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魏弋消失了。
就像从未来过一般,他走得干干净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戚家的人查到学校,只得到了他退学的消息和一张未被领走的荣誉证书。
手下人将那张荣誉证书带给戚容时,他刚从午睡中醒来,他看着眼前那张书写着熟悉名字的证书,突然很想将它狠狠撕了。
可盯着看了几秒,他又冷静了下来,他拿起放在床头的那张证书,翻开仔仔细细地看完。
他知道这个竞赛,是魏弋刚开学没多久便和班上同学一起参加的,准备了很久,结果也不错,得了校赛二等奖。
手指轻轻抚过微凉的纸面,在名字那栏掠过,像是被烫到手那般,戚容合上了证书放下。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他突然笑了。
许思淼试探时他没说,大哥追问时他也没说,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等什么。
他一直在等一个人。
他等魏弋来找他,无论魏弋想要做什么,想听到他说什么,解释也好,报复也好,这是他欠下的,他都认了。
魏弋想要他的自辩,他会说给他听,只要他想。
他说过,无论魏弋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
可他没等到魏弋的出现。
一日复一日,他日日坐在这房间的窗前,许思淼只道这里景色好,却不知从这里看下去,可以将满院花草尽收眼底,也可以看到疗养院的大门。
他知道魏弋可以找到他,可魏弋没有来。
一个月后,戚容从疗养院回到了戚家。
这一个月里,U市发生了很多事,为了避免有人打扰,戚裴增派了庄园附近的安保,又嘱托秦叔不接访客,戚容听从安排,回了家也只是日日待在家中,每日最大的事就是修养身体。
戚容依旧喜欢安静,只是庄园内所有人都发现他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秦叔时而端了水果和甜羹上楼看他,站在门边看他坐在地毯上看书的侧影,看久了便是一声叹息。
以往他每次外出,秦叔都不放心,如今倒是不再往外跑了,可秦叔却更觉得心慌,这些时日,别墅内没有外人进出,偌大别墅里只有他和下人们,没有人和他交流,他便整日整日的不说话。
秦叔对眼前的情况感动不知所措,终于在戚裴回家时,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他。
戚裴没说什么,安抚秦叔后,一个人上了五楼。
推开房门时,房间内静悄悄地,轮椅滚动在房间地板上发出一点细微声响,戚裴顿了顿,停了自动挡,缓慢地转动轮椅进了房间。
房间内昏暗,没开灯,戚裴循着记忆到了床边,只能看到床上一团拢起。
他动作小心,可还是惊动了床上的人。
几乎在他刚靠近,那团模糊的人影便动了动,然后沙哑的嗓音响起:“……大哥?”
戚裴听到他的声音,扶在轮椅上的手紧了紧,一瞬间觉得心口涌上些陌生的情绪,他眼眶酸涩,应了一声:“嗯,我来看看你。”
他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他也知道戚容受了很多委屈,他做了很多,可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做,才能弥补戚容所经受的那些,他怨恨所有人,却又感到无能为力。
明明他拥有了普通望尘莫及风一切,却连护着一个人都做不到。
越向前走,越感到无力,权利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剑,也成了他无法轻易舍弃的重担。
无人在意他做得一切,只是为了守护贫瘠土地上生长绽放的那束玫瑰。
床上的人静默几秒,缓缓地伸出手臂,想去碰床头的夜灯,可一只手先他一步。
暖黄的光一瞬铺了下来,戚容闭眼适应了会,才缓缓睁开眼,看向床边的方向。
他看着戚裴,戚裴也在看着他,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良久,戚裴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走了。”
没有提名道姓,可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人是谁,戚容闻言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戚裴看着他的无动于衷,情绪却隐隐不稳,他嗓音染上些急迫:“他背后的势力不属于U市,出现的太快,也消失的太快,我没能找到他,你想见他吗?如果你想,我一定把他带到你面前……”
他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戚容始终静静地看着他,像是他说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在那样平静的眼神下,戚裴再说不下去,他唇线绷直,搭在扶手上的五指用力到泛出青白,昏暗光线隐藏了他埋在体面下的所有失态。
戚容只看着他摇了摇头:“大哥,放过他吧。”
戚裴五指一点点松开,沉默片刻,他低声问:“小容,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除了这件事,无论戚容要什么,他都会满足。
在他的话中,戚容重新闭上了眼。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戚裴没再逼问,看了他一会,安静地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戚容回到了学校上课。
他一如既往地上课下课,去图书馆完成作业,坐一会又离开,校园里没有被外界影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也没有没完没了的打探。
只除了总能听到人聊起那个消失许久的人。
不止是纪薇,就连上课时班里人也有人在讨论,戚容权当没听到,并不参与任何话题。
他给魏弋的期限,也是给自己,他一直等到最后一天,魏弋没有出现。
那么,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是魏弋先放弃了他,他们两人,一人挥了一刀,正好两不相欠。
或许是早已在那晚就逼着自己将所有的不甘委屈都道尽了,所以内心其实也并不难受,是他识人不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落得这般结局。
他这辈子就这么信了一个人,最后却输得一塌糊涂。
其实他还明白了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许思淼。
真心只有一颗,交出去了,自己就没有了。
往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找回自己的心,拼拼凑凑,完完整整地,直到它再度属于自己。
在图书馆坐到天色将要黯淡,戚容才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合上电脑回了庄园。
他走到落地窗旁的躺椅坐下,等着佣人放好水他去泡澡,等着等着,便不自觉睡着了,再醒来,是被佣人轻轻喊醒了。
年轻佣人低眉顺目,见他醒了微微低下头,态度有些拘谨地对他说:“少爷,秦管家说楼下有访客。”
戚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躺椅直起身,往外走,“有说是什么人吗?”
佣人跟上他,在他身后回:“是姜少爷。”
戚容步伐一顿,愣在了原地。
他很快又回神,迈开腿有些急切地走出了房间,出了电梯,刚转过大厅拐角,便看到了站在沙发边的熟悉人影。
姜启比一月前瘦了些,人看着也憔悴了很多,一身驼色大衣一丝不苟,只头发乱了,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色,像是赶了很久的路,身边没有行李箱,只孤身一人站着。
看到他出现,姜启的表情一瞬变了。
戚容停在原地,被大步走过来的姜启一把拥进了怀里。
姜启用得力气很重,横在腰身上的手臂箍得有些痛,他能感到落在他后脑上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头发,力道不重,轻得发颤。
“是我回来晚了,抱歉,阿容,你别怪我……他们瞒着我,我不知道,我知道就赶回来了,我应该在的,我不该走,我不该和你闹脾气……”
他话说得语无伦次,嗓音或轻或重,没了往日的调笑,也失了分寸,戚容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抚道:“我没事了,不怪你。”
姜启埋在他肩窝里的呼吸抖着,手臂收紧,像是怕他再也消失不见。
脆弱后,他嗓音又一点点转冷:“王易还有其他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都该死,我要让他们跪在你面前给你道歉……”
他话没说完,便被戚容拍在他肩背上的手打断了。
戚容微微推开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转移话题:“你一个人回来的?”
姜启垂下眼看他,红着眼的模样万分委屈,“我从机场落地就直接赶来了。”
戚容四下看了一圈,问道:“行李箱呢?”
姜启撇着嘴角,嗓音低低地:“我没带行李箱。”
得知戚容被绑架,他一瞬间什么都顾不上,直接从分公司的例会上离开,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回U市,根本来不及去收拾行李箱。
戚容叹了一口气,转而拉起姜启上了楼,按了房间内的内线,他又让秦叔整理出一间客房,送一套干净衣物上来。
姜启全程一言不发,被他拉着上了楼,最后留宿在了戚家也没有任何不满,他在戚容的房间待到很晚,最后提出想要和他睡一张床时被拒绝了。
这一次,姜启没再闹他,听话地离开了他的房间,走前轻轻带上了房门。
第二日一早,戚容醒来时,便被告知姜启已经离开了。
姜启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便着人对王家出手,不止王家,背后参与的那些家族他一个都没放过。
他放话让王家交出人,只是多日无果。
又过了几天,一个消息却突然在U市上流圈子炸开了——
王易失踪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王家闭口不谈,不报警不声张,再没了刚出事时的嚣张,只是没有家属愿意报案,失踪案件不成立,警方也无法介入。
这事来得蹊跷,所以人都在暗中猜测是不是姜家的手笔,明面上大张旗鼓,其实暗地里早就把人搞到了手。
戚容找上姜启时,姜启同样疑惑不解,不是姜家,也不是戚家,整个U市再找不出哪个世家大族会在这时对王家出手。
况且让王家忌惮到不敢声张,背后势力难以想象。
流言闹了几天,又再次偃旗息鼓,仅仅几天时间,没人再提起那个莫名消失的王家纨绔。
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只有戚容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
除了从未暴露过实力的魏弋,他想不出第二个人会做这种事。
魏弋那晚说过,只要郑叁动手,他不会放过。
郑叁在刑警手中,他只能从其他方向找出背后真正的主使。
他会对王易做什么呢?戚容又止不住在心里想。
他那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对这世界总有种太真的愚蠢,没有真正见识过人性的黑暗面,所以才对一切都心存善意。
为了黎歌,他又会做到什么程度?
第92章
在学校完成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便彻底放假了,戚容走出教学楼时,有空旷的风迎面吹过来,他拢了拢脖颈间的围巾,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两下。
停在台阶前的空地上,戚容垂下眼拿出手机,消息是纪薇发来的,约他一起吃火锅。
纪薇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又随意,今日考完了试,正好又降温了,想去吃点热乎的。
最后还强调了一遍,让他把姜启叫上,免得吃到一半姜启追过来把他直接带走。
有过此前经验,她知道姜启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戚容原地想了几秒,应了下来,然后他给姜启打去了电话。
他只说了要不要去吃火锅,还未问晚上有没有空,姜启便笑嘻嘻地答应了下来。
“当然有空,阿容约我,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戚容不赞同:“如果有事你就去忙,只是和纪薇他们一起吃个饭。”
合作还未谈拢,姜启扔下项目团队一个人跑回了U市,回来免不了被他父亲责罚,刚回来又因为他的事动用了姜家势力,大张旗鼓地寻仇,虽然姜启云淡风轻地说没事,可他却并不相信。
从小到大,姜启一直这样,姜启为他做了很多,桩桩件件都超过了普通的朋友情谊,姜启做得越多,他便越是觉得亏欠。
他心里清楚这样不对,姜启不应该只围绕着他一个人转,正常的朋友关系也不该是这样,可他常觉亏欠,便一日接一日地纵容了下去。
直到今日,两人早就像无根树那般缠绕生长,相互汲取着阳光和空气,成长地密不可分。
最后,姜启还是跟着戚容赴了约。
地点只是一件普通的川味火锅店,两人到时,正好是饭点,店内人满为患,人声鼎沸,呼出的白雾模糊了火锅店的四面玻璃,戚容走进去,被满面热气和热辣香气扑了满怀。
“戚容,这里!”
戚容站在原地,还未将店内环视一周,便被一道穿过半个大厅的声音叫住了。
紧接着,纪薇便穿过走廊走了过来,她今日化了全妆,明艳的五官笑得动人,针织长裙下是一双马丁靴,不等两人反应,她已欢快地贴近戚容,一把搂住了他手臂。
“等你好久了大少爷,怎么才来……”说着,她不满地撇撇嘴角,朝身后的姜启看了一眼。
姜启早在她抱住戚容时就不悦地拧起了眉,眼见她还对自己不耐烦,烦躁地“啧”了声,刚要伸出手把人拉开,戚容已率先抬起腿向内走。
两人边走边聊,全然把自己忽略在身后,姜启满心不高兴,却又顾及着今日的场合没发作。
入了座,戚容才发现今日来得还有些生面孔,除了早就相识的校队张烊,还有一男一女。
青年面容斯文俊秀,鼻梁上架了副半黑框眼镜,注意到戚容的目光,淡淡地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倒是他身旁的女孩,看清戚容样貌后呆了一下,而后眼睛亮晶晶地和他打招呼。
分别给两人分发了洗干净的碗筷后,纪薇才开始向两方做自我介绍,在说到戚容的名字时,那女孩明显意外,捂住嘴一声惊呼,惊喜道:“原来你就是大三的戚容学长啊!”
