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听到姜暮声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云染的脚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然而,她只停顿了片刻,不愿意让姜暮声看出来, 又继续向前迈步, 步子迈得更大更急了些。

    她决绝地向前,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姜暮声。

    “哥哥!”

    身后传来雪雨的惊叫, 云染还是咬牙忍住了没有回头。

    紧接着,又是一声金属落地的脆响。

    云染停顿住, 没有听到人摔到的声音。

    确认后,她又继续往前, 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块石头,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动容的石头。

    石头没有感情, 她只有自己,也只为自己着想。

    虽然停了几次,但后来,每一步都越来越坚定, 她必须离开这, 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身后也不再有动静, 不知是她的听觉自动屏蔽了,还是雪雨和姜暮声都不再试图挽留她。

    她很想回头看一眼,但怕撞进姜暮声的眼睛,还是将决绝进行到底了。

    出了别墅, 她又看到那些已经回到了原来位置的保镖,阿彪也在, 那些保镖不敢走过来,也不敢探头探脑, 但视线忍不住以转动眼珠的方式落在她身上。

    “云小姐,你这就走啊?”

    云染经过门口的一个保镖时,听见他小声地问。

    “嗯。”

    云染也轻轻应了一声。

    这时太阳已经很大了,晒得人发昏,云染走进阳光下时,忍不住抬手挡了挡。

    阿彪远远地看着她说:“云小姐这回走了,今后还回来吗?”

    云染心情本来已经很不好,现下听见阿彪这样问自己,不由恼火。

    “你希望我回来还是不希望我回来?”

    “自然是不希望。”阿彪很诚实,对她的不喜和不欢迎都写在了脸上。

    云染故意地道:“我回不回来并不是由我说的算,得看你们姜先生找不找我回来。”

    阿彪嘲讽地笑了一声,“云小姐走的时候这么自由,回来怎么就不自由了?”

    云染道:“你有本事把这话直接同姜暮声说。”

    “你……”

    阿彪彻底被噎住。

    他虽然为姜先生鸣不平,但到底是姜先生的下属,怕姜先生,不像云染这样胆大包天直呼姜先生姓名。

    在香港,能直接叫姜先生名字的没几个,这么连名带姓的叫的更少,在云染之前他不曾听过。

    真是不知道云染哪里来的胆子!

    在吵架这一方面,算是赢了阿彪,云染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也借着这机会发泄了一通。

    是阿彪先对她不敬,不怪她回敬阿彪。

    云染最后趾高气昂地看了阿彪一眼,上了来时的小货车,吩咐司机开车回去。

    小货车开动,载着云染很快便没了影。

    阿彪却实在是气着了,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太阳底下看着像是要冒烟了。

    云染不在了,保镖们纷纷围过来。

    “彪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云小姐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阿彪生气地走开了,保镖们互相看看,谁都没有答案,继续回去站岗。

    屋子里,姜暮声已经被雪雨和Alan一起扶着回了房间。

    “哥哥的金手杖好像没有捡。”雪雨忽然想起来。

    Alan说:“小姐陪着姜先生,我去捡回来。”

    Alan去捡金手杖,雪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脸愁容地望着哥哥。

    姜暮声苍白的脸展露出一个微笑,“雪雨,哥哥都没有难过,你也别难过。”

    “哥哥骗人,你怎么可能不难过,刚刚下意识去追嫂子,都差点摔了,要不是Alan反应快,哥哥的伤怕是又要雪山加霜。”

    “哥哥没事。”姜暮声道:“你未出生时,哥哥经历过更惨痛的伤,眼下这点伤没有伤及要害,对哥哥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雪雨哭了出来,“哥哥总是这样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却把我管得这样牢。”

    姜暮声哄道:“今天的赌约你赢了,阿染亲自来送烧鹅,按照约定,我允许你一周外出两次,带着Alan。可以出门了,有开心一点吗?”

    “不开心。”雪雨难过地道,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姜暮声探身,抬手去帮妹妹拭泪,“怎么赢了还不开心?”

    雪雨说:“我宁愿自己输了,嫂子这次虽然来了,但却比不来更无情。”

    姜暮声道:“阿染不是无情,她还在生哥哥的气,觉得是哥哥害死了她老豆。”

    “可是哥哥并没有害刀疤!哥哥只是把刀疤送进了监狱,让港督依法处置,如果哥哥没有这样做,刀疤可能死得更早,Alan都告诉我了,那边的人当时想杀刀疤。”

    “阿染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恨哥哥很正常。”

    “哥哥为什么不跟嫂子说明白呢,上次在广场,我以为哥哥会告诉嫂子真相的。”

    “雪雨,我不能告诉阿染。”

    “为什么?”雪雨带着疑惑望着哥哥。

    姜暮声道:“因为哥哥觉得,让阿染知道真相的话,阿染同我更不可能。”

    “哥哥是怕嫂子知道了真相会内疚?”

    “内疚只是其中一种情绪,并不能彻底消融阿染心中的恨,情绪一旦复杂,人会理智得可怕,阿染跟你不一样,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绝不会轻易地选择回到我身边。”

    “哥哥是在说我头脑简单吗?”雪雨不哭了,红着眼睛委屈地问。

    “头脑简单没什么不好,就算不好,也是哥哥的错,所以哥哥会保护好你,你不用担心。”

    “那嫂子怎么办?”

    “哥哥会自己想办法把她哄回来。”

    *

    云染坐着小货车下山,下到一半,有车上来,那车直接停在小货车前,差点出车祸,司机急得骂人。

    “怎么开车的?不会开可以不开。”

    待看清那汽车上坐着的人,司机又赶忙转变了态度。

    “少爷,您怎么也来了?”

    云染看不到,但能听到声音,不过不为所动。

    她没心思想顾鸿飞怎么来了。

    顾鸿飞回答司机说:“我不放心阿染,怕姜暮声不放人。”

    “哪能啊,少爷您想多了,云小姐送完货很快就从姜家别墅出来了,那姜家别墅还真是气派啊,一座山只这一栋别墅,恐怕这座山都是姜家的。”

    顾鸿飞有些不悦地问:“阿染呢?”

    “云小姐在后头呢。”

    “你先别动,等我掉个车,再将阿染接到我车上来。”

    司机捏了把汗,“少爷,您可以吗?”

    “我为什么不可以?”顾鸿飞不满地问。

    “没,少爷拿了驾驶证,当然可以开车。”司机讪笑着道。

    世人都说恋爱中的女人可怕,善妒,但男人好像更加。

    顾鸿飞掉了车,将车稳稳停在前头,下车,绕到小货车后,去接云染。

    “阿染,下来吧,坐我的汽车兜去兜风,我来开车。”

    云染小心翼翼地踩着车边缘可以落脚的地方分段下落,顾鸿飞的手在身后护着她,她莫名地有些反感。

    “学长,你不用来的。”

    “我不放心你,左右店里今天没事了,我来接你安心点。”

    云染道:“谢谢学长。”

    “说谢谢就太客气了,阿染,还有时间,我带你去兜风,你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

    云染说:“没有,回去休息吧。”

    “难得有空闲。”顾鸿飞道:“我记得你会游水,我们去海边如何?”

    想到海边,云染脑海中就浮现出上次姜暮声带她去海边的画面,在那张躺椅上,她压着姜暮声,主动亲了他。

    记忆真是可怕的东西。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的记忆不要这样好。

    “我不想去。”

    “为什么?”顾鸿飞不死心地问。

    “我不太方便。”云染压低了声音说,故意让顾鸿飞想到女孩子的不便之处。

    顾鸿飞的脸立刻红了,“抱歉,阿染。”

    接下来的好一会儿,顾鸿飞都没再找她说话,云染也乐得清静。

    后来,顾鸿飞又有了主意,“阿染,我请你去看电影如何?看电影不累的,有新上的爱情电影,听说很好看,我可以给你买爆米花吃。”

    云染说:“学长,我累了,要不你约别的女孩子去吧。”

    顾鸿飞脸上笑容消失,他急了,“阿染,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云染微笑说:“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去。”

    “那等你下次想去的时候,我再请你一起去看电影。”

    云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受控地拒绝顾鸿飞道:“学长,我不想跟你去看电影。”

    顾鸿飞眸光暗了,受伤地说:“是姜暮声限制了你的行动吗?”

    “不是。”云染摇摇头,“是我的心告诉我不要去,学长,对不起,我发现我似乎并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喜欢上你,我的心并不听我指挥。”

    “那你喜欢姜暮声吗?”顾鸿飞伤感地问。

    云染说:“不喜欢。”

    顾鸿飞的眼睛里又有了一丝光彩,“阿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就像之前一样,我们继续好好相处,我不相信你不能对我日久生情。”

    云染原以为自己太过冲动,放弃了先前谋划好的一条出路,她跟顾鸿飞算是玩完了,没想到顾鸿飞依旧不愿意放弃她。

    顾鸿飞的这种不放弃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

    她说:“学长,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这么做吧,但我并不能承诺一定会喜欢上你。”

    “我会努力。”顾鸿飞道:“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

    云染看见他脸上重新展露开心的笑容,好像她给的这个机会多宝贵似的。

    可事实上,云染自己都嫌弃。

    她是个没什么安全的人,厌恶不忠的人,希望能有一个人忠心的爱她,顾鸿飞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她偏偏不珍惜,心里想着另一个已经不可能的人。

    或许在感情这一方面,人就是犯贱。

    顾鸿飞将她送回小洋房后,她没有邀请顾鸿飞留下,顾鸿飞也没有用“想喝口水”这样的方法逗留,这栋小洋房好像变成了她的财产。

    她不想留人,就不留人。

    然而,云染心里明白,她在鸠占鹊巢。

    甚至因为今天去了一趟姜家别墅,心里的对比愈发明显,她愈发觉得顾鸿飞很多方面不如姜暮声。

    原来,她不只是一个绝对利己的人,还是一个虚荣的人,虚荣到曾经以为最好的良配顾鸿飞,她都有些看不上眼了。

    可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她跟姜暮声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隔着老豆这一条命。

    就算没有老豆,姜暮声身边这样的动荡不安全,也会使她感到害怕。

    想到这里,云染都有些唾弃自己了,她贪恋姜暮声的权势财富,但又不愿意承担拥有这些带来的风险。

    只享受利益,不共担责任,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

    所以,还是离姜暮声越远越好。

    “云小姐,你要现在上楼休息吗?还是喝点饮料再上去,我去厨房给你准备。”菲佣见她在客厅站了许久都不动,出声问她。

    云染说:“我想先上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你忙你自己的吧。”

    “好的,云小姐,等午饭备好,我再叫您。”

    “好。”

    云染上楼,进了浴室,把自己泡进放满温水的浴缸里,用浴盐打了许多泡沫,用力洗净自己身上沾染的烧鹅味。

    烧鹅吃着香,但味道也着实强势,好像怎么也洗不掉。

    云染忽然有些崩溃。

    她不要一辈子这样,她不要一辈子跟着顾鸿飞卖烧鹅!

    云染觉得自己在敷衍顾鸿飞这件事上浪费的时间不少,如今也算终于想明白了。

    只是,要是她不要顾鸿飞,还要去找谁呢?

    有谁能满足她的要求。

    就算有满足她要求的人,又未必看得上她。

    这时,她又想到了姜暮声。

    不能想不能想,云染将头埋到水下,感到窒息地时候赶忙冒出水面来。

    她想不到别的人了,她的社交圈受限,跟在姜暮声身边的时候,她接触的有钱人最多,然而,在姜暮声身边时,她的目光似乎都在姜暮声身上,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

    她不得不承认,姜暮声虽然危险,但也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

    她从不轻易动心的。

    如今却在姜暮声这里感受到了挫败。

    然而动心在一个人的人生中,也算不上一件大事,活一辈子,她未来应当也还会对其他的人动心。

    动心的次数多了,这一次也就不那么打紧了。

    沐浴完,换上浴衣,她又仔细地洗了头,洗了三遍,才用毛巾包起来。

    菲佣上楼,敲门说:“云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云染说:“我这就来。”

    她打开门,同菲佣一起下楼。

    “云小姐不先把头发吹干吗?担心感冒。”

    “不妨事,我以前都是自然风干。”

    在九龙城寨生活的时候,甚至常常洗冷水。

    第一次用吹风机,是在学校住宿,用的公用吹风机,吹得头发毛毛躁躁,还要排队,就不再用了。

    第二次用,便是在姜暮声的别墅,姜暮声家里的吹风机比学校公用的好许多,没那么伤头发,温度也更合适。

    有一次,她看见雪雨妹妹洗了头,特地跑过去,撒娇要哥哥帮忙吹头发,姜暮声温柔地帮妹妹吹了头发,云染看得出神,心里觉得他真是一个好哥哥,对于雪雨,他不只是兄长,还承担了爸爸妈妈的责任。

    还没吹完,姜暮声忽然抬头望向她,问她要不要。

    云染当时有些懵。

    雪雨好笑地说:“哥哥,嫂子傻了。”

    姜暮声轻斥:“别乱说。”

    又对她说:“阿染,我是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吹头发?”

    云染当时的感觉很奇怪,她是个对亲生父母完全没有印象的孤女,后来被刀疤收养,刀疤也并不会细致地照顾女孩子,她的头发和辫子从来都是自己梳的。

    “要么?”

    “不要!”云染突然大声,声量超过那呜呜的吹风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染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回房间洗澡了。”

    她会房间洗了澡,洗了头发,裹着干毛巾坐在床上,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一旦脑子里出现点什么,她就会强势地赶出去。

    “咚咚咚——”

    有人敲门。

    云染迟疑了片刻,走到门边,以为是雪雨妹妹,拉开门,没想到是姜暮声。

    她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

    姜暮声笑她:“见到我这样惊讶?”

    云染微张着唇,眼睛眨了一下。

    姜暮声看了她的唇一眼,又看向她眼睛,“不让我进去吗?”

    云染让道,姜暮声走进来,往浴室去。

    云染下意识跟在她后面。

    浴室里还氤氲着她沐浴后的水汽,他们像是前后脚走进了潮热的雾里。

    她看见姜暮声下蹲,打开了镜子下来的柜子,拉开柜子,姜暮声从里面拿出一个绞着线的东西,回身看她。

    “听雪雨说,你从来不吹头发,她每次晚上过来找你聊天,你都披着湿发,我想着你或许是不知道吹风机放在哪里。”

    “我知道的,就是不喜欢用。”云染不看他,回避他视线道。

    “为什么?”

    “之前在学校的时候用过,觉得不大好用。”

    “再试一次罢,以免着凉头疼,我帮你。”

    云染不好拒绝,便让姜暮声帮忙吹头发了。

    由于浴室里实在过于潮热,他们是去房间吹的,空调让房间里凉丝丝的。

    云染闭上眼睛,感受姜暮声在后面用手轻柔地挽住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吹。

    风的温度正好,不会过热。

    姜暮声手的力度也掌控得很好,还夸她:“阿染,你的发质很好。”

    云染心里有些开心,但装作没听见不吭声。

    这个让姜暮声吹头发的过程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

    吹风机的嗡嗡声停止的那一刻,云染睁开了眼睛。

    姜暮声将吹风机放了回去,她站在原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想着要不要现在打开,她有点怕姜暮声不出去了。

    然而,在她打开房门前,姜暮声就从浴室走了出来,

    他微笑地看着她。

    云染觉得她的头发连同整个头都痒痒的,软软的,心却是紧张兮兮地。

    姜暮声看出了她在紧张,“别害怕,我不留宿。”

    说完,他自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还不忘帮她带上门。

    她靠在门上,仿佛在用自己身体的重量阻止姜暮声再打开这扇门。

    姜暮声没有再来,但那天,她的心脏跳得最厉害。

    “云小姐。”

    “云小姐。”

    “云小姐?”

    菲佣叫了她几声没反应,直接上手摇她的胳膊。

    云染从回忆中醒过神,问:“怎么了?”

    “吓死我了,云小姐,您跟我一起下楼梯,忽然走着走着不走了,我还以为你被谁定住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该不会是因为没有及时吹头发吧?”

    “不是。”云染笑了笑,继续下楼,“我没事,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

    “那一定是开心的事吧,不然云小姐应该不会想得这样入迷。”

    云染朝她笑了笑,“吃饭。”

    云染吃了一碗饭和一些菜,就放下碗筷,菲佣过来收拾,忽然有人敲门。

    “云小姐,我先去开门,看看是谁。”

    云染点头,起身往楼上走,心想来的应该是顾鸿飞,她不想这样见他,想先上楼换身衣服。

    等她再下楼时,看见的却是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来的居然是郑杭一,那位起先对她不错,后来觉得她会对姜暮声不利,而转变态度的郑先生。

    郑杭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很闲适地靠坐着,望着她从二楼款款走下来,还微微眯起了眼睛。

    “没想到云小姐这么看得起我,见我之前还特地洗个头。”

    “巧合罢了,我可不知道今天郑先生会来找我。”

    郑杭一说:“恰巧路过。”

    菲佣端来一大碟洗净的水果,有青提、火龙果、苹果,郑杭一拿了颗青提扔进自己嘴里。

    云染道:“郑先生应该不是特意来我这里吃水果的吧?”

    “当然不是。”

    “郑先生为何而来?”

    “不忙说,我刚赶过来,让我先吃两口水果。”

    云染不爽地看着郑杭一慢条斯理吃水果。菲佣大概觉得这是她的朋友,又上了一壶茶。

    郑杭一喝了一口茶,道:“我想跟云小姐聊聊暮声的事。”

    云染抱住自己的双臂,问:“郑先生到底要同我说什么,请直白些。”

    “那我便直说了。”郑杭一放下茶杯,向前倾身道:“上次的谈话是因我而起,我来说清楚,我不希望云小姐因为我的缘故跟暮声怄气。”

    “跟郑先生没关系。”云染道。

    “跟我有关系,云小姐有所不知,我这个人从来不乱承担责任,跟我没关系的我自己会撇清楚干系,绝不会这样上赶着。”

    “哦?那今日郑先生怎么这么上赶着?”

    郑杭一笑看着她,“如果这样呛我说话能让云小姐消气,不妨多呛我几句。”

    云染不吭声了,抬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喝茶掩饰心里的慌张。

    郑杭一继续道:“云小姐,上次是我不对,我劝暮声不要你,他没有同意,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你赌气离开,暮声让我送你,我又添一把火,让你骑虎难下,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

    云染纤白的手指握紧茶杯,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几时想回去了?郑先生不要乱说。”

    “好好好,我不乱说。”郑杭一作举手投降状,“不过,云小姐也请不要口不对心。”

    云染抬眼瞪他。

    郑杭一迎着她的目光,笑得像只奸猾的老狐狸,“我言尽于此,云小姐装作不想回去,不在意暮声,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这话重如擂鼓,将云染漂浮着的心一下子击沉了。

    郑杭一见她神情有了松动,抓住机会抛出橄榄枝。

    “云小姐,我在这里为我说过的错话郑重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我给你当司机,亲自送你回暮声那儿,好吗?”

    第32章

    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难得露出这样认真的模样, 云染的心悄然动了动。

    她实在骗不了自己。

    很多时,她也想回到姜暮声身边,尤其是对现下生活不满意的时候, 感到辛苦的时候, 好像无论怎么努力给自己洗脑也无法喜欢上顾鸿飞的时候。

    她都会格外地想回到姜暮声身边。

    可是,她要就这样跟郑杭一回去吗?

    怎么担保郑杭一突然来这一出不是耍着她玩?

    “云小姐,你这是要急死我, 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好歹给个准信啊。”郑杭一做出抬手给脸上扇风的烦躁动作。

    云染不为所动地问:“是姜暮声让你来找我的吗?”

    “不是。”郑杭一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他说:“云小姐, 你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暮声不会这样做, 他向来倾向于自己想办法, 奈何他在男女关系这一层面上实在太过青涩, 我看不下去才插手,也算为我先前说的那番话负责。”

    也是,姜暮声不会随便求人,就算求也不会求郑杭一这样的浪子。

    不知道为什么, 姜暮声这样看起来禁欲又专一的人竟然跟郑杭一是好友。

    云染仔细斟酌了片刻, 对郑杭一说:“我既然选择了离开, 就不打算回去。”

    郑杭一露出惊诧的目光,他十分意外,他都说到这份上,把台阶给云染铺好了, 云染竟然不愿意回去。

    “为什么?”他问。“我眼力很好,云小姐并不像一点也不贪图富贵的人。”

    云染牵动了一下唇角道:“郑先生没看错, 我是个顶俗套的人,也确实被姜先生所拥有的滔天富贵迷过眼, 但我对危险的感知力更强,我一直觉得安稳地活着最重要,然后才是其他。”

    “原来如此。”

    郑杭一嘴角勾着嘲讽的笑,“看来云小姐是仔细做了爱情上的风险投资,最终才选定了顾少爷和他的连锁烧鹅店。”

    云染勉励维持着微笑,心里想的是随郑杭一怎么说。

    爱情是一项危险的游戏,如果要同姜暮声谈论爱情,那么爱情的危险将会呈指数翻倍。

    她对自己这副柔弱的骨头架子没有自信,她承受不起。

    郑杭一摔门而出,并没有将绅士风度维持到底,云染也不在意这一点。

    *

    从云染现在住的小洋房出来后,郑杭一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姜暮声的别墅。

    “暮声,那位云小姐,我劝你趁早忘了她罢,不值得。”

    “怎么突然这么说,杭一,莫非你去见了阿染吗?”姜暮声靠在床靠上问。

    郑杭一道:“何止是见了,我们还面对面坐着聊了好一会儿,还吃了水果,喝了茶。”

    “听起来很愉快。”姜暮声声音平和地道,深邃的眼眸透露出几分向往。

    郑杭一没忍住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暮声,我劝你早点清醒吧,你看上的那位云小姐倒是诚实,亲口承认只能同甘,不能承担同甘风险。刚才我去找她,好声好气请她跟我一起回来,还向她赔了罪,但她拒绝了我。”

    姜暮声仿佛没有听到他前面说的话,只道:“你请人,人拒绝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暮声,我可是在为你打抱不平,你该不会是中了她给你下的蛊了?说出这样的糊涂话。”

    姜暮声微笑道:“我可没你想的那般糊涂,阿染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知道,你还!”郑杭一脸上的表情一连变了三变,最终定格在一脸叹惋。

    “暮声,我原以为你是个清醒的,没想到在爱情上,你比我糊涂。”他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清醒的糊涂。”

    姜暮声笑道:“也许有一天,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不是虚与委蛇,你也会明白。”

    “何以至此?”郑杭一一脸不理解,“爱情不就那么回事,精神和□□的双重欢愉,我没有卷入旋涡,但我觉得我已经都体会到了。”

    姜暮声笑问:“你说你都体会到了,你有想要一直和你享受这两重欢愉的人吗?”

    “一直?我疯啦,腻了就换一个不是最好?”

