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总是格外好走,他们很快回到住处。
等几人坐下,乔一翰说话了。
“武驰见过怪物,兰浅情况这么差,我们脑子里还有控制面板和任务。新手保护期马上要过,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先对一下各自的技能。”
他本身就是很有主意的人,特殊时刻能站出来,极具领袖气质。
乔一翰没有询问大家的意见,而是看向门口的楼亭,示意他安顿好兰浅。
不等楼亭动作,兰浅喉咙里忽而发出一声低吟,“水……”
声音低得像蚊子,还是被神经紧绷的众人听到了。
郁卉赶忙拿水,楼亭接过去,顺势坐下。
到室内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把兰浅放下。
楼亭却不然,将兰浅放在他腿上坐着,连喂水这样的小事都不假他人手。
郁卉脸色微变——就算神经再粗,都能看出他们有问题。
没有谁会这样对普通同学,含在嘴里怕化了似的,那么亲密,眼底全是浓浓的占有欲。
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兰浅身上,一秒钟都舍不得离开。
这要没有特殊关系就有鬼了。
可是,楼亭和兰浅?
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怎么会纠缠在一起。
兰浅在学校不爱搭理人,独来独往。这并不代表他因家庭条件差而软弱逃避,他的不合群,更像是头狼误入兔子窝。
就算苍白着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也断不可能依附他人,是受伤蛰伏等待报复的狼。
而楼亭,哪怕平时再温柔,也是真正的雄狮。
受伤的狼,怎么会倚在狮子的怀里,让狮子的利爪扼住喉咙。
楼亭动作轻柔地喂兰浅喝了水,轻拍他的背,“你想在这待一会儿吗,身体受得住吗?”
兰浅的声音有气无力,“嗯。”
楼亭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把人从大腿上挪开,捏了捏他的耳垂,“好,听你的。”
看起来极尽宠爱。
只有兰浅明白,这是上位者心血来潮的游戏。
猛虎会把小兔子压在兽爪之下,一次次放走,又一次次压死,把小兔子折磨得奄奄一息再吃。
猎物只剩一个小时就能被吞吃入腹,和猎物玩玩又有什么关系?
楼亭说话的笑容,他身上的气味,靠近时冰凉的气息洒在皮肤表面引起的战栗,无一不让兰浅恐惧到发抖,怪物的凝视让他的身体快要痉挛。
但是,在死亡面前,恐惧不但没用,还会拖累。
他费力地转眸外看,聚焦在其余五人身上。
乔一翰与武驰站在一块儿,穿着宽松的无袖t恤,露出线条优越的肌肉。
很多人对体育生有种刻板印象,觉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显然不是。
乔一翰扯下额上的紫色吸汗带,顶着一张厌世脸,第一个说:“我的力气强化了。”
这话合理到让大家没有一丝惊讶,他本来就是力量型的,经过强化,更是武力值担当。
没人提出质疑,也没人提出见识一下他的技能,默认到下一个。
武驰在他身侧,有些心虚地捏了捏耳钉,“我的技能……不太光彩。”
乔一翰的耐心极度匮乏,烦躁道:“到底是什么。”
武驰:“是、是偷窃。”
他竭力自证:“不知道为什么给我这种初始技能,我敢发誓我从来没偷过任何人的东西。从小到大,要什么家里都能给我,我也犯不上去偷,瀚哥你知道的。”
乔一翰没有评价技能的好坏,直指重点,“有没有附加条件?”
武驰眼神放空,在看意识海中的控制面板,过了几秒肯定道:“没有。”
乔一翰点头,“也就是说,什么都可以偷,也没有次数限制。”
一点拨,其他人都懂得了这个技能的好处。
万一他们需要获得重要道具才能通关,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东西而不被发觉,那就太实用了。
武驰之前觉得自己的技能很鸡肋,这会儿也高兴起来,问两个女生:“那你们呢?”
龙雪羽的注意力还在楼亭身上,对兰浅的嫉恨值一路飙升,哪顾得上和别人说话。
从楼亭转学过来,她就按下决心要把楼亭弄到手,提前完成人生大事。
此次来渡人村,她也用尽了心思。叫上短头发、还有雀斑的郁卉过来,衬托自己的美貌和气质;又叫上曾和她表白但被她拒绝过的武驰,营造抢手氛围,激起楼亭的好胜心和危机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专门花钱找兰浅过来拍照,让楼亭看到她众星拱月,是人群中最亮的宝石。
兰浅是什么东西,竟敢在她的眼前抢走楼亭,这口气让她怎么咽得下?