戚容夹菜的筷子一顿,不明所以地抬起眼。
这话说得满是粉红泡泡,纪薇见机不对,在底下拉了她一把,见把女孩注意力吸引回来后,她才压低声音说道:“别打歪主意,今日答应给你介绍的是他旁边那个人,姓姜。”
女孩歪了歪头,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声说话:“为什么不可以,虽然他身边的帅哥也很帅,但我还是更喜欢戚容学长的颜。”
见小妹妹要重蹈覆辙,纪薇的眼神顿时变得很同情,她叹了口气:“小心姓姜的发疯,你动他本人可以,但是动戚容不行。”
女孩不明所以,纪薇言尽于此,很快又坐回了身,熟络地给戚容夹菜,有纪薇和张烊两个人活跃,餐桌上气氛还算融洽。
通过纪薇明显的话题引导,戚容也隐隐明白了今日纪薇强调让姜启一起来的原因,他垂下眼安静吃菜,只时不时搭一两句话。
倒是姜启丝毫不买账,面对纪薇明里暗里的撮合毫不配合,不仅态度敷衍,还不停地找借口让戚容给他夹菜拿东西,做足了矫揉造作的姿态。
到最后,纪薇看不下去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怒道:“你是没有手吗?非要让戚容帮你。”
姜启嬉皮笑脸地仰靠在椅背上,张开手臂搭在戚容身后,吊儿郎当地挑眉:“我乐意。”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戚容用手肘碰了下姜启,又偏头看他一眼,示意他别再闹了。
被他一看,姜启收敛表情,没再故意和纪薇过不去,只是面对女孩的主动搭话依旧兴致缺缺。
吃完饭,纪薇结完账,便拉着青年先行离开,戚容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点什么。
他唇边不自觉带上了点笑意。
好像,每个人都在开始新生活。
张烊开了车来,在提出送几人回去的提议被拒绝后,也先一步驱车离开了。
最后路边只剩下了戚容姜启和女孩,天已黑透了,女孩一个人打车回去不安全,戚容提出要送她回去。
姜启将车停在路边,戚容将要拉开副驾车门时一顿,而后转身询问身后的女孩:“你晕车吗,要不要坐前排?”
女孩受宠若惊,和他对视时还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答:“好、好啊。”
于是,戚容自觉让出了位置,坐进了后排。
车门全部关好,可驾驶座上的人却迟迟不发动车子,戚容去看,却见姜启正拧着眉头,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身子看他。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可戚容知道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若不说点什么,姜启恐怕真的会做出让女孩下车的举动。
在心里叹了口气,戚容直视着他的眼,嗓音低缓地对他说:“先把她送回学校,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姜启没动,对他对视了几秒,才坐正身子,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
冬日的夜晚人流稀少,街道萧瑟,去往U大的路上车不多,姜启开得很快,一路沉默着把车停在了校门口。
戚容看了一眼前座的姜启,见他毫无反应,只好降下车窗和女孩道了别。
直到看着女孩走进学校大门,戚容才升起了车窗,车子始终停在原地,引擎声在格外寂静的氛围里发出轻微声响。
几乎在他车窗合拢的下一秒,姜启便开了口,嗓音委屈至极:“阿容……”
戚容无声地看了他几眼,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到副驾,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刚坐稳,姜启便一言不发扑了过来,将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把脸埋在他肩窝,像个大型犬般到处乱嗅乱蹭。
戚容没动,任由他发泄情绪。
就这么抱了会,姜启忍着想要咬他一口的冲动,微微抬起脸问他:“阿容,你为什么让她坐在副驾,我不喜欢。”
这个位置,他只愿意让戚容踏足。
戚容看着他,嗓音依旧平淡:“她很可爱,你不喜欢吗?”
姜启闻言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赌气般,语气重了些:“我不喜欢。”
戚容感觉自己像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在察觉到纪薇的意图后,他本想顺水推舟,可没想到姜启根本无意。
在他的印象中,以前姜启身边有很多女孩子,来来回回地,可却从没见他真的和哪个女孩谈过恋爱。
他只是觉得姜启身边需要别人的出现,或许可以是一个恋人,一个可以让他分散注意力的人。
静默半晌,戚容抬起手拍了拍姜启的肩头,没再说什么,只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可姜启却抱了他很久才松开手,他坐直身子,缓缓踩下油门,借着街道两旁掠过的光影掩饰住眼底的晦暗情绪。
一直以来,他都忍得很辛苦。
一边面对身边那些女人虚情假意,一边又要在戚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明明在意的要命,却只敢借着自己的脾气向戚容发泄。
自高中那次他做得太过火被戚容怀疑,他便开始借着和女生接触掩饰自己的私心,他从来不敢表露出来,他怕吓坏了戚容。
可是如今,他快要忍不下去了,他眼睁睁看着魏弋走到戚容身边,又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虽然戚容什么都没说,可他知道,那场绑架和魏弋有关。
魏弋离开了,戚容需要他。
一个半路出现的小子都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
进入假期,戚容也并未闲下来,反而因公司的工作越发忙碌,他在疗养院住了一个月,错过了公司的年会,回来便有数不清的挤压文件等着他处理。
年会本是向外界正式宣告他将接手戚家东区的开发项目,如今错失了这个机会,便要再找其他机会补回来。
公司例会最终敲定,年后召开新闻发布会,戚容与董事会换届推举的新董事同时出席。
寒假中,戚容搬了家。
从远在松山的戚家庄园搬到了市区的一处别墅房产,每日去公司的路程缩短了一半。
戚裴不放心他一个人住,给他安排了数十个佣人照顾起居,戚容本想说自己并不需要,可最后还是拗不过戚裴坚持,还是留下了几个人。
过年时,戚容回了庄园,戚怀起也在大年三十那一天赶回了U市,一家人久违地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三十过后,接下来的几天便是在应付人际交往中度过,按照惯例,年后戚家人会同聚老宅。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与戚容有关的就有好几件,看到戚容和戚裴一同出现后,厅内众人都下意识放轻了音量。
一顿饭吃得并不算十分愉快,戚容耐着性子和那些人周旋,看着那些人对他露出或敬畏或恭敬的眼神,他心里只觉隐隐烦躁。
时至今日,他们看他的眼神中虽然没了轻视,多了畏惧,可他明白,那些畏惧始终不是对他。
他不想再被掩在戚家二少身份的光环下,他要那些人不再轻视他,只是为了他。
戚容在为年后发布会作准备时,也在悄然考察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
只是年还未过完,他便先听说了一件事。
徐原的恋人去世了。
第93章
葬礼诸事繁杂,戚容提前询问了徐原需不需要帮助,得到否定答案后也不再强求,他和徐原虽起始于一场交易,可来往间早就互相欠下了人情,一来一回,早已越过最初的界限。
他欣赏徐原,因为他孤身一人对抗世界的勇气,也因他对恋人矢志不渝的坚守。
白莹的罕见症,至今没有成功治愈的先例,对于她的离世,戚容并不意外,相信徐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葬礼那日是个阴雨连绵的天气,花园酒店水汽氤氲,一片片黑伞铺展在草坪之上,随人流攒动。
徐原虽脱离了徐家,但到底还是徐家的血脉,观礼吊唁的人来了很多,戚容一身黑西服,胸口别了支白玫瑰,随戚裴走到铺满鲜花的尽头。
静默片刻,他将胸口的白玫瑰取下,弯腰,轻放在了被雨水打湿的大理石台上。
几天后,戚容约了徐原在他的别墅见面。
这是两人第一次不谈任何交易的私下见面,徐原赴了约,也表明认下戚容这个朋友。
徐原被开门的佣人领进门时,被告知戚容在一楼的玻璃洋房等他。
戚容靠在小沙发上翻看一本书,听到动静回头,正好看到稳步而来的徐原。
几日不见,徐原比前几日看起来更憔悴,葬礼上见他时,他尚且还有些精气神,可如今眼下青黑,像是连日没睡过一个好觉。
戚容放下书,看着他落座,才出声:“看来你没怎么休息好。”
徐原朝他笑了笑,只是笑容气若游丝地,不达眼底,戚容看出来他情绪并不算好,没说什么,吩咐佣人送两杯咖啡来。
“今日没什么事,只想和你闲聊两句,如果你把我当做半个朋友的话。”
徐原抬眼看他一眼,片刻后才回:“没想到,有一天你我二人也能以朋友相称。”
咖啡送来,戚容端起瓷杯抿了一口,直接咽下了苦涩的黑咖啡,嗓音淡淡:“世事难料。”
佣人站在一旁,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急得有些手足无措,“少爷,我、我还没加糖……”
她来这里前被戚家庄园的人提点过,强调的一点就是容少不喜欢喝苦咖啡,每次喝都要加双倍奶糖,可如今,她还未没来得及加奶加糖,若是容少一个不高兴,她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佣人在一旁快要急坏了,戚容却依旧面不改色,他看向一旁的年轻佣人,没有责备没有训斥,只是让她去做自己的事。
年轻佣人在原地愣了一会,才摸不着头脑地走了。
待人走后,戚容垂下眼看着杯中浓黑的咖啡液,咽了咽发苦的舌根,又喝了一口。
以前觉得难以下咽的咖啡,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对面的徐原看他一会,微微笑了笑,颇为认真地问:“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喝黑咖啡,怎么改口了?”
戚容放下手中杯子,置于膝上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指节,思绪飘远。
是啊,他以前是个最吃不得苦也最怕疼的人。
人真是奇怪,以前觉得难以忍受的事,如今亲自尝了,也觉得不过如此。
莫名地,他又想到了那日花展的庭院里,魏弋给他买的那杯咖啡。
那时他只觉得好苦好苦,现在想来,他已经分不清那时的苦,到底是咖啡苦还是他心里苦。
戚容小幅度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甜的喝腻了,便想尝尝不一样的。”
徐原没察觉到他一瞬的恍惚,垂眼抿了口咖啡,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认识一个朋友,和你恰好相反,他只爱黑咖啡。”
戚容向后仰靠在沙发上,眼神盯着虚空出神,顺着他的话回:“他不嫌苦吗?”
徐原挑了挑眉:“是啊,我们也说他,就算喜欢也不能当水喝吧,可他却说习惯了改不了……”
听徐原聊起了这位酷爱黑咖啡的朋友,戚容看他难得恢复了些精神,也没打断他,他知道,有些情绪挤压在心底,必须要发泄出来。
而他很乐意和徐原聊一聊,不掺杂任何私心,只是像他说的那样,作为朋友闲聊。
有时候,人是需要说一些废话的。
他也是后来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原来人也可以活得更简单一些,不用处心积虑斟词酌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去在意后果得失。
只是,教给他这个道理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他身边。
“……你见过他吗?他是周家二公子,周殊晏。”
落在耳边的声音将戚容出走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他回神,看向对面的徐原,眼睫迟缓地眨了两下。
顿了片刻,他揉了揉微微胀痛的太阳穴,嗓音迟疑:“周……殊晏?”
周家,他有些印象。
在U市上流世家中是难得清流,祖上书香门第,两代前才开始经商,根基不算深,又因骨子里传下来的文人傲气,不喜与那些商人结交,是个一手掌墨香一手沾铜臭的清贵世家。
而这样自称清流的世家却在七年前闹出一桩丑闻,直到今日也被上流社会津津乐道。
向来以洁身自好自称的周家家主在原配妻子故去没两年,便领了外面的女人进门,还带了一个年仅9岁的私生女。
周家长子因此和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外出时突遭意外成了植物人,如今,周家还在外活跃的便只有二少爷周殊晏。
只是听闻,虽作为家中唯一仅剩的继承人,可周殊晏并不为周家主所喜,具体原因无人知晓。
戚容借着扶额的动作暗中思索,虽心里清楚徐原并不是借题发挥的人,可却还是忍不住想的更多。
徐原在他面前提起周殊晏,是真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虽然他对一个不受宠的周家少爷不感兴趣,可既然徐原开了口,他以后多关注些便是。
还未等他回应,徐原的嗓音便先一步响起:“不舒服?我怎么看着你比我还要累。”
戚容抬起眼,端起咖啡杯喝下一大口,咽下了才说话:“没什么,老毛病了。”
他身体不好在上流圈子不是什么秘密,经过那次绑架后,他身体越发差了,今日降了温,他整个人也恹恹地,格外无精打采。
徐原知晓绑架的事,识趣地不再多问,沉默几息后,他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喜欢男人的传闻是真的?那晚酒会,我光顾着正事,后来……”话音一顿,徐原想到了他那晚匆匆离开是因为白莹,便有些说不下去。
戚容捧着渐渐放凉的咖啡杯,指尖蜷了蜷,贴着还留有余温的杯壁,同样垂下眼陷入了沉默。
静默片刻,徐原嗓音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一直没机会问,跟在你身边那个青年,是你情人吗?”
本来对他接下来的话早有准备,可陡然听到徐原这样问出来,戚容还是心尖一颤。
他习惯于将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都掌握在一个明确的界限内,姜启是朋友,戚裴是家人,可唯独,魏弋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他和魏弋的关系始于蓄谋已久,可过程又刻骨铭心,像一出苦情戏,结局并不那么美好,却又理所当然。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
可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们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他还不知该如何应答,面对徐原的问题,他迟迟无法回应。
像是已从他的沉默中得出了答案,徐原也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半晌,一声苦笑。
“这咖啡怎么这么苦……”
戚容垂眼,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喝到最后,舌根发苦,苦得他克制不住地拧起眉心。
他在心里回应徐原,是啊,太苦了。
徐原待到天色昏暗才离开,戚容在他走后坐在小沙发上没动,眼睛盯着落地窗外的绿植,外面有一整片被养护得极好花草,从这望过去,能看到被风吹得微微摇曳的叶片。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到了那盆在阳光下生机勃发的娇小植物。
搬到这里前,他曾抽空去了一趟市中心的公寓。
他带过去的工人帮着他收拾物品,看到了落地窗旁的非洲堇,工人捧起那盆花,问他这盆花怎么办。
一个月无人照看,原本开得娇艳的植株已经枯败,花枝低垂,被工人拿在手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盯着那盆已经枯败的花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留下它。
“丢了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客厅,像是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会改变主意。
魏弋曾说过,非洲堇的花期很长,会陪他很久。
可如今,他走了,他送的花也枯萎了。
全是谎言。
假期快过完时,纪薇打来电话喊戚容出去玩。
戚容彼时正泡在数不清的文件案例中,他在为几天后的新闻发布会做准备,实在抽不开身,只能略带歉意地约定了下次。
电话那头纪薇的嗓音依旧充满活力,听他说没办法去也只是惋惜了一阵,很快又大大咧咧地地和他开玩笑:“实在去不了就算了,本小姐我的蜜月旅行,到时候别怪我没叫你嗷!”