    姜暮声摇头,“你还不懂。”

    “是,我不懂。”郑杭一并不觉得自己在爱情的真谛上落后他一程,反而觉得自己已经抵达了罗马,他叹息着说:“暮声,我不是反对你谈真诚的恋爱,可你也选择一个靠谱些的人,你和雪雨,你们这两兄妹,哎……”

    就连云染离了你,也知道选择一个财富地位和安全性相当的人,你怎么就这么傻。

    *

    姜暮声这些天一边养伤,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把阿染哄回来。

    那天并不算多高明的放风筝吸引手段已经算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雪雨和Alan也帮着他一起出主意。

    雪雨说:“据我观察,我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些情侣们,要是闹了别扭,和好最快的方式便是亲密接触。”

    姜暮声轻咳了声,“我是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这般大胆,不忌讳了。”

    雪雨凑近他,笑得眯起了眼睛,“哥哥想到哪里去了,牵手、拥抱、接吻都是亲密接触啊,我不信哥哥和嫂子之前没有做过这些。”

    那次在海边,她就远远地看见了一次,虽然后来Alan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也还是看到了。

    “哥哥,接吻是什么感觉啊?”雪雨想到那个模糊、粘稠的画面,好奇地问。

    姜暮声端起他作为兄长的板正的面容道:“以后你有喜欢的人,谈了恋爱,就知道了。”

    “有喜欢的人,那还要多久啊?”

    雪雨困惑地眨眨眼睛,上次喜欢错了人,差点酿成大错,她现在是不敢再轻易喜欢上别人了,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像真如哥哥说的那般,坏人太多。

    “缘分到了,爱情自然就来了。”

    “就像哥哥和嫂子一样吗?”

    姜暮声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最好还是别像我跟阿染这样。”

    他觉得自己跟阿染之间从最初就是不平等、不平衡、也不那么正常的恋爱。

    也许在阿染看来,他们这段关系根本就算不上恋爱。

    “哥哥。”雪雨摇撼姜暮声的手臂,“要不要试试浪漫的办法,送花,送巧克力?”

    姜暮声想起了云染留在九龙城寨院子里的那一墙的蔷薇花。

    当天下午,就差人找来花匠,自己守着那些花匠在院子前的花园移栽蔷薇,上次未得到阿染的允许,他就没动九龙城寨的蔷薇,眼前移栽的这些都是在别处买的。

    前几日阿染送烧鹅来,已经移栽了一些,不知阿染有没有注意。

    蔷薇花移栽好了,他不确定阿染喜欢的颜色,就各种颜色都移栽了一些,颜色深的,颜色浅的,白的,黄的,紫的。

    日落西山时,姜暮声会拄着金手杖亲自去给那些蔷薇花们浇一点水,好像把对阿染的思念都灌溉在了蔷薇花身上。

    雪雨和Alan陪在一旁。

    雪雨小声问:“Alan,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强大了?”

    Alan疑惑:“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雪雨说:“难道你不觉得吗?以前我总觉得哥哥冷酷强硬,虽说对我还算温柔,但没有像现在这样,他还会想念别人了。”

    Alan觉得小姐说的有理,认同地点点头,“姜先生越发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而不单是一个钢铁人。”

    姜暮声给花园里新移栽的蔷薇花浇水时,云染在小洋房二楼阳台上看月季。

    月季在菲佣的照顾下,开得越发娇艳欲滴了,可云染不喜欢月季,她望着夜色下的雨季,睹花思花,思念被她留在九龙城寨那些蔷薇花。

    其实早就打算跟顾鸿飞说,她想把那些蔷薇花移栽过来,但又迟迟未开口。

    也许是她的潜意识认为,她并不能乖乖地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她不甘心永远跟顾鸿飞在一起,总有一天会离开。

    那一天也许还会来得很快。

    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忍心让那些蔷薇陪她一起颠沛流离了。

    她照旧去顾鸿飞家的烧鹅店上班,认真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只是对顾鸿飞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心敷衍了。

    她想,就算自己是一个演员,也没办法演一辈子的戏。

    好在顾鸿飞对她还是像从前一样,不求她马上答应什么,只求她能给他一个机会。

    顾鸿飞先前或许不清楚,如今却也已经清楚了,云染给他的不过是一个渺茫的机会,他就指着这一个渺茫的机会,看到微弱的希望。

    对他来讲,有希望总是好的。

    云染心里更清楚,她给顾鸿飞的是一个渺茫的机会,且就靠这个机会吊着顾鸿飞,靠这个机会过并不让她十分满足的安稳日子。

    她曾经给过许多男人机会,但那些男人基本都不符合她的要求,被她无情踢出局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

    受新式教育,在一定程度上打开了她的眼界,可受社会发展限制,这个世界大体还是属于男人的,就算她最终选择不依附任何一个男人,凭自己的本事念完大学,可以选择的工作也十分有限,拿不到几个钱,还是要为生活劳累奔波。

    她已经在姜暮声那里见过真正的好日子,上等人的生活是怎样的,不可能再甘愿去过那种要为生活奔波,也未必能安稳的朴实生活。

    再说,她这张脸也是祸害,吸引祸事,她无力自保。

    她也不相信法律。当受到损害和侵犯的时候,她才能用上法律,而法律的操控权,往往又在那些掌控权势和财富的人手里,她这样的人一旦惹上祸事,又寻求不到庇护,便是死局。

    那时候,她就是一只很容易被踩死的蚂蚁。

    她不想做蚂蚁,她想要好好生活,好不容易熬过了小时候的艰难困苦,不是为了日后当蚂蚁的。

    该死,她又想回到姜暮声身边了。

    姜暮声身边说危险也危险,说安全也安全,对于她来说,其实应当是安全大于危险的,她忽然有些想通了。

    可是她不能回去,她上次才拒绝了郑杭一递给她的台阶,决不能主动回去。

    除非,除非姜暮声亲自来接她。

    下午,姜暮声当真过来了,坐在烧鹅店中心的一张餐桌旁,同周遭的环境看起来很不相容。

    云染紧张得脸上冒汗,白里透红的脸颊沁出晶莹的汗珠。

    她察觉到姜暮声在看着她。

    雪雨和Alan没来,也没看到阿彪,姜暮声只带了另外两个她不认识的保镖来。

    虽然已经很低调,但其他几个店员看到姜暮声还是害怕,一个也不敢上前招待,顾鸿飞刚好出去办事了,云染心想这是她的机会。

    她低着头走上前去,淡淡地问:“请问客人要吃点什么?”

    姜暮声道:“就来一份你最喜欢吃的。”

    云染心跳停了半拍,转身去后厨上菜。

    她在后厨待了足足五分钟,她自己都忘记自己平时在店里最喜欢吃的是什么了。

    也许是因为在这里工作,天天吃,再美味如今都只觉得平平无奇了。

    最后,云染准备了一份店里最贵也是最豪华的套餐,想起姜暮声饮食清淡,片的烧鹅也都是没有什么肥油的部位,白灼菜心还略微处理了一下油。

    她所做的这些举动瞒不过后厨的店员,但瞒姜暮声是绝对够用的了。

    “请用。”云染将一份烧鹅套餐放在姜暮声面前就预备转身。

    “阿染。”

    这声轻唤叫她脚步一顿,她脑子里快速地权衡了一下,姜暮声是客人,客人有需求,她作为店员不能一走了之。

    于是掉转身去,笑吟吟开口问:“请问姜先生还需要什么?”

    姜暮声定定地看着她,仿佛看出她的微笑是虚假的,要透过她的笑去看真实的她。

    云染垂下头,好像再被姜暮声那双深邃的眼睛继续看下去,她所有的算计都会无所遁形。

    “阿染,你瘦了。”姜暮声柔声说。

    云染那庞大的担忧散去,心里五味杂陈。

    “姜先生看错了,我一直很瘦。”

    姜暮声道:“吃这样有油水的食物,还是瘦了,想来是工作太幸苦。”

    云染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道:“姜先生要是没有别的需要,我就继续去忙了。”

    “还有。”

    “什么?”

    “你先坐下。”

    云染愣了一下,没坐,现在是工作时间,她跟客人一起坐着,不像话。

    姜暮声问:“阿染,你吃过午饭没有?”

    “……还没。”云染迟疑地答,不知道姜暮声到底要做什么。

    姜暮声道:“坐下吃饭,今天店里的烧鹅我全买了,你暂时不用再忙活,先把饭吃了,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云染忽然想到一个温馨的画面,如果老豆还在世,也会叮嘱她按时吃饭。

    又有客人进店,姜暮声的保镖直接将人拦住了,霸道地说:“店里烧鹅都卖完了。”

    云染心里酸酸胀胀,最终还是在姜暮声温柔的目光中坐下来了。

    姜暮声无声将豪华烧鹅套餐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吃。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温柔?

    为什么追到这里来?

    在香港,姜暮声想要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有,难道就非她不可吗?

    云染不信,不是不相信自己美的诱惑力和魅力,而是不相信男人的基因。

    她在九龙城寨见过很多男人,在情感这一方面男人总是比女人更残忍。

    而她,励志于做一个比男人更心狠的人。

    要心狠,就不能那么心甘情愿坠入爱情的漩涡,而是要永远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置。

    她一面想,一面小口小口去吃那她早已经吃腻的烧鹅,因为起初是按照姜暮声饮食习惯准备的清淡版本,竟然意外地清新好吃。

    姜暮声只看着云染吃,无声看着。

    云染饭量不大,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从桌面抽了张不算上乘的纸巾擦了擦嘴。

    抬头见姜暮声的目光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又看向一旁避开。

    她受不了姜暮声那样看她,好像当真对她情根深种似的。

    就算相信姜暮声真对她有几分情义,她也不肯轻易迷失、上头。

    “我吃好了,谢谢姜先生今天的款待,不过,希望姜先生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会影响烧鹅店的生意。”

    姜暮声沉默地看着她,脸上面无表情,云染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姜暮声因为她刚才那些冷言冷语动气。

    她是个聪明且识时务的人,当下就眼眸低垂,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同时认真思考该如何让屈尊来烧鹅店的姜暮声消气。

    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姜暮声忽然拉开了西装的一面,从内侧口袋里取出一朵粉紫的蔷薇花来。

    “阿染。”

    云染吓得立刻抬了眸,以为即将迎来姜暮声的怒火,却对上一双天生凌厉冷酷、却充满柔情的眼睛。

    他将一朵携带着他体温的蔷薇递到她面前。

    “阿染,蔷薇栽好了,我来接你。”

    第33章

    那朵蔷薇虽然被压在西装下面, 但姜暮声将它保护得很好,没有掉花瓣,也没有掉叶子。

    云染看着眼前这朵蔷薇, 立刻就想到了那天她去送烧鹅在花园处看到的蔷薇。

    姜暮声真的为她栽蔷薇了。

    心潮不受控制地有些澎湃, 然而,她还是没有接那朵蔷薇。

    她知道,接了就代表答应姜暮声回家。

    她确实想回去, 也期待着有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出现。

    没想到姜暮声忽然出现,亲自给她递台阶。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还是不敢接受。

    是因为顾鸿飞吗?

    还是她不想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又或许她期待着姜暮声跟传闻中的冷酷修罗一样, 直接强硬地带走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选择权交由她。

    像雪雨那样被哥哥的爱和保护困住, 没有自由的人会向往自由。

    像她这样拥有自由又不够强大的人, 会向往被动, 被动地被姜暮声带走,那便不用接受道德上的谴责,对于顾鸿飞的那份歉疚也能少些。

    第一次,她如此想做个被动的人, 逃避为自己内心的选择承担责任的人。

    她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有些面目可憎, 但还是无法勇敢遵从内心。

    最后看了姜暮声手上那枝蔷薇花一眼, 她抽回留恋,站起身,“姜先生,我去给您打包您要的烧鹅了, 争取让您早点带走,我也早点下班。”

    姜暮声望着她, 固执地举着那朵蔷薇。

    云染笑着转身,去后厨。

    就在这时, 一个十七八岁,扎着双马尾,看起来跟云染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大声哭喊、嚎叫地朝烧鹅店奔来,她身后有两个敦实但不太高的男人紧追不舍。

    “救救我,云小姐!”

    “救救我,云小姐!”

    “救救我!”

    即使听到了自己的姓氏,云染也只是止住脚步,停下来看了一眼,是不认识的人,多管闲事从来都不是她的办事宗旨。

    她继续往后厨走。

    “云小姐!求您!我姐姐说你会救我的!”

    云染充耳不闻,继续走向后厨。

    那女孩红着眼睛,流了满脸的泪,看云染并不为自己停留,眼里的生机渐渐淡了下去。

    没了希望,也没了力气,她摇摇欲坠摔倒在地,刚好倒在姜暮声的两个保镖面前。

    这……

    两个保镖互相看了一眼,追女孩的两个男人放慢脚步,“真能跑啊,你乖乖跟我们回去,还是我们绑你回去?”

    女孩心如死灰,不言不语,只咬着唇无声流泪。

    “她在咬舌自尽!快阻止她!”

    女孩嘴角已经渗出鲜红、刺目的血,那两个男人急忙上前来制止,两只又黑又糙的手捏住了女孩的两腮。

    目光恶狠狠:“想死?也得先获得李老板的同意,像你姐姐那样。”

    女孩突然发狠,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顷刻间,男人的手也开始流血。

    “艹!你姐姐是让人玩的舞女,我看你也是,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男人骂骂咧咧招呼了女孩一巴掌,另一个拉住他。

    “悠着点,别打坏了,到时候李老板怪罪。”

    “真晦气!”男人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等着,等李老板把你也玩腻,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孩吓得怔住,打了个哭嗝。

    走投无路,女孩又扯住旁边的黑衣保镖开始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求你……”

    保镖觉得女孩可怜,可也做不了主,他是负责保护姜先生的,可不能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可怜女孩惹事。

    那两个男人打量两个黑衣保镖,心里倒生出了些顾忌,一时间没敢轻举妄动。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云染走到女孩身边问。

    她原本已经回到了后厨,但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听明白女生的境遇,她想到从前的自己。

    无依无靠,被几个大孩子联合起来轻易制服,若不是老豆突然出现,多管闲事,她已经被那些糟糕透顶的人轮流侵犯,说不定真会沦落成妓。

    女孩看云染再度返回,眼睛里又有了光,放开保镖的黑裤脚,转而用力抓住云染红色围裙后面的天青色旗袍裙角。

    正是先前牡丹小姐送她的那一身。

    “你姐姐是谁?”云染蹲下身,又问了一句。

    “我姐姐叫陈丹,就是东方歌舞厅很受欢迎的那位牡丹小姐,云小姐,我姐姐说她认识你,说你会帮我,求你,求你帮帮我。”

    云小姐?两个追踪女孩的男人觉得这称呼有些耳熟,再一看他们现在所在之处,烧鹅店,这不就是那位已经被姜大佬抛弃的女人嘛!

    想明白了对方底细,便大胆起来,“云小姐,我们知道你曾经跟过姜大佬,不想得罪你,可你已经离了姜先生,不是什么事都是你能管的起的,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若我偏要管呢?”

    “那便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两个男人摩拳擦掌,打算来硬的,姜暮声的两个高大保镖以保护的姿态挡在云染和女孩面前。

    两个男人忽然硬气不起来了,对方人高马大,足足比他们高一个头,看起来又是练过的,他们肯定打不过。

    好汉不吃眼前亏,两人后退一步,道:“云小姐,你非要管这闲事,靠这两个保镖可不成,我们李老板再请十来个保镖,你可就挡不住了,你确定要李老板作对?”

    云染面色严肃,不吭声。

    那两个男人以为自己说动了云染,继续道:“曾经跟过姜先生,想来云小姐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要做糊涂事,我们李老板放眼整个香港,也是没有几个人敢得罪的。”

    “你们看我敢得罪吗?”一道低沉、带着几分喑哑的声音从烧鹅店里传出。

    “你又是谁?”两个男人并不把只闻其声的人放在眼里。

    姜暮声撑着金手杖,稳稳地走向店门口,每走一步,金手杖敲击地面一下,发出沉重有力的声响。

    听见金属拐杖敲地的声音,两个男人蓦地开始慌了,神经敏锐嗅到了危险气息,膝盖微微弯曲,仿佛随时准备跪地求饶。

    “姜先生。”两个黑衣保镖恭敬地唤了一声,往旁边让开路。

    没了保镖遮挡,两个男人看清了被唤“姜先生”,还撑着金手杖的矜贵男人,腿软了,扑通一声跪地,头也重重磕下去。

    “姜先生饶命!

    “姜先生饶命,我们方才不知道是您!”

    姜暮声拄着金手杖站定,居高临下地问:“你们老板全名是什么?”

    两个男人都不敢抬头,额头贴着地,眼神交汇,两两都慌了神。

    不是说姜大佬已经把那位云小姐玩腻又抛弃了吗?

    怎么今天在烧鹅店都能让他们撞见?

    难道说根本就不是姜大佬甩掉了云小姐,而是云小姐甩掉了姜大佬,姜大佬正在试图挽回?

    眼下这情况,看起来就是这样了。

    两个男人中定义一个反应得比较快,转了个方向对云染磕头道:“刚才是小的没有眼力见冒犯云小姐了,还请云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们。”

    另一个男人也跟着磕头。

    云染看着糟心,“别对着我磕头,现在是新时代,已经不是旧社会了,你们给我磕头,我还怕折我的寿。”

    “那就不磕了,但还是请云小姐原谅我们。”

    云染看向姜暮声:“你们求我没用。”

    两个男人充满畏惧的目光在云染和姜暮声身上来回移动。

    姜暮声道:“能获得云小姐的谅解,我就原谅你们。”

    那两个男人下意识又要对着云染磕头,想到云染不喜欢,语无伦次地哀求她原谅。

    云染瞪了姜暮声一眼。

    “你们走吧。”云染道:“以后不要再来打扰这个小妹妹。”

    “是!是!谢谢云小姐今日宽宏大量!”

    两个男人手撑着地站起身,脚底打滑地快速跑走了。

    云染将始终牵着她旗袍裙角的女孩子扶起来,问:“你是牡丹小姐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陈虹。”女孩吃痛地答了一声。

    云染面色不忍:“别说话了,你的舌头受伤了。”

    她善意地打量眼前的女孩,发现女孩跟牡丹小姐美艳眼有六七分相像,但气质看起来完全不同,陈虹的脸看起来还十分稚嫩,圆圆嫩嫩的,有点像小孩的脸。

    云染让陈虹在凳子上先坐一会儿,她自己去后厨看了一眼,走出来道:“姜先生要的烧鹅已经打包好了。”

    姜暮声眼神示意保镖自行去搬,保镖会意,立刻去了。

    “我要带陈虹去医院看看。”云染道。

    “阿染,我送你们去。”

    云染垂下头,小声地说:“谢谢姜先生。”

    “不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云染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姜暮声这话未免也太亲昵了些,好像她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十分亲密的程度,可她心里深知,他们连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都算不上,如今还分开了。

    保镖将烧鹅搬到此车后车厢,云染扶着叫陈虹的女孩跟姜暮声一起上汽车时,顾鸿飞回来了。

    顾鸿飞远远看见阿染搀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跟姜暮声站在一起,立刻着急慌忙地跑过来。

    边跑边喊:“阿染!”

    云染听见了,但装作没听见,弯腰上了车,跟陈虹和姜暮声一起挤在后座,她坐在中间,在心里默默地跟学长说了句“对不起”。

    没等顾鸿飞跑过来,司机就开车了。

    陈虹身上有伤,怕挤着她,她只能尽量往姜暮声这边靠。

    “抱歉,姜先生,挤到你了。”

    “不妨事,我很乐意被你挤。”

    姜暮声这话说得暧昧,陈虹都忍不住往他们这边瞄了一眼。

    姐姐果然没有判断错,原先她觉得云小姐已经离了姜先生,对找云小姐帮忙这件事本来也没抱多少希望,没想到会在烧鹅店看见传闻中的姜大佬,云小姐为她撑腰,姜大佬为云小姐撑腰。

    云染微红了脸,“姜先生慎言。”

    姜暮声轻咳一声,正色道:“阿染,你刚才为什么不理那位顾少爷?”

    “我没看见。”

    “他刚才很大声地叫你。”姜暮声微笑。

    云染咬紧唇,不说话,姜暮声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上始终扬着淡淡的微笑。

    汽车开到医院,云染赶紧搀着陈虹从她那边下车,逃也似地进了医院,姜暮声跟在后面,云染先前没来过医院看过病,不太懂流程,有些懵。

    “阿染,这边。”姜暮声为她指路。

    云染又微红着脸道了声谢,之后就都跟着姜暮声走了,心里不可避免地想:姜暮声对于医院似乎非常熟悉,是因为经常来医院吗?

    陈虹跟着医生去做身体检查时,云染终于有机会跟姜暮声单独说话。

    “姜先生,你的伤……怎么样了?”她迟疑地问。

    “已经没事了。”姜暮声轻描淡写地说。

    云染却不信,她目光里隐隐透出几分担忧:“先前姜先生都不用拄着金手杖。”

    “你担心我吗?阿染。”姜暮声捕捉重点问。

    云染转过身去,不看他,也不回答。

    姜暮声在旁侧牵住她的手,将那枝蔷薇花塞到她手里。

    云染接下了,右手的几根手指细细撵着那上面残余的体温。

    “阿染!”顾鸿飞的声音忽然响起。

    云染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有些惊讶他竟然追来了医院。

    “阿染别怕,我来了!是不是姜暮声拿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威胁你了,你躲到我身后,我保护你。”

    云染一动不动,“学长,姜先生并没有威胁我。”

    “阿染,别怕,店员已经跟我说了刚才店里发生的事了,姜暮声是不是用那个女孩的安危要挟你?”

    “不是。”

    云染接连的否认,让顾鸿飞的信心受挫。

    其实他并不傻,也不眼瞎,看得出刚才阿染和姜暮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

    男女间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

    阿染低着头,撵着姜暮声递过来的一枝蔷薇花,十足的小女儿情态。

    那是阿染从未在他眼前展露的。

    可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阿染会喜欢上这一位名震整个香港的姜先生。

    “阿染,我会帮你安置那个女孩,你跟我回去。”

    云染愧疚地看着顾鸿飞道:“学长,不行的,李老板你得罪不起。”

    她至今都不能忘记那个晚上,顾鸿飞为了保护她免于遭受何老板的魔爪,几乎被打残了。

    也许她永远也忘记不了。

    害得牡丹小姐的妹妹这样来奔逃求助于她的李老板,应当也是跟何老板一样的人物。

    也许,只有姜暮声的威名才能镇住那些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的有钱大老板。

    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姜暮声比警察更能给她安全感。

    细细想来,从被老豆救下起,她就是活在老豆的庇护下,也可以说是活在姜暮声的庇护下。

    她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地仰仗和依赖了姜暮声这么多年。

    心里的抉择也愈发坚定。

    “对不起,学长,我不能跟你回去。”

    顾鸿飞饱受打击,几乎要站不稳,后退了一步。

    他抬手指着姜暮声道:“阿染,你不跟我回去,是打算继续跟着姜暮声吗?”

