,模糊的光影中她看见一抹身影坐在靠窗的位置。
惊了一下,双眼全然睁大。
靳聿珩对窗而坐,仰头看向窗外的烈日阳光。
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浅笑起,“醒了?”
她点头应了声:“嗯。”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身上盖了床被子,有些不确定地反问;“我——应该没睡太久吧?”
靳聿珩抬手看一眼腕间的手表,回答她:“一小时,不久。”
她顿了下,忽然想起来要送阮怡然去琴社,急忙起身下床,穿上鞋,“怡然的药好了吗?她今天要去你妈妈的琴社面试。”
靳聿珩起身走过来,安抚她的着急,“已经去了,玉泽刚好要去送药,我让他带她一程。”
听他这么说,阮灵真这才松了口气。
那丫头期待了那么久,总不能搞砸了。
再次放松下来,刚刚睡醒的惺忪重返,她坐在床边休整了会儿。
靳聿珩看着她,忽然问她:“你冬天总是容易感冒的旧疾好了?”
阮灵真神情茫然,“嗯?”
继而又立刻反应过来。
她之前小时候很容易生病,最多的就是各类感冒,一到了冬天她就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因为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发烧或者肺炎了。
也是那个时候外婆去道馆上香,人家道长让她改名字的。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笑,“你不是来看过感冒?”
阮灵真惊讶的神色染上记忆空白的茫怔,转头看向他,“我是来过,但我好像,对你没什么印象。”
随后又想起自己那天在发烧,具体见了谁都不记得,怎么能确定他没出现过。
无奈一笑,“我那天发烧了,大概率没记清。”
他嘴角微扬,低声道:“风寒入里化热,你当时的确病得挺重。”
阮灵真更加惊讶了,些微不可置信,“那天,你给我看诊的?”
他点头,“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医大毕业前都是我初诊,我父亲复诊。”
惊讶之色停驻片刻,她又是一声既讶然又无奈的笑,“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说完,看着他,语气微微打趣道:“以表歉意,中午请你吃饭?”
闻言,靳聿珩笑起来,微微点头,“我们之间除了你请我吃饭,没有别的活动了吗?”
阮灵真思考了片刻,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这种关系下还能进行的活动。
“那——你请我吃饭也行。”
靳聿珩看着她眼角眉梢那丝灵动的俏意,笑意更为明显了,肯定似的点点头,“行。”-
中午,阮怡然回来了。
看起来还挺开心,挥了挥受众的琴谱,“同志们,下周我就可以去上课啦!”
温祈很捧场,激烈鼓掌。
阮怡然颇有格调的意绅士礼致谢,而后看向阮灵真,神情疑惑,“哎,姐,刚刚最后我要走的时候,修老师忽然问我有没有你照片,可不可以给她看一下。”
阮灵真神色不解,“嗯?要看我的照片?”
阮怡然点头,“嗯,然后我就给她看了你朋友圈里的那张,你坐在翻译席上的照片,她夸你漂亮来着。”
说完仰天沉思片刻,“还说什么真有眼光还是真有福气来着?我忙着庆祝通过面试呢,反正没听清。”
阮灵真闻言沉默了几秒。
靳聿珩先一步走进了药房,复核今天早上的药方。
她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说话-
中午,靳聿珩请客。
因下午还有预约,以防有病人中午就提前来,五人就在漓水街的一家菜馆吃了饭。
阮怡然问了靳聿珩,能不能加他一个联系方式,以后她要来自己和他预约。
靳聿珩点头应好。
加上微信,她先点开他的微信头像看了眼。
“小鸡毛!这是你家的狗吗?”
靳聿珩点头说是。
阮怡然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阮灵真,“姐,我记得你说你大学时候捡到过一只小狗哎,好像也是金毛。”
阮灵真当然记得,就是因为那只小狗,她感冒了好久。
“嗯,不是告诉你送给别人养了吗?”说完,看向坐在对面的靳聿珩,“茯苓今年几岁了?”
靳聿珩看着她,轻轻掀唇,“七岁。”
她回想了一下时间,而后惊讶地发现两只小狗如今应该同岁,“那算起来那只小狗应该和茯苓一样大。”
恰逢老板娘来上菜,几人腾桌面放盘子。
阮怡然看一眼阮灵真,“你不是留了那个同学的微信吗?”
阮灵真拿起筷子,也想起来这件事了,“对哦,不过我之前的那个微信号去莫斯科时丢了绑定的手机卡,就没再用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找回密码。”
倪玉泽闻言积极发言,“我有朋友搞数据恢复的,说不定可以帮你找回来。”
她笑了下,“行。”
靳聿珩看着她嘴角浅浅的笑意,须臾,也跟着微微扬了扬唇-
吃完饭,阮灵真带着阮怡然离开,她明天要返岗,得先把阮怡然送回城北,她自己再去市中心,做一下明天返岗的准备工作。
下午忽然接到了沈佩然的电话,问她今天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看一看黎远峰夫妇俩新出生的小宝宝。
阮灵真这才惊觉自上次出差,小宝宝临期早产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
沈佩然和她说:“老黎总说得当面谢你,不然还没人能接手他留下来的摊子呢。”
她应了下来,下午便提前去了趟母婴商场,给妈妈和宝宝都带了点小礼物。
沈佩然直接到商场来接的她。
一上车就问她那天莫斯科返程后的庆功宴,她本说看完医生就去的,最后为什么又没去。
她戳了戳放在腿上的母婴大礼包,“沈老板,不只你有人情要交际,我也有的好吧?”
沈佩然开着车,偏头看来一眼,“不至于你还得给医生送礼吧?”
说完,想起那天方圆说的那个“强过男模”的医生。
一脸八卦,“真的假的啊?”
阮灵真在翻看手机上方圆给她发来的近期工作记录,冷不丁这一声给她问懵了,“什么真的假的?”
沈佩然挑眉,“强过男模啊,帅没帅过那个什么凌帝我不在乎,就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强过男模?”
阮灵真:“……”
无语地瞥过一眼,“你还说我被方圆带坏了,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方圆那嘴巴你还信?”
沈佩然“哦”了声,“那就是比男模次点儿?”
阮灵真不打算回她了,低头专注查阅工作记录。
沈佩然却忽然想起来好久没见到梁恪了,于是提了一嘴,“哎?梁恪最近忙什么呢?他公司上市那事还没弄完?”
阮灵真滑动屏幕的手停在某一页,从工具箱里调出红笔圈了几个词汇出来,发给方圆,告诉她这几个地方解释不当。
“分手了。”
慢漫不经心的一声,差点把沈佩然炸飞,“不是,你不会真看上那个强过男模的小医生,甩了相恋多年的竹马男友吧。”
阮灵真从手机上抬起头,无奈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常思维?”
沈佩然:“所以呢?”