戚容活动两下握笔的手腕,嘴角微抽了抽,迟疑反问:“蜜月……旅行?”
纪薇笑嘻嘻地:“我谈恋爱了!这次是恋爱后第一次旅行,想喊着你们几个一起去的,这种重要场合,你居然要缺席……”
戚容没理会她的抱怨,继续翻看起了文件:“你觉得我的身份去合适吗?”
虽然他自认和纪薇之间没有什么,可毕竟曾经纪薇追求过他的事在两个学院闹得沸沸扬扬,无论对方是否是心胸宽阔的人,他都应该避嫌。
纪薇却显然没想那么多,很快大大方方地否认:“他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们上次见过,吃火锅……”
经他提醒,戚容才想起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斯文青年。
他笑了笑,祝福的话说的真心实意:“恭喜。”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会,戚容接了个内线电话,两人结束话题,将要挂断电话时,纪薇却又突然出声。
“诶,戚容,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戚容笔尖一顿。
他被绑架的事被压了下去,校园里没传开,纪薇应该不知道才对。
他抬起眼,若无其事地反问:“怎么了?”
电话那端的纪薇咦了一声:“就是觉得,你最近和以前很不一样……好像变了,你以前总是冷着一张脸,也不情愿让别人靠近你。”
变了吗?
戚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后知后觉地想着。
不等他反应,纪薇又大咧咧地笑开了:“没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
电话挂断不久,李肖敲门进来送文件,戚容回过神看他一眼,在他转身要走时叫住了他:“李助……”
李肖顿住脚步,回身来看他:“怎么了?小戚总。”
可迎上李肖坦坦荡荡的眼神,戚容想问的话却又止住,他放松唇角,嗓音淡淡地说:
“没什么,你去忙。”
办公室门重新合拢,戚容璇开笔盖,在文件落款处干净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或许他真的变了,可是人总是会变得不是吗?
纪薇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所以,不过是一个短暂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名字又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不值得他继续耗费心神。
他们本就是彼此故事中的过客,如今不过是一切回归正轨。
戚容将合上的钢笔缓缓放置在桌面,顿了片刻,他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双眼。
只是,他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过?
第94章
发布会最终确立在克罗亚酒店举办,因着两方合作关系,克罗亚酒店代表亲自来到集团总部进行工作对接,戚容那时去了东区实地考察,并不在公司。
可这并不妨碍他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克罗亚酒店的代表,从公司大门,一路行至侯梯厅,不仅路过的职员,就连前台小姐也在谈论刚离开不久的合作方。
戚容目不斜视地走过,耳边无外乎是夸赞和惊叹。
从他们口中,他也大概了解了这位代表,金发棕眼,身材高挑出众,一个漂亮的外国女人。
戚容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他也并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情,阻止了李肖想要劝告他们专心工作的举动,径直踏进了电梯。
电梯内只有两人,李肖出声询问:“毕竟这场新闻发布会的主角是您,今日错过了和克罗亚酒店代表见面,真的没关系吗?”
戚容眼睛盯着面前的电梯壁,反应平淡:“发布会上,想见自然能见到。”
他并不相信有所谓的巧合,就算真的有,无论对方是何目的,他都没有退缩的道理。
这世上相似之人太多了,是或不是,要见了才知道。
新闻发布会当天,阴沉多日的天放了晴,初春气温回升,无风无云。
戚家包下了整个酒店,满城皆知,除却闻风而动的媒体记者,也有不少世家大族的人到场围观,酒店大门敞开,四方而来皆是客,戚家来者不拒。
一场新闻发布会闹得满城风雨,而传言中要接手东区建设项目这块肥肉的戚容也再度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戚裴与戚容一同出现在酒店走廊,便看到了遥遥等在门口休息室门口的记者们,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注意到两人,瞬间蜂拥而上。
守在周围的保镖闻风而动,拦下了不管不顾往前挤的记者们,长枪短炮一时间全部对准了两人,戚容被那些挤在耳朵里的嘈杂声音吵得头晕,略微皱了皱眉。
被护送着进入了休息室,厚重大门在身后合拢,那些扰人的声响尽数被隔绝在外。
戚容先一步走到沙发上坐下,倒了两杯茶。
男人平静得有些冷酷的嗓音响在耳边:“阿容,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戚容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对面,坐在轮椅上平静直视他的男人。
他知道。
他从来都没有退路。
情爱之事他如懵懂孩童,可争权夺势早已成了他的本能,他允许自己输在魏弋身上,但这件事他绝不允许自己输。
戚怀起把他推上了这个位置,是跃得更高还是跌更惨,全凭他自己。
那就看着吧,看他如何在这容不下他的腐朽铜臭窝里踏出一条路来。
三十分钟后,发布会正式开始。
先由公关上台致辞,掌声雷动中,戚容迎着数不尽的镁光灯踏上会台。
这是他第一次不再以戚家二少爷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也是他首次站得这么高。
高到他可以尽揽全场,将下面所有人的表情动作都看在眼中。
面对场下静默片刻,戚容抬手扶正了话筒,在扩音器的尖锐爆鸣落地后,他缓缓开始了讲话。
他发音很缓,语速不快,每一个都像是深思熟虑后斟酌出口,大厅内躁动随着他的声音被抚平,无数目光投向中央的会台。
身居高处的青年自信从容,酒店顶灯与闪光灯一齐汇聚在他身上,将他每一处都照得分毫毕现,一丝不苟的黑发下,是在灯光下越发显得苍白的面容,他明明瘦削单薄,可扶住发言台的双臂却很稳,眼眸沉静,扫视下方的眼神再不带一丝轻浮。
魏弋站在大厅尽头的罗马柱旁,身前人群攒动,他还是在一瞬的目光交错中心跳失衡。
明明爱恨难舍,可看到对方的那一刻,胸腔内的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个不停。
魏弋下颌绷紧,心绪难平,眼睛却牢牢地盯紧了会台上的人。
菲奥娜特意对他说起了克罗亚酒店和戚氏的合作,就是希望他出现在这里,当时拒绝得毫不犹疑的人是他,今日躲在人后偷看的人也是他。
那晚,他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救下了黎歌,靠着腕表里的安保定位,菲奥娜才及时带人赶到。
黎歌完全昏迷了过去,被推进了手术室,可他还清醒着,他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前所未有的狼狈。
明明手术室内的人才是他最先要关心的人,可他人站在这里,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飞回了码头。
戚容骗他耍他,可他还是无可救药地想着他。
戚容一个人,在那里会怎样呢?
他不是傻子,郑叁那样明显的激将法他看得出来,郑叁不过是在逼他做选择,他知道这场绑架与戚容无关,只是当时情形危机,他来不及想其他。
于是他遵从本能地扑了过去。
码头港口多深湾,其下海水深不见底,黎歌身上还绑着绳子,冬日的夜晚,不出几分钟人便会失温而死。
若是没人救他,黎歌真的会死。
魏弋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他还是止不住地难过,等在手术室外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一颗心都在疼痛纠结中撕扯,直到再也抑制不住地转身要走,却被菲奥娜拦下。
菲奥娜告诉他,戚容已经被赶到的刑警带走了,让他不要担心。
那一夜,他一夜未合眼,第二日便病倒了。
父亲母亲第二日从菲奥娜那听说他惹下的荒唐事,自他十三岁后,父亲再未替他做过决定,可这次前所未有地发了火,强硬地命令他回国外,并给他时间让他处理好这边的事。
一直温柔的母亲也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可菲奥娜让他不要担心,怎么能不担心?
后来,戚容进了疗养院,疗养院被戚家人严防死守,他买通了疗养院内的园丁,园丁时常站在戚容房间的楼下工作,每日都向他汇报戚容的日常。
他知道戚容在第五日醒了过来,也知道他醒后每日都喜欢在窗边看书。
他就像个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的胆小鬼,只敢躲在暗处窥伺戚容的生活。
似乎是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幅活像被人骗身骗心的少女姿态,菲奥娜曾直截了当地问他:“既然在意,为什么不去当面把话说清楚?”
可他有苦难言,他和戚容之间,又哪里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最后留下的不过是一团乱麻。
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都不再重要了,爱是真,恨是真,可欺骗也是真。
他曾经有多爱戚容,现在就有多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不争气,管不住这颗心,起心动念,现在伤筋动骨,余痛难消。
戚容的名字就像柄刀狠狠插进他的心头,拔出来了,也留下了一个堵不上血窟窿,以后每一次呼吸,他都再也忘不掉那个名字。
黎歌痊愈后,魏弋并未阻拦他出院,他将所有医药费结清,也并不想黎歌做出任何回报,他心里清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因他和戚容而起,黎歌只是被牵连进来的无辜者。
戚容说得对,他所有的心动与爱意都给了他,这半年的时间,是戚容在他身边。
他眼里心里的人都是戚容,与黎歌没有半分关系。
可黎歌打下了欠条,承诺会还清这笔钱,并在走前,对他说了一段话:
“魏先生,当初在孤儿院里发生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走失后我被收养,这些年生活的很幸福,也是在那晚我才知道还有一个哥哥,戚……先生早知情,可他从未出现在我面前……所以,也请你放下过去,眼下和未来才重要。”
黎歌说戚容早知道,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他的呢?
是从一开始,醉酒时撞进他怀里,看着他露出那样惊喜的眼神追问时,戚容在想些什么,是在心里嘲笑他痴心妄想还是瞎了眼?
既然早知他找错了人,推开他一走了之就好了,又为何和他加了联系方式后任由他亲近?
魏弋找不出答案,便固执地非要折磨自己,他过了浑浑噩噩得过了几天,每天睁眼闭眼想的都是戚容的笑和他说的话。
他也知道是折磨,可他甘之如饴,每日靠着那点回忆艰难入睡。
父亲母亲提前回国,留下他和菲奥娜在国内交接,今日戚氏集团发布会后,克罗亚酒店新的主理人也会完成工作交接,再也没有了留在国内的理由。
魏弋站在人群末端,遥遥望着远处高高在上的青年,看着看着便眼眶泛酸,曾经他觉得摸不透戚容的心,两人之间好似总隔着段距离。
可现在他才真正觉得,他离戚容好远好远,远到这一个宴会厅都跨不过去。
“……于东江之滨再造一项顶级经济大盘,全面拉开东进战略的恢弘序章。”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地,厅内响起了热烈掌声。
台上青年下压话筒,谦恭地略微颔首,视线一抬,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视线在掠过某一处时倏地顿住,不等细看,公关在这时走上台,戚容和对方握了握手,走下会台。
方才那股被凝视的感觉强烈,让他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他几乎下意识地以为是魏弋来了。
可转念,他又在心里否认。
魏弋得知真相,怕是会恨上他,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人生第一个跟头栽在他身上,又怎么还会想着他。
戚容向前走了几步,身后台上传来了戚裴沉稳冷冽的嗓音,他一个字都没有入耳。
快要走出宴会厅时,他还是迟缓地停下了脚步。
原地顿了两秒,他缓缓转身,抱着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期待看向某处。
欧式风格的挑高罗马柱旁空无一人,只有围观的群众人头攒动。
半晌,戚容勾唇一笑,像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很快转身,再不迟疑,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发布会进行的很顺利,戚容在发布会结束见到了酒店方的代表,却没见到熟悉的金发女人。
这次的代表是一位干净利落的短发女人,听到他询问代表时,也只是得体地一笑,并回应说前任主理人因其他事而将酒店全权交接给她负责,去向不明。
闻言,戚容没再多问,道别后离开了酒店。
打消了内心的最后一点顾虑,他才终于放弃最后一丝假设,知道是自己自讨没趣,戚容还颇觉有意思般笑了笑。
坐在身侧的戚裴问他笑什么。
戚容但笑不语,手肘支在车窗上,他借由动作撑住脸。
他笑人心脆弱,轻易便破碎难修,也笑人心可笑,明知不可为而为。
事发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足够魏弋飞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屑于去抓一个不愿回头的人。
魏弋最好就此远走高飞,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
否则下一次见面,他也无法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95章
进入草长莺飞的春日,U市天气彻底转暖,随着东区项目的正式推进,戚容整日学校公司两头跑,忙得早出晚归。
因之前在戚德义父子身上栽过跟头,戚容这次格外谨慎,并不完全托付给身边的项目团队,所有的文书资料必须要亲自过一遍才交给旁人。
这次项目直接对接戚怀起,戚裴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对他的团队项目也有督察之责,这是戚容第一次独自带领这么庞大的项目,戚裴并不放心,怕再出什么意外,派了人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动向。
这些事瞒着戚容进行,可戚容还是察觉到了。
大哥的顾虑他同样想到了,所以他让段枢在他身上做了点手脚,一旦他出事,他身上的装置会立刻转接戚家和有关部门。
同样的,段枢也是对他的处境时刻了如指掌的人。
那些人刚出现时,段枢就提醒了他,他知道自己身边多了些眼睛,也知道那些眼睛的背后是戚裴。
不过戚容并不在意,由着那些人时刻将他的行踪汇报给自己的好大哥。
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戚容一点点摸透U市目前的商业发展板块,最终确认自己的大胆想法或许可行,然后他让段枢帮他查了一个人
结束了一天工作,戚容拎起搭在沙发靠背上的西服外套,拿上手机走出办公室。
路过秘书处时,戴无框眼镜作秘书打扮的男人看见他站起身,颔首询问:“小戚总,这是要下班了吗?”