    云染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跟着你,拖累你了,抱歉,学长,我真的无法喜欢上你。也许你现在很喜欢我,将来有一天你累了,喜欢别的女孩了,想娶别的女孩了,我到时候也什么都不是了,我不想像等待凌迟一样等待那天的到来。对不起,学长。”

    顾鸿飞道:“你觉得我有一天会移情别恋,不再喜欢你,你怎么确定姜暮声就不会移情别恋,抛弃你?”

    云染道:“我还没决定回到姜暮声身边。”云染不看姜暮声嘴硬道。对方就在现场,她当然不能表现出自己想回到他身边。

    “那你预备怎样?再找一个比我有权有势,但又比姜暮声安全的男人吗?”

    云染知道学长有些恼羞成怒了,并不同他争辩,苦笑道:“也许吧。”

    “对了,学长,我也会尽快从你的洋房搬出去,我想我这些天的工资应该够租金了,如果不够的话就请学长多宽限我些时日。”

    闻言,顾鸿飞眼睛红了。

    “阿染,你就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吗?”

    姜暮声在旁边冷淡地看着,不吭声。

    云染道:“这也是叔叔阿姨希望的,其实学长比我更明白,叔叔阿姨永远不能够真心地接纳我,烧鹅店里其他店员也是,他们都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他们的少爷,我也不想一直在这样的环境生活下去。”

    “你可以不用工作,阿染,我养得起你。”

    “我不相信有人能养别人一辈子。”

    顾鸿飞每说一句,云染就能立马接上,仿佛早就已经想好这些拒绝的话,绝无转圜余地。

    顾鸿飞动了动嘴唇,彻底说不出话了。

    云染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她相信学长会遇上比她更好也更值得珍惜的女孩,学长配得一段良缘。

    至于她这样利己又虚荣的人,未来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既然已经发现了自己并不甘心于过安稳的生活,那么从今天开始,就把今后的人生当成异常冒险。

    顾鸿飞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后行尸走肉般离开了,短短一段路,撞到了两个人,云染有些担心他自己开车回去会出事。

    她央求地看向姜暮声,“姜先生,你能不能派你的人送学长回去?”

    姜暮声并没有对此表露什么不满,只是说:“在情敌面前伤了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他不太可能接受我的帮助,宁愿被车撞死,也不会。”

    云染皱眉看着他,因为他说了不吉利的话有些不快,“你们男人都这么在意自尊心吗?”

    姜暮声迟疑了片刻,点头:“男人大多都好面子,尤其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

    “可是学长要是出了事,我会良心不安。”

    “不会。”

    云染有些不解地看向姜暮声。

    姜暮声道:“我是说顾鸿飞不会出事,男人或许会因为女人伤心,但不会伤心到危害自己的性命。”

    云染:“……”

    她被说服了,不再纠结。

    陈虹做好检查,医生出来跟他们说情况,陈虹身体上没什么问题,就是咬伤了舌头,体力快要耗尽,最重的问题是在心理上,可能有什么心理创伤,建议预约看心理医生。

    姜暮声道:“我们约看心理医生,请帮忙预约最有权威的一位心理医生。”

    云染有些诧异,她还没开口求他帮忙,他就主动揽下了。

    可牡丹小姐的妹妹是来投奔她的,云染担心地问:“姜先生,我听说心理治疗似乎比身体上的治疗还要贵许多,是吗?”

    “嗯。”

    “谢谢,我……”

    “不用想着怎么回报我,阿染,我这个人穷得只剩下钱了,你可以放心地花。”

    云染:“……”

    穷得只剩下钱了,这说得是人话吗?

    然而,姜暮声说这样的话很合理。

    她垂着头不说话,有些郁闷都是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的人,人跟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姜暮声主动牵住她的手,“阿染,你要是实在想报答,就跟我回家吧。”

    云染:“……”

    说好的不用想着怎么回报他呢?

    第34章

    东方歌舞厅附近, 狭□□仄的出租屋里。

    素白淡雅的胸衣被人撕得粉碎,呈散乱布条落了一地。

    一只包裹在油亮黑皮鞋的里脚踩在上面,将那些不再纯白素雅的破布条碾了又碾。

    “跑!尽管跑!我就不信你能逃得出我的五指山!”

    怒气冲冲说话的人, 正是那只油亮黑皮鞋的主人, 他说话时,脸上油腻的横肉随着他肥厚的嘴唇一张一合抖动着。

    “你姐姐逃不过,连死也死在我手下, 你也照样逃不过!”

    出租屋狭小、阴暗、密不透风,门紧紧关着, 坐着李老板这样一尊大佛,显得更为狭窄。

    空气的流动都受到了阻滞。

    忽然, 有人敲响了那扇隔绝着光明的破旧铁门, 李老板闻声而动, 小而促狭的眼睛看过去,脸跟着转过去时,脸上分了块的松弛横肉要慢半拍。

    一定是他的人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逃跑的小姑娘抓回来了。

    他的眼睛放射出充满欲念的光, 油亮亮的光。

    “进。”他说着, 砸吧了一下肥油的嘴, 似乎已经做好了品尝美味的准备。

    牡丹小姐固然美丽,但风情有余,清纯欠缺,而她的高中生妹妹刚好满足了他对于清纯的要求。

    他摩拳擦掌, 站起身来,转念间又觉得自己应当表现得温柔一点, 那小姑娘毕竟不是她姐姐,没有她姐姐那样身经百战的经验, 什么人都应付得来。

    不过,清纯的小姑娘就像是一张白纸,正好由他肆意涂画,将画纸撕碎了也无妨。

    谁叫他有这个权力。

    是英国人给他的权力,港督跟前有他的人,所以他不怕犯事,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向上打点,他时不时做一点无关紧要的坏事,也引不起那些英国上等人的注意。

    然而,他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扇破旧的铁门也被从外面拉开了,却没有勾起他欲念之火的那个女孩,只有他的两个下属。

    两个下属低着头,还是能明显地叫人看出他们额头红肿。

    李老板对这些视而不见,阴沉着脸,怒目问:“我要的人呢?”

    屋子里本就昏暗得令人害怕,现在又多了由李老板变的这样一朵肥厚的乌云,令人更加心惊胆颤。

    两个下属熟练地弯下膝盖,跪地认错。

    “李老板饶命!这次实在不是我们兄弟俩没尽力抓那小姑娘,而是遇到了就算是您也得罪不起的人。”

    李老板那张脸彻底黑了,好像马上就要滴下充满油污的黑雨来。

    “呵。”李老板带着怒火走到两个下属身前,给了一人胸口一脚。

    两个男人被踢翻在地,一脸惊恐。

    “你们倒是说说,是哪个得罪不起的人?就是在全香港,也没有几个我得罪不起的人!”

    “是!是!李老板说的是!”两个男人翻个身,又麻溜地跪了回去。

    在他们的恭维下,李老板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你们究竟遇到了谁?”李老板问。

    “姜……姜……是姜……”

    两个下属都不敢直呼姜暮声的名讳,即使姜暮声并不在场。

    只一个令下属害怕至此的“姜”字,李老板立刻明白了那人是谁。

    他咬牙切齿,两只手都不由自主握成拳。

    竟当真是他得罪不起,也不敢得罪的人!

    不过,他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姜暮声几时对救风尘这种事感兴趣了?

    *

    帮助陈虹这事,姜暮声出了不少的力,带陈虹在医院检查完身体后,姜暮声要带云染回家,云染这次也没有抗拒。

    但是,她提了一个要求。

    “阿染,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姜暮声那双深邃冷寒的眸子透出温柔,像极了纵容女友。”

    饶是再怎么自觉心硬,云染还是不由得晃了神。

    心神悄悄荡漾了几秒后,她提出要求:“我跟你一起回去可以,但你也要帮我安置好陈虹。”

    “好,我再另外拨两个人保护她。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么?”姜暮声问。

    云染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来,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不想让姜暮声看见她眼中的雀跃欣喜。

    可她忽视了压制上扬的嘴角。

    姜暮声嘴角也微微上扬,他对陈虹说:“不要辜负阿染的善意,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云染闻言,心头一动,一时忘了掩饰,激动地抬起头来。

    对上姜暮声生于寒冰却愿意对她释放柔情的眼眸,又不知所措起来。

    “谢谢云小姐!”陈虹的道谢拯救了她。

    她将自己快要被姜暮声眼睛吸进去的魂抽离出来,看着陈虹说:“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不过是仗着姜先生狐假虎威罢了,你应当感谢的是姜先生,他才是真正对你伸出援手的人。”

    陈虹赶忙又补了一句道谢:“谢谢姜先生!”

    姜暮声轻点了下头,表示接受。

    陈虹又转向云染,目光有些怯怯,心里却憋不住地道:“我觉得云小姐方才的说法不太对,云小姐并不是没做什么。因为正是云小姐对我的态度决定了姜先生的态度,云小姐就算是仗着姜先生狐假虎威,也得是姜先生愿意才可行。”

    “是这样吗?姜先生。”云染带着几分好奇玩笑语气问,发现自己根本按捺不住不断加速的心跳。

    姜暮声望着她,无可奈何似的,慢慢从鼻腔舒出一口气,他没有说话,只是执起她的手,认真、虔诚得让云染觉得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要炸开。

    红着脸抽出自己的手,云染道:“还有小妹妹在这里。”

    陈虹笑着道:“云小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姐姐之前跟我说过,我跟你应该差不多年纪,而且,”她顿了一下,走到云染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讲悄悄话道:“我恋爱了,我有女朋友。”

    云染震惊地瞪大双眼,她是真的没看出来陈虹有谈恋爱,她以为对方还是个懵懂的学生妹妹。

    也许她才是。

    她自认懂许多,其实只是半吊子,在恋爱方面还极为的谨慎和胆小。

    姜暮声让保镖将陈虹送到郑杭一那里,并叮嘱保镖告诉郑杭一,“当妹妹照顾,不准打别的主意。”

    离开之前,陈虹犹豫了,她看着两位帮了她的恩人,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云染却看出她有难以对他们说出口的话。

    “姜先生,你说陈虹刚刚还想说什么?”

    “不难猜。”

    “姜先生知道?”云染讶异。

    姜暮声耐心解释:“并不难猜,陈虹有姐姐,却说姐姐让她来求你帮忙,想来是她和姐姐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她没有让我们帮忙再救她姐姐,说明她姐姐可能已经凶多吉少,她许是想让我们替她姐姐做主,伸张正义,但又觉得这事牵扯太多,会连累我们,她是个见好就收的懂事孩子。”

    云染明了了,为自己心里刚才暗生的小心思感到羞愧,她没有先想到牡丹小姐的境遇,而是先想到姜暮声为什么能懂女孩的心。

    “阿染,你希望我再多帮她一点吗?”

    云染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思虑了好一会儿后,她才道:“不。”

    “为什么?”

    “我觉得陈虹很聪明,自己获得安全的境遇后适可而止,对她来讲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有人替她出头,事情会更复杂,有时候,仇恨就是这样无休无止地延续下去的。”

    她说着,又想到了自己的老豆。

    老豆在遗书里说:阿染,你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老豆应当已经离开人世了,老豆进监狱是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跟姜先生没有什么关系。昨天夜里,一位自称是你朋友的英国小姐来探访我,她说你现在跟姜先生在一起,我很后悔在你小时候跟你杜撰了这么多说姜先生是恶人的故事,只为了唬你,让你乖乖听话。姜先生很好,如果我死了,同姜先生没有关系,是我对不起姜先生,阿染,你要理智,不要去找姜先生寻仇,姜先生也许会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依靠。

    云染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又听到郑杭一和姜暮声的那番谈话,一气之下选择离开姜暮声。

    现在想起来,老豆的遗书里有被她忽视的地方。

    老豆说他是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进了监狱,还说是他对不起姜暮声。

    老豆还说,在他死去的前一晚,一位自称是她朋友的英国小姐去探访,那位英国小姐是谁?会是塞西亚吗?

    之前姜暮声带她出席各种宴会,她无心跟那些出身比她高贵的小姐交际,只有塞西亚喜欢找她麻烦,她只对塞西亚印象深刻。

    老豆的死会跟塞西亚有关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老豆说姜暮声不是恶人,还说姜暮声也许是她今生最大的依靠,老豆是希望她和姜暮声在一起的吗?

    回过神,云染继续求证似地问:“姜先生,不顾忌我,你会考虑帮陈虹吗?”

    “不顾及你的话,我不会。”

    在香港,每天都有太多苦难在上演,他毕竟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他只是让整个香港都惧怕的地狱修罗。

    云染说:“如果我是姜先生,我应该也不会。”

    “所以我们都不是伟人,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姜暮声道。

    云染不认可,“就算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姜先生也是云端之上的人,姜先生同我,无异于云泥之别。”

    “云和泥都脚踩同一片坚实的土地,阿染,我们并没有本质区别。”

    云染看姜暮声的眼睛,她需要微微仰视,此刻,仿佛当真像姜暮声说的那样,她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脚踩同一片坚实土地,她需要仰视,只是因为姜暮声高她快一头,仅此而已。

    她还有一个没想明白的问题。

    “姜先生为什么要把陈虹送到郑先生那儿呢?”云染问。

    姜暮声微笑道:“阿染,你跟杭一两个人都对彼此有偏见,他觉得我留你在身边,你将来有一天会害我;你觉得杭一太过花心,流连花丛,家里女人多,但是他那儿对陈虹也是最好的地方。”

    云染听了更疑惑了,“怎么说? ”

    “杭一他虽然换女人快,但即使不要了,仍旧愿意对她们施以援手,是以那些女人们相处十分和谐。”

    云染说:“我似乎有点懂了,你是说那些女人之间没有竞争关系,能够友好相处,陈虹去了,也不会被欺负?”

    “嗯。”

    云染大吃了一惊,她竟然不知道郑杭一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虽然那些女人无法一直获得郑杭一的爱,但那些女人中又有多少是真心爱郑杭一的呢,不过是寻一个依靠,郑杭一施与了她们最缺乏的东西,在这个女人再强大也难以靠自己立足与保卫自己安全的时代与地界。

    但——

    郑杭一好则好已,谁又能保证他能一直这样好下去?

    她忍不住想,要是女人们彻底不需要男人的庇护,那该多好?

    要是男女生理上并无明显差距,那该多好?

    奈何上天从最初创造人类这一物种时就不公平,赋予男人力量,而使女人单薄、易折。

    她多想成为一截任谁也折不断的钢筋,这样的话,那时就算没有姜暮声天神般的降临,她也能靠自己同那些不讲道理,强行抢夺,试图让她丧失作为一个人的主体性的恶势力搏斗。

    然而,她现在还不能。

    生理上,一个女人难以抵御男人,更勿论是一群男人。

    她更需要在其他方面努力。或许现在有姜暮声保她,但她决不能丧失危机意识。

    如果有一天,她还是免不了要离开姜暮声,她必须捍卫自己,做自己最忠诚的护卫。

    云染的目光越发坚毅。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自己明明有人依靠的时候,心里也不安稳了。

    待在顾鸿飞小洋房的时候,她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怎么都无法喜欢上他,心里愧疚,觉得这份感情没有坚实的基础,自然不会长久。

    其实不是,她潜意识里还是认为靠别人行不通。

    靠别人获得安稳,最多也只能算是一时的手段和踏板。

    老豆保护了她十来年,也还是离开她了。

    跟姜暮声一起乘车回别墅的时候,云染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是大环境不好,她单靠自己,永远无法改变这个英国人管辖着,有钱的中国人仗着钱就可以肆意作恶的环境,那她可不可以离开这里呢?

    离开这,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

    汽车快到姜家别墅的时候,云染醒了醒神,暂停对那些难题的思考。

    她去看车窗外的风景放松自己眼睛与紧绷了许久的神经。

    司机按了两下车喇叭,不一会儿,雪雨和Alan相继从大门里跑出来,郑杭一也在,加上那些本就站在别墅门口的保镖,竟然有一大票人,有点像特意迎接她。

    云染有些激动,然而,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阿彪厌烦的脸,愣了一下,她知道阿彪顶不待见她。

    “嫂子,你终于肯跟哥哥回来了!”雪雨开心地跑到她面前,待她还是像之前一样热情,并没有因为她上次的冷淡而对她转变态度。

    云染嘴唇却有些颤抖,她说:“雪雨,对不起。”

    “没关系,我知道上次嫂子说的都是气话,我有时候也说一些话气哥哥。”

    说着,雪雨挽住了她的手,郑杭一笑着揶揄道:“原来云小姐不是不愿意回来,而是我去接不如暮声去接。”

    云染也笑着回敬他一句道:“郑先生知道就好。”

    郑杭一不笑了,嘴唇拉成一条直线。

    旁边围着的保镖纷纷道:“欢迎云小姐回来。”

    云染微笑说:“谢谢。”

    在保镖们的围观簇拥下,云染跟雪雨先挽着手走进了别墅,姜暮声和郑杭一走在后面。

    经过阿彪时,姜暮声抬手拍了一下阿彪的肩。

    阿彪低下头道:“对不起,姜先生,我今后一定尽力不对云小姐挂脸。”

    “暮声,你对云小姐可真是有心呐。”郑杭一感叹道。

    姜暮声道:“那我可算是为我这颗心找到了用处。对了,你怎么在我这?”

    “我早上来找你,听雪雨说你去接云小姐了,我就在这待着,等着看好戏,我是当真好奇云小姐会不会再回到姜家。”

    “果真是回来了,我的判断没错。”郑杭一曲起胳膊肘,想撞一下姜暮声的,姜暮声闪到一边。

    郑杭一道:“躲我的时候这样灵活,上次怎么没躲过姜佳明的子弹?”

    “我故意让他打中的,不然你以为他怎么只击中我肩膀?”

    “故意?”郑杭一瞪大眼睛,很快想明白了姜暮声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觉得不太值当。“暮声,你拿自己的命去赌啊?就算姜佳明从监狱里出来后再被二次驱逐,被家族流放出境,只要不断了资金,他还能再雇杀手啊。”

    “有哪个杀手敢接杀我的单?”

    “……”郑杭一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倒是,不过作为兄弟,我还是劝你悠着点吧,毕竟你现在身边有人了,云小姐和雪雨两个人了,你不能有闪失。”

    “还有,好好养伤,恢复好。不然,你就是想抱云小姐都抱不起来。”

    “放心,我有分寸。”

    “那便最好不过了。”郑杭一安心了些,下意识又抬起手来想揽姜暮声的肩膀。

    姜暮声一个人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了,留下郑杭一在后台纳他那已经纳了许多年的闷:暮声究竟为什么这么抗拒跟他有正常好兄弟之间的身体接触呢?

    云染和姜暮声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下午两点了,雪雨和郑杭一已经吃过午饭,但又陪着他们再次上了餐桌。

    云染这些天吃太多烧鹅了,总觉得腻,现下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

    姜暮声胃口却不错,除了清淡的,还吃了点荤腥。

    郑杭一很是惊讶,他忍不住开玩笑道:“暮声先前几乎不碰那些菜,如今愿意碰了,仿佛在为什么做准备似的。”

    “什么呀?”雪雨单手握着两只筷子撑在白瓷小碗里,好奇地问。

    郑杭一不说话,只是看着姜暮声笑。

    姜暮声知道他什么意思,皱起了眉,无声勒令他不许在两位女士面前乱说话。

    郑杭一收到了好友的微怒信号,听话地把嘴往里一收,卷起来,连唇线都看不见了。

    “到底是什么呀?”雪雨更好奇了。

    云染也抬头看了郑杭一一眼,郑杭一憋得很痛苦,云染收回视线。

    “嫂子,你不好奇吗?”雪雨问。

    云染摇头,直觉告诉她郑杭一嘴里必定没有什么好话,不然怎么笑得那般贱兮兮的。

    最终,郑杭一也没说出口。

    吃完饭,雪雨也顾不上继续探究了,她迫不及待要出门,她今天要去赴一个约,哥哥答应她一周可以出门两次后,她终于可以去跟同学聚会了。

    雪雨欢欢喜喜地上楼去换装打扮,姜暮声对郑杭一道:“我今天同阿染解救了一个可怜的孩子,让保镖护送到你那儿去了,你回去看看,帮我照顾她,不要乱动歪心思。”

    郑杭一要回话,终于可以把卷进去的嘴唇放出来,“怕我动歪心思,你怎么不自己照顾?是因为云小姐容不下那个孩子吗?”

    “她还是学生,要上学,山下方便,左右你多帮一个不多,花销我可以双倍给你。”

    郑杭一还是不信,他不知具体情况,只是觉得暮声是因为刚把云染哄回来,怕带其他女孩回家,惹云染吃醋。

    云染一眼就瞧出郑杭一在想什么,走上前,小声道:“郑先生无需多虑,那孩子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也不会看上你。”

    “为什么?”郑杭一难以置信,塞西亚说不喜欢他就算了,他温柔帅气多金,出手又大方,一个普通的女孩也看不上他?

    云染笑说:“因为有些事情不是条件好就有用的,郑先生好好想想吧。”

    郑杭一离开后,姜暮声问:“阿染,你方才跟杭一说了什么,他走的时候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我虚张声势地打压了一下你朋友的自信心,姜先生,你不会怪我吧?”云染试探地问。

    姜暮声笑道:“杭一向来是个自信方面有富余的人,如果你能打击他的自信心,那你很厉害。”

    云染有些意外:“姜先生说的跟我想的不一样,原来姜先生是个重色轻友的人。”

    姜暮声也不反驳,而是弯下腰,将云染一把公主抱起来,云染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姜暮声肩膀隐隐作痛,但还是将云染抱得很稳。

    “阿染,我觉得,人有些时候重色轻友也没关系。”

    云染面红耳赤,“这同你忽然抱我有什么关系吗?”