武驰催促两次,龙雪羽回神,傲然道:“我的技能是美貌加成。”
除了楼亭,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龙雪羽出身好,从小学舞蹈,背薄腰细,无论什么时候脊背总是挺拔,气质比普通人好得多。
她穿一身宝石蓝衬衫裙,天鹅颈修长而白皙,光一个背影就能让人心动。
皮肤好,头发黑亮,纵然算不上浓艳大美女,一句长得漂亮还是担得起。
危急时刻没人注意皮相,她一提几人才发觉,她整个人仿佛加了一层柔光滤镜。
肤如凝脂,脸比之前白了两个度,是透亮的那种白嫩,五官更是浑然天成的精致。
原来的底子在,能认出是龙雪羽,可细看会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
可以不夸张的说,她现在艳压群芳,兼具皮相与骨相美,美得惊心动魄。
连兰浅都出于欣赏美的本能多看了几眼。
环着他的楼亭陡然收紧了。
给他整理乱发的手指裂开,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中,细蛇般的触肢沿着兰浅的耳廓,一路往后背蔓延。
粉色的小小吸盘用力吮吻他的皮肤,激起一片片红痕。
好不容易干燥的皮肤留下一条湿痕,黏腻湿滑的触感让兰浅猛地一颤。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连牙关都咬不住,被溶解的死亡镜头一次次慢放,那种源自骨髓的恐惧,让他的眼眶彻底红了。
楼亭把玩着他颤动的背,低头送来一句低语。
“好看吗?原来你喜欢长得漂亮的女生。”
邪恶的话语和冰凉粘湿的气息一同洒在耳畔,触肢那嘈杂的“咯吱咯吱”摩擦声再度响起,除了兰浅,没有一人听见。
他身处人世间,却像开启了表里世界,被楼亭拖入里世界的他是彻底的孤岛。
只要楼亭心念一变,在全部人面前展露真实面目,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溶解吞吃。
死亡是一条近在咫尺的线,钻入兰浅的大脑搅动。
楼亭的头越来越低,肆意闻吸他的气味,双手失控地变成软滑的触肢。
或许下一刻,他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整个身体成为触肢涌动的怪物巢穴。
楼亭的嘴唇就要贴上兰浅脖颈。
兰浅重重咬了咬牙,垂在左侧的手臂一动,握住了楼亭的触肢。
楼亭一愣,动作骤停,鳞片摩擦的声音都停止了。
难以形容那既微妙渺小,又如火山爆发般激烈的冲击。
触肢轻易能把人类的肢体溶解,嚼碎,分裂。
可包裹在人类那么脆弱的手指中,冰凉的表皮被温暖的体温覆盖,楼亭心潮澎湃,第一次有了食欲之外的欲望。
他无法控制地对兰浅欣赏起来。
就在不久前,兰浅妄图看清高等存在的样貌,被他溶解时,恐惧到连说话都不能。
而现在,兰浅竟敢抓他的触肢,竟克服了人类天性中,对上位者臣服的恐惧。
人类动脉血管中的香气,更浓郁更美妙。
楼亭的身体也开始颤抖,兴奋地端详着兰浅。
兰浅铤而走险,堪堪浇灭楼亭的杀意,悬着的心还未歇口气。
偏偏这时候,一心想吸引楼亭的龙雪羽走近,将碎发别在耳后,想全方位展示自己的魅力。
“楼……”
从头到尾在看兰浅,不给他人一丝关注的楼亭终于抬头。
短短一瞥,让龙雪羽魂飞魄散。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可以这样恐怖!
和以往温和的模样截然不同,满满的恶意如同迎面而来的巨浪,将她彻底吞噬。
她出现了幻听,仿佛听到有声音在说:
小小人类,竟妄图觊觎高等,打扰上位存在的进食。
香气扑鼻的人类才有做食物的权利,其他人,不过是可以随意踩死的蚂蚁!