戚容看着他,唇边带上点笑,嗓音随意道:“是啊。”
闻言,青年又朝他一颔首,抿直唇线拘谨道:“那您路上小心。”
戚容点点头,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越过他向前走,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停下来,回身看还站在原地的男人。
戚容微眯了眯眼,似乎是觉得有趣似的,唇边笑意加深:
“薛助,工作忙完了吗?”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面向他,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嗓音紧绷:“已经结束了。”
戚容点了点头,很快又转身向前走,只丢了一句话:“那就陪我走一趟吧。”
在走到侯梯厅时,身后有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跟上,先他一步按下了电梯的下行键。
戚容对此毫不意外,他知道薛济一定会跟上来。
早在薛济被派到他身边时,他就察觉到薛济也是那些眼睛之一。
他今日要见的人虽然暂时还不能示于人前,不过薛济背后是大哥,也没什么遮掩的必要。
李肖订下的餐厅距离公司有些距离,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靛蓝与橘色铺缀在天际线上,晚霞瑰丽。
司机停车时,戚容刚悠悠转醒,他在车上眯了一会,车门被人拉开时还带着些没睡醒的懵懂,借着薛济递过来的手站稳后,他放开了薛济独自向前走。
只是在将要踏进餐厅大门时,有个人影低着头冲了出来,猛地撞上了他。
戚容被那阵冲击力撞得向后退了几步,再定睛看去时,发现对方身上穿着明显送外卖的骑士服,两手各拎了两只包装精美的外卖袋,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本能地弯下腰一个劲道歉。
快步赶来的薛济眉心紧拧,第一时间确认了戚容没有受伤后,便转向那送外卖的年轻人,刚要责难,便被戚容抬手制止。
“我没事。”
听到戚容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那一直低着头的人仿佛受到鼓励般一点点抬起了头,他本就生得高大,完全抬起头来,他要微微俯视戚容,一点白毛被压在骑士帽檐下,翘出一点凌乱的弧度。
看清对面人的样貌后,他肉眼可见地呆住了。
他在看着戚容,戚容同样也在默默打量他,就这么看了半晌,戚容却又一言不发地收回了视线,像什么都没发生般,径直走进了餐厅大门。
身后的薛济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呆站在原地的年轻人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被侍应生引着进入包厢后,戚容自顾自拿起菜单开始点菜,薛济走进来时,正好撞见了点完单退出房间的服务生。
薛济走到他对面坐下,沉默半晌,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您到底想做什么?”
戚容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指尖捻着杯沿把玩了会,他又把杯中水倒在了一旁的水盂中。
清洗过两只陶杯后,他将其中一只推到对面,拎起茶壶给对面人倒了半杯水。
“你就当我是来吃饭的吧。”
他说自己是来吃饭的,倒真的没有作多余举动,菜上齐后,他专心用餐,甚至还多要了一碗米。
对面的薛济不知戚容要做什么,一顿饭吃得坐立难安,斟酌着时间放下了筷子,一抬眼便发现戚容含笑看着他。
再然后,他就被请出了包厢。
薛济没走远,就守在包厢不远处的走廊,没站一会,便看到一个餐厅经理模样的人领着一个人走到包厢门前,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
薛济拧了拧眉,定睛再看,发现跟在经理身后那人格外眼熟。
似乎就是餐厅门口撞到戚容的那个人。
没多久,经理也走了出来,包厢内只剩下了戚容和那个年轻人。
薛济抱臂的手动了动,在将要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时又顿住,一番犹豫后,他还是放弃了拿手机的动作。
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包厢再无动静,没人知道两人在里面聊了些什么。
直到一个小时后,戚容孤身一人自包厢内走出,薛济看到他身影出现在门口,便迎了上去。
透过半开的门缝,薛济看到那个年轻人坐在他方才坐过的位置上,面前似乎放了一份文件。
不等细看,戚容已经先一步离开,薛济跟上他,识趣地没有多问,一直走到路边,他主动拉开车门,看着戚容坐进后座。
车门合拢后,戚容降下了一半车窗,唇边含笑着抬眼看他。
他今夜喝了些酒,病白脸颊染上些薄红,黑漆漆地瞳仁落了点夜晚的霓虹,灿亮中暗藏锋芒,薛济被那样的眼神看上一眼,莫名地生出些紧张来。
预料中的威胁没有到来,戚容只嗓音轻飘飘地对他说了句:“你可以告诉大哥我今晚做了什么,不用给自己压力,薛助。”
被人轻易察觉到自己的意图,薛济心脏紧缩,在刹那将要跳出胸膛。
留下这句话,车窗又缓缓升起,薛济只听到青年拖着懒调的一声吩咐:
“开车吧”。
再抬起眼时,深灰色的布加迪已汇入了夜晚璀璨的车流中。
薛济站在原地,眼神盯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脑子里反复回想戚容方才那句话,心悸之余,又不禁反思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明面他是戚董派来的,小戚总又怎么会知道他是戚总的人?
在内心挣扎犹豫一番,薛济还是自暴自弃地拿出手机,给熟悉的号码发去了消息。
戚容并不忌讳自己暗中做的事被戚裴知道,事实上,自他知道身边有那些眼睛后,便没想过隐瞒。
就算他不说,戚裴也早晚会知道,未来这张明牌打出来时,他还需要戚裴帮他推波助澜。
此后,主动挑破了关系的戚容再无顾忌,不仅为那位名叫江蓄的年轻人安排了一套租金合理的公寓,还时常在下班后约了人一起吃饭。
而这一切,戚容都没有避讳薛济,他安排薛济做这些事,薛济也毫无怨言,他知道戚裴已经清楚他在背后搞得这些小动作,只是戚裴选择了视而不见。
戚容并不知道,他身边的眼睛除了戚裴,还混进了其他人。
大洋彼岸,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后,一时情绪不稳地摔了手中咖啡杯,杯子四分五裂,碎片与咖啡液迸溅,弄脏了脚下的地毯和他的裤脚。
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他几乎要把那不大的屏幕盯出个窟窿,自己在书房里委屈纠结了一整下午,越想越难挨。
天色彻底黯淡下来,他在昏暗中坐了很久,最后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
在找上江蓄前,戚容做了充分的调查,在确认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后,他毫不犹豫地抛出了橄榄枝。
戚容一直很庆幸自己得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这让他拥有了改写命运的机会,也给了他提前投资的机遇。
命运推着他不断成长,而他也最会抓住身边一切有利于自己的机会往上爬,既然掌握了先机,傻子都会审时度势,更何况他这种有野心的人。
在原著小说剧情后期,提到了这个世界科技领域崛起的一项新技术,而国内牵头此项技术的正是毕业后加入了国内顶尖研究院的江蓄。
江蓄家境一般,大学时代又是个兼职几份工的宅男,每月最大的花销都用在了自己的专业和游戏上,只是未来声名大噪的天才如今不过是个只懂埋头苦学会点小聪明的理工男,前途无望,稍微给出一点希望,便轻易能拉拢。
他其实并没有作出什么夸下海口的承诺,只不过是给了江蓄一个还在逐步完善的研究团队,这一点,就足够江蓄惊喜不已,几乎毫不犹疑地签下了那份文件。
除了偶尔约了江蓄出来吃饭顺便询问实验近况,戚容并未再多投注注意力在江蓄身上,他是个商人,对于科研一窍不通,只不过他要做的就是确保事情的发展方向是正确的,剩下的自然有人替他摆平。
同样地,他也并未对现在的江蓄抱有过多不切实际的期望,在江蓄大学毕业前,他对江蓄的要求是学业为主,并不需要交出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三年。
大学毕业后,戚容正式进入了集团总部,东区项目后,他又接手了大大小小的项目,从总经理助理一路升至集团副总,他这一路步步高升,走得很稳。
外界有多少人对他赞不绝口,就有人对他羡慕眼红。
戚容对这些照单全收,他爬得太快,是顺势而为也是迫不得已,他在向上走的过程中,也无形中动了许多人的利益。
因他不留余地的行事风格,戚家内已有不少老家伙对他颇有微词,他们不满已久,戚容自知避无可避,索性连每月一次的老宅都不去了,公司也请了年假,待在家中躲清闲。
只是没过两日清净日子,麻烦便找上了门。
当佣人通报门外有位姓许的先生到访时戚容正窝在玻璃洋房上的小沙发上打盹,他困意未消,还没来得及让佣人回复他不在家,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靠近。
许思淼踩着轻盈的步子走进来,双手背在身后,遥遥看向戚容的眼睛弯弯,眼下痣多情又狡黠。
他今日没穿警队制服,而是一身蓝色衬衫和米色长裤,头发散在额前,整个人泡在阳光下发着温暖的光,满身的柔软温和,找不出一丝刑警队长应有的压迫感。
戚容看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把身上搭着的薄毯往脸上一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装死。
没一会,盖在脸上的薄毯被人掀开,戚容没睁眼,便先感受到一股凝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而后,鼻尖嗅到了一点浅淡的花香。
鼻尖被微凉的东西蹭得发痒,戚容微微偏头,终于睁开了双眼。
一捧纯白的花束簇拥到了他脸前,戚容眼珠微动,看到了许思淼温柔含笑的一双狐狸眼。
“不想见我吗?亲爱的……”
听到他尾音那三个字,戚容眼皮狠狠一跳,见了鬼般瞪圆了双眼。
不远处,正朝着两人走来的年轻佣人一愣,拿在手里的手机脱手掉在地板上。
很闷地一声响,手机被摔得黑了屏,通话结束。
另一端的人只来得及听见属于一个陌生男人的缱绻嗓音,模模糊糊地传到他耳边:
“亲爱的……”
听着显示通话结束的忙音,另一端的人同样摔了手机。
第96章
任谁看到许思淼丝毫看不出有伤心情绪的一双眼,都不会相信他的鬼话,戚容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不过他暂时没理会许思淼的不正经,而是先看向了不远处摔了手机的佣人。
视线定在那个手忙脚乱捡起手机的年轻佣人身上,看了几秒,戚容开口问道:“怎么了?”
佣人听到他主动提起,顿时有些惶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顾不上去查看屏幕,慌忙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没事少爷,我就是、想问许先生,想喝点什么?”
佣人依旧低眉顺眼,整个人挑不出毛病,可戚容莫名察觉出了一些不对,他定睛看了那人几个年轻男子几秒,没看出什么,便收回了视线。
他不再看那佣人,眼也不抬地整理身上薄毯,话是对许思淼说的:“想喝什么随意。”
被人扰了清梦,他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整个人恹恹地,身子一歪,又想往沙发上倒,一旁的许思淼放下了手中的花,对等在不远处的佣人露出一个笑,嗓音温和:“咖啡就好,多谢。”
话音刚落,他便顺势坐在了戚容身边,瞬间,一张不大的沙发挤了两个成年男子,戚容被挤得紧贴沙发靠背,终于忍无可忍地回了头。
戚容微拧眉心,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漂亮五官瞬间生动,黑漆漆的漂亮眸子由下而上地看着他,里面的各种情绪一览无余。
许思淼被他饱含不耐的眼神瞪了一眼,心情却飘飘然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嫌恶的眼神看他。
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张瓷白小脸,许思淼眸色转深,几乎有些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
这些情绪很陌生,但这不妨碍他遵从内心地伸出手。
怎么皱个眉都这么可爱。
这样瞪他也好可爱。
戚容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捏住脸颊时像受了惊的猫儿般瞪圆了眼睛,两只手终于从薄毯中伸出,不管不顾地去掰他的手。
许思淼人看着身量欣长,可一只手没用多少力道,轻轻松松地钳制住他,无论戚容如何锤打他,那只手都纹丝不动。
反而因不断挣扎扭动,脸颊被那只手上常年握.枪的茧子磨得生疼,戚容拧紧了眉心,整张小脸都要皱在一起,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掌权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钳制到束手无策。
每次面对许思淼,他总有种无力感,两人地位对调,一直以来的游刃有余逗趣的人变成了许思淼,而他成了那个每次都气急败坏的人。
无法在武力上轻易镇压,一切都显得徒劳,顺风顺水久了,戚容越气越委屈,直到眼睛里也不自觉氤氲了一层水汽。
许思淼看清他隐隐泛红的眼尾,笑容一滞,手上力道不自觉松懈了点。
而戚容就趁着这时抓起他的手,张开嘴狠狠咬在他虎口上。
手上一痛,许思淼闷哼了声,手指下意识地一动,掐住了那截下巴。
“唔……”
两个人互相拿捏着对方短处,分毫不让,戚容被迫仰起下巴,唇边还咬着对方的手,抬起眼瞪他。
他丝毫不知自己在咬着另一个男人手时抬眼看他的表情有多么令人浮想联翩,许思淼被这样色厉内荏的眼神看着,唇边笑容渐渐消失。
直至他那双总是充满笑意的狐狸眼也黯淡了下来,阴沉沉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沙发上的人。
戚容终于在这时意识到不对,他张开唇,放开了男人的手,刚想挥开下巴上的手,可捏在下颌的手指用力,掐着他的脸凑近。
许思微微附下身来,将他整个人都拢在阳光照不进的阴影中,眼眸沉沉,嗓音也不知何时哑了下来:“我先前的话都是认真的……”
戚容眉心微抽,反应了会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两人心平气和的面对年聊天时,许思淼突然说想要追求他。
当时戚容没在意,态度随意地回绝了。
绑架的事了结后,许思淼依旧时不时找机会在他眼前晃悠,戚容心知两人之间还欠着一个人情,也就没有阻拦。
可许思淼的行事却越来越大胆,直到发展到今日不请自来地闯进他家里。
戚容开始感到头疼,好像总有些事在他的有意无意的纵容下衍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不管许思淼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毫不在意,或许有些话早该说清楚。
戚容没再挣扎,堪称平静地和许思淼对视,几秒后,他嗓音平稳地说道:“许警官,我对你没有兴趣。”
这话说得直白且伤人,可许思淼听完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眼里又一点点恢复了笑意,他手上用力,小幅度晃了晃戚容的脸,笑得眯起双眼。
“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的人,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戚容一番拒绝说的认真,最后换来了这样的回应,他愣两秒,缓缓拧起眉,再看向许思淼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和不可置信。
他是疯了吗?