    “杭一方才也打击了我的自信心,他说我不养好身体,会连你也抱不起,所以,你不必愧疚,真有什么我替你偿还。”

    第35章

    云染松开了紧搂着姜暮声脖颈的双手, 一齐按在姜暮声的嘴唇上。

    不然,再叫姜暮声说下去,她就要他的那些话煮熟了。

    温水对于青蛙, 是可怕的。

    姜暮声的甜言蜜语对于她, 也是可怕的。

    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要独立、清醒、只有自己强大起来的想法被轻柔、朦胧的纱遮盖住了。

    姜暮声轻吻她手心,她的两只手交叠在他唇上,那轻轻的吻很有穿透力, 将她两只手都吻了。

    与此同时,姜暮声那双深邃阴寒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 仿佛极地寒冰中的两只小火炉,集中精力炙烤她。

    这种隐忍而强烈的情意令她感到陌生和害怕。

    她下意识想要躲避、想要逃离, 可她被姜暮声抱着。

    心悸之下, 只能将脖子往前伸, 头越过姜暮声的肩膀,不让姜暮声继续看她的脸。

    这时,她按在姜暮声唇上的两只手掌已经松动了,中间留了一处空地, 以免姜暮声再突袭吻她。

    姜暮声在她手心里说:“阿染, 别怕。”

    她掌心与姜暮声嘴唇之间的气流震动, 姜暮声的气息热热地拂向她,仿佛又浅浅地落下许多吻来,挠得她手心发痒。

    她将两只手也撤走了,僵硬地顿在半空。

    大脑迟缓地思考刚才姜暮声的举动, 暧昧却并不让她感到轻浮,她感受到多是悸动, 也有少量的恐惧。

    “姜先生,你快放我下来吧。”云染蹙眉, 作可怜状央求。

    姜暮声立刻就将她放了下来,她扶着姜暮声的肩站稳,看见姜暮声皱了下眉,似乎是感知到了疼。

    云染立刻想起传闻姜暮声在不久前受了枪伤,姜暮声刚抱起她来时也简单提了一句,她没注意。

    “对不起,姜先生!”

    云染再度伸出手,却不敢再触碰。

    姜暮声对她温和地笑了笑,“不妨事,你能回来,我很开心。”

    云染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为自己那跟九龙城寨那些巷子一样七拐八拐的心思,权衡了这么久,这么多,现在却忽然有些后悔了。

    “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吗?姜先生。”云染问。

    姜暮声道:“没有什么好看的,血肉模糊,怕吓着你,还是不要看了。”

    云染盯着他,目光坚毅。

    姜暮声道:“已经结痂了,没什么大碍,我刚刚能抱你那么久,你还不放心吗?”

    云染垂下头,不说话,眼睛泛起朦胧的水汽。

    姜暮声叹了声气,“你真要看,就先跟我回房间。”

    云染抬起头。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姜暮声的房间,明明是主卧,却同她睡的客卧一样简约,纯粹的白墙,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是床头上了挂了三张用相框裱起来的大相片,跟她之前在雪雨房间里看到的是一样的。

    云染下意识走近去看。

    姜暮声教雪雨骑马,姜暮声教雪雨射箭,姜暮声教雪雨打枪。

    “阿染,你想学哪样?”

    姜暮声站在她身后问。

    云染道:“打枪。”

    “我教你。”

    “可是,我没有枪。”

    云染低头看了眼鞋尖,出于自保,自然是学习打枪最有效力,只是寻常人接触不到枪,港英政府虽不禁枪,但对枪支也有一定的管制,持枪需要通过考核,还需有一定资金。

    姜暮声拉她一起在床边坐下,“阿染,你跟着我,不必担心这种小事。”

    云染抬头看他,不敢直接看他眼睛,怕又沉溺进去。

    “那我应当担心什么?”

    “我。”姜暮声指指自己,“阿染,还记得你来我房间是要做什么吗?”

    “记得。我想看看你的伤。”

    姜暮声两只手向后撑,头和脖子都往后倒,身体也往后倒,云染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雪白的颈项,像天鹅的脖子,还是最高贵的冷白的天鹅。

    发现自己看得太久了,她收心道:“我不太明白姜先生的意思。”

    姜暮声说:“伤在右肩,你自己看。”

    云染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姜暮声,沉默了。

    姜暮声这是要她自己动手,想看他的伤口,还得先把他的衣服都褪了。

    分明是夏天,姜暮声却总是穿两三件,虽然都是质地清凉的布料,但多了总是会热的吧,云染一直没想明白姜暮声为什么这样。

    保镖们一身严实的黑是出于职业需求,但没人能要求姜暮声这样,除非他自己这样选择。

    云染发觉自己根本下不去手。

    也许是体谅她的害羞,姜暮声坐好,自己褪去了最外面的灰蓝色西服,又回复之前双手向后撑着的状态,甚至还体贴地闭上了眼睛。

    云染抬起手,动了动手指,觉得有一种要帮姜暮声宽衣解放的错觉,又联想出一系列丰富的后续。

    最后,她怎么也下不了手,丢下姜暮声一个人逃了。

    姜暮声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那扇被染打开又虚仓皇虚掩的门,长长地叹了声气。

    现在就被吓走了,今后要是知道了他背负着更大的秘密,也会像这样直接落荒而逃吗?

    云染一路逃回自己的房间,她住的是客房,离姜暮声的房间也只隔了一个房间。

    她一进门就将门反锁,然后将背贴在门上,战战兢兢等了几分钟。

    逃是她本能的反应,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明明是她要求看姜暮声的伤的,却自己跑了。

    姜暮声会怎么想?

    云染想跟姜暮声解释,却又没有勇气走出房门回去找他,最终,她想到一个不用见面的办法。

    她可以给姜暮声打电话。

    她住的客房就有电话,虽然她和老豆曾经一台电话也没有,但姜暮声这里有许多台。

    她也记得姜暮声的一个号码,下定决心便直接拨过去。

    接电话的是阿彪。

    “云小姐,您是想找姜先生吗?”阿彪在别墅外跟其他保镖一起守着。

    云染赶忙说:“不是,打错了,你继续忙你的吧。”

    她赶忙挂断电话,心里瞬间明白了,那个号码是阿彪带着的那个大哥大的号码,姜暮声房间里的电话号码应当又是另一个。

    云染挫败地把头埋进手心,忽然想到手掌心不久前被姜暮声亲过,这么一埋,仿佛姜暮声的吻又延迟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脸颊发烫,已经熄灭的火用余温继续烤着她。

    然而,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脸从手掌心抽离,直到电话的铃铃声忽然响起。

    “喂——?”

    云染起身,忐忑地接起电话,手指不自觉绕着那蜷曲的电话线勾圈圈。

    那边似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而后才道:“方才阿彪告诉我,你把电话打到他那里去了,阿染,你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同我说吗?”

    “对不起。”

    “不用道歉。”

    “我……”

    “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恐惧还没有完全消除,今后我会更有分寸些。”

    “姜先生!”云染忽然加大音量,“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你……多给我些时间。”

    那边也迟疑了一下,不过并未多做思考,就答应了。

    云染恍惚地将听筒放下,她觉得姜暮声对她有点太好了,好得有点不真实。

    “清醒!云染,清醒!”

    她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绝对不能沉沦。”

    *

    雪雨带着Alan去参加一个女同学举办的生日会,她开始以为自己并不能去,生日礼物没有心思仔细挑,随便定了一样贵重的,现在想来可能会给同学带来压力,因而在去的路上又换了一样。

    今年时兴的各种发卡、发箍,总而言之就是各种各样的漂亮发饰,她照着女同学的风格挑了一堆,也不便宜,但也不至于太贵。

    结账时,她忽然对店员说等一等,转身看向正在掏钱的Alan。

    她扯了扯Alan的衣袖,“忽然想起你也是女孩子,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

    Alan的手一顿,手指卡在钱币之间。

    “怎么不说话?”雪雨疑惑冲她眨眨眼睛,又看向店员,说:“麻烦等一下。”

    话落,她就拽着Alan回到饰品区去挑选,Alan自己不挑,木头人一样站在她身边,她只好自己动手挑,Alan也由着她摆弄。

    模特很听话,只是这些东西都不太适合Alan。

    雪雨苦恼地咬住下唇,皱眉深思。

    “小姐,你不用给我买,这些东西里,没什么我想要的。”

    “可是我想给你买。”雪雨认真说:“你保护了我这么久,我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你再多想想,一定有想要的东西。”

    雪雨自己是个很有少女心的人,漂亮的东西,她大多都想要,喜欢就会买下,反正家里也不缺钱,哥哥在这方面总是全盘地满足她。

    Alan缓慢地移动目光,直视雪雨的眼睛,“无论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雪雨重重点头,随后又轻微摇头,“都可以,但不能是太过分的,比如要我在同学面前耍宝扮丑,不过我相信你,你不会对我提出过分的要求的,对吧?”

    Alan将视线从雪雨身上移开,一边答应着说“对”,一边走到饰品区旁边的文具区,她在一众花花绿绿的笔记本中,挑了一本粉色的、带有密码锁的。

    雪雨有些惊讶:“你也喜欢粉色呀?”

    Alan点头。

    雪雨伸出手去同她握手,很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Alan迟疑地把自己的手递过去,雪雨重重地握了三下,放开了。

    Alan收回手,将那只被雪雨握过的手伸进西裤口袋,想把那不属于她的体温留住。

    雪雨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俯身看各式各样的笔,侧过脸对Alan道:“笔也挑两只吧。”

    Alan走过去,认真地挑了两支笔。

    雪雨将Alan碰过的笔都拿起来道:“怎么真的就只挑两支,多拿几支吧。”

    雪雨嘴上说着,手上拿了一大把却有些费力,有一支狡猾的从她指间掉落。

    好在,Alan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走吧,去付账。”雪雨眉开眼笑地道,Alan要帮忙,她也不让,“你拿着那支狡猾的笔就好了。”

    收银台,店员问:“是一起付吗?”

    Alan说:“一起。”

    雪雨说:“不行,分开!”

    店员有些为难地看着她们。

    雪雨指着前面那些已经扫描计算好金额的饰品道:“你用哥哥给的钱付那些。”

    “这个本子,还有那些笔是我要买给你的,我从我的小金库里拿。”

    Alan心里异动,垂下眼帘对店员说:“按她说的来。”

    于是,Alan先付了账。

    后面轮到雪雨,她喜滋滋准备给Alan买东西,却发现自己没带钱出来,她的小金库因为很少动用的缘故,都留在家里。

    “这……”店员看雪雨拿不出钱,有些替她尴尬。

    Alan一言不发将钱包递到雪雨手中,“姜先生给我这些钱,本来就是让您花的。”

    “那不一样!”雪雨较真道。

    “可以帮我把这些留着吗?我晚些时候过来付账。”雪雨问。

    店员很为难。

    “拜托了。”雪雨可怜兮兮地请求道。

    店员心一软,咬牙道:“那您尽快,要是被老板发现,我会受罚。”

    “好的,最迟明天,最早今天。”

    谈妥了,雪雨开心地走到店外。

    此时还不到五点,距离女同学的生日会开始还有两个钟头,她扭过头,问身后提着礼物的Alan:“还有许多时间,我们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好呢?”

    Alan问:“小姐有什么想玩的吗?”

    雪雨指了指就近的游乐园,不等Alan答应,就狂奔而去,Alan紧紧跟着,提醒她看路,小心车。

    两个拿着棉花糖追逐嬉闹的孩子撞上来,Alan伸手揽住雪雨的腰,将她往旁边一带,才使她的白裙子免于遭殃。

    雪雨像是忽然有了灵感,“我想吃棉花糖。”

    Alan放开她,带她去买棉花糖。

    卖棉花糖的是一个老爷爷,摊位设在旋转木马旁边。

    雪雨又盯上了旋转木马,一刻也等不及,Alan送她上马,又回去排棉花糖的队,一边等棉花糖,一边看着雪雨。

    音乐声起,旋转木马也开始缓慢地转动,每次雪雨转到中间那根大柱子后面时,Alan就会紧张。

    好在几分钟里,都平安无事,她拿着终于排到的棉花糖去到不停转动的旋转木马边,把粉色的棉花糖递给雪雨,脚步也没有停下,继续跟在雪雨身侧,做她的贴身保镖。

    雪雨咬了一口棉花糖,甜得眯起了眼睛,Alan也觉得口中生出了甜甜的津液。

    雪雨注意到旁边小跑着陪在她身边的Alan,用手揪下了一片棉花糖,要喂给Alan。

    “Alan,张嘴!”

    也许是脚已经跟着旋转木马在转动,脑子就停滞了,她当时没有顾忌这么多,张了口,甜甜的棉花糖在她嘴里化开,她还品尝到了雪雨的甜甜的手,也是棉花糖味道的,还带一点法国香水的香。

    棉花糖的甜和雪雨的香一起在她口中融化,她的脸渐渐红了。

    旋转木马时间到了,停了下来,她扶着雪雨安全下马,雪雨惊奇地盯着她的脸看。

    “Alan,你的脸红了耶,是不是太热了?你不应该跟着我跑的,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买冷饮喝。”

    Alan心里斥责自己的脸不争气,脚步紧跟上去付账。

    雪雨给她买了一杯冰可乐,看着她喝。

    她胃不好,不敢喝冰。

    Alan只用了半分钟就解决了。

    “这么好喝吗?”雪雨咽了咽口水问。

    Alan说:“没什么特别,就是可乐的味道。”

    “哦。”雪雨又咽了咽口水。

    Alan带她离开这里,又去玩了几局卡丁车,才走出游乐园,去参加生日会。

    在车上,雪雨对Alan说:“我下午玩得很开心,谢谢你,Alan。”

    Alan说:“小姐开心就好。”

    汽车在同学给的地址处停下,是栋面积不大的双层小洋房。

    下了车,雪雨走上台阶,去敲门,门一下从里面拉开,她对上一张几分面熟的脸。

    顾鸿飞看着眼前女孩奇怪的目光,问:“你是琪琪的同学吗?”

    雪雨痴痴地点头,顾鸿飞道:“快请进吧。”

    雪雨没有进去,而是扭头看向身后的Alan。

    Alan满面愁容,她和姜先生竭力阻止的事还是发生了,雪雨还是见到了这个跟之前那个畜生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人。

    “小姐,他不是。”

    “对。他不是。”雪雨从顾鸿飞脸上收回目光。

    顾琪琪从屋子里走过来,道:“雪雨,你真的来啦!怎么不进来?”

    顾鸿飞让开路,他表妹琪琪上前热络地挽住雪雨,“我还以为你哥哥又不让你出门呢。”

    “没有。”雪雨微笑说,忍不住又看了顾鸿飞一眼。

    他和她先前托付真心的男友真的很像,脸很像,但身形不大像,他比那个人要更为高大,也更加强壮些。

    Alan拎着礼物站在后面,沉默却心焦。

    顾琪琪顺着雪雨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表哥,许多内情她不知晓,当下就误解了。

    难怪两人在门口耽搁这好些时候,原来是对上眼了啊!

    “雪雨。”顾琪琪笑着在雪雨眼前打了个响指,“那位是我表哥顾鸿飞,我来给你们介绍啊。”

    雪雨觉得这名字也有些耳熟,像是听哥哥和杭一哥哥提起过,她朝顾鸿飞浅笑着点点头,只是那笑里免不得有些悲伤。

    顾鸿飞有些摸不着头脑,因着礼仪,也朝雪雨点了点头。

    顾琪琪看他们这样子,笑得更开怀了,搞不好今天她的生日会能促成一段姻缘。

    “表哥,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好同学,姜雪雨,两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请到她,被你碰上了,算你运气好。“

    顾鸿飞没什么心思跟表妹的朋友又或是同学交际,他还沉浸在失去阿染的阴影里,要不是表妹要借他的房子办生日会,父母那边答应了,推脱不了,他根本不会来。

    听到女孩姓姜,他才勉强打起精神,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是哪个姜?”

    顾琪琪以为表哥当真来兴趣了,更卖力地撮合道:“还能是哪个姜,让哥哥管得这样严的姜家大小姐,当然是姜尚的姜啦!”

    顾鸿飞咬紧牙关,他听到的是姜暮声的姜。

    身份尊贵的姜家大小姐,十有八九就是姜暮声最宝贝的妹妹了。

    明了了雪雨的身份,他看雪雨的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眉目唇角都放松,作出最闲适温和的样子来。

    他上前走了几步,朝雪雨伸出手,“你好,姜小姐。”

    雪雨犹豫着要不要握她的手时,Alan走上前,挡在了他们中间,并顺势将礼物递给顾琪琪,“顾小姐,这是姜小姐送你的礼物。”

    “……谢谢!”顾琪琪感激地接过,不只是感激礼物,也感激Alan及时斩断了尴尬。

    “大家别站在门口了,都进去吧。”

    雪雨跟着Alan往前走,这次她忍住了没再看顾鸿飞。

    不是一个人。

    而且,她方才也已经想起了顾鸿飞是谁,那位烧鹅店的少爷,之前跟嫂子有过一些渊源的男人。

    左右不是她应该扯上关系的人,难怪上次在广场放风筝,Alan都不让她朝那边看,就是怕她看到顾鸿飞,跟那个人长得很像的顾鸿飞。

    顾琪琪和顾鸿飞走在后面,她怕表哥因为出师不利失落,小声安慰道:“表哥,你别泄气,雪雨她家教比较严,不是因为讨厌你才不跟你握手。”

    “你怎么肯定?”

    “我……”顾琪琪激动地转过头,猛然看见近前表哥放大的一张脸,一时呆住了。

    “琪琪,你怎么了?”

    琪琪露出一眼惊恐的表情,收回目光道:“当我什么也没说。”

    顾鸿飞猜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不然那位姜小姐不会一开始就用那样沉浸而哀伤的表情看着他,表妹也不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就转变态度。

    奈何追问无果,整个生日会,他也没有找到什么机会去同那位姜小姐打交道,因为姜小姐身旁那个看起来比绝大部分男人都酷且孔武有力的短发女人,想来是姜暮声安排在妹妹身边的贴身保镖,才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

    一整个晚会,他都没找到机会。

    临散场时,顾鸿飞主动提出要送雪雨和Alan回去,雪雨拒绝了,说:“不麻烦了,外面应该已经有人等着接我了。”

    顾鸿飞只好作罢。

    顾琪琪的同学朋友们都离开,屋子里就只剩下表兄妹俩和一个菲佣。

    “琪琪,我们谈谈。”顾鸿飞在沙发坐下。

    顾琪琪没有坐,脸上又是先前那副想到什么很害怕的样子。

    “表哥,你就当今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千万不要打雪雨的主意,我回家了,就这样,拜拜!”

    说完,也不等他是何反应就跑了。

    顾鸿飞看着餐桌上的残羹冷炙,以及地上的蛋糕残骸,笑了。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些表妹不肯透露的隐情对他有利。

    *

    晚上来接雪雨的人是阿彪,Alan替她拉开车门,她弯腰上去,在Alan关车门前道:“跟我一起坐后面吧。”

    Alan愣了一下,照办。

    阿彪回头看了一眼,“小姐,姜先生放你出来参加同学生日会了怎么也不开心?是不是外面的世界也不见得这么好?”

    雪雨“嗯”了一声,又想起顾鸿飞,她虽然懂得不多,但经历了那件事,也不似最初那般单纯得发傻了。

    她看得出,顾鸿飞在听到她姓姜后的眼神变化,有怀疑、有仇恨,后面通过顾琪琪之口确认了,又转变了态度,直接开始找机会接近她。

    意图那样明显,她瞎了才会瞧不出来。

    “小姐,你还好吗?”Alan担心地问。

    雪雨闭上眼睛,身子一歪,头便倒在Alan肩上,“我有点累,让我靠一下。”

    Alan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好。”

    “小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见得这么傻,男人都糟糕透了,我不会再上男人的当。”

    车上唯一的男人阿彪听得心颤,不敢出声,只认真开他的车。

    Alan微微偏头,看一眼靠在她肩上的雪雨,“小姐能看得清最好,但男人也不都是不好的。”

    阿彪虽然不敢吭声,但竖着耳朵听着,内心疯狂点头。

    雪雨道:“那也很少,反正以后我会多听哥哥的话,不会再乱喜欢别人了,自由恋爱风险太大。”

    Alan道:“小姐能想通很好,姜先生也一定会为你挑个最好、最适合你的男人。”

    “为什么一定要是男人呢?”雪雨睁开眼睛,猝不及防跟正望着她的Alan对视。

    Alan移开目光,理智分析道:“如今这世道到底还是男人说的算,香港这地界有强力手腕,值得依靠的女人,全香港我目前也只能想到一个。”

    “那好办,我让哥哥帮忙介绍我们认识。”

    Alan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那位身边已经有人了吗?”

    Alan还是不说。

    开车的阿彪憋不住了,“小姐,您这个想法不现实,那位虽然听说还是独身,但……但已经年过50了!”

    “是嘛。”雪雨并没有觉得失落,而是有几分开心地笑了。

    “小姐,你为什么笑?”Alan问。

    雪雨说:“我只是觉得那位女士很厉害,年过50,还保持着让人崇敬的高地位,她也确实值得被崇敬,因为她给所有女孩子提供了一个榜样。”

    “Alan,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哥哥保护得很好,很多方面都有所欠缺,心智、能力,上次因为一个男人,差点酿成大祸,或许我一辈子也不能成长为可以让哥哥也偶尔仰仗和依靠的人,但我想我至少可以努力变得更好一些,不做哥哥的负累。”

    “小姐,你有这份心很好,但姜先生一定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负累。”

    “真的吗?哥哥不会在偶尔想起我这个妹妹的时候,觉得我很没用吗?”

    “不会,而且小姐并非没用,近来小姐帮忙解决了姜先生的个人问题,姜先生一定很感激你。”

    “也是,要是没有我,哥哥和嫂子就没开始,也没后续了。”雪雨找回了些许存在的价值和自信,开心地笑了。

    阿彪驾驶着汽车,就要在一个路口转弯,雪雨突然叫住他。

    “阿彪,先不回去,我还有个想去的地方。”

    阿彪换了路线,将车开到饰品店门口,停下。

    雪雨又道:“阿彪,我没带钱,麻烦你借我一点,我回去就还给你。”

    阿彪疑惑地看了Alan一眼,稀里糊涂掏出自己的钱包递过去。

    “谢谢!”

    雪雨拿着阿彪的钱包欢喜地跳下车,Alan紧跟其后。

    “东西还在吗?我有钱了。”

    店员笑着将东西递上,“还在呢,就是您再晚一分钟过来,我们就要关门休息了。”

    这最后的一分钟让雪雨接过东西时的心情更加惊喜和愉悦。

    “呐!买给你的,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家买礼物买到负债了。”

    Alan双手接过,垂下眼看“沉甸甸”的礼物。

    “谢谢小姐,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一定好好收着。”

    “哪里珍贵了?”雪雨抬手,用食指戳戳Alan的肩膀,“保护我的这两年,你每年都送我礼物,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后来同哥哥一起看时尚巴黎杂质时,看到了那个手镯,才晓得你送我的东西竟然那样贵,吓了我一大跳,我今天忽然想起来回礼,你也不晓得多挑些贵重的。”

    “只要是小姐送的,对我而言就很贵重。”

    心湖泛起一丝涟漪,雪雨收回手指,丢下一句“你好怪哦”,就先跑回车上。

    Alan提着雪雨负债买给她的礼物也跟上,阿彪站在汽车前头抽烟,看到她笑容满面,忍不住出声调侃了句:“呦,笑得这么开心,过年了?”