龙雪羽惊恐的意识只存在了一瞬。
巨大的精神污染让她眼球充血,脸颊的血管上凸,引起频率极快的抽搐。
她的容颜看上去还是那么完美,可她,连人都不像了。
龙雪羽的异样发生在身体正面,房里灯光并不明亮,背对她的几人没发现异常。
郁卉以为她说完了,抓抓短发,失落地说:“我的技能是绑定。”
乔一翰来了兴致,“什么意思?”
“我可以选择一位绑定,共享命运。如果我通关,对方也能通关,共享所有荣耀。”
武驰眼前一亮,“这技能好啊,这不相当于加了一道双保险?和你绑定,就算绑定对象遇到危险,只要吊着一口气等你出去,他也能出去。”
乔一翰打断跃跃欲试想和郁卉绑定的武驰,扫向角落里最没存在感的倪成志,“你呢?”
倪成志,戴着厚如瓶底的眼镜,平头,中等身材,一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普通人。
说得好听,他是乔一翰和武驰的跟班;说得不好听,他是被霸凌而无法反抗,只能被乔一翰二人奴役的可怜虫。
家庭条件同样不好,被关在厕所殴打过,喂过脏水,剪坏过头发,从此夹着尾巴做人。
这次来渡人村,他当然没资格被眼高于顶的龙雪羽邀请,是武驰想带一个端茶倒水背包的,胆小的他才被带来,成为第七人。
倪成志唯唯诺诺,脖子低垂,“我、我强化的是嗅觉。”
不等他说完,武驰便嘁了一声,“没用,瀚哥,他自己就是个废物啊,更别说技能了。”
倪成志头更低了,瑟缩地不敢抬起。
最后,没开口的只剩楼亭和兰浅。
“啊,到我了吗?”楼亭笑着说,“我能预知。”
这话如同惊雷,让乔一翰他们震惊到极点。
“什么,预知?”
武驰急切地说:“楼哥,你快预知一下,我们能不能安全出去?”
楼亭抚摸着兰浅的脸颊,“暂时还预知不到那么远的事。”
乔一翰也问:“预知是什么样的?你能不能预知到山神庙里有什么,真有武驰看到的怪物吗?”
楼亭好脾气地一一回答:“就是脑海里闪过某个片段,山神庙里很黑,暂时没看到怪物。不过也许后面会预知到,我再和你们说。”
武驰羡慕地说:“真是天选技能,我看小说里能通关的必然有能预知的。提前看到画面,就能避开危险场面,也太给力了。”
乔一翰没多评论什么,望向兰浅。
经过修整,稍微恢复的兰浅咬了咬唇,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能避开……一次必死攻击。”
武驰再度睁大了眼睛,“什么,都这么有用!等于在新手保护期外,你还有一次免死金牌。”
乔一翰抬起手臂压住他的肩膀,“行了别说了,他情况不好,让楼亭带他去休息吧。”
楼亭点点头,抱着兰浅站起,“我和兰浅一间房,大家有意见吗?”
他的成绩和家世,他在学校的影响力,让大家说不出一个不字。
眼见无人反对,楼亭转身。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存在感极低的倪成志大喊道:“我要和兰浅睡!”
兰浅脑中的弦倏地一紧,绷到发痛。
别说其他人,连乔一翰都诧异地望向他,脸黑得像锅底,低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倪成志不敢抬头看人,样子却倔得像头驴,“我我我,我就是要和兰浅睡,兰浅,和我住一间房好不好?”
抛过来的不是问题,而是闪着寒光的冰冷铡刀。
耳畔那“咯吱咯吱”的鳞片摩擦声越来越密,一时间,兰浅如坠冰窟。
倪成志还在询问,每说一个字,后背就更加湿冷粘稠。
兰浅不敢想在后背,在双腿蔓延的东西是什么,眼神一凝,握住了楼亭的胳膊。
手心立刻发痒,每一根手指头,都被细细的触肢疯狂缠绕。
他竭力忽略骇人的异样,动了动苍白的唇,低低道:“楼亭,让我和他说几句话可以吗?就几句,很快。”
语气和平时的淡漠不同,带着可怜的哀求。
而他的手,不但没有挣脱触肢,还反手将那滑不溜秋的东西握住,轻轻捏了捏,“好不好,楼亭?”