可许思淼迎着他的视线,笑意不减,甚至还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愉悦。
意识到对方可能说的是真话,戚容终于一把挥开了许思淼的手,探手去够茶几上的水杯,懒得再和面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计较。
水有些凉了,戚容耷着眼,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佣人在这时用来了许思淼要的咖啡,放下后,他快步离开,不敢多看一眼。
许思淼依旧和戚容挤在一张小沙发上,看他喝水,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咖啡刚入口,许思淼被烫得表情一变,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顿时呲牙咧嘴地吸起了凉气。
戚容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咸不淡吐出一句:“活该。”
许思淼没气恼,倒是又被他勾得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再度伸出手要去碰他的脸,这次戚容早有防备,没让他得逞,躲开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两人在小沙发上拉扯打闹,玻璃洋房外,装作在浇水的年轻佣人另一手握着手机,正小心翼翼地和另一端的人说话。
“那个男人是谁?”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沉怒,前所未有的阴郁,佣人紧张地咽了咽喉咙,抬起眼看了下室内的两人,压低音量回:“只是戚少爷的朋友,姓许。”
电话对面的人很快发问,这次多了些咬牙切齿地意味:“他叫他亲爱的?”
佣人瑟缩地抖了下,手中的水壶顿时浇多了水,他又抬眼瞥了一眼室内,悄然向旁边挪了一步,解释道:“许先生好像是在追求少爷,每次来都会带一束花,但少爷态度并无异常。”
这一次说完,对面许久没有回应。
佣人心中忐忑,又拿不定主意,于是就这么干等着。
虽然他拿钱办事,可那个素未谋面的雇主除了让他在少爷身边干活时打打电话外再没有其他吩咐,也从未和他说过话,而通话时,他会被要求离少爷很近,只是方便雇主听戚容的动静。
哪怕少爷什么都不做,看书或者窝在小沙发上睡觉,对面的人也会安静地听很久,像是不舍得挂断。
这是第一次,雇主失态地质问他有关少爷的事。
等了又等,几乎在佣人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时,对面终于有了动静,男人的声音已经重新恢复了冷静,对他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佣人立刻将手机收进口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收了浇水壶,快步离开了洋房外。
小沙发上,戚容已经彻底失去耐心,长腿伸出去,把许思淼彻底挤得站了起来,然后把薄毯掀起来盖过肩头,转了个身闭上了眼。
一副打算睡觉的模样。
站在沙发边的许思淼看他几秒,无可奈何地一摇头,还没来得及像往常厚脸皮地凑上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许思淼接起电话,再开口时的音调已经褪去了不着边际的轻佻,恢复了他原本的低沉音色。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匆匆挂断电话,许思淼收起手机,弯下身伸出手,却只是碰了碰青年散在抱枕上的黑发,他唇边勾出一个笑来,压低的嗓音又不自觉带上了些缱绻的温柔:“我要先走了,睡个好觉。”
戚容一动不动,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身侧许久没有动静传来,不知过了多久,戚容睁开眼,许思淼不知何时离开了,静悄悄地,没发出一点声音。
像只猫一样,走路没声。
他又把头转了回去,整个人陷在暖洋洋的柔软中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真的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窗外依旧阳光明媚。
他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恍惚。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这时嗡嗡震动起来,戚容呼出一口气,从这种过分舒服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探出一只手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大哥打来的,通知他现在来公司一趟,父亲要见他,最后嘱咐他务必在一个小时内赶到。
戚怀起晚上有飞国外的航班,还要赶在这个时间见他,想必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戚容很快应下,打起精神换了身衣服,稍微抓了抓头发,自己开车去了公司。
戚氏集团总部位于U市中心商圈的黄金地段,距离戚容现在住的别墅还有段距离,一个小时的时间不堵车足够到达,可戚容出门时赶上了晚高峰的第一波车流,毫无例外地被堵在了路上。
在车流龟速前进了二十分钟后,戚容连人带车终于缓慢地挪到了红绿灯路口,他偏头看了一眼刚跳灯的交通灯,降下两侧车窗透气。
春日的气温正好,傍晚的微风吹在脸颊上,戚容被晚霞的余晖晒得眯了眯眼,偏头适应光线时,正好看向了道路右侧的商场。
视线落在虚空发了会呆,视野中出现了一抹亮眼的红,惹得他视线一点点聚焦。
商场入口的大门外,站了一位身穿酒红金丝绒吊带裙的女人,一手拎着小巧的皮包,另一只手上牵了个身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橘黄色的夕阳照出了泛着莹润色泽的瓷白,雪白的肩头上披着件黑色皮草,随着她手臂的动作下滑了一点。
而她抬起手的方向,正对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
她将手中的包递给青年,青年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过了,动作自然又熟练。
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幕,因为无聊,戚容多看了几眼,他视线很快从女人脸上移开,落向了那个侧对着他的青年,因为隔着段距离,他看不太清那人的样貌,正想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青年动了。
青年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了小女孩面前蹲下,张开双臂要去抱她。
只是下一秒,他便被小女孩一把推开了。
戚容眯眼看了几秒,突然毫无预兆地笑开了。
随着姿势的变动,那青年彻底落入了戚容的视线中。
以前聚会上喝多了酒,看着对方身处纸醉金迷却依旧冷淡克制时,他也曾无聊地想过,那样一贯冷淡矜傲的脸上什么时候会露出类似脆弱的情绪,什么都好,只要打破他的不食人间烟火。
如今,他终于见到了,只不过这样的表情面对的却是一个本不该和他产生交集的人。
戚容支起手肘,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有规律地点了几下,被拥挤道路搞得烦闷不已的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
他嘴唇动了动,喃喃出了几个字:
“周殊晏……”
第一清流世家的贵公子,原来也有这种见不得人的秘密啊。
第97章
戚裴的电话再度打来时,戚容已经将车停在了路边。
车没熄火,戚容偏头看了眼商场入口,连接了车载蓝牙,电话接通后,男人冷感十足的嗓音透过网线低低沉沉掠进耳中:“还没到吗?”
再转头时,周殊晏身边多了一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司机对两人说了几句,便躬身想要接过周殊晏手中拿着的女士包。
向来不近人情的青年没动,和维持着伸出手姿势的司机僵持了几秒,然后动作缓慢僵硬地将那只包放在了司机手中。
戚容看着他不情愿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笑完便掩住唇,嗓音闷闷地对那端说:“抱歉……”
戚裴的声音几秒后才传来,多了些无奈:“快没时间了,小容。”
戚容安抚地应了两声,随便找了个理由:“还在路上堵着。”
商场入口的三人已经离开,司机拎着手中的购物店,先一步走向路边的保姆车,将东西放了进去,又将小跑到车边的小女孩牵上了后座,才转向后面踩着高跟鞋的女人。
司机顾及着身份,不敢轻易出手,只敢伸出手挡在车顶,女人在这时摘下了墨镜,一头栗色长卷发被微风吹得微微拂动。
戚容看到青年向前走了一步,递出去了一只手臂。
而后,他收回了视线,打方向盘汇入主路。
人都走远了,这出戏自然也没什么好看的,又聊了几句,戚容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路程没有再堵车,戚容赶在一小时的期限内赶到了公司楼下,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他进了公司后直奔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他到时,戚裴已经在办公室内,手里端着杯咖啡,不知到了多久,听到动静偏头看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去看坐在沙发上用笔电办公的中年男人。
戚容朝他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戚怀起并不常待在这间专为他而建的俯瞰半个城的办公室,因为工作属性,他行踪不定,戚家人一年和他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看着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打字的中年男人,戚容有些想不起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戚怀起抬起头来看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久等的不耐,态度平和地让他坐。
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戚怀起询问了他工作上的事,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和孩子聊一聊工作上的压力和问题,戚容都一一回答。
谈完工作,戚怀起情绪放松了许多,摘下眼镜放置在一旁,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
静默片刻,他眼都没抬,就着平和嗓音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最近的动静,已经惹了家族中许多人不满,这是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中。”
虽是训斥,可他语气中却没有不满,轻飘飘地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这话一出,戚裴便下意识朝戚容看去。
戚容端着手中咖啡,手指摩挲这杯柄,却没喝,闻言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抿直唇线,不答反问:“在暂时没有能力与之抗衡时,蛰伏是最好的应对方式,父亲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戚怀起听完没什么反应,倒是抬起眼认真地看他一会,须臾后,才扯唇一笑,那双与戚裴格外相似的狭长眼睛微弯,眼角显出了几条明显的细纹。
“避其锋芒没有错,但你现在要尽快找出一个解决办法,戚容,时间不等人。”
戚容喝咖啡的手一顿。
这一次,没有等他主动追问,戚怀起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双手交握在身前,嗓音无波无澜地说道:“那几个老家伙已经在想办法撤你的职,下周公司例会前,你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在下周例会前,如果戚容没有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的理由,那么他就会在公司众多股东高层的面前丢尽脸面,卷铺盖走人。
而戚怀起之所以选择走前把他叫到办公室,就是告诉他,这一次不会有退路和靠山。
就算他真的在公司例会上被撤了职,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他兜底。
事情很严重,一切都在往失控的边缘推进,虽然早有预料家族里那几个老狐狸不会善罢甘休,可他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还真是咬得紧。
父亲还没走,一秒都等不及要把他踢出公司。
戚容心里冷笑,面上却面不改色地应了下来。
事情谈完,两人前后走出办公室,戚容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思索着眼下的危机。
自他进入集团任职这三年,他前前后后也遇到过不少针对和构陷,可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他自认行事谨慎,没有在外留下能让人拿捏的把柄,那几个老家伙是失心疯了还是脑子进了水,要在这个毫无缘由的时间点撤他的职。
自戚裴添补了董事一位的空缺后,那几个仗着自己资历老的董事便开始时不时地敲打,戚裴名义上还是戚家未来的继承人,他们动不得,便将矛头转到了他身上。
理由再冠冕堂皇,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不是戚家血脉。
早在戚怀起让他接手戚氏未来五年发展的重点东区建设项目时,便有人在股东大会上提出了异议,明里暗里对戚怀起提拔一个养子表达不满。
近年来,这些反对的声音愈演愈烈,现在争执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戚容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戚怀起会在这个时间要见他。
戚怀起在告诉他,位子我给了你,如果坐不稳就会掉下去,而且会摔得很惨。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戚容心里有了些猜测,戚怀起提拔他,乃至最初领养他的目的。
戚家是个群狼环伺龙潭虎穴,幼狼尚且年幼,在为他争取成长时间的同时,需要有另一只同样年轻的幼狼吸引狼群注意力。
而他就是最合适的磨刀石。
电梯停在了董事办公的楼层,戚裴先一步出了电梯,而后侧过身来看了眼电梯内站着没动的人,停顿几秒,开口询问:“小容,留下一起吃个饭吗?”