    Alan努力收敛笑意,可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嘴角,它在疯狂上扬。

    “灭了吧,不要让小姐吸到二手烟。”

    “好嘞。”阿彪听话地灭了。

    汽车再度行驶,雪雨看Alan抱着那个白色的大袋子,忽然想到:这哪里像送人的礼物?

    这明明是她第一次给Alan送礼物,却没有好好包装。

    懊悔促使她补救。

    “Alan,不好意思啊,你能不能把礼物先还给我,我好好包装一下再给你,这样太草率了,完全不像礼物。”

    “没关系,我不介意包装。”

    “我介意,这样显得我送礼好像很敷衍,不认真。”

    看雪雨真较真起来了,Alan只好妥协,就在她要交出这份礼物时,她忽然想到另外一个解决办法。

    她从白色袋子里拿出那本粉色的笔记本,拆了封,又从里面挑出一只粉色的兔子笔。

    “你怎么这时候就拆了啊?”雪雨不解地问。

    “小姐,你能在第一页写上你的名字吗?”Alan将笔记本翻到第一页,笔也拆了兔子头笔帽,一齐递给她。

    雪雨愣住了,为什么……要写她的名字啊?

    Alan忐忑地等待着,她怕雪雨察觉到什么,握着本子和笔的手已经开始退缩了。

    雪雨却忽然笑了,对她说:“我知道了!就像是我每次换班之前给同学录那样,写上自己的姓名、喜好、联系方式,再写上一些祝福的话,对不对?”

    “不用……”不用这么麻烦的。

    Alan话没说完,雪雨已经从她手中接过笔,本子垫在她腿上,“借你的腿用用。”

    雪雨循着脑子里的记忆,认真地在第一页开始书写。

    姓名:

    年龄:

    星座:

    喜好:

    祝福:

    ……

    兔子笔在品质优良的笔记本上发出悦耳的沙沙声,一笔一划,写在纸上,也写在Alan的大腿上,刻在Alan的心上。

    Alan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这样快过,快到超过汽车在夜色中飞驰的速度。

    大约过了两刻钟,雪雨才终于起身,她写了一页半才写完,眼睛酸涩,肩膀和手都已经发麻。

    “Alan,我写好了。”

    “谢……谢谢小姐。”

    “再借你的肩膀靠一靠。”

    “好。”

    雪雨靠上Alan的左肩,安心地闭上眼睛,“Alan,你说,哥哥和嫂子在做什么呢?”

    Alan怀揣着还为平息的心跳说:“我想不到。”

    她看向车窗外,觉得今晚的夜色格外美。

    *

    姜暮声在房间同一个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打电话,商议在大陆开拓房地产生意的事。

    忽然有人敲门,小而短促的两声,像是不太愿意被房间里的人发现。

    但是,姜暮声听见了。

    他同合作伙伴说临时有事,下次再聊,就急忙过去开门。

    看到阿染准备逃离的背影,他上前,紧紧托住她的手。

    云染脚步顿住,知道自己既然已经遵循按捺不住的本心过来了,就不应该再逃。

    但她仍旧没有勇气回头,就这么背对着问:“姜先生现在还愿意让我看你的伤口吗?”

    第36章

    姜暮声听到了想要听到的, 手微微一用力,便将阿染拉回自己身边,就像跳交际舞时的不停远离又不断靠近。

    他低头, 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当然,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云染肩头埋低到极限,她现在只觉后悔, 可后悔是没有用的。

    归根结底,这次是她的理智没能管住她那像所有少女一样会正常悸动的心。

    “在我的房间, 你没有安全感,这次就去你的房间罢。”姜暮声牵她手到她门前, 等着她开门。

    “门未锁。”云染低着头, 红着脸, 声音细弱蚊蝇。

    姜暮声却仍旧听清了,笑了一笑道:“阿染,你现在虽然是在我的房子,但我要你明白一点, 属于你的安全所在, 我不会无端去侵占。”

    云染心头一惊, “姜先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没关系,怪我之前没同你说明白。我知你一直都畏惧我,我想让你知道, 你可以对我放心些,我不会不顾你意愿, 做非礼之事,还有这间房, 我既然已经拨给你住,就是你的房间,你有处置它的自由,我不会随意打开,除非……”

    “除非什么?”云染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她的心跳仿佛不顾她死活地在玩喧腾的摇滚乐,快要将她震疯。

    然而,她还是庆幸,庆幸姜暮声再神通广大,也听不到这些。

    姜暮声含笑看着她,并不着急回答,好一会儿才开口。

    “阿染,你的脸又红了,你如今……也对我有点心动了吗?”

    云染那迅疾的心跳漏了半拍。

    姜暮声轻轻捏一捏她手心,也不迫着她回答,换了个更温和的问题。

    “你要我开门吗?”

    云染抬手,抢着将门打开,无论如何,也要将主动权攥在手里。

    虽然姜暮声也不会同她抢,姜暮声给的好处与尊重,她是傻子才不要。

    门开了,里面漆黑一片,走廊的灯光射进去,照亮床的斜角一片。

    云染又继续按亮了灯,接连两个动作,她找回了对自己的掌控感。

    进去后,云染也没有将门关死,而是虚掩着,姜暮声默默看着,不干涉。

    云染却犯了难,她要看姜暮声的伤口,是要让姜暮声坐到她的床上呢,还是让他一直这样站着?

    她为难之际,姜暮声已经自己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还自己褪了西装。

    云染目瞪口呆,因为她看见姜暮声西服之下的内衬已经换了,由长袖衬衫换成了灰色短袖上衣,袖子短而宽,这是云染第一次看到姜暮声的肌肉,手臂的肌肉,不大块,但很漂亮。

    而且,还出奇的白。

    云染见过很多白的人,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但中国人的白大多带着点不均,她自己就有点,觉得脖子不如脸白,脸不如身上白。

    但姜暮声暴露在她眼前的地方近乎一样的白,白得耀眼,她忍不住心生艳羡。

    姜暮声见她还是不过来,便问:“阿染,你该不会是又后悔了吧?”

    “不是。”云染抬脚走过去,也在姜暮声身边坐下。

    她抬起手,纠结半天,又不敢。

    姜暮声叹了声气,再次自己动手,将袖子掀到肩上去。

    云染立刻就看见了他肩上枪伤的创口,确实有些狰狞,但还在她接受范围,围绕那创口,似乎开出了一朵结痂的红褐色的花。

    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姜先生的肩膀,还受过别的伤吗?”

    “嗯。”姜暮声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又将袖子放了下去。

    “疼吗?”云染问。

    “旧伤不疼了,新伤还有一点。”

    说着,拿起放在一旁的西装,又重新穿好,站起身来,向云染伸出手:“雪雨应当快回来了。”

    云染迟疑了一下,因为姜暮声伸出的是右手,她怕又牵动他右肩伤口,没敢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姜暮声直接握住她手,将她带起来。

    “我方才都能抱你,不妨事。”

    被姜暮声看穿心思,云染羞涩难当,“那也还是要小心些,毕竟有伤。”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姜暮声握得更紧。

    算了,就让他握着吧。

    两人一起下了楼,还没听见雪雨她们回来的动静,云染对姜暮声道:“姜先生,我们去花园散散步,顺道看看花好吗?”

    “好,我们去看看蔷薇花。”

    盛夏夜晚,他们一起携手走进花园,空气里只有丝丝轻柔的风,配上蝉鸣虫嚣,更让人觉得燥热。

    云染明显感受到她和姜暮声牵着的手都被汗打湿了,姜暮声的手依旧是凉凉的,也许是被她的汗打湿的。

    “姜先生,你不热吗?”云染问出这个她好奇许久的问题。

    姜暮声道:“习惯了,心静自然凉。”

    云染说:“我以为这话不会从姜先生口中说出。”

    没钱的人才不得不忍受炎热,富人却没有什么必要。

    姜暮声说:“阿染,你对可能对我有些误解。”

    “也许我压根一点也不了解姜先生。”

    姜暮声愣了一下,随即拍拍她的手,“那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

    云染眨眨眼睛,她无法装作不感兴趣。

    姜暮声接受到了她含蓄的信号,低沉的嗓音温和响起。

    “其实,我幼时并非在国内长大,自我记事起,就跟着母亲辗转于北美和欧洲各个国家,那边的冬天很冷,会下很大的雪,我记得有一年,似乎是在挪威,我没跟母亲说就偷偷跑出屋子去玩,那时候我还没有那么怕冷,直到那天,我的半条腿都陷进雪里,在风雪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才获救,眉毛和眼睫毛都被落雪凝结成冰,那天之后,我就很怕冷了,从此也很耐热,因为我觉得天气再热也比不得那天陷在雪里的一个多小时,腿慢慢冻到麻木、失去知觉来得痛。”

    云染低头看了一眼姜暮声的腿,问:“姜先生的腿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吗?”

    “不是,是回国后,被叔叔家的儿子从高处推下、摔的。”

    只是听着,云染就觉得自己的腿也跟着隐隐发痛。

    姜暮声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跟她讲述这些呢。

    “姜先生……”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两人刚好走到蔷薇花旁,心有灵犀般一起停了下来。

    云染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憋不住说了一句:“姜先生走到今日,一定很辛苦吧。”

    “能走到今日,便不算辛苦。”

    能走到今日,便不算辛苦。云染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姜暮声的话。

    “阿染,你呢,你小时候过得辛苦吗?”

    “辛苦。”云染想也不想地答,她觉得自己小时候很辛苦,撑到老豆收养她很辛苦,努力念书很辛苦,兼职也很辛苦,被人骚扰很辛苦,费尽心思跟男人们周旋也很辛苦。

    她最不辛苦的时候,大概便是现在,有姜暮声问她辛不辛苦的时刻。

    姜暮声没有回话,不知是不是在思量她的脆弱人格,以及她只想攀缘附会、坐享其成的利己思想。

    上位者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们不要求对方有多大的成就,多好的条件,但要求对方一定是善良坚韧如小草的,自由只有这样的灰姑娘才会被喜欢。

    小说书里大多都是这么写的,云染也在同学们互相传阅的时候,看过一些。

    所以,她也格外清楚自己不是那一类。

    姜暮声呢,会不会也跟她一样不属于大类?

    良久,姜暮声才出声,“阿染,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像从前那般辛苦。”语气极其真诚郑重。

    云染愣住了。

    夜色里,她那难以被撼动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被人拨动了。

    汽车鸣笛声响起,云染惊醒,“雪雨和Alan回来了。”

    “我们去门口。”

    离开时,云染抬手拨弄了一下离她最近的一簇蔷薇。

    他们来到门口时,雪雨和Alan已经下了车。

    “又不是只能出去这一次,玩得这样晚才归家。”姜暮声板着脸,端的严肃长辈面孔说妹妹。

    云染在一旁笑看着。

    雪雨无辜地眨巴大眼睛,Alan帮忙解释:“宴会很晚才散场。”

    “玩得开心么?”

    “……宴会上不太开心,但宴会之外的时间很开心。”雪雨思忖着这一周还有一次出门机会,不跟同学聚,跟Alan单独出去好了。

    “宴会上有不喜欢的人吗?”姜暮声问。

    雪雨想到两张类似的脸,尤其是同学顾琪琪生日宴上想接近她的那个人,心情一瞬间就低落下来。

    “不开心就不说了。”姜暮声注意到Alan手上提的东西,转移话题,“今天出去买了什么?”

    雪雨不想说话。

    Alan不好意思开口。

    “姜先生,雪雨她们一定累了,让她们去休息吧。“云染道。

    姜暮声点头,让雪雨和Alan先去休息。

    自己同阿染牵着手慢慢走回花园。

    云染问:“姜先生,哥哥也不好当吧?”

    姜暮声笑了笑,“任何牵扯上责任的东西都不好承担。”

    “这是姜先生之前一直不交女友的原因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别人我都不喜欢。”

    *

    回到房间,云染躺在浴缸里泡澡,心里十分懊悔,她只要再多问一句,就能解开姜暮声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疑惑。

    但是她不敢。

    也许是今天,她对姜暮声的了解一下子突然增多,让她感到惧怕。

    在花园,她听姜暮声讲他小时候的经历时,竟然心疼他了!

    她心疼姜暮声了!

    这让她感到害怕,她究竟在以什么身份心疼姜暮声?

    姜暮声那句“别人我都不喜欢”,是对她的隐晦表白吗?还是只是说她的出现刚好让姜暮声有一点想要恋爱的感觉。

    诚然姜暮声对她很好,比顾鸿飞对她更好,且能给她的更多,但她心里就不安。

    跟姜暮声每进一步,这种不安就更深一分。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在纠纠结结、犹犹豫豫中不由自主地朝姜暮声走近。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已经对姜暮声产生了感情。

    这对她来说是无比陌生的。

    从前,她在筛选值得托付的男人时,跟不少男人周旋,都进退有度,根本不会想这么多,就算烦恼,也只会对没有完美符合她标准的对象烦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控制不住的心与行动而烦恼。

    *

    回到姜家后,云染的日子果然就过得舒坦了许多。

    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她也不用再为筹集学费的事而烦恼,姜暮声还特地抽了半天在书房跟她商讨大学想要修习的专业。

    云染目标明确:“姜先生,我喜欢学了能赚很多钱的专业。”

    姜暮声有些不解:“如今跟着我,怎么还为钱的事发愁?”

    “姜先生给的,跟靠自己本事挣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我没有把握跟在姜先生身边一辈子。”

    “阿染,有时候你的诚实令我伤心。”

    云染直言不讳道:“姜先生早知道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我何必装乖讨你嫌。”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姜暮声正色问。

    “都没信心。”

    姜暮声想了想道:“要想发大财,还是得从商,你可以去学商科。”

    云染说:“对英文要求高吗?我英文不是很好。”

    “要想出国深造,还是需要英文好。”

    “好,我会努力补上的。”云染想了想,又问:“姜先生,你几时有空交我打枪?”

    “不急,港督那边先要打点好。”

    “塞西亚故意为难吗?”云染问。

    姜暮声道:“塞西亚反对也不妨事,港督会说服她。”

    “只是——”

    “什么?”

    “阿染,你如今做的这些准备,都是为了日后有一天能彻底离开我吗?”

    云染低下头,她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也无法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心里根本不能确定。

    “阿染?”姜暮声难得地追问了。

    云染抬起头,思绪混乱,她看着姜暮声的眼睛,突然心生一计。

    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她闭眼吻上去。

    她眼睛闭得太快,没看见姜暮声脸上如风云变幻的神色。

    不到两秒,她心跳如鼓地后退,逃离现场,丢下姜暮声一个人在书房。

    云染逃开后,姜暮声将手指放在唇上,一个人在书房回味了那个吻许久。

    他知道阿染忽然两次主动吻她的用意,上次是为了让她帮忙找老豆,这次是为了逃避对自己不利的问题。

    尽管如此,她还是禁不住笑了。

    *

    很快就到了开学日,姜暮声为家里有两位女士都要同一天报道的事犯了难。

    云染说:“我习惯一个人了,以前老豆在,也是我自己去学校报道,姜先生,你送雪雨吧,我一个人可以。”

    雪雨说:“哥哥,我这次想试试一个人,嫂子从来都是一个人,你陪嫂子吧。”

    最后,云染想了个折中的方案,上午她跟姜暮声一起陪着雪雨去高中报道,下午再一起去大学报道。

    报道那天,云染在校门口看见了站在围墙树荫下的顾鸿飞,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但无论在怎么自信,她都联想不到自己身上来。

    毕竟顾鸿飞不可能未卜先知她会来。

    她远远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跑到顾鸿飞身边,顾鸿飞垂头跟女学生低语什么,她也收回目光。

    左右现在顾鸿飞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收回目光后,她却发现Alan也在看顾鸿飞,不,应该是警惕地盯着顾鸿飞,她觉得有些莫名。

    排长队报道时,姜暮声亲自撑了一把黑伞罩住她和雪雨两个,雪雨把Alan也扯到伞下,Alan一开始别扭不肯进,雪雨要生气,她才妥协,对姜暮声道:“姜先生,我来撑伞吧。”

    姜暮声将伞递给Alan,出言调侃了一句:“相较于我,Alan显然更听雪雨的话。”

    雪雨将下巴一扬,得意地说:“那当然,Alan可是我的贴身保镖,天天同我待在一起,跟我更亲近,自然听我的,不像哥哥,只是给Alan发工资的人。”

    云染被雪雨逗乐了,笑得停不下来,她注意到Alan别扭得脸都红了。

    姜暮声若有所思地看了Alan一眼。

    云染打岔道:“关于报道,姜先生没有特权通道吗?”

    姜暮声道:“若是有特权通道,那便失去了陪伴亲人的意义。”

    云染诧异道:“莫非姜先生偶尔也想体会一下做普通人的感觉?”

    姜暮声笑看着她,“阿染,你有没有发现,你时常将我神化,我也同样只是一个血肉铸就的普通人。”

    云染这时还不能理解,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她才深刻地理解了姜暮声所说的这句话。

    他也不过是一个由血肉铸就的普通人。

    *

    顾琪琪拖延着,过了许久才去排队,她十分后悔上次找表哥借地方办生日宴。

    这次表哥非要送她来报道,她才推脱不了,她父母还以为表兄妹感情好,表哥照顾表妹呢。

    表哥明明就是别有所图!

    偏偏今天雪雨的哥哥亲自陪着雪雨报道,那位曾经跟表哥关系有些暧昧的云小姐也来了。

    她一会说有东西落在车上了,回去找,一会儿说肚子疼,硬生生拖着表哥,不让表哥过去,她心里十分害怕表哥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到时全家都跟着遭殃。

    顾鸿飞今天确定了自己心中猜测之事是对的,十分愤怒,可他不是莽夫,不会直接冲上去送死。

    “琪琪,你跟我说实话,你阻止我跟那位姜小姐更进一步,是因为我跟阿染之前的事,你怕我这么做是报复,对吗?”

    顾琪琪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顾琪琪迟疑地摇了摇头。有是有,但她是绝对不能告诉表哥的,怕表哥利用这一点去引诱雪雨,到时候害了全家。

    “他们出来了,表哥,我们先上车。”

    顾鸿飞由表妹拉着上车。

    姜暮声和阿染亲昵地牵着手,有说有笑从车边经过,那位姜小姐也笑得很开心,唯有那个短发女保镖经过时,透过车窗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是警告。

    顾琪琪吓了一跳,等人都走远,上车离开了,才一脸严肃地对表哥说:“表哥,你刚刚看见了吧,雪雨身边那个保镖不是吃素的,你就是想接近,也接近不了。”

    “难道还能24小时守着?”

    “还真能,上课都是陪着一起的,去洗手间也形影不离。”顾琪琪说。

    *

    下午大家陪着云染一起注册报道完,一起去了郑杭一那里做客,顺便看看陈虹。

    郑杭一应该是先嘱咐过,没看到他收容的那些女人们,只看到一个陈虹。

    “你在郑先生这里还好吗?”云染问。

    郑杭一道:“云小姐果真是不信任我。”

    云染道:“彼此彼此。”

    陈虹道:“云小姐放心,郑先生对我很好,没对我做任何出格的事。”

    “那就好。”

    郑杭一敲敲茶几,“暮声,你管管你的人。”

    姜暮声抬手给郑杭一斟了一杯热茶,笑道:“可惜我从来都是让着我的人,劳烦你也让一让。”

    第37章

    郑杭一简直怄死了, 没忍住对暮声翻了个白眼。

    云染耳朵已经红了,但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对陈虹说:“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吧。”

    她并不是对陈虹如今住的地方感到好奇, 只是想寻个由头离开这里, 以免再听两个男人瞎掰扯,她脸皮薄,实在待不下去。

    云染跟着陈丹上楼后, 郑杭一更加兴奋了。

    他说:“暮声,你看看, 连你的云小姐也受不了你这样肉麻。”

    ……

    云染跟着陈虹一起上了楼,终于听不见郑杭一的揶揄了。

    陈虹的卧室布置得很温馨, 地毯是暖咖色的法兰绒, 天花板上悬着一盏琉璃色的水晶吊灯, 落地窗边有一张小圆桌,上面摆着一只墨绿色的小花瓶,细口径的,贝壳纹路, 里面插着三朵不同颜色的花, 很有格调。

    “这些是你自己布置的吗?”云染问。

    “是的, 不过东西都是郑先生提供的,我只是布置,还有菲佣帮忙。”

    能有心思布置房间,看来是真的在这里生活得不错。

    云染放心了。

    在郑杭一家吃过晚饭后, 他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姜暮声在餐桌上喝了些酒,走出门时, 依旧不忘牵起云染的手,云染顺势搀着他。

    两人靠得近了, 他长到脖颈的细碎发被风一吹,便像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勾云染的脸。

    没什么攻击性的小钩子。

    云染觉得有些痒,她抬手想帮姜暮声捋一捋头发,捋到耳后。

    姜暮色忽然很警觉似的,抓住了她的手。

    云染心里一惊:“姜先生的头发不能碰吗?”

    夜色里,姜暮声没有回答,只是放开她,垂下了手。

    云染也收回手,不敢再碰他的头发。

    上了车,姜暮声却开始动她的头发。

    他们一同坐在汽车后座,前面坐着两个保镖,其中一个负责开车,另一个通过后视镜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却不敢有一丝一毫表现出来,只敢偷偷地看。

    云染小声地说:“你把我的头发弄散了。”

    她今天没穿旗袍,穿的蓝色短上衣,搭配蓝色裙装,白袜子和黑皮鞋,如今在香港很普通的学生装束。

    因为是夏天,太热了,姜暮声不怕,她怕,所以她还是盘了发,瞧着又比女学生多几分成熟的女性韵味。

    但姜暮声把她的盘发给拆了。

    云染:“……”

    姜暮声这样算耍酒疯吗?

    温柔地耍酒疯?

    整个过程中,并没有撕扯到她的头皮,使她头疼。

    想到这,她的心里竟然泛起一丝甜蜜来。

    姜暮声拆散了她的头发,又重新给她编了双马尾辫。

    “姜先生喜欢我扎这个发型吗?”云染问。

    姜暮声还是不说话,带着醉意的姜暮声比任何时候都沉默,他沉浸于研究云染的头发。

    双马尾辫编好又拆散,辫单马尾辫,后续还有各种连云染也不懂的编发。

    回家路上,姜暮声一直在徒手帮她做造型,还做得有模有样。

    云染心里受到很大冲击。

    港城大佬的爱好竟然这么别具一格吗?

    也许,是因为照顾和宠爱妹妹,学会的技能。

    云染又大着胆子去碰姜暮声的头发,这次,姜暮声没有躲,也没有抓她的手,而是由着她。

    云染的胆子便又得寸进尺地壮大了些。

    她从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细皮筋,尝试给姜暮声绑马尾。

    淡淡的酒香在她们鼻息见飘荡,她认真地看着姜暮声:“姜先生,我想给你绑个头发,可以吗?”