阮灵真不知从哪开口,重新低头投入到工作记录中,“就是分手了,原则问题。”
语罢,接着补充道:“他的,不是我的。”
沈佩然神情依旧惊讶,但忽然想起前不久她在外应酬是有听过关于梁恪的一些传闻。
但她当时根本就没放心上,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多少都会有人造谣这方面的风流感情史。
她觉得梁恪不会,毕竟她亲眼看着他和阮灵真从学生时代走过来。
对于熟悉他们的人来说,结婚才是两人最终的结局与归宿。
她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收尾。
拧着眉头,轻“啧”了声,终是欲言又止。
第25章 酒局
黎远峰夫妇在家设宴。
保姆阿姨从婴儿房把小宝宝抱出来给阮灵真看。
虽临期早产, 小宝宝长得还挺好,窝在小毯子里睡得香甜。
阮灵真碰了碰小团子的手,粉嫩嫩地挠了下她的手指。
黎远峰忙着帮阿姨摆碗筷, 朝这边看一眼,笑道:“我记得灵真也和男朋友在一起好多年啦,有结婚的计划吗?”
沈佩然摸着宝宝的小胳膊, 暗暗瞧了阮灵真一眼。
阮灵真收回手, 保姆阿姨笑了下, 又将小宝宝抱回了婴儿房。
她坦然答道:“没有,而且,我现在没有男朋友。”
黎远峰神色微微讶然,正欲询问详情。
站在一旁监督他干活的嘉嘉, 悄悄拧了他的腰一下, “灵真可是咱元初的门面担当, 结不结婚还不是她自个儿愿不愿意的问题,要你多嘴!”
黎远峰嘿嘿一笑, 连说了两声是,前菜全部上完,还剩几道热菜, 阿姨折回厨房继续准备。
黎远峰问沈佩然和阮灵真要不要喝点红酒。
嘉嘉不用哺乳, 最近天冷,便自己煮了些桂皮水果红酒, 暖身养胃的。
沈佩然说自己要开车,喝不了。
黎远峰笑,说自个儿今天做东, 肯定保证给她们送回去。
于是,只有三位女士如愿尝上了热红酒。
阮灵真知道自己的酒量。
水果浸煮过的红酒, 加了盐渍话梅,口感醇厚酸甜,太过容易贪杯。
好喝是真,后劲大也是真。
她只喝了小半杯就打住了,沈佩然却是没刹住车,在她第二杯下肚后,阮灵真开始担心明天还能不能在公司见到她。
但见她神色如常,料想久经应酬场合的Super Lady应该不至于被区区几倍红酒撂倒,也就没管。
直到她面色平静地看着婴儿房的方向,开口道:“黎远峰,你儿子从房间走出来了。”
三人才大惊失色,急忙给她把酒杯拿走了。
结束饭局,黎远峰送阮灵真和沈佩然回去。
虽说沈佩然已经喝到大脑不清醒,但好在还能自己走出门外。
但她这状态应该也是不宜独自回住所了,阮灵真便做主给她送回了她爸妈那边。
沈母来开的门,瞧见满身酒气的沈佩然,嘴上不饶人道:“死丫头,这又是喝了多少啊?”眼里却满是不舍。
阮灵真将沈佩然送进门,说今天本是朋友小聚,没成想给沈佩然喝多了。
沈母笑了笑,说没事,客气地留阮灵真下来喝杯茶。
她摆了摆手,说还有朋友在楼下等,便告辞出了门。
黎远峰将沈佩然的车停在了楼下,钥匙阮灵真刚刚塞进她口袋里了。
从沈父沈母的社区出去,黎远峰问阮灵真怎么回去。
她的住所离这边不远,没必要打车,便回:“坐公交,我家离这边不远。”
黎远峰打的网约车,来得比较快,上车前不忘叮嘱阮灵真,“到家发信息说一声。”
她点头说好。
黎远峰走后,她看眼手机上的公交实时站点提示,还有五站。
走到站台坐下,吹吹风,好以消散微醺酒意。
今夜的月亮很圆,月辉皎洁。
晚上她虽喝得不多,脸颊依旧能感受蒸腾的温热,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双颊。
就在此时,某位醉鬼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许是酒意终于稍稍褪去,先前强壮的镇定全然不见,声音朦胧微哑,意识却是清明了不少。
嘟囔了声:“你怎么给我送我妈这里来了,回头又得叨叨我了。”
阮灵真打趣,“你都看见黎远峰儿子会走路了,我可不敢送你一人回华庭。”
华庭是沈佩然自己买的房子,和沈父沈母的住所只隔了两条街。
与阮灵真在市区买房是为了通勤方便的目的不同,她是为了不被沈母每天念叨。
元初规模起来后,作为头号合伙人,沈佩然的应酬自然不少,酒局文化是深入民族骨血的东西,不喝也不行。
沈母虽念叨,本质也是心疼女儿。
沈佩然哼哼了两声,问她:“你到家没?”
手机提示公交还有三站,她回:“还没,在等公交。”
沈佩然翻了个身,放松地呼了口气,想起正事儿,“你和梁恪分手的事,打算怎么和家里说?”
八年。
她简直难以想象,人生能有几个八年用来容错。
阮灵真抬头看了看半空的圆月,平静应答:“顺其自然。”
她从没觉得感情的归宿一定得是婚姻,沉没成本从来不是促使她继续牺牲的枷锁。
她好像从小时候就这样,挺能下狠心断舍离的。
沈佩然在电话那头,说起最近见闻——
“乔之旭知道吧,当初大学时,小你一届进咱们部门的,不是还追过你一段时间,前不久参加一个活动碰上了,我才知道他没毕业就结婚了,孩子都好几岁了,我算了一下,应该是被你拒绝后没多久人就喜当爹了。”
简直震碎三观。
“所以,男人的话还是不能轻易当真,独美挺好。”
阮灵真笑起来,不远处,她要等的车已经缓缓驶近,即将进站。
“我车到了,你赶紧休息吧,我可不想明天复工第一天就看不到我们亲爱的沈老板。”
沈佩然长长叹了声:“明天又是继续打工的一天。”
挂了电话,车刚好到站,阮灵真收起手机上车。
颠簸的车厢,她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
一片工作与生活交织的趣闻分享中,她看见了一条靳聿珩转发的“夏病冬养”的小帖子。
她点进去看了下,原帖作者应该是他父亲或者他爷爷,专栏作者那栏写着:靳书承。
专业术语虽晦涩,但注解诠释得很到位。
通篇阅读完,她退出去,留言评论:【对应的是不是还有“冬病夏治”?】
茯苓小头像很快出现在页顶,他回复:【对。】
她瞎蒙的,没成想还蒙对了。
视线在他的头像上停留片刻,拇指轻轻点了下,戳进他的朋友圈。
寥寥几条动态,大多是中医药相关的常识小普及。
滑至半途,一众帖文缩略的长条小框中,忽然出现了一张照片。
一只金毛幼犬乖乖坐着,满脸做错事后的委屈,身旁是一只摔碎的紫砂茶壶碎片。
上方配文:【第三只茶壶了。】
她笑了起来,却又忽然觉得这张照片熟悉,看一眼发布的时间。
是七年前的年末。
记忆太过模糊,她不确定是不是和某个无意间看过的,养狗朋友发布的朋友圈类似。
拆家、打坏东西,正是顽皮年龄段的小狗常做的事。
公交内的站点播报此时正好提示快到站。
她退出他的朋友圈,做好下车的准备-
复工第一天,就忙到脚底打转。
黎远峰还在休陪产假,整个俄翻组的主控都落到阮灵真的身上。
好不容易休息的间隙,她去茶水间接了杯热水,站在休息区揉了揉有些法僵的脖颈。
方圆像只幽灵,悄悄靠近。
惊讶于她居然没喝咖啡,“灵真姐,你居然洗心革面,不喝咖啡了!”