戚容在他的话中回了神,抬手看了眼腕表,思索几秒还是拒绝了:“不了,我回去还有一些事,下次吧大哥。”
戚裴听完没有再挽留,停在原地看着戚容按了关门键。
金属门缓缓合拢,直到彻底隔绝了两人视线,在原地静默了一会,戚容突然意识到戚裴方才的眼神,是想对他说些什么的。
或许是想和他聊一聊如何应对危机,也或许是关心他的近况,印象中,两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面对面地聊过天了。
戚容抬手揉了揉眉心,是该找个时间回家一趟了。
又在家待了几天,在年假快要过完时,戚容接到了严朔的电话。
彼时,他正在泡在数不清的文件资料中,听着对面依旧充满阳光活力的嗓音恍惚了一瞬,短暂地愣神后,他揉了揉山根,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虽然现在因为身份,他不再排斥和严朔的交往,可每当面对严朔时,他还是会感到一些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戚容知道,这种不自在不是因为对方,而是因为他自己。
严朔身上的热烈,乃至他的活力和无拘无束都和那个人太像了。
他讨厌他们身上如同阳光般明媚刺眼的热情,讨厌他们的随心所欲。
可他又矛盾地爱着那种自由和炽热,爱到飞蛾扑火,到最后焚于那团火光中,却还是回味着被照亮的片刻暖意。
这三年,他时不时会梦到魏弋。
潜意识很奇妙,明明他白天从未想过他,可夜晚时,他却总是入了梦来看他。
有时是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有发生过的,也有没发生过,他会梦到魏弋抱着他坐在公寓能晒到阳光的沙发上看书,也会梦到魏弋在夜色中头也不回的背影。
每当做这样一个梦时,醒来后他都会感到很累,好似早已被他忘却的记忆再度被一只手翻出来,逼迫他回顾那时的点点滴滴。
梦中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戚容既感慨自己记得这么清楚,也痛恨自己忘不掉。
扔掉了所有魏弋送他的东西,可他依旧没能将那个人从心里彻底挖出去。
于是,戚容只能一再地劝说自己,只是还需要时间。
他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只有忙到累到再也想不起来其他时,魏弋才不会来梦里干扰他。
和严朔约定的那天是个晴天,戚容推开了咖啡店门,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青年,仰着灿烂的笑容朝他招手。
戚容脚步顿了几秒,而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严朔咖色衬衫下面搭牛仔阔腿裤,一头卷发用墨镜压住,面对他时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是很随性的艺术感穿搭。
戚容一如既往地和他打了招呼,抬手招来了服务员,他点了一杯特浓拿铁,又询问严朔喝什么。
“不行,是我邀请你来的,当然是要我请客。”
说着,严朔便直接把服务员拉到了自己那边,手指随意在面前菜单上掠过,点了几样甜品,把菜单合上递还了服务员。
“就这样,再加一杯意式浓缩。”
戚容还没来得及客套,严朔已经送走了服务员,边喝手边的柠檬水,边笑眯眯看他。
两人目光交错,戚容很快又垂下了眼,手指扶在玻璃杯壁上,若无其事地喝了两口杯中的柠檬水。
许是今日阳光太刺眼,眼睛干涩得厉害,又酸又痛,戚容耷着眼皮,徒劳地眨了几下,最后抬起手揉了两下。
对面的严朔注意到他的动作,关切询问:“眼睛不舒服吗?”
戚容没抬头,嗓音如常:“昨晚没休息好。”
他昨晚啃下了半个季度的文书报表,凌晨才入睡,这次倒是得偿所愿,一夜无梦。
但晚睡的后遗症就是他今日一整天都需要浓咖啡来提神,靠咖啡因来保持大脑活跃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就像恶性循环,他陷在一个不得解脱的怪圈里,无法和自己和解。
咖啡很快上来,戚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特浓的香醇咖啡入口,苦得他舌根发麻,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对面的严朔一直在看着他,眼神直勾勾地,直到看着他放下了杯子,才终于开口:“戚容,我总感觉……你好像经历了很悲伤的事情。”
戚容搭在手柄上的手指还未收回,顿了两秒,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的青年。
严朔已经敛去了笑容,此时格外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双眼,阳光落在他眼睛里凝成很亮的色块,像橱窗里的水晶糖也像玻璃弹珠。
“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藏得很深的……悲怆,还有种快要破碎的孤独感,我想帮你,可又不知怎么帮你。”
严朔越说越缓,到最后尾音已经变得很轻,戚容收回了自己的手,五指在桌下悄然收紧。
他很想反驳严朔,反驳这都是他的臆想,反驳自己很好,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严朔学音乐,也知道他对情绪感知能力比一般人要敏锐,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严朔可能说的是事实。
最后,他牵了牵唇角,朝对面的人扬起一抹笑。
“你喜欢我吗?”
严朔下意识地一怔,眼神落在他漂亮的笑容上,呆呆地收不回来。
半晌,意识到戚容说了什么,严朔的脸色才一点点涨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喜、喜欢……”
戚容眼神落在他白皙脸颊上的红晕,眼睛里多了些晦暗深沉的情绪,再开口时的嗓音变得虚无缥缈:
“那就不要试图拯救我。”
桌上的手机在这时嗡嗡震动了两下,屏幕上弹出了两条新消息。
【段枢:我这边检测到你附近的波段异常,有人在用电子设备监视你】
【段枢:方向是,你所在位置的街对面】
第98章
抬起眼看向街对面时,戚容什么都没想。
入目的是一排在阳光下微微反着光的商铺玻璃,斜对面就是一家甜品店,周末午后的时间,店内的客人不算少,每个人都专注于眼前的人或事。
尽管什么都没有看到,可他还是定睛看了一会。
他视线专注地落在虚空一点,什么都没看,却又好似已经看到了什么。
明明隔着一万公里,可魏弋却好似和那双漂亮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心动的感觉,在目光相撞的瞬间,胸膛内的心跳却比他的反应诚实。
过快的心跳震得他胸腔发麻,思念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快要穿透了网线汹涌到另一端。
原来,他一刻都没忘。
魏弋眼眶骤红,悬在笔电上的手指不断收紧再松开,却迟迟无法关掉页面。
“戚容……”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摸面前青年的脸,指尖触到了微凉的电脑屏幕,可他舍不得放开手指,近乎贪恋地去摩挲着那张日夜萦绕心头的脸。
可很快,戚容就收回了视线,重新面向了他对面的青年。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对视,只有他潜藏在无人角落处的思念汹涌。
那一刻,魏弋心里甚至泛起了难以言喻的嫉妒,他嫉妒着出现在戚容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些负面情绪非但没有随着时间减淡,反而愈演愈烈。
三年的时间,他只能阴暗地在无人处窥伺戚容的生活,每次只听着对面的动静就足够他安静地待一下午,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这与他自小所接受的教育背道而驰。
可他一辈子只做了这么一件卑劣自私的事,他终于能渐渐明白,为什么坏事总令人上瘾。
戚容就像一只张扬的毒蝶,他戒不掉他身上令人着迷的魅力,却又无法割舍致命且迷惑人心的毒性,到最后像个瘾君子般反复拉扯原地打转。
回到M国的第一年,魏弋重新申请了斯坦福的管理学,入学后,他过了两年平静的大学生活,直到一年前,被父亲安排着开始接触家族事务。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想要放下一个人,可戚容只出现一秒钟,就让他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看着渐渐暗下来的电脑屏幕,魏弋终于无可救药地承认,他根本忘不掉。
他认输了,他真的好想戚容。
想见他,想再把他用力抱在怀里,想亲他的嘴唇,也想看他被欺负得无可奈何的模样,也想看他再对他露出漂亮的笑。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作为回国的条件,他与父亲作了一个交易。
电脑屏幕彻底黑屏,魏弋垂眼看着手机壁纸,那是一张他偷拍戚容睡觉的照片,手指轻轻抚了抚,又克制收回。
他私心想戚容再等等他,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要求戚容等着他。
于是,一颗心就在反复拉扯中煎熬难挨,疼痛与酸涩让他蜕变成长,也好似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另一边,短暂地出神后,戚容收回了视线,他垂下眼,手指搅动着杯中咖啡,再度变得漫不经心。
他用另一只手给段枢发去消息。
【戚容:能查到对方位置吗?】
对面的严朔已经渐渐从最开始的信息状态中冷静下来,他等着戚容发完消息抬起眼,才认真说道:“任何人有拯救别人的想法都很傲慢,我并不这样想,我只是想你会不会需要我的帮助,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
戚容和对面的人对视一眼又移开,去看杯中旋转冒泡的咖啡液,他并不意外严朔的这番话。
严朔早在最开始靠近他就说过,喜欢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另一个人没有关系。
严朔也从未逼迫过他,每次放假回国就第一时间联系他,欢天喜地地像个小狗似的,用着蹩脚的各种理由约他出去,因为在这段关系中并不感到难受,所以戚容有空都会答应他的邀约。
可越相处,他便越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那种平静照耀所有人的光芒。
因为不想再被灼烧,所以他选择不再靠近。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说完,戚容便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垂下的视线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段枢:信号已经消失了,但是我捕捉到了他的波段,下次再出现我就能追踪过去】
戚容没再回复,将手机倒扣在桌面,抬起头看向对面时,却看到严朔微微垂下了头,一言不发地沉默下来。
一头蓬松的卷发也好似耷拉了下来,看起来像只被雨淋湿的金毛狗。
或许是自己说的话太伤人了,戚容想。
明明下定决心要狠心,可看着这样的严朔,他又心软了。
对方还是个孩子……
一整杯咖啡见底,戚容放下杯子,终于开口说话:“晚上,我有一个朋友组局……”
话出口时,他便有些后悔了,可看着对面人倏地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想改口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真的吗?我可以去吗!”
戚容错开他的视线,拿起勺子挖了一勺桌上没人动过的甜品慕斯,低低应了一声:“只是喝酒归喝酒。”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严朔的惊喜又稍稍褪去,他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对戚容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我的想法也没有变。”
两人都没法轻易说服对方,才就这样纠缠了三年。
晚上的酒局,是纪薇做东,戚容领着严朔到场,才发现今日来得大多数人他都不认识,看着纪薇正挽着一个陌生青年,戚容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和严朔在包厢内找了个位置坐下。
只是没多久,纪薇便自己找来了,不仅来了,还带着身边的青年一起来。
双方互相打过招呼,青年就被其他人叫走了,纪薇瞥了一眼戚容身边坐姿端正的严朔,把人悄然拉到角落。
她一脸看戏的揶揄,笑眯眯地问:“你和那个帅哥,有情况?”
戚容没什么反应,不咸不淡地呛了回去:“那是你第几个男朋友了?”
被戳到痛处,纪薇气到不行,抬起高跟鞋就踩了戚容一脚,看着他痛得拧起眉,才解气地重新挽住他手臂。
“好了,知道你心里藏着个人,这么多年了,就算天仙也得让我们见见吧……”
见纪薇又开始拿这事打趣,戚容把她推远了点,“见什么见,注意影响纪小姐,你男朋友看我们半天了。”
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纪薇被吸引了注意力,猛地转头去看,视线捕捉后什么后一声惊呼,立刻心虚地放开了戚容手臂,踩着高跟靴小跑着去到青年身边,还不忘回头吩咐戚容随意点。
戚容看着她背影,无奈地一摇头,走回严朔身边坐下,刚坐下,严朔便递过来一只酒杯,戚容犹豫一秒,还是接过了。
两人轻轻一碰杯,戚容抿了一口杯中酒。
自三年前从疗养院出院,他谨遵医嘱戒了烟酒,以前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现在倒是想明白了,没有工作时,他作息规律,身体虽然还是各种毛病,可也在渐渐好转。
除却必要应酬,他在外并不经常饮酒,猛地一尝到酒精味道,戚容拧了拧眉心,被呛得沁出一些生理性眼泪。
他抬手掩唇,呛咳了两声,这动静引得严朔放下酒杯转头来看,“怎么了?”
严朔逆着光的眼睛里满是无法遮掩的光亮,猝不及防地撞进那样一双眼里,戚容在酒精的侵袭下的头脑眩晕,恍然间把这双眼和另一个人搞混。
可视线慢慢聚焦,戚容又渐渐清醒,抬起手缓缓推开严朔后,他将手中的酒杯凑近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果然不能喝酒,喝多了脑子容易变得不清醒。
一旁的严朔想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戚容一杯酒下肚,威士忌后劲足,戚容喝得急,脖颈连带脸颊很快便泛起了漂亮的桃红,他歪在沙发靠背上,一杯接一杯地喝。
注意到这边气氛不对,没人敢上前找不痛快,在这一方被自动隔绝出来的空间内,戚容屏蔽了所有人,只是机械似的发泄着挤压许久的情绪。
他胸口有一团火烧了许久,浇不灭熄不掉,兀自地燃烧着,经年累月地焚烧着他的心房,不放过任何一点灰烬。
或许到现在,他讨厌的已经不是魏弋,而是自己,讨厌总是想起他,讨厌一喝酒就会变得不理智的自己。
时间这方良药非但没有将他治愈,还将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戚容拧起眉,到最后直接夺过了桌上的酒瓶,仰头倒进嘴里,严朔和他抢酒瓶,可没抢过,又怕伤到他,于是便手足无措地坐在一旁,怕戚容喝多了酒,他就乖乖坐在一旁不敢再喝。
纪薇再注意到这边时,见到的就是仰靠在戚容闭着眼满脸通红的戚容,她满脸惊诧,转向一旁的严朔,不可置信:“怎么就喝成这样了?”