    姜暮声点头,双手都垂下,仍旧能触到云染及腰长发。

    云染以五指为梳,替姜暮声将头发理顺,姜暮声的头发本就很柔顺,明显打薄过,长到脖颈的头发并不多,云染给他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

    有点像艺术家的发型,但因为姜暮声这张脸生得精致又贵气,又使得姜暮声不像艺术家,具体像什么她也说不准。

    长的头发绑起来,遮脸的碎发撩到耳后,姜暮声的脸被更多的展露出来。

    单单看着这张脸,云染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竟然觉得姜暮声很像一个女人。

    她闭了闭眼,再看,又觉得没那么像了。

    不过是男生女相罢了,所以姜暮声冷酷帅气的同时又兼具一种阴柔的美感。

    这便是她当时对姜暮声外表的最初看法:俊美。

    车开到别墅门口,停了下来,该下车了。

    云染觉得应该把姜暮声的头发恢复原样,她正准备这样做的时候,姜暮声阻止了她,“就这样吧,我喜欢你给我做的发型。”

    云染愣了一下,“姜先生喜欢就好。”

    下了车,雪雨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变化。

    “咦,哥哥嫂子,你们怎么都换了一个发型?”

    云染不知如何回答,姜暮声道:“阿染帮我,我帮她。”

    雪雨道:“哥哥好久没有帮我扎头发了,明天去上学,哥哥帮我编头发。”

    “好。”

    云染心想,果然是照顾妹妹练出来的。

    她有些羡慕雪雨有这样一位强大又温柔的兄长,血浓于水,在她看来,亲情才是这世间最牢不可破的情感,情情爱爱太易变。

    可惜,她没有雪雨这样好的命,投胎做姜暮声的亲妹妹。

    “嫂子你在想什么?”雪雨看云染在旁边一直出神,好奇地问。

    云染微笑说出一半真心话:“我在想,雪雨你很幸运,有姜先生这样一位好哥哥。”

    “嫂子也很幸运啊,能跟我的哥哥相恋。”

    是啊,她曾经那样的魔幻开局,如今能跟姜暮声相恋,已经是幸运了。

    可是,她真的是在跟姜暮声恋爱吗?

    *

    隔天清晨,要去上学的雪雨和云染都早早起床。

    姜暮声还记得昨天晚上应允妹妹的,去帮妹妹编了个双马尾,又去敲了云染的门。

    云染拉开门,惊讶地看着眼前人,“姜先生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昨晚听你说羡慕雪雨有个好哥哥,今早起来帮雪雨编头发的时候,我就在想不能只让你羡慕,我既然可以做一个好哥哥,也能做一个好男友。”

    云染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眼一点点睁大,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呼吸都屏住了。

    姜暮声很自然地进了她房间,将她带到梳妆台前坐下,认真地帮她编起头发来。

    云染看了一眼,是她喜欢的盘发。

    镜子里,姜暮声全神贯注,同昨晚在车上时一样温柔对待她的头发。

    头发编好了,云染扭头照了照后面,能观全局,姜暮声编得比她好得多。

    “好了,我们下去吃早饭。”

    姜暮声牵她手,拉她下楼。

    出房门时,云染停住脚步,回拉了一下姜暮声的手。

    姜暮声转过头来,笑问:“是不是要先把书包带上?”

    前几天刚置办的新书包,因为雪雨喜欢,那些时尚品牌有什么新品,姜暮声也会注意,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只买一份,如今是买两份。

    云染不确信自己是不是沾了雪雨的光。

    “姜先生,我们如今……是在正式交往吗?”云染纠结许久,终于问出了口。

    “当然。”姜暮声没有丝毫犹豫。

    云染吞咽了一下,紧张与喜悦并存。

    姜暮声帮云染拿上了新购置的书包,一起下楼。

    今天的早餐是菲佣做的,按照姜家两兄妹和云染不同的口味都做了些。

    吃早餐的时候,云染抬头看了饭厅墙上挂的时钟好几眼,她总忍不住担心自己上学要迟到。

    姜暮声看出了她的担忧,向她保证道:“放心,时间来得及。”

    云染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课程表,确定今天第一堂课是早上9点多,将近10点,当然来得及。

    但是,她又看到明天早上第一堂课是早上八点,觉得明天肯定来不及,即使现在有司机送,下山也需要不少时间。

    “姜先生,我想住校。”云染道。

    学校有宿舍,云染初高中也有住校经历,不怕不适应。

    姜暮声道:“是担心有早课的时候赶不及去上学么?”

    云染重重点头。

    姜暮声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找不到其他方法,那住校也未尝不可。”

    云染有些诧异姜暮声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完全没注意姜暮声前半句。

    “如果平时住校的话,我周五晚上可以回来,周末都住在家里。”

    雪雨暂时没有这样的烦恼,高中比大学近许多,她可以正常住在家里。

    姜暮声约了一位大陆来的房产开发商中午谈生意,时间还早,她决定亲自送云染去上学。

    云染一开始推拒说:“姜先生还是送雪雨吧,有司机送我就行。”

    雪雨道:“我有Alan和司机就够啦。”

    最终,云染还是没说过这对齐心协力的兄妹。

    上了车,她问姜暮声不会不放心雪雨吗?

    姜暮声道:“有Alan在,不会出什么事,上次的事完全是意外,她看错了人,又被恋爱对象诱骗,要Alan给他们空间,才让坏人有机会掳走,现在我让Alan寸步不离。”

    “是不再给雪雨私人空间谈恋爱了吗?”

    “至少要先带到我面前过过明路,让我调查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云染猛地想起昨天在高中校园看到顾鸿飞的事,她想到了一桩可能。

    顾鸿飞昨天出现在那,会不会是因为雪雨呢?

    因为觉得姜暮声抢走了她,所以想通过他妹妹来报复他?

    这个可能过于合理,合理得让云染害怕。

    姜先生,她急切地问:“雪雨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姜暮声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姜先生,你快告诉我!”

    “好。”姜暮声没再多问,将先前雪雨喜欢的那个男生的特征给云染说了一遍。

    “怎么了?阿染。”

    云染心底发寒,“姜先生,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个人跟……顾鸿飞好像。”

    姜暮声将云染送到校门口,云染自己一个人下了车,没让姜暮声下车,因为怕姜暮声出现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姜暮声便没有下车,在车里目送云染走进校园后,吩咐司机开车去雪雨念的高中。

    也许是这时候有些晚了,高中已经开始上课,姜暮声没在高中校园门口看到什么人,更没有看见顾鸿飞。

    他才准备去赴合作伙伴的约。

    云染背着书包一路找到上课的教室,已经有不少先到的同学,在帮忙分开各类书籍。

    云染也加入进去,必修课课本都按照一人一份分好,选修课还不到选课时候。

    忽然,有个女生走到她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问:“你就是云染吗?”

    云染点头。

    女生又道:“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云染尴尬地笑了笑。

    幸而老师召唤大家帮忙发书,云染才得以走开。

    再不走开,真不知道女生继续问下去,会问什么。

    大学相对自由,上课想坐哪个位置全凭自己喜好,不用再被老师强行安排。

    当然,也会有老师对大部分同学都选择往后排坐的行为而不满,云染想要好好学习,硬着头皮坐到了前排,前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相比后排更清净,但同时也要承受后边同学的打量和议论。

    第一节课,云染拿出课本,令她意外的是,课本是全英文!

    虽然在香港生活的人大多会英文,但也只是基础的,日常交流没问题,这种专业性的,完全是云染之前没接触过的。

    她当下就慌了。

    好巧不巧,老师点了她的名。

    “云染同学,在上这堂课之前,你来说说你对我们这堂课将会学习的内容有什么理解,用英文说,让老师看看你的水平。”

    这堂课的老师是一位早年留洋回来的中年女教师,笑意温和地看着她,云染觉得那目光过于热切,好像在看钱币,还是美刀。

    云染不知道的是,她并没有感觉错,学校的老师领导都受到了姜暮声的私下嘱托,请他们多多关照自己的女友,学习上,尽可能督促和帮扶。

    她此刻只觉得喘不过气,开学第一天,就要在同学们面前说英文?

    只是说英文倒也还好了,但要她说她完全不懂的东西,她也掰扯不出来。

    好在,老师并不是笑面虎,没有在她回答不出来时发脾气,而是又换了一个问题。

    老师用英文问她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Why did you choose this major ?\"

    云染听明白了,这个问题相对好回答,她在老师鼓励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I want to make a lot of money.\"我想赚很多钱。

    \"I want to be rich.\"我想变得富有。

    所有人都安静了,后排叽叽喳喳的同学噤了声,老师也愣了好一会儿没开口。

    大约过了半分钟,老师夸奖了她,说她作为一位女性,很有新思想。

    或许有些冠冕堂皇,但云染还是觉得内心受到了一丝抚慰。

    老师随后又点了几名同学,还是问同样的问题,男生的回答跟云染类似,而女生们则更像是来镀金,说为了显得有文化一点,层次高一点,更能够获得上层男士的青睐,选到一位好夫婿。

    云染手肘在课桌上,手掌托着腮,静静思索。

    男生们似乎从小就是目标明确的,强权都要掌握在手里,有了钱和权,女人随便挑,而女生呢,从小被规训,她们一生最大的事就是争做一位好妻子,找一位有能力的老公,人生便圆满了。

    这些起点比她好的女生,其实更早地被放在了温水里,她们被煮去了野心与个性,将男性的期待煮进骨子里,争做未来优秀男性妻子的预备役。

    然而,云染觉得自己也没比她们高尚。

    她曾经向往、羡慕过这些,只是顽强求生的经历让她多了一些思索,然而她并不是一味地独立与清醒,她只是在清醒的时候,尽量把握一切对自己有益的。

    还有,即使身处有益的梦幻环境,她也试图建立自己的根基,借强变强。

    她深知只有自己是自己永远的伙伴。

    做一只对温水甘之如饴的青蛙,终有一天是会被温水煮死的。

    下课后,云染因为课上的回答受到班上同学的广泛议论,还有人将她的话传到了隔壁班。

    大多是嘲笑与不屑,还有嫉妒。

    不过没关系,云染不介意,她只是觉得有些吵耳朵,去卫生间都要被人议论。

    “看,就是她,她在老师面前说了那些大话。”

    “怎么是大话了,人家至少在跟着姜大佬时真见到了大钱,这才有了高志向。”

    “诶,快别那么说,人家人穷志不穷,听说当初为了筹集学费,还去了东方歌舞厅,上台当舞女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人家勾引人可是很有一套呢,听说那天姜大佬是急着去找被掳走的妹妹的。那种情况下,还能勾引人,怎么不算一种本事呢。”

    “还真是了不起。”

    云染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虽然她至今还是不知道姜暮声究竟是何时看上她的,怎么看上她的。

    云染打开隔间的门,外面的人一下子噤了声。

    云染淡定地从台阶走下来,“怎么不说了?我还想继续听你们夸我怎样厉害呢。”

    女生们散开,云染也自顾自去水池洗手。

    塞西亚正对着镜子补口红,见她过来,嘲讽道:“暮声说他喜欢含蓄的东方美,你却亲口承认自己勾引,我看暮声是看错你了。”

    云染不气这话,但是看到塞西亚,她就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老豆,想到可能与塞西亚有关系,就气愤起来。

    “塞西亚,我们谈谈。”

    “没空。”塞西亚补好口红,转身离开了,云染捏紧拳头,她跟在姜暮声身边,不怕没机会把事情弄清楚。

    塞西亚翘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因为她早从父亲那里打听到暮,声今天要在丽都大饭店跟一个大陆商人谈生意,她对生意不感兴趣,但对暮声的兴趣依旧不减。

    她如愿在丽都大饭店门前寻到了暮声,“暮声!”

    塞西亚喊得大声,姜暮声不能装作没听见,停下脚步,“你也来丽都饭店吃饭吗?”

    “是啊。”

    “上午没课?”

    “没有。”塞西亚撒谎。

    “有伴吧,我有正事,不能请你一起吃饭。”在塞西亚主动提之前,他就先委婉拒绝。

    塞西亚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来。

    “暮声,我有话跟你说,不一起吃饭也没关系,你给我几分钟。”

    “你说。”

    “我……我其实是来给你报信的,暮声。”

    “什么信?”

    “暮声,你还不知道吧,云小姐她对你根本就不是纯粹的感情,她在东方歌舞厅的时候,就存心勾引你。”

    “哦?有这样的事?”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在学校亲口承认的!”

    “好多同学都不喜欢她,说她虚荣、贪婪、爱钱……”

    “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嗯。”

    “说完了?”

    塞西亚点头。

    姜暮声冷声:“那么,再见。”

    姜暮声头也不回地进了饭店,直奔包厢,塞西亚回过神想追的时候已经找不着人了。

    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反正她已经把话传达到了,她不信暮声了解了那位云小姐的真面目后,还喜欢她。

    塞西亚回到学校,下午课间,她找到云染,用挑衅的目光将云染看来看去,但什么也不说。

    云染不明就里。

    同学们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有人已经打听到了小道消息,港督千金塞西亚也喜欢姜大佬,大家都偏心地觉得姜大佬现在就算是跟云染在一起,也是玩玩,压根看不上云染。

    港督千金和姜大佬的身份才是最相配的。

    云染不理会塞西亚和看热闹的同学,她忙着整理课堂笔记,单词都记不过来,哪有什么时间想别的。

    她还计划等放学后,司机来接她,让司机带她到书店去买英文词典,查单词方便。

    下午只有两节课,上完便到下学时间,她事先跟司机约定好了在校门口见。

    她背着书包离开学校,察觉到身后有不少人在指着她窃窃私语,她全当没听见。

    “看吧看吧,她心虚了吧,一句都不敢反驳。”

    “她真的被姜大佬甩了吗?”

    “不能吧,她手上那镯子,身上那裙子,还有背上那书包,都很贵,她自己买不起,应该还在姜大佬身边跟着吧,只不过无名无分就是了。”

    听到“无名无分”四个字,云染脚步顿了下,回身看了多嘴多舌的几个人一眼。

    说话最大声那个女生有点眼熟,似乎在之前的宴会上见过几次,是跟塞西亚相熟的。

    “看什么看?我又没有说错。”

    云染:“你是不是嫉妒我,满口我手上的镯子,身上的裙子,背上的书包。”

    “你……你……谁嫉妒你!不清不白跟在姜大佬身边,不知用什么勾当谋利的人,也好意思说我嫉妒你?”

    女生的同班纷纷帮腔。

    “是啊,是啊,谁会嫉妒一个去歌舞厅赚钱的人呢。”

    “就是,犯不上嫉妒你,嫉妒你还讨脏。”

    也许是小时候被九龙城寨那群坏孩子骂多了,云染觉得眼前这几个女生说的话根本就没什么攻击力。

    她甚至笑了出来。

    几个女生一脸震惊。

    “天呐,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们学校的风气都要被她败坏了!”

    云染站着没动,挺好奇她们还能骂出什么更有攻击性的话来。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阿染,怎么站在那里不动?”

    “还不想归家吗?”

    云染立刻听出了姜暮声的声音,她转过身,惊讶地看见,姜暮声正撑着金手杖朝她走来。

    这时的太阳已不那么烈了,淡淡的金光洒在他身上,使得原本就夺目的他,更加耀眼。

    方才那几个挑衅的女生比云染更震惊。

    她们看到了什么?

    撑着金手杖的是姜大佬吧!好帅好帅!

    但是,姜大佬竟然亲自来接云染放学!!!

    不止如此,她们还看见——

    传说中冷酷狠厉、杀伐果决的姜大佬主动牵起了云染的手,笑意温和!!!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谈生意吗?”云染问。

    “谈完了,想跟你一起回家。”

    “阿染,你不想同你的男友一起回家吗?”

    几个女生:!!!

    男友!!!

    第38章

    “也不是不想啦, 只是回家之前,我想先去买一本英文词典。”

    “好。”

    云染和姜暮声牵手离开,亲昵自然得就像一对极普通的校园情侣。

    那几个方才挑衅云染的女生呆呆愣在原地, 目送他们走远。

    看不见人影了, 才有一个女生缓慢回神。

    “云染不仅跟着姜大佬,而且还是正牌女友,那些小道消息不可靠, 简直害死人了!”

    “就是啊,要是云染找姜大佬告状, 随便对我们家里做点什么,我们就惨啦!”

    “怎么办怎么办?”

    3个女生都紧张焦虑起来, 还有一个嘴硬道:“姜大佬只是说云染是他的女友, 女友也分很多种吧, 说不定只是一个称呼,类似宠物,小猫、小狗。”

    另外几个女生惊恐地看着她。

    “卡洛琳,你快别说了!”

    “我可不想跟着你逞强, 遭殃!”

    “胆小鬼。”

    “我们也不想!”

    不一会儿, 四个女孩分裂了, 一三背道而驰。

    云染完全不知道后情,她也不感兴趣。

    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课业,正在稳步行驶的汽车里拉着姜暮声请教学习方法。

    “姜先生,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辗转于北美和西欧, 在国外长大,如今生意又做得这样大, 你英文一定很好吧?”

    姜暮声含笑看着她:“阿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就是……就是想虚心地向你请教一下有没有什么记忆单词的好方法, 我学得有些吃力。”

    姜暮声:“这么努力?”

    “当然。”云染暗戳戳地说好话,“我如今跟在姜先生身边,自然不能太差。”

    “说谎。”姜暮声手指轻轻刮一下她鼻尖,“究竟是想自己变厉害,日后就算离开我也有独自生存和立足的能力,还是只是为了同我更般配?”

    哎呀,又被发现了。

    用蜜糖包装的谎话也没能骗过姜暮声。

    云染抿紧唇,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暮声。

    “姜先生明明都知道了还问,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教我啊?”

    姜暮声无奈地看着她,宽阔的肩膀往下沉,鼻尖缓缓舒出一口气。

    “教。”

    云染立刻重新展露笑容,“姜先生,你真好!”

    “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云染立指起誓:“千真万确!”

    “先买词典,等会儿再教。”

    “好。”云染笑吟吟点头。

    他们去了本地最大的书店,姜暮声亲自为她挑了两本词典,一本英译汉,一本全英,一本用于基础学习,一本用于进阶。

    云染真心地夸赞:“姜先生好专业!”

    “雪雨是在我回国后才出生的,没有全英环境,为了她的英文,我下过一点功夫。”

    “原来是这样,我又跟着雪雨沾光了。”

    姜暮声道:“就算没有这个光沾,我也会想办法教你。”

    云染的笑僵在脸颊和唇边,她不确信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幻听。

    “姜先生方才说什么?”

    “即便没有雪雨的光可以沾,我也会想办法教你。我愿意为你费心。”

    姜暮声愿意为她费心?

    云染心底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一个男人愿意为女人费心说明什么?

    如果是在在一起之前,她知道,那当然是为了加快在一起的进程。

    可是,她已经在姜暮声身边了呀。

    姜暮声图什么呢?

    这么久以来,姜暮声似乎并没有对她明确要求过什么。

    词典挑好了,两人一起去收银台付账。

    姜暮声从皮夹里取出钱来付账时,云染还在想。

    等上了车,她才终于有了答案。

    姜暮声吩咐司机说:“去君悦酒店。”

    云染:“!!!”

    她登时就不淡定了。

    新时代的女性对于爱这一方面开放大胆的有不少,尤其是西方血统的同学,她高中的时候就听到过一些。

    一石激起千层浪,姜暮声这句话叫她内心激起极大的震荡。

    传闻说姜暮声那方面不行,难道是假的吗?

    姜暮声只是比较能忍,行为偏保守传统?

    她到时候要怎么办?

    云染胡思乱想,终是忍不住拉着姜暮声的西服袖口问:“姜先生,我们今天不回家吗?”

    “嗯,你担心明天上课赶不及,我们干脆住一晚旅店。”

    “原来姜先生是这个意思啊?”云染红着脸,眼睛亮亮地问。

    “阿染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云染笑着摇摇头,“我没有以为什么。”

    就在云染慢慢放松下来时,姜暮声突然说:“也不是不能有别的意思。”

    云染脑子里的那根弦又瞬间绷紧了。

    君悦酒店本就离云染如今就读的私立大学不远,因为心慌和害怕,她感觉他们好像乘坐了传闻中速度很快的飞机,“咻”地一下就到了。

    “到了,阿染,我们下车。”姜暮声发话。

    下了车,两人牵着手走进酒店,大堂经理立刻迎上来,跟姜暮声很相熟的模样,“姜先生今天还是住顶级套房吗?需不需要立刻预备晚饭?”

    “顶级套房,不用预备晚饭,我们出去吃。”

    “好的,有什么吩咐请随时联系我,我将继续为竭诚您服务。”

    云染是第一次来酒店这种地方,心慌害怕的同时,也对这里十分好奇。

    复古的大堂、大理石的地面、螺旋扶梯、随处可见的花艺镶嵌其中,却并不显得杂乱,给人以一种极致的居停美学感。

    她眼中难掩惊叹,她什么也不用管,只跟着姜暮声走,姜暮声牵她手到前台,前台人员很快就为他们登了记,由大堂经理亲自带他们上去。

    顶级套房在顶楼,最能够俯观,将香港美丽夜景都尽收眼底的地方。

    这也是云染第一次坐电梯,还有经理亲自为他们服务,引路,认知受限,她和姜暮声真实的差距这样大,这种场景,在亲身经历之前,她连幻想也幻想不出来。

    乘坐电梯到达顶楼,经理替他们开了房门,最后微笑祝愿道:“祝愿姜先生和云小姐能够在这里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云染本来还在分心思索别的,听到这句,脸一下红了,想说他们,他们不是……不是特地来做那种事的,但是,出声解释好像更奇怪。

    没等云染纠结完,经理说了声“不打扰”,就告辞了。

    “阿染,你的脸很红。”姜暮声将她拉进豪华的顶级套房里。

    云染这时已经没心思再去观察顶级套房是什么样子的了,她满心想将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羞耻感赶走。

    “经理似乎跟姜先生非常熟,姜先生以前经常来这里吗?”她没话找话地问,语速极快。

    姜暮声笑看着她,从容不迫:“也不是经常,来过几次,不过今天是第一次带女友来。”

    云染张了张口:“……”

    没发出声。

    姜暮声觉得她词穷的样子异常可爱,但还是贴心地不使她继续发窘。

    转移话题问:“阿染,你饿不饿?”

    云染:“……饿!”

    姜暮声放下词典,将云染背上的书包也取下来。

    “走吧,我带你去浅水湾露台大饭店吃饭。”

    下楼的时候,同样有电梯服务员服务,这种过于密集的服务,让云染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好在不是刚刚那位经理了。

    电梯服务员很安静,不会说话,只是脸上扬着标准式样的微笑。

    走出电梯,云染才能喘口气。

    但是很快,那位经理又出现了,微微躬身询问姜暮声是否需要酒店安排接送。

    姜暮声简单回绝了。

    走出酒店,云染终于能自由呼吸。

    上了车,吩咐了司机目标地点,姜暮声又将目光与心神放在云染身上。

    “阿染,你不喜欢君悦酒店吗?”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等吃完饭,我们再换个酒店?”