洗心革面这个词其实也不为过,毕竟就算之前吃药的时候,她都时常习惯性的调一杯美式,等第一口喝进嘴里,才忽然惊觉自己得忌咖啡因。
她笑起来,举一举手中的水杯,“不戒不行了,不能白喝药不是?”
主要是那药实在太难喝,不能前功尽弃了,不然苦都白受了。
方圆不经感慨,“说明这位伟大的医生还是有点手段的,能轻而易举地让你改掉了习惯。”
阮灵真喝了口热水。
那可不挺有手段。
药开得那么难以下咽,不让病人自觉都不行-
临近下班,医馆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温祈正像往常一样打扫柜台,靳峥琪今天上学,茯苓便又来医馆了。
靳聿珩蹲在院子里逗它。
梁恪就是这时来的。
昏黑夜幕,院中灯火明亮,他神态颓丧走进来,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看着靳聿珩叫了他一声:“阿珩。”
靳聿珩抬首看他,停顿几秒,才问他:“怎么了?”
他看起来很局促,挠了挠后脑勺,开口道:“想约你喝酒,太闷了。”
温祈缩在柜台后装死,生怕梁恪因那天她的嘴快而找她算账。
靳聿珩站起来,点头应了声:“可以。”
说完,看一眼坐在脚边的茯苓,“但我得先把它送回静园。”
梁恪耸肩,不以为意,“没事,我等你。”
靳聿珩看他一眼,转身回诊室换衣服。
靳峥琪已经放学,靳聿珩将茯苓送到静园门口,她出来接。
接过被牵引绳,茯苓蹦蹦跳跳围着她脚边打转。
她一边跟着茯苓打转的速度左右手来回交换牵引绳,一边问靳聿珩,“二哥,你要去哪呀?”
随后,紧跟着狐疑地眯起眼睛,“你最近怪怪的,不会是偷偷谈恋爱了吧?”
靳聿珩微偏头,示意她看身后的停车区,“阿恪约我喝酒。”
靳峥琪歪头看一眼,见到梁恪的车亮着猩红的尾灯停在夜幕里,有些失望的“哦”了声。
看着靳峥琪牵着茯苓进了园子。
靳聿珩转身,看一眼坐在车里的梁恪,朝停车区自己的车走去。
第27章 坦荡
喝酒的地点梁恪定的, 一家在市中心的网红小清吧。
其实靳聿珩不怎么喝酒,酒量说不上太好。
梁恪偏好烈酒,他以明天还得坐诊为由, 挡了了对方要给他满上的瓶口。
两人对坐,梁恪忽然苍然一笑,“我们好像很多年没一起喝过酒了, 上次好像还是——”
他仰头想了想, “七年前吧, 你莫名其妙地提着盅你爷爷珍藏的女儿红,说要带我尝尝。”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说是给我尝尝,最后你自己一个人喝了半盅, 你还记得吗?”
靳聿珩应:“记得。”
“那时候——”梁恪叹了声, 神色染上落寞, “那时候是我和灵真在一起的第二年。”
靳聿珩当然记得。
那天他们坐在梁恪学校外的大排档,阮灵真的视频通话就是那时打来的。
梁恪满脸笑意地接起来, 说他和朋友在外面吃饭。
电话里,姑娘声音清亮,体贴地说那她待会儿再打过来。
熟悉的嗓音, 使他侧目看了眼, 而后倏地愣住。
异国两端的信号不稳定,视频通话卡在她笑吟吟挥手说再见的画面。
明媚漂亮。
直到梁恪放下手机, 他都还是满脸的茫怔。
梁恪笑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介绍道:“女朋友,最近去莫斯科念书了。”说着闷闷一叹“还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相隔这么远, 还挺想这丫头的。”
当时他只觉得脊背僵硬发麻,看向面前的人, 似是为了印证自己刚刚没有听错,复又问了遍:“你女朋友?”
梁恪大咧咧撸串,应道:“对啊,认识好多年了,我们两家父母是朋友。”
说完,嘴角笑意更甚,“好多人说我俩长得有点像,挺般配。”
那时他才知道,阮爷爷口中她的那个稳定的、预备结婚的对象是梁恪。
那时候的梁恪阳光、纯善、正直向上。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挺好的。”
挺好的。
挺般配。
自那时起,他认为他们的重逢,应该会是在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上,她精美婚服,走向梁恪。
而他坐在台下,于灯光暗淡处为他们鼓掌。
从未预料,七年后的某一天,他能亲耳听见她叫他的名字。
梁恪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回忆刺痛了他这几天早已被酒精麻痹了的神经。
那时候多好。
他们会一路美好顺遂下去,按照常规进程步入婚姻,阮灵真愿意的话,几年后他们还会有个可爱的孩子。
是他鬼迷了心窍。
靳聿珩没说话,端酒杯浅啜了一口。
烈性利口酒,舌尖被刺痛,他蹙了蹙眉。
最终,这场酒局在梁恪酩酊大醉,声泪俱下地回忆往昔中结束。
两人是各自开车来的,他先叫了代驾,将梁恪送回了梁宅,梁父梁母已经休息,家中阿姨来开的门。
他帮着把人架上楼。
躺到床上的时候,梁恪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酒话,眼角湿意明显。
从梁恪房间出来,恰逢梁母听见动静,从房内出来。
雍容华贵的妇人,裹着羊绒披肩,睡眼惺忪,见着他有些惊讶,“择真?”
他点头,叫了声:“二姐。”说完看一眼身后梁恪的房间,“我送阿恪回来,他喝多了。”
梁母点点头,想起梁恪最近的反常,想打听点细节,“阿恪最近有点不对劲,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吗?我问他,他又不说。”
他抿唇沉默,片刻才道了声:“不清楚,没听他说。”
梁母叹了声,“行吧。”后又关心起他怎么回去。
他说打车,然后再叫代驾回去。
梁母应了声好,嘱咐他路上小心。
简单寒暄后,他下楼。
在路边打车的间隙,收到了修女士的消息,说没看他车在家里,问他去哪了,是不是偷偷约会去了。
他回:【陪阿恪喝酒,刚把他送回家,马上回来。】
修女士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发了个抱臂一“哼”的小青蛙表情包。
他没回。
视线往下,看见朋友圈的图标上出现一个红色的小点。
他点了下,阮灵真的头像出现在朋友圈新消息的提示上。
点进去,就看见一条她于五分钟前发布的动态。
【送一个醉鬼回家,回来发现家里的电路应该也是醉了,灯都打不开。】
底下配了张只有窗外一隅路灯光照到地板上的照片。
评论区有阮怡然的回复:【你瞅瞅是不是你那片都停电了?】
阮灵真回:【不是,我还能看见对面的妈妈边教小孩写作业,边挥着衣撑子进行母爱的拍击…】
阮怡然先是回了串省略号,紧接着补了条:【那只能等明天找个电工师傅看看了。】
他退出朋友圈,给她发信息:【家里电箱看了吗?】
阮灵真回得很快:【搜了教程看过了,电推不上去。】
他退回打车页面,取消了这单,重新输入了一个地址,收到司机接单的消息后,滑回微信。
阮灵真正打算去物业看看,电工师傅大概率已经下班,她去问问有没有蜡烛和打火机。
手机的电还得省着用。
如果全都行不通的话,她打算收拾东西去酒店住一晚,明早再想办法。
刚推门准备出去,手机再次传来一声信息提示音。
靳聿珩:【我刚好在市区,去帮你看看。】
她开的动作微顿,看一眼时间,大半夜的,他在市区?