严朔无措地抿紧唇瓣,抬起的一双狗狗眼闪着光,着急地对他解释:“突然就这样了,我没拦住他……”
一看他那副可怜巴巴的小狗模样,纪薇无奈摆了摆手,二话不说地从戚容手中把酒瓶夺走,招呼着严朔将人扶起来,往包厢外走。
帮着严朔搀扶戚容走出包厢,纪薇偏头看着闭着眼呼吸粗重的青年,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她静静地看了一会,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叮嘱让严朔把人安全送到家。
严朔本想直接把人抱起来,可又顾及着戚容清醒后大发雷霆,还是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出了会所。
坐进后座后,严朔向代驾报了戚容别墅的地址,戚容歪在后座上,没一会又直起身,寻着身侧的支撑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靠在了严朔身上,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
接下来的一路,戚容像是睡了过去,不吵不闹地靠在严朔肩头,严朔一动不敢动地维持着姿势,终于车子在别墅外停稳,他先一步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失去支撑的青年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严朔回身,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了他的脸。
在原地顿了几秒,严朔屏住呼吸,几乎怕自己的呼吸惊扰了熟睡的人,可几秒后,戚容缓缓睁眼,扇动的睫毛在他掌心扫了两下,痒得他手指发痒。
严朔不敢动,直到戚容自己直起身,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窗外,自己下了车。
“到家了啊……”
他走得跌跌撞撞,严朔跟在他身后伸出双手,准备随时扶住他。
用指纹开了锁,戚容自顾自地进了门,随意地甩开了鞋子,连拖鞋没穿,穿着袜子走进客厅。
身后的严朔带上门,换了鞋后拿着拖鞋跟上戚容,看他在沙发上坐下,严朔把拖鞋放在他脚边,蹲在地上仰头看他,面上带上了些显而易见无奈,嗓音也低了下来,像是哄小孩:“不穿鞋是会着凉的。”
戚容坐在沙发上,垂下眼呆呆看了他一会,突然露出一个笑。
他整个人被酒精腌透了,从骨子里透出的慵懒劲让他举手投足间都带上些蛊人的意味,热意烧的他浑身泛起薄红,就像一只挂在枝头的爆满果实,散发着诱人的成熟香气。
几乎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采撷,将他掰开了揉碎了地吞吃入腹。
严朔心跳得很快,陷在戚容前所未有的温柔甜蜜中无法自拔。
下一秒,他就被两只手抓住了衬衫领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起身。
再反应过来时,肩上被一只手按住,戚容揪着他的衣领,跨坐在了他身上。
沾染着醉意的嗓音含糊,还带了股意味不明的嗔怪:“你怎么来看我了……”
严朔彻底怔住,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耳朵也一点点红透了,他想抬起手,却又不敢碰到身上青年,嗓音都被燥热烧得哑了下来,低得微不可闻:“我一直在……”
可他只听到了青年轻地像呢喃的一声:“骗子。”
紧接着,唇上一痛,戚容狠狠咬了下来。
第99章
嘴唇被牙齿发泄般嘶哑着,严朔却呆呆地失去了反应。
戚容整个人攀着他,揪住他的衬衫衣领的手用力到微微发颤,他垂下头,急切又用力地啃咬着他的嘴唇,像是借此发泄着心中的情绪。
直到嘴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味,严朔才迟缓的动了动,他蹙起眉,抬手抚上戚容的背,想让戚容先放开他。
可察觉到他的推拒,戚容直接揽住了他的脖颈,手臂环在他肩头,一边喘息一边继续咬他。
于是,严朔就不敢再乱动,僵硬着身体任由他又亲又咬地在他身上作乱。
可渐渐地,他呼吸也乱了,置于身侧的手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紧握成拳,他忍得心跳鼓噪,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鼓起。
现在的戚容无疑是情绪不稳定的,可他同时又是无与伦比的迷人,脆弱与美丽两种毫不违和的因素糅合在他身上,足以迷惑任何一个男人。
更何况,是一个本来就对他有所企图的男人。
严朔下颌绷紧,紧抿的唇缝终于松懈了一个小口,身上的青年就在这时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像只小猫尝到味道很好的猫条,很快又再度凑近,舔了一下又一下。
就在严朔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回吻时,青年终于向后退开一点,自上而下的睁着一双眼,迷蒙地歪头看着他。
严朔被他看得心中一紧,有些羞窘涌了上来,他狼狈地抬起手,想检查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看着他在自己脸上摸索了一通,戚容才呆呆伸出一根手指,很轻地点在了他的下唇上,“这里,流血了……”
严朔一怔,意识到这是被某人咬出来,脸色又隐隐飘红,没等他组织好语言询问眼前的状况,戚容又再次靠近了点,他两只手捧着他的脸,眼睛盯着他唇上的伤口,视线很专注。
两人近得近乎额头相抵,严朔不敢动,看着近在咫尺一双纤长睫毛迟缓地眨了眨,然后青年嗓音又软又低地向他道歉:“抱歉,咬疼你了。”
这语气实在太像撒娇,严朔心脏得快要跳出胸膛,咽了咽喉咙,才克制着嗓音出声:“没关系,我不疼……戚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东西坠地的清脆声响,严朔被吸引了注意力,猛地转头去看。
他与站在隔断柜后的年轻佣人对上了视线。
严朔还没来得及反应,年轻佣人便被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地转身离开了。
只是走之前,好似还动作慌乱地往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
客厅里重新安静,严朔再转向了身上的青年,却发现他已经靠在他肩头,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严朔怕吵醒他,思索着要如何把人抱上楼,又原地等了几秒,刚下定决心要将人抱上楼,可手刚碰到青年的腿弯,青年肩膀一颤,又悠悠转醒。
严朔心中一松,忙放开手保持距离:“我看你睡着了,想抱你上楼休息……”
可他话没说完,便顿在了原地。
戚容睁着一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睛和他对视着,虽然还朦胧混沌,可那些浮于表面的情绪已经尽数褪去了,此时清凌凌的,冷得令人心悸。
严朔还未反应过来,戚容已经缓缓推开他站起了身。
脚刚沾地他便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可他还是缓慢而坚定地远离了沙发上的严朔。
严朔不明所以,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戚容稳住了身形,扶着额头,勉强清醒地对他说:“抱歉,我喝多了……刚才发生的事,忘了吧。”
在那样熟悉至极的姿势中,他看着那双同样亮晶晶的眼睛,在客厅的光影中恍惚了一下,明明是一双丝毫不相像的眉眼,可在这一刻,两个人重合在了一起,他头脑一热,凭借着本能凑了上去。
亲吻是本能,撕咬也成了本能。
他无可救药地爱着魏弋,也无法控制地痛恨他。
几次三番,因为一个男人做出失控举动,戚容想嘶吼想叫嚣,他讨厌这样脆弱的自己,也无法逃避自己的内心,他好像分裂出了两个灵魂,一半理性一半感性地不断撕扯,而他就悬在半空,冷眼旁观两半灵魂争执不休。
可如今,理性压过了该死的感性,在这件事上,他真的做错了。
他不该喝多酒,更不该在今晚因为心软和不忍把严朔带去酒局。
明明先要推开严朔的人是自己,可如今和他不清不楚地亲吻在一起的人也是自己,戚容拧紧眉心,额头痛得他眼前发黑,他陷在自我唾弃中无法自拔。
直到手臂被人握住,戚容抬起眼,发现严朔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他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里面藏着足够轻视世界的勇气,闪闪发亮地照耀着他。
可这一次,他真的不想再靠近那样的太阳,太阳太耀眼,注定不属于他一个人。
而他会在那样毫无保留的阳光炙烤下化为灰烬。
戚容缓慢地推开了严朔扶在他手臂上的手,深吸了口气,抬起眼看着他。
一句话,他说得很慢,可一字一句:“严朔,我并不喜欢你,刚才那样对你是我喝醉了酒,无心之失。”
严朔定定看了他几秒,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无心之失?”
在某些方面,戚容并不否认自己与戚家一脉相承的薄情冷血,因为毫无感情,所以拒绝时也能面不改色。
他直直地迎着严朔的视线,点了点头,肯定他的话:“这件事,对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影响。”
虽然这样的处理方式会让人很难接受,可最快切断念想的只有受伤。
他先前对严朔总有很多纵容,走到今天这一步,两人之间的问题已经避无可避。
他从未将严朔当作谁的替身,也不能回应他期望的感情,两人继续相处不过是徒增烦恼。
说出这些话后,戚容才发现,原来也没有那么难,是他被魏弋影响得太深,可如今才发现,这才是原本的他。
冷心冷情,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才该是他。
说完最后一句话,戚容便越过站在原地的严朔走向了楼梯,走出了几步,身后有声音响起:
“戚容,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多希望你能再坏一点,哪怕骗骗我也好,我心甘情愿被你骗的。”
话音顿住,戚容的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紧接着,严朔的嗓音又响起,这次多了些低哑的自嘲:“可你连骗我都不愿。”
青年的嗓音低沉又沙哑,里面藏了数不清的复杂情绪,听起来快哭了,戚容在这一刻才想起严朔也是无忧无虑被宠爱长大的小少爷,大概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拒绝过他。
可戚容只犹豫了一秒,下一秒,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快要走到房间时,他听到了楼下的关门声。
严朔走了。
戚容闭了闭眼,抬手拧开了房间门,这样正好,严朔应该不会再来找他,至于和严家公司的合作,还可以想其他办法挽回……
戚容很快就再没有精力去思考,他走到床边,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眼皮也重重地阖上。
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他头疼得起不来,就着佣人送来的温水,吞了几粒止痛药,他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昏天黑地。
他中间醒了一次,房间内的窗帘开了一道缝隙,有日光洒进来,照得他身上的杯子暖融融地,戚容偏了偏头,眯眼适应着光线。
他就像久居阴暗潮湿角落的蛇类,生活的地方乍然被阳光踏足,无措地需要去适应。
搭在枕边的手也暖暖地,被阳光晒得指尖微动,他后知后觉地反应了会,终于意识到有人在他睡着时来了这里。
支撑着坐起了身,戚容靠在床头发了会呆,探手捞过不知何时被放在床头的手机。
手机拿在手里,他又像注意到了什么,偏头重新去看。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放凉的白开水。
阳光,手机,温水。
戚容收回视线,揉了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额头,他垂下眼按亮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打消了他所有的胡思乱想。
拉开窗帘这个习惯是魏弋的,他总喜欢在房间内充满阳光时喊他起床,他说想让他一睁眼就看到阳光。
手机也是因为他总是丢三落四,魏弋总会给他找好放在床头。
温水也是魏弋总会提前备好的,就放在他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戚容静默了片刻,突然向后仰起头笑了声,他大概是因为昨晚严朔的事受到了刺激,不过是一些不会有任何关联的小事。
整理好情绪,戚容集中思绪浏览手机上的信息,给纪薇报了平安后,他开始一一处理工作消息。
他这些没在公司,可公司内部流言蜚语早已传遍,大部分人事不关己准备看好戏,真心希望他留下来的人实在太少,李肖倒是真心实意地跑来给他送消息,明里暗里打探他心里有没有底。
戚容早有预料,他毕竟进入公司不久,还未培养起自己的嫡系势力,自然与那几个在集团内部打拼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伙不能相提比论。
可尽管如此,也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浪推前浪。
关于如何在公司例会上驳回对于他的指控撤职,戚容心里有了点想法,科技方便的东西现在还不是露面的最佳时机,他要从戚氏目前最迫切的方向作为切入口。
要立竿见影地让公司里那些老家伙无话可说,同时也要适当地示弱,表明自己构不成威胁。
前者戚容起初还没有思路,但后者他已经想出了解决办法。
重新回到公司后,他让徐原组了几次局,特意提到了周殊晏的名字。
徐原也没让他失望,成功说服了周殊晏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来与民同乐,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周殊晏都只是一个人坐着,端着一杯酒,从开始喝到结束。
不合群也不过分突出,这是周殊晏面对社交抗拒的表现。
戚容隔着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围拢的人群,看着那个独自喝酒的身影,心想他可真是把周家那套清高虚伪学了个十成十。
借着仰头喝酒的间隙,戚容微微眯起了双眼,直勾勾地越过人群看向角落,目光毫不遮掩,周围有人察觉出不对,压低的议论声四起。
戚容要的就是他们的造势,他轻轻一笑,端着手中喝了一半的酒杯走过去,停在青年面前。
“周公子。”
面对周殊晏,圈子里的人多是称呼一声周二少,或是周少,毕竟周殊晏虽是现如今周家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可周家内部不合的传闻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对于他的敏感身份,圈子里大多人当作谈资一笑而过。
没人真的把他当回事。
可戚容的称呼和其他人都不同,他的一句“周公子”,听在人耳朵里就莫名带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讽和调侃。
周殊晏果然因为这三个字回了头,两人四目相对,那双沉静冷冽的双眸依旧无波无澜,可面色却隐隐沉了下来。
戚容伸出那只捏着酒杯的手,手腕在空中晃了晃,杯中冰块清脆碰撞,瞬间盖过了包间内所有的声响。
而他微微歪了下头,逆光下显得晦暗的双眸聚了点零星的光斑,笑得慵懒又没力气,对坐在沙发上的青年说道:“只是想和你喝一杯。”