    “不用。”云染几乎是下意识摇头,一晚的房费那样贵,要是不住的话实在是太亏了,她今晚都会睡不着觉。”

    “好,听你的。”姜暮声说。

    他们到浅水湾露台饭店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但漫天半橘半粉的晚霞,好看得不像话。

    在露台饭店吃饭,头上没有任何遮挡,刚好能将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尽收眼底。

    也许是风景太优美,云染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她在同姜暮声约会的错觉。

    似乎也不能说是错觉,姜暮声还预备带她一起住酒店,说现在算约会也不算没有道理。

    想到酒店,云染的气息便不由得变得加重几分。

    她不记得自己晚餐吃了什么,只是朦朦胧胧地,味蕾有个确定的感觉。

    晚餐很美味。

    姜暮声带她离开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四周亮起了暗金色的灯,给人一种明亮、又幽暗的矛盾感觉。

    姜暮声牵她手带她走过一处草坪,她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气。

    忽然,身边有什么迸溅开来。

    是喷泉。

    对一切都未知的云染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姜暮声怀里躲,头靠在姜暮声肩膀上。

    姜暮声揽着她,温声道:“阿染别怕,这是喷泉,你看。”

    云染扭头去看。

    果真是喷泉,从草坪中喷出来的喷泉,不是水的纯色,不是泥土的褐色,也不是草的绿色,而是幽暗又耀眼的蓝色。

    像是草地连通大海。

    云染被吸引住了,“好漂亮。”

    她想走近去看,姜暮声拉住她,“阿染别动。”

    姜暮声刚说完,四周都接连着喷出蓝色的喷泉。

    他们被喷泉包围了,不能乱动。

    近处的喷泉的细微水花溅到他们身上。

    云染感受到自己的脸一点一点被晕湿了,她的头发、蓝色裙装、白袜子和黑皮鞋也是一样的命运。

    她有些发愁,仰脸去看姜暮声,他却在笑。

    云染手握成拳,轻轻锤了一下姜暮声左肩,“姜先生是故意的。”

    “嗯。”

    “哼。”倒是敢作敢当。

    “多久会停呢?”

    “不知道。”

    “不知道姜先生还带我进来?”

    “这里只有我们。”

    “什么?”

    “阿染,这里只有我们。”姜暮声重复了一遍。

    云染很快明白了,他们被喷泉包围,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这里可不是只有他们。

    但她还是不太懂姜暮声具体在想些什么。

    不过既然姜暮声开心,她就陪他待着吧。

    不知过了多久,喷泉渐渐呈现出衰弱的趋势,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姜先生先前说不会游泳,我还以为姜先生怕水。”

    “我确实怕水。”

    “哦。那就……那就待到喷泉都停歇……”吧。

    她话音未落,姜暮声忽然用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

    姜暮声的鼻子很挺,吻她的时候,略微有点抵着她的脸颊,好像鼻子也在一起吻她的脸。

    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他怕水,就让他吻吧。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喷泉也正好结束。

    如果没有让姜暮声吻晕乎的话,她大概会怀疑姜暮声前面说的话的真实性,比如:姜暮声说她不知道喷泉什么时候会停。

    他明明知道,还是掐分夺秒的那种知道。

    不过,等云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跟姜暮声回到君悦酒店了。

    想控诉,可她又说不出口,说出口就代表她当时也过分沉浸在那个吻里,才延迟到这时候才谈论这个问题。

    算了,吻了就吻了。

    她是姜暮声女友,姜暮声是她男友,接吻在情侣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云染终于说服了自己。

    姜暮声从进门的柜子中取出两双拖鞋,放一双在她脚边,一边换鞋,一边问:“阿染,你先去洗澡还是我先?”

    云染:“……怎么就到洗澡环节了!!!”

    “姜先生还没教我记忆单词的方法。”

    “先洗澡。”

    “哦,好吧。”

    云染先走进了浴室,慢悠悠把自己洗干净,还自己吹干了头发,出去换姜暮声进来。

    她出去的时候,看见姜暮声在看她的课本,她一开始本来觉得没什么,心里虽然紧张,面上却很自然地催他去洗澡。

    “好。”姜暮声笑着将书合上,出于好奇,云染还是记住了页码。

    P52,她还没学到那,姜暮声看书这么快吗?

    等姜暮声进了浴室,她翻到那页好奇地看起来,看到一行小子,如遭雷劈。

    她上课时开小差,用铅笔写的一句 话。

    [啊啊啊,学习太难了啊,不如就一辈子跟着姜暮声,做个美丽废物吧XXX]横线划掉整句。

    云染对自己无语了。

    她记得用铅笔写,怎么不记得用橡皮擦掉了!

    姜暮声会怎么想她?

    还有姜暮声刚刚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啊?

    云染焦虑地双手抱头,薅住了自己的头发。

    她有点不想活了,但是也不想死,就这么赖活着吧先。

    她从书包里找出橡皮把那句话擦得干干净净,心想下次还要让姜暮声帮忙的话,就不能再在课本上随意写东西。

    尤其是她心里想的东西。

    姜暮声在浴室里洗澡,眼角眉梢皆是止不住的笑意。

    阿染写在课本上那句话立体式在她脑海里环绕着循环重播,带着阿染失意挫败的声音,分外可爱。

    整个过程都在想阿染,以至于关停水时才想到自己此刻面临的危机,这次出来陪阿染住旅店,她没有带上用来裹胸的宽布条。

    最后,她只能用一张干净的白色毛巾先裹着,没有她寻常时候常用的裹胸布裹得紧。

    使得她没什么安全感。

    偏偏酒店的浴衣又是深V,会暴露她的裹胸布。

    在浴室里捣鼓了半天,终于勉强件浴衣领口提高,能够遮住她裹胸用的毛巾。

    深呼吸,姜暮声走出浴室,径直走到放置手摇式听筒电话的实木柜前,他拨通了前台的电话,叫了私人服务,让他们帮忙准备自己和阿染明日要穿的衣服。

    云染抱着书在床边听着,心头放下了一桩事。

    姜暮声在她提出之前已经自行解决了。

    看姜暮声放下电话,云染也将头重新埋进书里。

    “阿染,我们现在开始吗?”

    云染紧张又茫然地抬起头,“开始……什么呀?”

    她是真的不知道,姜暮声是要开始指导她学习上的事,还是先做点别的事。

    姜暮声笑着在她身侧坐下,“阿染以为我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以为什么。”云染顶着一张已经红了的脸,欲盖弥彰道。

    姜暮声拿过被她放在一旁的词典道:“你不是想知道怎样记忆单词比较好?”

    “是啊是啊。”云染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

    终于,姜暮声开始给她讲怎么记忆单词,分类跟她讲方法,包括词根词缀、语境、自己造句等,云染起初听得很认真。

    但后来被姜暮声的手吸引了注意力,她发现到姜暮声只用一只手拿着词典给她讲解,另一只手一直死死地揪着浴衣领口。

    生怕领口滑落变低,被她看到什么似的。

    反观她,一开始在浴室的时候也是担心过的,但出来后,慢慢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没想到姜暮声比她更在意这事。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传闻真的有几分真?

    姜暮声那方面不行,他能做出的最亲密的行为就是亲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好像也挺好的。

    云染一直觉得亲密行为止于接吻是最好的,再继续深入下去,总觉得带点兽性,有点粗暴和残忍,使人像野兽,而不像人了。

    云染对那方面的了解其实比较粗浅,粗浅地来自九龙城寨的角楼里□□的撕心裂肺地哭喊,以及一些小说书里的描写。

    她觉得很可怕。

    所以,如果姜暮声真的不行的话,她也不介意,牵手、拥抱、接吻足以抚慰她的心。

    姜暮声讲得十分投入,停下来准备提问时,发现阿染在分心看她,浓眉攒起。

    “阿染,怎么不专心?”

    云染赶忙解释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姜暮声:“用一个词概括你刚刚想到的东西,英文词汇。”

    云染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fairy tale?”

    “童话故事么?”

    云染看着姜暮声重新变得平和的两道眉,心里更加确信了,她点点头。

    “什么童话故事?”姜暮声有些好奇,她以为阿染不会相信也不会向往什么童话故事。

    云染斟酌着开口道:“姜先生,你觉得,我们能走到如今这步,对于我来说算不算是童话故事?”

    姜暮声愣了一下。

    何止是对阿染,对她也是,对她更是。

    “我总觉得我得到现在的一切好像太容易、太轻而易举了,好像童话故事的作者设定我这个角色一定会被王子喜欢,而姜先生就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姜暮声又笑了,这次的笑带着些许自嘲。

    她说:“阿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的故事是一个童话故事,也许是被掺杂了悲哀和滑稽成分的荒诞童话。”

    云染疑惑:“我不太明白,姜先生,你能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阿染,我还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我知道。”云染认真地说:“姜先生如今对我已经算得上很了解了,许多时候都能推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对姜先生的了解还很少,只有姜先生愿意告诉我一些什么的时候,我才有机会了解一些跟姜先生有关的东西,比如上次你告诉我你童年的经历。”

    “反正,对于我来说,我对于姜先生的一切未知事件都是姜先生的秘密。”

    “阿染,有些事我能告诉你,但有些事,或许我一辈子也无法告诉你。”

    “那就不告诉我吧。”云染眼睛瞥向旁边,满不在乎地说。

    “对不起,阿染。”

    云染笑说:“没关系,我可以只做姜先生理想中的女友。”

    “阿染。”

    “我们继续吧,姜先生。”云染手指轻点词典,“像这种一个单词有多重含义,每种含义又相差很远的要怎么记忆呢?”

    姜暮声敛住情绪,把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本词典上,给阿染讲解方法,好像只是阿染的一位不熟的老师。

    这个问题讲完后,云染已经对几种基本的记忆方法有了了解。

    “姜先生,我们今晚就到这里吧。”

    “好。”

    云染从姜暮声手中拿过词典,和书本一起收好放回书包。

    然后,她躺倒在酒店柔软的纯白色大床上,闭着眼睛问:“那么,现在姜先生还有什么想对我做的吗?”

    她的眼皮大概有点薄,隔绝不了室内明亮的灯光,觉得还是很刺目。

    良久都等不到姜暮声的动作,云染睁开眼睛,问了一个大胆的问题。

    “姜先生那方面是真的不行吗?”

    姜暮声不知何时起了身,站在床边,俯望着她,“阿染希望我行还是不行?”

    云染笑说:“都行。”

    她一点一点撑着柔软的床起身,走到床的边缘去。

    也许是怕她摔下去,姜暮声张开双臂环住了她的腰。

    她站在床上,终于比姜暮声高了。

    姜暮声仰视她,眼里带着连绵无尽的哀伤似的,像在同她祈求着什么。

    她主动低头,啄了一下姜暮声的唇,“这是姜先生教我怎么学英语的报酬,够吗?”

    第39章

    “阿染。”

    “不够吗?”

    云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很迫切的心情, 使得她的行为不受控制起来。

    她伸手揪住了姜暮声的浴衣领口,将人往床上一拽。

    姜暮声没有防备,很轻易地被扯着倒下来, 压在她上方。

    不过, 姜暮声的手撑在她肩膀上方,堪堪稳住身形,并没有将重量都落在她身上。

    只是头发全都垂落下来, 细碎地铺在她脸上。

    云染对于姜暮声这时候仍旧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的绅士之举感到莫名的愤怒。

    可这不是她最初所希望的吗?

    她为什么不开心,甚至愤怒。

    她翻个身, 将姜暮声压在下面。

    这一刻,她胆大包天。

    而姜暮声在这时候显得格外地娇弱易推倒, 像个快要被她轻薄的小姑娘, 一只手紧紧揪着浴衣领口, 神色晦暗不明。

    也许是付出与回报的不对等,让她感到恼火。

    她莫名地捡起了一种叫平等与尊严的东西,不想欠姜暮声那么多。

    她俯下身去,吻姜暮声的唇, 手指触到姜暮声纤长雪白的脖颈, 那纯粹的细腻叫她感到不对劲。

    她抬起头, 惊异地问:“你没有喉结?”

    姜暮声什么也没有说,连唇都未曾动一下。

    但有个吞咽的动作,喉部若有似无的起伏。

    云染从她身上下来,坐到一边去。

    姜暮声也随之坐起来, 沉默良久,熄了灯, 对她说:“晚安,阿染。”

    这一夜, 云染失眠了。

    第二天清晨,她起床时,看见姜暮声已经穿戴整齐,就等着她。

    “我叫人送了干净的衣服来,就在浴室的台子上,你进去就能看见。”姜暮声道。

    云染呆呆地望着他,又去看她雪白的脖颈,的确没有喉结。

    她以前也注意到了,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男性的生理特征也并不是各个都很明显的。

    可是,她昨晚摸了姜暮声的脖颈,却是一点微微的凸起也没有。

    但吞咽时似乎又有微弱的起伏。

    姜暮声:“阿染,你再不去洗漱,上学该迟到了。”

    云染闻言,警铃大作,一个急速冲刺到浴室洗漱,然后换衣服。

    整个过程中,她都想姜暮声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可疑的地方,比如声音?

    但她把声音这一项pass掉了,因为姜暮声的声音听起来是完完全男低音,低沉悦耳。

    女生中也有低音,还有近似男音的粗嗓,但仔细听还是能分辨。

    她可以确定,姜暮声的声音就是男人的声音。

    出浴室前,她又洗了把脸。

    她究竟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什么都敢瞎怀疑。

    性别是可以随便隐瞒、想隐瞒就隐瞒的事吗?

    收拾好心情,她才走出浴室,姜暮声手里提着她的书包,说:“走吧。”

    一起坐下来细细地吃早饭是来不及了,姜暮声让酒店提供了一些可以带着在车上吃的点心,云染在车上简单吃了点。

    车停在学校门口,她正要开车门下车,姜暮声拉住她说:“中午我不能陪你一起吃饭。”

    云染说:“没关系,学校有食堂,我在食堂吃点就可以。”

    “上完两节课,想继续睡,可以让司机载你去酒店。”

    云染点点头。

    “下午我来接你。”

    “好。”

    终于可以下车,云染背着书包跑进校园,直奔上课的教室,直接开始上课了。

    昨晚没休息好,她脑子转得有点慢,要应付功课,她也就没有闲心去想姜暮声的事了。

    一心做不到两用的时候,还是提升自己比较重要。

    上完一节课,课间休息,云染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后面一群叽叽喳喳议论她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了。

    “我在云染后面进校园,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姜大佬亲自送她来上学诶!”

    “你的消息慢了,我们几个昨天下午就看到姜大佬亲自来接云染放学了!”

    “天呐,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话,我之前说了那些话,云染不会记仇吧?”

    “应该不会吧,我们以后别乱说了就行。”

    “对对对,你们看云染累得下课就睡着了,哪有时间来跟我们较劲啊。”

    “啧啧啧,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往社会上传姜大佬那方面不行的,我看挺行的啊。”

    “你不要命了,在这里说这个。”

    一群人说说笑笑,你打我闹,时不时又捂住一个大胆之人的嘴。

    课间10分钟,云染补回了些精神,下节课开始时,她在手心倒了些凉水,涂在眼皮上,顿时清醒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姜暮声的指导,她今天这两堂课上得没那么吃力了。

    第二节课下课前,老师布置了一个小组作业,让大家自行去组一个3-4人的小组,合力做小组汇报,会作为平时成绩以一定百分比计入期末成绩。

    一下课,班上大半同学就一窝蜂向云染涌来,将云染团团围住。

    云染看着自己这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有些懵。

    她几时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还有很多人一起说她坏话吧。

    这些人里就有昨天说她坏话的面孔。

    “云染,我们是想找你组队。”

    云染看了一眼他们,低下头,慢条斯理将自己的书收好,放进书包,站起身,婉拒:“你们太多人了,我组不过来。借过。”

    他们让开了一条小径。

    云染从包围圈中走出,看见班级末尾的小角落坐着三个正在讨论着什么的女孩子。

    她走过去,微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可以跟你们一组吗?”

    那几个女孩子都愣了一下,为首主持讨论的那个最先缓过神,说:“欢迎。”

    云染松了一口气,她找到了自己的小组。

    这三个女孩子都是外国血统,不过不是英国人,通过询问,云染才得知她们都是爱尔兰人,爱尔兰曾经也属于英国,不过1948年就脱离了英联邦,现在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云染很喜欢这几个不曾参与昨天的闹剧,安安静静学习的爱尔兰女孩子。

    觉得她们不像刚刚围住她的那群人,见风使舵,想来是昨天姜暮声亲自来接她的事情传开了,他们的态度才有这么大的转变。

    中午,云染没有去食堂吃饭,她跟着三个同小组的爱尔兰女孩子去校外的一家西餐厅吃饭,食物很好吃,她们也相谈盛欢。

    她还跟着她们讲英文,顺便练习英文,一开始因为紧张有些结巴,但三个女孩子很友善,鼓励她,夸她声音好听。

    云染很开心。

    从前,她很少交什么朋友,香港的女孩子们大多有自己的交友圈,关系密切,会将对方家里的底细都仔细打探清楚,她不想去交那种朋友。

    于是,她将心思放在了寻找可能的未来伴侣上。

    找了这几年,也没找到一个完全称心如意的。

    姜暮声还是以她完全未设想过的方式降临在她身边的。

    想到姜暮声,她问几个爱尔兰女孩子。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没有喉结的男性吗?”

    *

    西餐厅外,司机和保镖在车里拨通电话向姜暮声汇报。

    “姜先生,云小姐在跟三个外国女人一起吃午饭。”

    “漂亮吗?”

    “……您刚刚说什么?”保镖有些没太听清。

    “那三个外国女人漂亮吗?”

    保镖探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道:“挺漂亮的。”

    通话中止,保镖收好大哥大。

    拍了一下司机的肩,“兄弟,你还真别说,这外国女人长得是真好看。”

    司机翻了个白眼,“我还是觉得我们中国女人长得好看,花期长,外国女人老得太快了。”

    “也是。不过,姜先生怎么忽然关心起外国女人漂不漂亮?”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关心云小姐。”

    吃过午饭,云染又被三个爱尔兰女孩子带着去了一家英国人开的咖啡厅,复古色调,播着曲调悠扬的纯音乐。

    云染说:“不好意思,我很困,我能在这里午睡吗?”

    “当然,我们就是带你过来午睡的。”

    云染面上一惊。

    最初答应她加入的那个爱尔兰女孩子说:“我看见你下课时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就想着你是不是很困。”

    “谢谢,格洛莉亚。”云染记得这个爱尔兰女孩子的名字,她很喜欢她金色的卷曲的头发,色泽很好,像沐浴在阳光下的上等软缎。

    在咖啡厅的音乐声中,云染趴在一个抱枕上睡了过去,昨天一夜未眠,她实在是太困了。

    “格洛莉亚,我们这时候不是应该讨论小组课题的吗?”一个女孩子问。

    格洛莉亚竖起食指,“云染犯困,先让她睡,下午也只有两节课,可以下午再讨论。”

    “好吧。”

    司机和保镖跟到了咖啡厅外,依旧按照要求将情况汇报上去。

    “姜先生,吃完午饭后,云小姐又跟那几个外国女人去了咖啡厅。”

    “阿染现在在做什么?”

    “趴在桌上睡觉。”

    姜暮声:“保护阿染的安全,不要惊动她。”

    “是。”

    保镖下车去买了两瓶汽水,递了一瓶给司机,又从裤兜里掏出两包烟,丢在车台上。

    “你说,是云小姐更好看,还是那几个外国女人长得更好看?”

    司机说:“当然是云小姐更好看。”

    保镖说:“我也这么觉得,不然姜先生怎么能看得上呢,姜先生可是连港督千金塞西亚都拒绝了啊。”

    云染醒来的时候,有一个爱尔兰女孩子也趴着睡觉,另外一个在看杂志。

    格洛莉亚端着咖啡在看窗外。

    云染问:“格洛莉亚,你在看什么?”

    格洛莉亚指指窗外,“那两个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云染顺着菲洛莉娅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两颗往下躲的头。

    她无奈地扶了扶额,对格洛莉亚道:“不用担心,他们是我认识的人,没有恶意的。”

    “是你那位大有来头的姜先生派来保护你的吗?”

    云染脸一瞬红了,“算是吧。”她说。

    格洛莉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敲那个还在睡的女孩子桌边。

    “莉莉丝,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学校上课了。”

    “讨厌!”莉莉丝迷迷糊糊起身,一边揉眼睛一边抱怨道:“云染睡就行,我睡就不行,还说什么把课题讨论推到下午。”

    云染闻言有些尴尬,知道是自己拖慢了小组进度,补救道:“下午下课后我请大家吃下午茶,到时再一起讨论好么?”

    “云染万岁!”方才还在抱怨的女孩子一下子雨过天晴,她说:“对不起啊,我有点起床气,但是听到吃的我就不气了。”

    云染好笑地说:“没关系。”

    她们一起回学校上课,经过咖啡厅外那辆车时,云染一眼也没去看,就当做没发现他们。

    不过,格洛莉亚还是多看了一眼。

    司机和保镖战战兢兢。

    “我们这算是被云小姐发现了吗?”

    “云小姐好像没注意我们,但是那个外国女人似乎很敏锐。”

    ……

    下午两节课是大课,一个年纪好几个班级合上,云染没有去坐前排,她跟格洛莉亚她们坐在一起。

    上课的时候,云染发现很多坐在前面的人回头看她,讲台上的讲师也发现了,还动了怒。

    云染摇摇头,继续听讲。

    两节大课过去,云染正要把课本收进去,旁边的莉莉丝央求她把课本借给她,莉莉丝说:“我没有认真听,云染,你把书借给我拿回去抄笔记行吗?”

    这不是什么大事,云染说:“好,给你。”

    “走吧,我们去吃下午茶,一边吃一边讨论小组作业。”

    莉莉丝又说了一次“云染万岁”,比前一次更激动,举起了双手。

    云染:“!”