怕他又像那天送药一样大老远开车过来。
回他:【现在这个点,你在市区?】
对方直接发了个实时定位过来,显示已经距离这边只有两公里的路程。
还真是。
迟疑半晌,重新关上门,回他:【行。】
十分钟后,她收到回信:【几楼?】
看着屏幕上的白色小气泡,阮灵真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局促与紧张。
指尖敲了敲键盘:【五楼,505。】
对面没再回。
不久,大门被敲响。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心脏在一种很奇怪的氛围中轻微加速。
楼道的通风窗不知被哪户打开,随着门的打开,一缕带着萧瑟寒意的风灌了进来,夹着淡淡酒气。
他喝酒了。
阮灵真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门前的楼道感应灯是可以亮的,靳聿珩站在门口,唇色带有酒后特有的嫣红。
看着她,直到感应灯熄灭,他开口问:“不打算让我进门吗?”
阮灵真“啊?”了声,才反应过来,急忙让出位置,“抱歉。”
靳聿珩踏上玄关处的地垫,转头问她:“家里有工具箱吗?”
阮灵真连忙点头,“有。”
差生文具多说的就是她这类人。
刚搬来时就把所有突发状况需要用的工具买齐了,奈何,她自己根本不会用。
举着电筒,去储物间拿工具箱。
靳聿珩站在门口,借着门外感应灯,看了眼室内。
屋子收拾的整洁温馨,视线扫过电视墙时,看见了那只被她放在电视柜前的毛毡小羊驼。
阮灵真提着工具箱从储藏间走出来,他伸手接过,问她:“知道你们这栋的配电箱在哪吗?”
阮灵真笃定点头说:“知道。”
出门引他坐电梯下楼。
配电箱旁有供人临时使用的小梯子,靳聿珩推过,攀了上去。
阮灵真在一旁给他扶着梯子,顺便递一递他需要的工具。
正找寻阮灵真家对应的电闸时,靳聿珩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起先没管,但铃声像是不等他接起不肯罢休一般,一直响不停。
手上沾灰,不便拿,他对阮灵真说了声:“帮我拿一下。”
阮灵真看一眼铃声来源的方向。
他的裤兜。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出手,两指捻着,探进去,在尽量不碰到他的前提下,将手机捏了出来。
带着体温的屏幕,明晃晃亮着梁恪的名字。
阮灵真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站在梯子上的人。
靳聿珩接收到她的目光,顺势看一眼屏幕,随后神色平静,道了声:“帮我接一下。”
她在点下接听的那一瞬间,开始屏息,生怕对面听到她的呼吸一般。
靳聿珩扫一眼她紧绷的身体,开口:“阿恪,怎么了?”
梁恪还是醉醺醺的,“你到家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醉意,阮灵真看眼靳聿珩。
才知道晚上他俩一起喝的酒。
靳聿珩回:“还没。”
“哎?灵真,怎么啦?家里电路出问题了吗?”一道很不合时宜的声音在此时忽然传来。
阮灵真整个人瞬间像是被击中,倏地转头看过去。
是505的业主,接下晚自习的孩子回来了。
之前她帮着辅导过对方孩子的英语功课,关系还可以。
她没出声,闷闷点了点头。
对方笑了下,瞧了眼站在梯子上的靳聿珩,“男朋友呀,好帅气咧,这种时候还是觉得家里有个男同志好吧!”
阮灵真快要哭了,抿着唇摇了摇头。
好在背着书包的孩子忽然大叫一声,说明早要检查背诵的课文他忘记带回来了。
母子二人只能又折返。
电话在长长的沉默后,传来梁恪极度不可思议的声音:“灵真?”
嗓音微微颤抖,带着显而易见的沙哑。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向靳聿珩。
他看她一眼,不顾手上的脏污,接过她手里的手机,举至耳边,“我刚好在市区,她家里停电,过来帮忙看看。”
的确是实话实说。
梁恪又是一阵沉默,不知道信没信,低低应了声:“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阮灵真终于如释重负,恢复了呼吸。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问她:“你紧张什么?”
阮灵真一时哑然。
他看着她,“不坦荡的是我,你紧张什么?”
一盏顶灯恰好在他头顶,暖黄灯光在他身上镀一层融融光晕。
他面色柔和,眼含浅淡笑意地看着她。
第25章 拖鞋
出于地主之谊, 阮灵真请靳聿珩上楼坐了会儿。
家里很少有外客来,没有准备客用拖鞋,大多用一次性鞋套, 连梁恪偶尔来都如是。
靳聿珩站在玄关的地垫上,等阮灵真蹲在鞋柜前翻找鞋套。
她都已经记不清上次待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逢年过节超市大促销凑单带的鞋套, 她基本都随手丢在了门前的鞋柜里。
但见了鬼了, 今天怎么都翻不着。
想起自己前不久整屋大清扫, 不确定是不是随同一些无用杂物,给裹挟着丢掉了。
在她鼻头微微出汗之际,终于如愿在底层的收纳盒里看到了熟悉的深蓝色物件。
两眼放光,激动地抽出。
将卷陈一小团的鞋套展开, 正准备递给靳聿珩。
却忽然发现这是一只独苗。
她看着手中孤零零的一只鞋套, 她顿了顿。
鞋套不都是成双的嘛?!
是谁!
是谁多穿走了一只!!
内心将那个连鞋套都能拿错只数的人疯狂鄙视了一遍后, 表情略囧地看向站在身旁的人。
靳聿珩低头看过来,视线掠过她举在半空的那只蓝色鞋套, 最后看向她的眼睛。
“我蹦着进去?”说完,停顿几秒,准备接过鞋套, “也行。”
阮灵真急忙收回手, 将鞋套重新捏成一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从鞋柜前站起来。
“不是——”说着,看一眼自己脚上毛茸茸的羊驼公仔拖鞋,“那个, 我还有一双拖鞋,你要穿吗?”
靳聿珩也跟随她的目光看了眼她的脚, 正欲开口。
阮灵真忽然补充道:“别担心,那双没这么毛茸茸!”