说着,他又向前递了递那只手,摆出一副碰杯的姿势。
周殊晏没出声,只垂下眼扫了眼青年递到面前来的那只手,再抬起眼时,里面有很深的情绪顷刻掩去。
“不了,我酒量不好。”
得到他的拒绝,戚容丝毫不见恼怒,反而笑意加深。
尽管周殊晏藏的很深,可他还是看到了。
刚才他的眼神中……分明是厌恶。
握着酒杯的手又晃了晃,清脆的声响却让寂静包间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打了个颤,敢当众拂戚容面子的人,怕是整个U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他们都在等着戚容大发雷霆,可等了又等,没等到预想中的场景,却见戚容一言不发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戚容将手中酒杯轻轻磕在一边的桌上,而后他负手倾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嗓音对周殊晏说:“周公子……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话音顿了顿,戚容眯眼笑了笑,像是哄骗人吃下禁果的美丽毒蛇。
“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他们都把周殊晏当笑话,周殊晏正好也厌恶透了他。
没有与这更好的合作伙伴了。
第100章
四月的天像小孩的脾气,说变就变,前几日晴空万里的天气急转直下,天气预报的降雨标识挂了一整日,大雨终于在半夜下了起来。
戚容以手支颐,靠坐在车厢后排,听着窗外的雨声昏昏欲睡。
这次外出,他只带了薛济,两人并排而坐,车厢内静默蔓延。
雨声像一把轻柔的刷子撩过耳膜,催人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
薛济专注在眼前的工作上,并没有被气氛感染。
车最后停在了城东新区和老城交界一块待拆迁地区,泼天雨幕下,世界被冲刷成一片阴沉的灰色,地面的水洼被雨滴砸得破碎,晃晃悠悠地倒映着周边破败的低矮楼房。
身边许久没有动静,薛济看了一眼看起来像是睡过去了的青年,没急着叫醒他,继续去看双腿之上的笔电。
直到司机在前排出声提醒,薛济才抬起头看向窗外,街道与高低错落的建筑内冒出了很多人,有老有少,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这辆豪车试探着靠近。
薛济当即拧起眉,探出一只手,想把身侧的人喊醒,在即将碰到时,青年却像若有所觉似的,缓缓睁开了双眼。
于是薛济顺势收回了自己的手,沉默一瞬,转而问道:“小戚总,这些人……”
城乡交界处本就因拆迁和各种纠纷混乱不砍,又加之有地头蛇活跃,秩序失衡,向来是个三不管地带,当听说戚容要来这里时,薛济很想问有什么事是需要在这里解决的,可他最终没有问出口。
就算这里和城东新区搭界,可这一片当初政区划分时,并未分到东区,印象中这里好像一直是周家在负责……
戚容没回答他,视线落在眼前发了会呆,才迟缓地眨了眨眼,坐直身子向外面看去。
就这么看了半天,戚容活动了下脖颈,对薛济说了自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你和我一起。”
明白他这是要亲自下车的意思,薛济取出雨伞,先一步下车,绕到另一侧拉开了车门。
周围的人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一只价值不菲的高定皮鞋伸出车厢,踩在了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紧接着,戚容站起身,整个人彻底落入宽大的黑伞中。
向四周环顾一圈,戚容面容平静地丢出一句话:“我找虹姐。”
短短几个字如同水滴落入油锅,周围围观的人群肉眼可见地躁动起来,有些中年人和身侧的年轻人窃窃私语,目光不住在戚容和身侧高大青年身上流转,满脸的犹豫和戒备。
戚容对这些居民的反应早有预料,唇边甚至还带上了些笑意。
他了解过这里的情况,橡子街属于新旧城交接的惠济区,是早些年政府城乡交界处建设项目的先导地区,周氏集团当初拟超50亿的巨资买下这块土地,可这么多年,橡子街的发展却越来越不受控制,加之周家近些年的发展重点逐渐偏移到了文娱板块,橡子街的问题也就一直被搁置。
直到东区建设已提上日程,周家才想起来处理这么一个烂摊子,可周家一群不愿沾染铜臭味的清高商人,自然是拉不下身段出面谈判。
前几年谈不下来的事,现在也一样谈不下。所以,他知道周殊晏有难,这就来救急了。
顺着一个年轻人手指的方向,戚容和薛济迈步向内走,唇边笑意还未褪去,又隐隐有加深的迹象。
希望周殊晏不要在这件事上犯倔。
橡子街很大,沿着还算井然有序的主街道向前走了大概十分钟,戚容看到了雨幕中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
不远处一栋看起来仿西式洋房的二层房子开着门,有朦胧的光线从屋内照出来,在阴沉天色下微微发着光。
戚容脚步不停,身后薛济紧跟着他,两人走到小门前停下,刚好屋内有人走出。
撑在头顶的伞沿小幅度上抬,戚容和独自撑着伞的周殊晏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周殊晏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
似乎第一次在对方那张死板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表情变化,戚容没忍住就笑了出来,无视周殊晏急转直下的脸色,他抬起手小幅度挥了挥,笑得狡黠。
不过短短几秒,周殊晏又稳住了情绪,他再度恢复了了平时冷淡自持的模样,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冷静问道:“二少在这里做什么?”
戚容垂下手,先前孩子气的举动好似只是一个错觉,他很快将视线移开,落向了那扇透着光的木门。
几秒后,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散漫嗓音:“是戚总来了吗?”
周殊晏眸色一变,脸上勉强维持住的冷静隐隐出现了一个细小裂口。
他转头看着拾级而上的青年,眉心克制地蹙了蹙:“你……”
可没等他说完,戚容便目不斜视地打断了他:“在外面等我。”
语气好像理所当然一般。
周殊晏被噎了一下,眉头瞬间拧紧,他握着伞的手紧了紧,回身看着青年一人走进了那扇木门。
四十分钟后,戚容只身一人走了出来,在檐下站着等了会,薛济撑着伞从雨幕中走向他。
戚容将视线挪向依旧停在原地的纯黑林肯,玩味地眯了眯眼。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薛济适时补充了一句:“周少在车上等您。”
戚容不无不可地应了一声,走进薛济撑在他头顶的伞,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到林肯车边。
站在后座敲了敲车窗,西服衣袖很快被雨水沾湿,戚容没在意,耐心等了几秒。
整辆车静悄悄地,单向玻璃一片漆黑,看不清车内的景象。
戚容站在原地,听着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唰唰声响,谈判成功的好心情在等待中一点点消磨。
他时而怀疑周殊晏这么一根筋的性格接手家族事务几年的时间,是怎么安然无恙的活下来的。
后来从徐原那听说他大学本硕都在国外名校攻读的法学时,他倒觉得理所当然了。
几秒后,车门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一道缝。
戚容冷笑一声,拉开了车门,视野中,一只白皙大手自车门边撤了回去。
薛济替他关好了后座车门,车厢中间的挡板也缓缓升起,相对无言了片刻,周殊晏率先打破沉默:“二少兜这么一个圈子,从酒局到橡子街,不妨有话直说。”
戚容哼笑一声,看来周殊晏也看出他的接近目的不纯了,不过那又如何,他是与周殊晏谈交易,又不是交心。
直来直去地是战场,相互算计才是生意场。
沉吟半晌,戚容决定按照周殊晏所说的,有话直说:“和我谈恋爱吧,周公子。”
他音量不大,语调平静地像在讨论今日雨下得很大。
整个车厢在诡异的气氛中变得异常安静,车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身,密密麻麻地敲击在人耳膜上。
许久没有等到周殊晏的回答,戚容听着听着又有些犯困。
良久后,周殊晏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压抑过后依然微微失控的嗓音反问道:“戚容,你是疯了吗?”
这一次,因为事情太过超出预料,他连称呼都省了,直呼名字,戚容看他一眼,反应平淡:“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的话。”
周殊晏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说的话,直接转开了脸,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
戚容懒得管他心里在想什么,向后一靠,打了个哈欠,说道:“第一,你们周家拿不下来的难题我帮你解决了,江虹答应以以每平四万二的价格将橡子街彻底交付给周氏集团,并且保证这里的居民全部搬离,不再上诉。”
意识到青年用轻飘飘的嗓音说了什么后,周殊晏的表情变了。
这么多年改建项目无进展,最大的阻力便是橡子街居民因对赔偿款不满而产生的纠纷扯皮,当初周氏拟定的赔偿价格是每平四万一,可橡子街的居民代表却狮子大开口直接要到6万。
双方谈判数次无果,可如今戚容只用了不带一个小时的时间就以每平追加1000的价格谈下来了?
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周殊晏一时间居然产生了一种莫大的,荒谬感,他视线紧紧盯在戚容脸上,企图看出一点玩笑的迹象。
戚容很快抛出了下一句话:“第二,我知道你的秘密,包括你和周夫人在留学时相识的全过程。”
周夫人,也就是周殊晏父亲的现任妻子,只比周殊晏大两岁的周家主母。
这句话落下,车厢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周殊晏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直至隐去了所有情绪。
在被人拿捏到短处的屈辱中,周殊晏怒极反笑:“这就是你口中说的交易?”
戚容并不否认他话里话外的嘲讽鄙夷,视线缓缓挪向他的脸,停留两秒后笑了,“威胁谈不上,我这大概算是挟恩图报。”
话说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意味,戚容其实可以选择一个更为温和的时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公司例会在即,他实在没有功夫去理会周殊晏的心情。
他知道周殊晏一根筋的性格,也同样清楚他在家中的尴尬处境。
他都能查到的事情,周家主一定也能查到,自己的儿子和妻子曾经有过一段露水情缘这种事,无论哪个男人都会无法忍受吧。
戚容几乎是确定周殊晏会同意他的提议。
台阶他已经递了出去,是借着这件事在集团彻底稳住脚跟,打消他父亲的戒心,还是继续不尴不尬地在家族公司里当个任人轻视的二少爷,这道选择题并不难。
因为周殊晏和他一样,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戚容已经快要在雨声的催眠中意识昏沉了,身侧的人才终于发出了一声沙哑的音节:“戚容……”
戚容眼皮耷拉下去,又费力地掀起来,等着他的下文。
“连感情这种事也能交易利用,你有心吗?”
这句话说得很慢,尾音却又带上了些咬牙切齿的重音,戚容就算不睁眼,也能想象到周殊晏此刻的表情。
戚容一声轻笑,心里冷嘲。
他的真心早已经弄丢了。
一瞬的恍惚后,他扯了扯唇角回神,毫不留情地讥诮回去:“在权力博弈中,真心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语气轻飘飘地,里面带着令人痛恨的漫不经心,周殊晏在他的话中收紧五指,一瞬间很想狠狠攥住青年的脖颈。
他从未见过戚容这种人,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好像世间的一切都是可以放在掌中把玩的。
可他偏偏痛恨却又无可奈何,或许戚容已经早把他的每一步都看透,清楚他无路可走,于是笑看着他步入他早已设好的陷阱中。
可他的确没得选,权利是位高权重的人掌心中的玩物。
而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
车厢内沉默蔓延,周殊晏许久没有再出声,可戚容知道他已经做好了选择,否则早在刚才他就该把他赶下车了。
事情谈完,戚容从靠背上直起身,侧头看了眼车窗上蜿蜒淌下的雨水,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周殊晏死板又冷酷的嗓音:“我答应,现在你可以走了。”
戚容一怔,哈欠聚起的水汽猝不及防地凝在眼中。
反应了一会,戚容眉心攒动,克制着想骂回去的冲动,冷静思索了两秒,如他所愿地伸手推开了车门。
周殊晏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视线凝在身侧的车窗上,长久地静默着,雨声透过大开的车门清晰地传到耳边,世界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一条腿伸出车厢,黑伞适时撑在了头顶,戚容站起身,手扶在车门上,却不急着关上,他站了会,再度转回身面向后座上的周殊晏,眉眼弯弯,浓黑眼眸中浮着不加掩饰的虚情假意。
“合同会有人给你送去,你的心思要藏好了,起码别让其他人看出来好吗……”
戚容唇角一翘,尾声打了个转,像是故意挑衅:“亲爱的?”
一瞬间,这一声和那晚包间内的“周公子”重叠在一起,里面夹杂着的暗讽还是让人恨得牙根发痒。
周殊晏脸色一僵,刚转过脸,车门便在眼前猛地合上。
“砰——”
戚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一秒卸下,他大步向前走,薛济在身后跟上他,连忙询问他现在要去哪。
戚容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挑礼物。”
现在时间紧迫,要让人相信两人的恋爱关系,只能从一些外物下手了。
当天下午,一份合同和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出现在了周殊晏的办公室桌上。
他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情侣对戒,额角青筋跳了跳,此时盒子里只剩下了一枚戒指,另一枚戒指的去处显而易见。
周殊晏深吸了一口气,握住盒子的手一瞬攥紧,到底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戴上那枚无钻的男士戒指,他把盒子放下,转而翻开桌面上的文件。
可文件顶端《恋爱契约》几个大字又刺痛了他的眼,只看一眼,周殊晏就拧眉移开了视线。
盒子和文件都被他放在了书桌角落,可没了外物干扰,他却始终静不下心。
青年在包间内居高临下朝他举杯的姿态还历历在目,冰块的清脆碰撞声一下一下响在耳朵里,像被风吹起的风铃。
他闭眼揉了揉额角,可睁眼闭眼脑海里想起的全是那个恶劣至极的青年,这种诡异状态折磨了周殊晏许久,直到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下,他终于得以解脱,捞过手机去看。
屏幕上弹出了戚容的微信消息,只有两条。
【戚容:合同看仔细】
【戚容:明天来公司陪我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