    格洛莉亚将莉莉丝高高举起的双手拉下来,道:“莉莉丝喜欢美食,你看她的圆脸就知道了。”

    “我的脸怎么了?”莉莉丝不服气地问。

    “你啊,吃得我们外国血统引以为傲的锋利轮廓都没了。”

    “这在中国叫圆润美,云染,你说是吧?”莉莉丝昂起双层的圆润下巴问。

    云染笑着点头,“是,不过,说丰腴美更为恰当。”

    “好的。”

    莉莉丝很高兴又学到一个恰当的新词。

    四人一起出校门,莉莉丝因为她要请吃下午茶的事,还有刚刚她帮忙说话的事已经对她增添了许多好感,出校门时也要挽着她的胳膊。

    一开始,云染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她看着同样走在校园里的其他同学,挽手的不在少数,这是女生间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她并不排斥。

    莉莉丝和另一位叫卡罗琳的女孩也挽着手,只有格洛莉亚一个人落了单。

    不过,据她观察,并不是格洛莉亚被孤立落了单,而是格洛莉亚选择了这样,她是几个女孩子里唯一没有穿裙子的,双手都插在裤兜里。

    云染也就没有邀请她一起挽手,毕竟她自己也很不适应。

    云染对着一片都还不怎么熟悉,把选择权交给她们,看她们想去哪家店。

    “这家西点甜品很好吃,云染,我们可以去这家吗?”莉莉丝问。

    格洛莉亚立刻说:“这家很贵,换一家吧,莉莉丝。”

    “云染。”莉莉丝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

    云染笑说:“就这家吧,我应当付得起。”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有底气。

    开学那天,姜暮声给雪雨零花钱时,也给了她同等量的。

    她当时只觉十分受宠若惊,现在想起来,心里仍旧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不过,这几天她都没什么机会花钱,姜暮声在的时候,基本都是姜暮声一手包办,她没有掏钱的机会。

    现下,才有个机会。

    她们一同前往莉莉丝说的那家西点店,距离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店里的装潢华丽得很简约,外面的装饰是经典的黑白配色,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包裹了纯色的玻璃墙,招牌是一闪一闪的金色字体,“可可西点”。

    云染有些意外,招牌用的竟然不是英文。

    透过玻璃墙,她能看见里面多层的奶油大蛋糕,蛋糕最顶层,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婚纱还抱着捧花的新娘。

    莉莉丝说:“怎么样,我说了这家水准很不错吧?”

    “以后你要是同姜先生订婚,就可以来这家订蛋糕。”

    “不要乱说。”

    “你们快看,云染脸红了,她害羞了。”

    云染气急:“我原以为你们几个跟其他人不同,不会起哄的。”

    订婚?

    她跟姜暮声才到哪啊?

    最后是格洛莉亚站出来说:“你们不要闹她了。”莉莉丝和卡罗琳才安静下来。

    可是云染的脸已经红透。

    红着脸走进店里,云染让她们点单,不要客气。

    莉莉丝一点也没有客气,一个人点了一桌,其他人索性不点了,一起吃。

    一边吃一边讨论。

    姜暮声那头也终于得了空,听了保镖的汇报,得空了就马上过来。

    到来后,她并没有去惊动阿染,而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观察。

    她发觉阿染跟那几个外国女孩子聊得很开心,整个人都很放松。

    在她面前时,阿染总是或多或少带着些紧张和顾虑。

    服务员过来为她点单,“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姜暮声说:“麻烦来一份跟那位小姐一样的。”

    服务员会意,上了一大桌,姜暮声看着满满一桌甜品,挑了个阿染正在吃的尝了几口。

    品质不错,奶油很细腻。

    她并不嗜甜,因而只尝了几口,看阿染换东西吃了,她才转而再去尝另外的东西几口。

    看到阿染对着别人笑得花枝乱颤,她觉得融化在舌尖的奶油忽而变得没有一丝甜味。

    “那边又有一个人在看我们。”

    依旧是格洛莉亚先发现有人窥探。

    云染扭头去看,对上姜暮声的脸。

    她竟然从姜暮声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幽怨?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她转回身,对三个爱尔兰女孩子说:“好像也讨论得差不多了,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好吗?”

    格洛莉亚面无表情地点头,莉莉丝说:“这些甜品还没吃完呢,我可以继续坐在这里吃吗?”

    云染笑说:“当然可以,我已经付了钱,你们慢慢吃,吃得开心,我可能要先失陪了。”

    说着,云染起身朝姜暮声走去。

    她在姜暮声身边站定,问:“姜先生一个人来吃甜品吗?”

    姜暮声:“坐下说。”

    云染在她对面坐下,“姜先生一个人怎么点这么多?”

    “你点过的,我都想试试。”

    云染愣了一下。

    “姜先生,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嗯。”

    云染垂下头,不在主动开口说话,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阿染,那几位是你的朋友吗?”

    “嗯。”云染抬起头,“是今天刚认识的新朋友。”

    “刚才的你看起来很开心。”

    “有吗?”云染笑了笑,解释说:“我们刚刚在讨论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我跟她们是一组,刚刚想到一个很有趣的点子,所以大家都笑了。”

    “你在我身边似乎从没有像方才那样开心地笑过。”

    “你同她们相处更开心。”

    云染愣住了,她不懂姜暮声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几个爱尔兰女孩。

    难道……

    云染舔了下唇,有些狐疑地问:“姜先生连女孩子的醋也吃吗?”

    第40章

    姜暮声道:“现在女学生中自由恋爱的不少, 女性比男性更加温柔体贴,不考虑其他现实因素,女性其实是浪漫爱的首选。”

    云染十分惊诧:“姜先生竟然是这样想的吗?”

    姜暮声:“阿染从未有过恋爱对象选择女性比男性更好的想法吗?”

    云染摇头。

    她从未这样想过, 虽然也见过一些女同学间的同性恋爱, 但她从未在自己身上幻想过。

    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前十几年都在认真地寻求依靠,开始是老豆, 后来又寄希望于顾鸿飞,都是比自己强大的男性, 现在,她跟在姜暮声身边, 唯一思想上的转变是已经不再抱着完全依赖、托付终身的想法了。

    她更想借姜暮声拥有的来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有一天即使离开他也能靠自己继续过安全且富足的生活。

    姜暮声又问:“那阿染觉得自己有可能同女性恋爱吗?”

    云染还是摇头。

    她觉得姜暮声问她这样的问题很奇怪, 尤其是眼里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哀伤。

    她的回答难道不应该正中他的心吗?

    她从未考虑跟女性恋爱,那其他女性就没有可能威胁他们的感情了呀。

    云染想不通。

    姜暮声那双从昨晚就开始就隐约透出几分哀伤的眼睛又让她记起了暂时忘却的那些怀疑。

    姜暮声没有喉结。

    她的脑海中又重新升起这个印象,可她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愿往那方面想。

    如果真是那样, 那现在的一切都将会面临大厦将倾的崩塌危险。

    她如今所拥有的安稳与富足又将是暂时的。

    她还没有变得强大起来。

    她还需要时间。

    她有些焦急地看向姜暮声, 姜暮声好像从她眼睛里读懂了什么。

    “阿染, 别怕。”

    是了,别怕,有姜暮声在,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捕风捉影的一点猜疑应当只是虚幻。

    人尤其擅长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云染作为一个普通人类,也是这样。

    “姜先生。”云染认真地看着姜暮声:“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好, 我都不要,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

    姜暮声的手越过小圆桌,袖口沾上了一点白色奶油,也顾不上在意,只专注地握住她的手。

    “真实的我也许跟你想象的大相径庭,这样,你也坚持选我吗?”

    云染回握住姜暮声的手,盈盈笑道:“在香港这许多美人中,姜先生不也只选了我吗?”

    吃醋事件过去了,云染是后来回想时才忍不住惊叹。

    爱情当真是这世间最玄妙的东西。

    连姜暮声这样的大人物也心甘情愿入网受困。

    她不禁想,自己究竟是哪处魅力吸引了姜暮声。

    想不出来,也不敢问姜暮声,她课间在学校问新交的几位爱尔兰朋友。

    莉莉丝说:“云染,你这么漂亮,别说姜先生见了喜欢,我见了也很喜欢。”

    说到底还是这张漂亮面皮吗?

    卡罗琳故作玄虚地说:“爱了就是爱了,爱情很多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我上次跟一个帅哥对上眼,当天就去了旅馆。”

    只有格洛莉亚的回答稍微正经些,她说:“应当是美丽外表和你身上优秀品质的加成。”

    “比如?”云染接着问了下去。

    格洛莉亚没有敷衍她,当真回答了上来,“比如你不论学习还是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专注的样子很迷人。”

    她平时很认真吗?云染作思考状回想。

    莉莉丝和卡罗琳都去看格洛莉亚了。

    格洛莉亚偏开头道:“比如你现在思考的样子就很迷人。”

    莉莉丝和卡罗琳又去看云染,都赞同地点点头,“格洛莉亚说得对。”

    “云染,你既然想知道原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姜先生呢?”

    云染说:“我不好意思。”

    莉莉丝挤眉弄眼说:“我好意思,下次撞见姜先生,我帮你问好了。”

    “不要。”云染摇摇头说:“我真是怕了你这张嘴。”

    “我这张嘴怎么了?”莉莉丝舔舔自己厚厚的嘴唇。

    卡罗琳哈哈大笑,莉莉丝也跟着没心没肺地大笑,只有格洛莉亚笑不出来,但她还是勉强勾起了唇角。

    云染和三个爱尔兰女孩配合默契,在下一堂课的展示中,她们小组拿了最高分。

    放学回家时,云染在车上兴高采烈地跟姜暮声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姜暮声道:“阿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什么呀?”

    “我已经托港督说动塞西亚了,她邀请你周末跟我一起去参加海上游轮派对,到时应该会亲自跟你说。”

    云染丝毫不意外,她知道最近塞西亚想见姜暮声却没有什么办法,姜暮声最近不愿见塞西亚,摆明了是要疏远塞西亚。

    为了见姜暮声,塞西亚只能邀请她,表示自己愿意给她面子,那么姜暮声也愿意给塞西亚面子。

    “诶。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云染笑着说。

    “什么事?”

    “当初我以为姜先生留着我,让我假扮女友,是为了打发那位对姜先生穷追不舍的港督千金塞西亚,如今看来,好像不尽然是那样。”

    汽车停在一家法式餐厅门口,两人牵手进了门,找位置坐下,点餐。

    法餐上得很慢,目前桌上只有一份法式面包球。

    姜暮声将一个法国面包球递到她面前,微笑着继续先前的话题:“阿染,你很聪明,但也迟钝。”

    云染从法式面包球上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吃完之后,略微有些不满道:“我总不能自恋地认为姜先生对我一见钟情吧?”

    “有何不可?”

    可以吗?

    云染喝一口白水,压压惊。

    “我觉得姜先生跟那些人不一样。”

    “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

    云染说:“可是据我所知,姜先生认识我比我认识你更早,难道姜先生在更早的时候就对我一见钟情了吗?”

    “你觉得呢?”

    “我认为姜先生不见得这样肤浅。”

    姜暮声笑了笑,没有给她明确的答案。

    云染也不深究,无论如何,他们的开始就不是常规的恋爱关系,探究这些也没有意义。

    对她来说,重要的只有如何长久地过安全又高品质的生活。

    *

    很快就到了周末,云染跟着姜暮声一起去参加港督家举行的海上游轮派对。

    出发前,姜暮声叮嘱她:“今晚好好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尤其是不能单独跟塞西亚相处。”

    云染:“知道啦,不过,我觉得塞西亚也不至于对我下手。”

    “还是小心些好,有些事情可以隐秘地做,未必放在明面上。”

    “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

    嘴上答应得好,云染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怎么同塞西亚对峙,她必须弄清楚老豆的死跟塞西亚有没有关系。

    游轮停泊在岸边,他们先驱车到达约定地点,然后下车,上游轮。

    云染以前远远看到过海上的游轮,小小的,不觉得有多豪华,此时此刻,近看,才觉得船身巨大,而且奢华得美轮美奂,内里的布置和陈设也似乎跟陆地上的豪华酒店有得一拼。

    来参加派对的都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两两配对,夫妻居多,像姜暮声这样还未结婚的,也都带着自己公开的女友来参加。

    姜暮声和云染一同出现,也算是给所有香港人一个信号。

    他跟云染不止还在一起,还将云染视为唯一的正式女友。

    塞西亚在游轮二层倚着栏杆吹海风,看到云染和暮声牵着手一同出现时,她简直把牙都要咬碎了。

    可人是她邀请来的。

    她不得不这样做。

    近来暮声对她态度冷淡,她知道有她一直拖着不让父亲同意云染获得持枪许可的原因。

    她只能主动破冰。

    就让云染捡个便宜,反正她也能暮声缓解关系,不亏。

    即使心里想得很清楚明白,看到暮声牵着云染的手,低头耳语,细致体贴地照顾,她还是觉得刺目,一双蓝眼睛红得要滴血。

    恨不能跟云染换一换,她去做暮声喜欢的云染,让云染来做这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暮声爱的港督千金。

    “塞西亚?”郑杭一也出现在二层,上船随俗似的往栏杆上一靠,“又在看暮声么?你还不死心?”

    “我死不死心关郑先生什么事?难道郑先生喜欢我吗?”塞西亚心烦地问。

    郑杭一笑得一脸混不吝,“我向来是不介意向长得好看的女孩子表达赞赏和喜欢的。”

    “可不是,郑先生甚至表达得过了火,家里什么人都收,搞得家不像家,像是妓院。”塞西亚恶狠狠道。

    郑杭一按住心口,作出受伤的表情,“不是吧,塞西亚,你今天嘴这样毒?”

    “就毒,毒死你才好,谁叫你总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招惹我?”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不要跟我扯你们中国这些典故,我不懂。”

    “我是说你不分好赖,我是看你不开心,来安慰你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港督千金的身份和条件,香港什么样的男人不能随你挑?你何必就吊死在暮声这棵树上?”

    “说得好听,暮声就不能随我挑,郑先生也不能。”

    “就算我能,你也看不上啊。”

    “我的确看不上。”塞西亚偏过脸去,心情已经通过刚刚和郑杭一的斗嘴变好了些。

    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暮声身上,却发现已经寻不到人了。

    “别找了,暮声和云小姐已经上船,我们一同下去,就能看见他们了。”

    塞西亚提着裙子、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哒哒哒往楼下跑。

    郑杭一跟上,心想这港督千金还真是一点也不好讨好。

    游轮一层,云染已经被姜暮声介绍给好几位商业伙伴认识,云染一下子压根记不住这么多人的名字和脸,只一个劲地笑,说:“您好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时不时有人夸赞她两句,说:“云小姐真是漂亮,姜先生好福气。”

    这样的话,她便纠结要不要回复,通常是姜暮声周到回复说对方的太太或女伴也很美,对方一样很有福气。

    她就不开口了,在心里纳闷地想:女人好不好看,为什么最终的价值导向都是便宜男人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世道的话语权还是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往往只能作为男性的陪衬和战利品存在。

    这种反应现实的念头让云染感到十分不适。

    她快要笑不出来了。

    这时,塞西亚和郑杭一一前一后出现了。

    塞西亚走过来道:“云小姐,欢迎你和暮声一同来参加派对。”

    云染礼貌回复:“谢谢你邀请我。”

    郑杭一看着两个女人演绎面上的和谐,抬起手,跟暮声打了个招呼。

    姜暮声意味深长地看了郑杭一一眼,郑杭一摇摇头,又耸耸肩,示意他不要想岔了。

    姜暮声点点头。

    游轮派对和先前那些宴会差别并不是十分大,最大的差别就是地点不同。

    云染大体上都能应付,大部分时间,她只需要静静跟在姜暮声身边就好。

    姜暮声话虽然不多,但无论跟谁的谈话都能用三言两语就应付自如。

    不愧是生意人。

    云染在心里分析姜暮声每一句她觉得有用,未来可能派的上用场、对她有帮助的话术,她感觉商务谈判的时候用不错。

    之后几年好像就有这样的专业课要学。

    她跟着姜暮声,也算是提前实地观摩了。

    整个过程中,塞西亚没有找云染一句麻烦,云染都有些不习惯。

    大约安安分分在姜暮声身旁待了一个小时,她借口去洗手间走开。

    没过一会儿,塞西亚就跟上来了,如她所料。

    “塞西亚,你果然出来了。”

    “我有话对你说。”塞西亚抱着双臂笑道。

    云染说:“我也有话同你讲。”

    “那正好,我们都有话要对此讲,看来要深聊了,上二层甲板上,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云染率先踏上楼梯。

    塞西亚紧跟其上。

    甲板上,没有了任何建筑的遮挡,海风呜呜地吹,潮湿地打在她们身上。

    海浪拍打游轮船身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天已经彻底黑了,但今晚的月亮很亮很亮,月光照耀下的海水,蓝的发黑。

    像是有人掉下去,就会毫不犹豫将人整个吞噬掉的深渊。

    塞西亚笑着问:“现在呢,你怕了吗?”

    “你都不怕,我为什么怕?别说乱七八糟的了,我们不是可以放松闲谈的关系,我之所以答应跟你上来,是因为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我老豆的死,跟你有关,对吧?”

    “你老豆又是谁?不是什么蛐蛐蚂蚁都配认识我!”

    云染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愤怒:“我今天才知道,港督千金是这么一个敢做不敢担,不坦率的人。”

    塞西亚无所畏惧:“随你怎么说,你尽管去告,如果成立的话。”

    “为了我老豆,我自然会把该做的都去做。”

    “你质疑警察办案的公正性?”

    云染抓住漏洞:“还不承认,你如果没有参与其中的话,怎么会知道我老豆的事?港督千金跟我一样还在上学,根本不会涉及监狱的事。”

    “你别血口喷人!”

    “我老豆在遗书中提到一位英国小姐去看过他,那位英国小姐应该就是你吧,塞西亚。”云染摆事实讲道理。

    塞西亚顺着海风吹拂的方向捋了一下头发,故作镇定:“是我又怎么样?”

    “塞西亚,你究竟对我老豆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竟然让我老豆惨死在监狱?”

    “云小姐!你是否过于天真了,你以为我父亲是港督,我就有这样的权利,去左右一个囚犯的生死?”

    “我觉得你有。”云染肯定地说。

    “伤人不一定是直接采取什么非常手段,有时候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要一个人的命。”

    塞西亚的蓝眼睛波动了下。

    “我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去害你老豆一条命?”

    “因为我。”

    “那我也该是直接害你。”

    塞西亚突然转了向,面朝大海,双手撑着栏杆,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道:“云染,现在我觉得你真可怜。”

    云染靠近塞西亚,不自觉握紧拳头。

    “你把话说清楚些。”

    塞西亚无辜道:“我是英国人,对中文还不太熟练,你要多担待些。”

    云染突然不想再忍耐了,从前所有的忍耐都在这一刻蓄积成很大的愤怒。

    她将塞西亚往前一推,将塞西亚死死按在栏杆上。

    “我老豆的死,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他是自己病死的!”塞西亚被云染这么突如其来一按,腰撞在栏杆上很痛,登时也动了怒。

    “暮声应该也已经同你解释过了吧,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暮声吗?”

    云染不语,沉默地望着游轮之下的大海,放开了塞西亚。

    塞西亚重新直起身,拍了拍黑色夜礼服道:“这次我不跟你计较,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可怜人,一个不知道真相,所以能够死乞白赖,赖在暮声身边的一个可怜人。”

    “什么真相?”云染自动略去那些难听的话,敏锐捕捉重点。

    塞西亚道:“知道真相你会更可怜,你确定要我告诉你吗?”

    云染被她逼急了,“你再不说,就不是被我按在栏杆上这么简单了。”

    塞西亚道:“倒也不用这样威胁我,难道你还敢将我推下去吗?”

    云染阴恻恻地笑了笑,“你可以试试。”

    她很能忍,但并不代表她没有底线。

    当底线被讨厌的人肆意践踏,力量再微弱的人也会用命一搏。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塞西亚道。

    云染怨愤地盯着她。

    塞西亚缓缓开口道:“这事很有渊源,你知道你老豆为什么会被暮声亲自送进监狱吗?”

    “因为我老豆事情没做好,得罪了他。”

    塞西亚皱眉,“我还以为你很聪明,这你也信?”

    云染咬牙切齿,“说重点。”

    “重点就是你老豆不知死活地帮着外人绑架了雪雨,当时这事闹得全港城都风风雨雨,暮声只是将你老豆丢进监狱,真是便宜了他。”

    云染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你说谎!”

    “我说谎有什么好处?”塞西亚道:“看来暮声对你是真的好啊,连真相也没有告诉你,还任由你乱发了一通脾气,你出走,他也屈尊将你哄回来,当真是不让你受一丝委屈,也不让你陷入愧疚自责,你呢,你给暮声带了什么?”

    云染:“我……”

    “我,我什么?我要是你,我就没脸在待在暮声身边了,也不知道雪雨是怎么容得下你的!”塞西亚继续往云染心口撒盐道。

    云染心里虽然十分不好受,但也不愿意在塞西亚面前落了下风,无论如何,她今日都算是跟塞西亚正式宣战了。

    她说:“我才不会那样做,既然暮声选择留着我,自然有他的理由,他离不开我,我也不想离开他。”

    “你……你!!!”塞西亚像一个炮仗被瞬间点燃了。

    “你怎么好意思?”

    云染微笑:“我就是好意思。”

    说完这句,不知道为什么,云染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她神气地转过身,准备回到一层去。

    “塞西亚,暮声还在等我,我就不奉陪了。”

    塞西亚哪里容忍得了事情不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在她原计划设想中,云染得知真相后,会十分懊悔自责,在她眼前落下泪来,忏悔说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暮声面前,没有脸再见暮声。

    可是,事实居然截然相反!

    云染不仅没有在她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趾高气扬。

    她如何能忍,从小到大,就没人敢在她面前这样!

    塞西亚怒了。她本来不想对云染下手,可她现在已经束手无策了,不如就地解决了云染,反正只要咬死不知云染去了哪里,没见过,就没人奈何得了她。

    在父亲的庇护下,自小就任意妄为的港督千金做事不需要太多思考,也不需要精细地权衡利弊。

    只是那么想,便那么做了。

    她用尽全力,将预备离开的云染猛地往后一拽,云染毫无防备,后背猛地撞在栏杆上,一顿阵痛。

    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塞西亚笑了。

    “知道痛了吧?”

    说着又不等云染反应过来,她弯腰想抱住云染的腿直接将云染倒着翻过栏杆,推入大海。

    背后疼痛后,云染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的世界颠倒,摔出栏杆,掉进大海时,她唯一的意识都聚焦在抓住那个害她的人。

    她抓住了。

    “扑通!”

    海面溅起极大的水花,游轮上播放着音乐,因而水声动静并不是十分大。

    但姜暮声还是注意到了。

    阿染走开去上洗手间后,她就一直格外注意游轮的所有动静。

    她起身,对周围没有察觉的人们道:“外面有动静,似乎有什么落水了。”

    “许是今天风浪有些大。”港督浑不在意地说。

    姜暮声道:“阿染和塞西亚都不见了。”

    港督这才有所重视,派人去找。

    姜暮声则是直奔游轮边缘,褪了西服,踢掉鞋子,就预备翻过栏杆往海里跳。

    郑杭一跑过来急急拽住他:“冷静!暮声,云小姐不见得掉下去了,你不会水,还是等专业水手来救人。”

    姜暮声不听,只是甩开郑杭一的手,单手翻过栏杆,一头猛扎进深蓝的海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