说完,就转身,小跑着去书房。
平时她用书房比较多,那边打扫的也更勤些,于是便多备了双专用拖鞋在里面。
靳聿珩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内室廊道,他又看了眼那只电视柜前的羊驼毛毡,浅浅勾了勾唇。
几秒后,阮灵真折返,手上提着双玉桂狗大头娃娃棉拖。
的确不毛茸茸。
就是在靳聿珩看来,和她脚上那双没什么区别。
她将拖鞋放下,示意他穿。
他轻笑一声,“你是不是低估了我们鞋码之间的差距?”
她的鞋,他怎么可能穿得上去。
阮灵真忽然意识到这一层,“不好意思。”前后看了看,有些犯难,“可是家里没有男士拖鞋。”
靳聿珩笑一下,“没关系,不用。”
说罢,脱了鞋,穿着袜子踩上了地板。
阮灵真点点头,“也行。”
家里她装了地暖,不会冻脚。
进屋,靳聿珩问洗手间在哪里,他要洗一下手上的脏灰。
她拿杯子给他倒水,随手指了指具体方位。
阮灵真家装修得很简约,却被她布置得很具雅致情调。
过道间的圆拱吊顶,垂了幕帘,淡淡茉莉香氛弥散。
他掀开幕帘,走进半开放式的洗手间。
微躬脊背,站在洗手台前往手心挤压洗手泡沫,白桃果香随着泡沫的打散飘出。
他看眼洗手液瓶子泵头上,装着的卡通羊驼头自动打泡器。
她挺喜欢小羊驼的。
第一次猜到,是在大学刚加上她旧微信号时,她的头像和如今用的是同一张图。
连朋友圈背景都是。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喜好是一点没变。
阮灵真坐在沙发,看着面前茶几上摆着的两只冒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听着洗手间的方向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她在想,待会儿要不要再请他吃个夜宵?
但是,那多不好啊。
每次感谢人家都是请吃饭,也太没诚意了。
脑子里正搜寻着他这个年纪的男性可能会需要些什么。
前前后后麻烦他好几次了,送个小礼物也不过分。
门铃忽然在这时响了起来,她疑惑地转头看一眼入户门的方向。
这么晚,还能有谁来?
这个念头刚掠过脑际,整个人倏地一怔。
不会是梁恪吧?
目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洗手间。
靳聿珩此时也从里面出来,看向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某人。
门铃声还在不知疲倦的一遍遍回响。
他问她,“你不开门吗?”
阮灵真深吸了口气。
想起他刚刚说的,她为什么要紧张。
她坦坦荡荡,更何况,她和梁恪已经分手了,无论哪种情况,该羞愧的都不该是她。
强撑起“坦然”,起身走去玄关。
电子可视门锁,门把上的小显示屏上,却赫然映着阮怡然的脸。
应是疑惑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开门,整张脸都凑到了摄像头前,左扭扭右扭扭。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站直身子,喊了声:“姐!快给我开门!你家楼道好冷!”
阮灵真一时没从预期与现实间转换过来,迟疑了几秒,才开了门。
阮怡然站在门口,见到她后,将那只提着满满烧烤外带的手举起来,笑嘻嘻开口:“噔噔噔!知道你家停电,我来陪你过夜,还顺带从超市带了好多蜡烛,家里所有充电宝我也都给你带过来。”
一边说,一边缩着身子往屋内挤,嘴里还念叨着:“好冷好冷!”
“哎?你家里有打火机没?刚在超市忘记买了。”低头穿上阮灵真刚从书房拿出来的玉桂狗拖鞋,走到沙发前,将手上的东西放到茶几上。
又摘掉围巾,丢到沙发上,最后将自己重重抛到柔软的沙发上。
大喇喇半躺着,舒了口气,“累死我了,这些东西看着没多少,可重了。”
说完,指了指压在烧烤外带下的小袋子,“蜡烛在那个里面,你找找看家里有没有打火机,没有的话我再去买。”
阮灵真还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已经恢复照明的灯,正准备开口提醒她,家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让她起码不要这么——不顾形象的放肆。
小妮子已经先一步看见了站在洗手间门口的人。
整个人先是愣了三秒,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倏地瞪大双眼,“靳医生?!”
说完,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阮灵真,随后又将视线移回来。
靳聿珩轻轻点头,走到玄关前,对阮灵真说了声:“我先走了。”
阮灵真点点头,回好。
穿好鞋,站上门前地垫,靳聿珩看向还瘫坐在沙发上的阮怡然,开口道:“在吃中药,辛辣刺激要忌口。”
说完,眼神看向她面前茶几上层叠的打包盒。
阮怡然立刻坐直身子,对天起誓,“绝对没有,都是蔬菜,我还让老板少放油了,辣椒是一点没放!”
神情真挚坚定。
靳聿珩轻笑一声,转身开门打算离开。
阮灵真送他到门口,他转头看她,低声道:“走了。”
她点点头,看着他踏出门外,入户门缓缓关上。
阮怡然放下起誓的手指,看着紧闭的大门,满脸震惊,问出心中狂想,“姐,你该不会是,和靳医生谈恋爱了吧?”
阮灵真看她一眼,指了指屋顶,“人家只是来帮忙看看电路。”
阮怡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灯是亮的。
“哦。”了声,“那我蜡烛岂不是白买了。”
说完也懒得管,跪到茶几前的地毯上,一个个拆开外带盒,“哟嚯!让我们来享受美好时光吧!”
先前为了试试看是不是客厅灯坏了而打开的阳台灯,这会儿因电路的恢复也亮了起来。
阮灵真走去关灯。
落地窗外,昏黄路灯撑起一片夜幕橙光,靳聿珩的身影从单元门走出,似是有所感应。
他的脚步停在路边,回身看过来。
阮灵真倏地收回视线,“啪”的一声关掉阳台灯,走回客厅。
阮怡然见她反应奇怪,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拆开一罐可乐喝一口,“没事。”-
靳聿珩如常在回到静园后,收到了阮灵真发来的询问是否安全到家的消息。
她的消息每次几乎都很准时。
总是在他进入冬园时收到吗,他回:【到了。】
阮灵真那边刚陪阮怡然解决完夜宵,阮怡然先去洗澡了。
她趴在床上给靳聿珩发消息,晚上喝了点红酒,到现在都还感觉兼着果香的酒气飘散在鼻息间。
她觉得他刚刚肯定也是闻见了的。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收到了他的提醒,【服药期间,禁烟禁酒。】
她回:【热红酒,在朋友家喝的,就一点点。】
他坚守底线:【那也不行。】
她无奈:【好吧,下次不喝了。】
回完,想起自己打算给他送个礼物,但又怕踩雷,于是问他:【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虚拟具象的都可以。】
靳聿珩刚走上东楼,推门进入房间,她的这条消息就这样出现在视线中。
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问她:【你要送我东西?】
阮灵真本就没打算悄悄准备,毕竟不了解对方喜好,随意准备的东西可能并不能称得上合心意。
她回:【是。总请你吃饭也太没诚意了。】
靳聿珩笑起来,【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阮灵真有些犯难,发了句【啊……】
像是为了确定一般,【真的没有嘛?】
他回:【我该有吗?】
阮灵真笑了,回他:【没事,我就想着问问你。】
与她这条消息同时出现在聊天框里的还有靳聿珩的下一条消息。
他说:【你送的都行。】
“你送的都行——”耳边忽然幽幽传来一声,她吓了一跳,急忙将手机扣到床上,谴责阮怡然这种偷看别人信息的行为,“阮怡然同学,偷看别人手机,很不道德。”
阮怡然大言不惭,“你趴着,我都不用故意偷看的好吧。”
自己出现在面前的,不看白不看。
说完,狐疑眯起眼睛,“姐,你真的没有骗我吗?你真的和靳医生没什么嘛?你嘴角刚刚都咧到耳朵根了。”
阮灵真不信,捂着脸颊,“哪有。”
她刚刚只是笑他的那句反问很有意思而已。
阮怡然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竖起食指摇了摇,很笃定道:“有。”
阮灵真从床上爬起来,拿起睡衣,看了一脸八卦的人一眼,懒得理她,径直进了淋浴间。
第29章 初衷
岁末过半, 时近年关。
元初忽然接了个大case,南临本地最大的生物科技公司年后要联合多国医疗行业,举办个“众医精诚”的大型医疗交流会。
与会的医种从中西医, 涵盖到各国的名族小医种,规模之巨大,算是史无前例。
从听到音讯元初有望拿下翻译任务, 整个公司就开始了业务板块的细分。
成立专门的“众医”项目组, 再划一部份人员留驻公司, 接手交流期会期间其他的翻译项目。
俄语组黎远峰陪产假没结束,这个带组的任务自然落到了阮灵真的身上,但阮灵真一走,俄语组就没了领头人。
沈佩然让她推荐个临时组长, 总不能让她既要忙交流会又要处理公司内部的事情。
阮灵真想了想, 推荐了岑露。
沈佩然起初还有点犹豫, 上次这姑娘差点造成翻译事故,这事儿让她对这个决定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阮灵真明白沈佩然的顾虑, 于是说出自己做这个决定的初衷,“上次那事之后,岑露不是被你派到远城的分公司呆了半个月, 远城那边的反馈也挺好, 纵观整个俄语组,且不说努力程度, 只按能力来看,岑露也是当之无愧的。”
其实在决定推荐岑露之前,阮灵真也做过综合考量。
职场必然是残酷的, 更何况还是元初这种业内龙头公司,岑露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人非圣贤, 孰能无过。”她始终相信,每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都必然经历打磨与挫折。
机会与机遇都是每一个翘楚成长过程中所必不可少的。
沈佩然自己心里也清楚岑露的能力,考虑了一晚上后同意了阮灵真的提议。
项目组与内部业务组划分完成当天,元初全公司集体开了个大会,宣布每组细分后的组长人员安排,以及后续相关工作的进展规划。
从会议室出来,岑露追上阮灵真,跟她道谢,姑娘声音轻轻的,却也难掩兴奋感动,“灵真姐,谢谢你,虽然佩然姐没说,我猜应该是你推荐的我。”
阮灵真转头看她,浅浅笑起来,“你应该感谢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我。”
岑露神色不解。
阮灵真接着道:“感谢努力的你自己。我也并非盲目举荐,能得到这个机会,你自己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因素,我只是那百分之一的助力。”
闻言,岑露眼眶翻红,点点头,还是说了声:“谢谢。”
阮灵真笑了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继续加油!”
岑露重重点头,“好。”-
交流会要到年后才举办,时间最终定在春分。
大地回暖,万物生长,也寓意着生命最繁荣的新生期到来。
项目会开完的那天晚上,元初全公司大团建,方圆和岑露两人还特地拿手机查了“春分”的具体古语解释。
最后,两人一致得出结论,“应该是专门找人定的时间。”
多有深远意义啊。
二十四节气是中华民族上古农耕文明的产物,很具有华夏文明的代表性。
这次的交流会又是在国内举办,还是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日期的定夺上再添上非同寻常的意义。
方圆的原话是,“多强大的民族文化自信啊!简直就是王炸!”
阮灵真笑了下,没接话。
大团建的地点选在了一家农家乐轰趴馆,有同事烤好了各类串,端来给她们吃。
阮灵真在吃中药,只选了其中一些清淡的蔬菜尝了尝。
方圆和岑露窝在一旁刷短视频去了,偶见一则中医养生科普,于是顺口问了句:“哎?灵真姐,你之前看的那个医生,不是说在咱这边挺有名的嘛,这次的交流会,会去吗?”
这次交流会的与会人员都是采用的邀约制,能收到邀请函的自然也都是各地医疗行业内享有盛名的代表人物。
阮灵真思考了一下,回:“应该吧。”
她只知道靳聿珩在城南中医界挺有名,但并不清楚在南临当地的名望怎么样。
而且一户只有一则邀请函,说不定是他父亲或者爷爷来参加交流会。
方圆本也就是无心一问,含糊地应了声,就继续和岑露两人哈哈大笑着,陷入搞笑视频中去了。
说到这,阮灵真忽然想起她有很久没去华椿堂了,上次的药靳聿珩给她开了半月的量。
大抵是这次吃完如果失眠状况进一步改善,她就可以不用继续吃药了。
注意劳逸结合,少碰咖啡因,进行自我作息调节就可以。
算了下余下的药量,刚好在除夕那天吃完。
她犹豫了片刻,拿出手机,看着折叠的置顶聊天框里那个茯苓头像,顿了会儿才点进去。
拇指敲了敲键盘。
她想问他,这次的药吃完,还需不需要继续去,她自认为失眠状况调节得还挺好。
手机键盘的“咯哒咯哒”音效在指尖下跳跃,迅速输完,正打算点击发送。
对话框里猝不及防地发来了一句——【最近睡眠状况还好吗?】
巧了不是。
她只得将刚敲进输入框的字逐句删掉,回他:【正打算问你,我觉得不需要吃药了。】
几秒后,收到了他的回复:【嗯,既然阮大夫都这样说了,那看来是真的不用吃了。】
阮灵真被这一句噎了一下。
而后忽然想到,他肯定在那边笑了。
为表示自己没有“越俎代庖”嫌疑,她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起身从篝火旁的吊椅上离开,走去一处僻静之地。
拨号声刚响两下就被接起。
靳聿珩没说话,但阮灵真还是听见了电话那端呼吸中轻微的笑意。
她轻咳了声:“我是说,我觉得你上次说的,如果状况进一步改善就可以不用继续吃药了,这种状态我已经达到了,所以可以不用继续吃了。”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传来一声:“嗯。”
依旧是含有淡淡笑意。
阮灵真有些羞恼,叫了声他的名字,“靳聿珩!”
“嗯?”他倒是像不明情况一般,还反问起来,“怎么了?”
阮灵真:“你还在笑我。”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收敛了笑意,答道:“没有,只是觉得阮大夫久病成医,还挺欣慰。”
阮灵真没回,靠在身后围栏,抬头看了看天。
农家乐在郊区,远离了城市喧嚣,她惊奇地发现居然能看清星星。
满目星河,颇为震撼,远处沉浸在玩乐中的人群好像无人发现这片惊喜。
恰逢方圆四下搜寻她的身影,看见她在打电话后,停下了打算来找她的步伐。
她竖起食指,对着天空指了指。
对方接收到讯号,抬头看去,而后惊呼一声,急忙拍拍身旁的岑露。
两人抬头看天,再次一同发出惊呼。
大家终于被接连的惊呼声吸引,齐齐抬头看去。
瞬间,惊呼声响彻整个轰趴馆。
阮灵真笑了下,再次抬头看过去,道了声:“今晚星星还挺多。”
靳聿珩猜出她应该不在市区,“去郊区玩了?”
她应:“公司今天团建。”
他低低应了声,而后问:“这周末有空吗?”
阮灵真想了下,反问:“怎么了?”
他笑:“请你吃饭,可以吗,阮翻译?”
阮灵真笑出声,“我今晚身份还挺百变。”
说完,佯装沉思片刻,才答:“靳大夫授业解惑,让我久病成医,还请客吃饭,当然要去了,不去白不去。”
靳聿珩轻笑,回了声:“好。”
玩笑开完,阮灵真又问了遍,“真的没别的事吗?”
他笑得有些无奈,回道;“没有,单纯请你吃饭。”
她点点头,应了声:“好吧。”
那边有同事喊烤全羊好了,说是要请老大切第一刀吃第一口,沈佩然刚出去,于是他们就来叫阮灵真了。
她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对靳聿珩说了声:“同事叫我,回头再聊。”
他应好。
两人便挂了电话。
元初年轻群体较多,嘻嘻哈哈的一群孩子将阮灵真围住,给她递刀。
阮灵真结果象征性切了一小块尝了尝,就把主场还给他们了。
篝火熊熊,欢声笑语。
沈佩然回来时,阮灵真正独自一人坐在吊椅上,满脸笑意地看着嬉闹的人群。
她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吊椅另一边下沉,阮灵真转头看过去,“去哪了?他们刚找你切第一块烤全羊呢。”
沈佩然舒舒然靠在吊椅上,晃了晃,“万生那边打电话过来,再确定一下这次交流会项目组的人员名单,他们要做公示。”
阮灵真点点头,重新将视线转回热闹中去的。
沈佩然似是有些感慨,“你说我算不算实现了当初咱们的梦想?”
阮灵真笑,“元初办的这么成功,这都还不能算实现了沈老板的梦想吗?”
沈佩然“啧”了声:“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阮灵真嘴角笑意,在那边热闹的人群再次传来一声欢呼时,又扩大了几分,“算吧。”
元初,万物始元,不变初心。
当年毕业四处碰壁,一个很看重经验的行业,对于初入职场的学生来说,是十分不友好的。
这也是沈佩然创立元初的初衷。
她要做“培养翻译界明日巨子摇篮”的第一人,她相信,世界盛大残酷,年轻的血液永远是肱骨。
所以她找员工从来不看毕业院校,也不一味以“经验”为第一宗旨。
平等地给每一位应届生与业内前辈一样的面试与实习机会。
每一个努力且有抱负的少年,一定要拥有灿烂光明的未来。
如今的元初,也证实了她当初的坚持是正确的。
第30章 礼物
周五那天下班, 阮灵真去了趟商场。
上次说要给靳聿珩挑个礼物,她琢磨了好久,将他整个人在脑海里反复比量了许多遍。
终于才想出个或许他会用到的东西。
钢笔。
他平时写药方、签字, 笔使用的频率还是挺高的。
最主要的是,上次在静园,无意窥见他留在那本靳筱瑶错拿的《伤寒杂病论》上的墨迹。
他有一手好字, 送他钢笔再合适不过。
周末前的商场, 人影憧憧。
PARKER专柜的营业员小姐姐接待了她, 问她是自用还是送人。
她答:“送人。”随后又紧跟着补充,“男士。”
小姐姐满脸笑容,引她去玻璃展示柜前,给她看了几款日常基础送礼款。
她细看之后总觉得不是太满意, 视线扫过柜台下的奢款区, 看见一支放在绸缎内里、单独盒装展示的钢笔。
她隔着玻璃柜台, 戳了戳那支,“这款可以拿给我看一下吗?”
小姐姐热情道:“可以。”
随后从展示柜下将笔连同盒子拿了出来, 介绍道:“这款是咱们品牌的商务奢款,笔杆采用的是黄铜材质,笔身是粉末喷漆工艺的。”
说着, 用带着白色手套的手, 将笔从盒子里拿出来,给她展示笔尖, “笔尖也是精细不锈钢的,书写起来很流畅顺滑。”
阮灵真平时工作也习惯用钢笔,但她对这些材质设计也不太了解。
只觉得这款颜值还挺高。
磨砂黑杆、白夹。
大气稳重, 却又不会过分刻板,观感很柔和。
和靳聿珩很搭。
她笑了下, 点头,“行,就这支了,麻烦帮我包一下。”
小姐姐笑着应了声,用心地帮她包了个精美礼盒,递过来后引她去付款-
次日,阮灵真将车送去4S店保养,顺路去了趟停歇好久的健身房。
之前一直被失眠困扰,工作强度又大,身体大概率负荷不了有强度的训练。
她的私教是个年过而立的女教练,肌理锻炼的漂亮流畅,频频夸她身材好,只需稍稍塑型,就很完美。
课上完,在指导她做拉伸的功夫,教练的丈夫打来电话,说今天周六,将孩子送去了父母家里,约她晚上出去吃饭。
对方很具浪漫格调,绅士询问是否能赏脸,“吃完饭再去看个电影,怎么样?”
受邀的妻子满脸笑意,“看你表现吧。”
对方隔着电话直白吻别,“你下班来接你。”
挂了电话,与阮灵真相视一笑,“对付男人,还是得有点高姿态的,结了婚也不能例外。”
拉伸结束,阮灵真笑起来,“您和丈夫感情还挺好。”
女教练神情难掩甜蜜,看一眼腕间的运动手表,“时间刚好,我去约个妆,还来得及。”
说完,同阮灵真约了下一次上课时间,便挥手道别。
阮灵真在健身房洗了澡,运动后的肌肤有种亮白通透,她站在仪容镜前吹头发,定定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
她要不要也去约个妆?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她否定。
她平时都很少化妆,莫名其妙地带妆出席,会很奇怪吧。
摇摇头,挥散脑海中这个很不适宜的想法。
健身房离4S店不远,她是步行过来的。
高强度的肌肉训练后,尽管做了拉伸,双腿依旧感觉疲惫发颤,她走得很慢。
抵达店里时,保养顾问告诉她车子还在排队检修,预计还需再等半小时。
她回没关系,她不赶时间。
对方引她去休息区,给她倒了杯茶水,又拿来些水果零嘴,让她好以消遣无聊地等候时光。
她笑着道了谢。
等车的间隙里,她逛了逛朋友圈,一一为看过的每一条动态点赞。
手机放在桌上,食指滑动屏幕,最终定格在一位化妆师发的约妆宣传动态上。
这位化妆师还是上次元初年会时帮忙做妆发时加上的,当时一致获得了公司里女员工的好评。
妆面干净且细致用心,堪称换头术。
刚从果盘里捡起的一颗圣女果,抵在唇边,她稍稍犹豫后,果断戳进了聊天框-
午饭就近在美妆工作室周边的商场吃的。
她和化妆师约的下午三点。
一个半小时做妆面。
结束后四点半,等靳聿珩通知她吃饭的地点,时间刚刚好,还能余些时间不紧不慢地驾车前往目的地。
化妆前的基础护肤步骤,化妆师问她需要化个什么风格的。
阮灵真很少化妆,对这些不怎么研究,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需求,“淡一点,看起来轻薄一点就行。”
化妆师欣然应允,又问她,“需要贴假睫毛吗?”
她迟疑了一瞬。
化妆师见她神情茫然,笑着解释:“你的睫毛挺长的,不贴也行,不过可以给你贴单簇的。”
说着,从化妆包中拿出小盒装的单簇假睫毛给她看,“贴起来会更具氧气感,眼睛会更好看。”
她本着很经典的“来都来了”思想,点头答应下来,“好。”
最后做造型时,造型师问她头发想扎起来还是散着。
她的头发长度适中,做什么发型都可以。
她摸了散在肩头的头发,有些不确定,回:“扎起来吧。”
平时工作中很需要干练知性的形象,所以她日常基本都是扎起来的。
化妆师笑了下,“是约会吗?约会的话我建议你散下来,我给你卷个好看的卷儿,你脸小,肯定好看的。”
于是,她就这样再次被说动。
虽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约会”,但也算是“赴约”。
妆造做完,对方问她还有没有不满意需要改进的地方。
球状小灯圈起的化妆镜,灯光明亮,她左右转了转头。
妆面如她描述的那般轻薄爽利,散在肩头的头发卷出漂亮弧度,很精致、很完美,只是不太像她平时的风格。
笑了下,回道:“挺好的,谢谢。”
从化妆室出来,她看一眼时间。
15:35
刚刚好。
想起靳聿珩还没给她发吃饭的地点,正打算给他发信息问问,他的名字就随乍起的铃声出现在屏幕中央。
她接起来。
他问:“在家吗?我现在去接你。”
她微张口,刚打算告诉他她还在外面。
转念一想,那她特地约妆的事情不就彻底暴露了,于是选择小小撒了个谎,“在,刚去健身,刚刚到家。”
紧接着,又为自己能够留足时间赶到家,寻了个正当借口,“不过刚运动完,我可能需要收拾一下自己。”
他轻声应;“没关系,我也要好一会才到。”
挂了电话,阮灵真匆匆乘电梯下楼,去地库开车。
在一路稍赶的速度下,她于周末车辆高峰时间段里,比他预计到达的时间稍早五分钟抵达小区。
小区正门出现在视线中,阮灵真舒了口气,缓缓打了转向灯,拐进入口。
靳聿珩其实早就到了。
他给阮灵真打电话时他已经快下高架了。
所以他要比平时早到了半个小时,但因为她说要梳洗,他便没急着告诉她他已经到了。
于是,在熟悉的车牌出现在视野中时,他还有一瞬的不确信。
细细看过每一个数字与字母,最终再看一眼车的品牌。
与他的座驾,同品牌旗下的一款女士商务轿跑,白色,银标。
就是阮灵真的车
他有些疑惑,却又觉得或许她临时有事出了趟门,估算她差不多停好车了,才给她发消息。
阮灵真刚在车位泊好车,拿起事先就已放在车里的钢笔礼盒,正欲推门下车,靳聿珩的消息就来了。
很简短的一句:【我到了。】
她心下小小庆幸,关门、锁好车,往小区门外走,回他:【我也好了,出来了。】
他回:【好。】
阮灵真的身影从小区门口走出来时,靳聿珩微微怔了下。
她今天化了妆,头发也换了个与平时全然不同的造型。
穿着纯白交扣立领羊绒大衣,衣扣是国风盘扣样式,整个人看起来气质柔和,又很具视觉上的冲击力。
拎着包站在路边,视线左右看了看,最终锁定他的方向。
弯起眉眼,盈盈一笑。
像是阳春花开,骤然芬芳。
心脏在胸腔中怦然一颤,他弯唇,轻轻点头。
阮灵真观察了一下路况,才从人行道走过去,打开车门,礼貌性开口:“久等了。”
靳聿珩笑一下,“没有,刚到。”
系好安全带,她看过来,问:“我们去哪?”
他看向她精致的眼妆,睫毛弯弯,随着她眨眼轻轻颤动,像是灵动鸦羽。
他稍稍移开对视的目光。
“望江阁。”
阮灵真满脸期待,点点头,“吃河鲜呀!我还没去过。”
望江阁是近两年才兴起的一家专做河鲜的餐厅。
最具宣传噱头的不是他的河鲜做得多么美味,而是就餐的地点是在船上。
整包的豪华游轮,每晚泊于临江湾,只供客人用餐。
席位自然也是要提前预约的。
靳聿珩应了声,启动车子,往临江湾驶去。
抵达渡口时夜幕已经降临,江边灯塔亮起引航夜光,用餐的客人均在泊车区下车。
工作人员站在藏门口查验预约单据。
延伸台板架于河岸于船舱之间。
靳聿珩先一步踏进船舱,回身递过手。
江边渡口,晚风穿堂,鼓起他的衣衫,前额的头发被吹得东倒西歪。
阮灵真站在台板上,她今天穿的是有跟的小短靴,台板与船舱搭接处些微不平。
她浅浅弯唇,道了声:“谢谢。”将手搭上他递来的掌心。
他拇指虚扣,牵着她进了船舱。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来到事先订好的餐位。
餐位在游轮顶层,具有极佳的观景视野。
舷窗外是辽阔的江面,对岸的城市灯火与楼宇屏的亮光交相辉映,映于水波荡漾的水面。
她看见舱外甲板也有餐位,并且座无虚席,惊讶道:“外面也有座位耶。”
靳聿珩应:“是,但这天气,担心你会觉得冷,就没订。”
阮灵真转过头,笑了下,“是挺冷。”
靳聿珩也跟着她笑,递过服务生拿来的菜单本,“看看有没有不吃的河鲜品类。”
望江阁的餐单属于流动菜单,今天出什么餐取决于采购部门从渔民那儿买到了什么。
所以没有可供挑选的大品种菜单,只能挑出自己忌口或是不吃的菜类。
阮灵真应好,接过餐单看了看,又递了回去,“没有,我还挺喜欢吃河鲜的。”
靳聿珩点头,叫来服务生,递交了菜单。
茶水先上,阮灵真捂着茶杯暖手,却发现靳聿珩坐在对面,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意识到自己今天精心约了妆容,担心他会觉得奇怪。
小声问:“怎么了?”
他笑,眼尾微微上扬,眸中笑意漾开,似是初春冰雪消融的湖面。
“你今天——”他开口:“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