楼亭的眸子不受控制地变成竖瞳。
他亢奋到眼睛如银色宝石般晶亮,嘴唇也在颤抖,脸颊都变成红色。
兰浅的心跳扑通扑通那么快,随时要骤停。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对方就要狂性大发的时候,楼亭把他放下了。
“好呀,你们说,我先去铺床,等下出来接你。”
敏锐的乔一翰不想节外生枝,领着武驰走了。
会察言观色的郁卉也拉着灵魂出窍的龙雪羽,回到了她们的房间。
呼呼的风声中,瓦数不够高的灯泡下,只剩兰浅和倪成志两人。
兰浅说话还是费力,没有迁怒倪成志,冷淡地问:“为什么?”
有一个出口,崩溃的倪成志就噼里啪啦说出了口。
“兰浅,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会害我。以前我被堵在厕所,他们要往我身上撒尿的时候,是你把我扶起来,他们才罢手的。你从来没有看不起我,你尊重我。我真的好羡慕你,你家也没钱,可你不怕别人,那些人渣都欺负不了你。”
楼亭马上会折返,新手保护期只剩二十分钟的兰浅没时间听别人废话。
可倪成志眼泪鼻涕同时流,模样凄惨到极点,自顾自地说话,旁人根本打断不了。
“我想变成你那样的人,那么自由,那么畅快,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被任何人欺侮。”
兰浅没什么起伏地说:“所以你要和我睡。”
“是的……不是的!”倪成志自己都很错乱,“因为楼亭好腥,我不想你和这么难闻的人睡在一起。”
兰浅正色起来,“你有没有闻到我的气味?”
“没有,你没有气味,你是唯一一个没有气味的。”
经过嗅觉强化的鼻子不会骗人,倪成志也不会。
兰浅终于确定了自己刚进渡人村时的疑惑——只有怪物才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人类闻不到。
可是,太晚了。
一切都脱轨得像泥石流,等不及他确认这些信息,他已成为怪物盘中的晚餐。
哽咽得越来越厉害的倪成志哭诉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被选中的人。那么多人里,他们选择霸凌我,我又被选中来这个鬼游戏。我一点都不想得到什么强化技能,我快疯了,他们身上的味道苦得让我想吐。乔一翰和武驰看起来很镇定,可我知道他们都好害怕,所以才那么苦,那么难闻……”
一道灵感之光从兰浅脑中划过,他脸庞严肃,“你说什么,害怕的气味你也闻得到?”
“对,好苦。刚从山神庙下来的时候,你身上也很苦,现在只剩淡淡的涩味。他们苦得让人无法接近,我要被熏死了。”倪成志哀求道:“兰浅,你和我一间房行吗,除了你,我谁都不想靠近。”
电光火石间,兰浅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和怪物的交锋中,他是食物,是弱势的一方。更要命的是,他没有任何谈判的可能,因为他没有筹码。
现在,出现了值得用生命去做赌注的筹码。
兰浅大脑加速思索,不想听毫无用处的喋喋不休,“你有没有想过,我才是这个副本最危险的人。”
倪成志愣住,下意识往后一退。
兰浅见他不再说一起睡,对他说出了两个忠告。
“想活下去的话,别相信任何人,也别陷在情绪里,多想想怎么去做。”末了,看倪成志还是六神无主。他说:“也别妄自菲薄,你不比别人差。”
他想说,对我而言,你比其他人都有用。
可想到楼亭对龙雪羽的针对,担心他的话语引来楼亭对倪成志的报复,兰浅改口道:“你的技能不错,好好利用它。”
说完这句话,他听到了楼亭并未刻意隐藏的脚步声。
高大的男生从后面优哉游哉踱步而来,在兰浅面前停下,“谈完了吗?”
兰浅眼尖地发觉倪成志想说话,抢道:“嗯,我和你一间。倪成志,你如果鼻子不舒服,就在堂屋里凑合一晚,叫小姑娘拿床被子。楼亭,我累了,我们进去吧。”
楼亭看穿了他的小把戏,但他心情颇好,并没有拆穿。
将兰浅重新抱在怀里,他一步步走进房间。
房门在兰浅面前缓缓合上,这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新手保护期只剩最后五分钟,关乎性命的五分钟。
楼亭抱人往室内而去。
大片浓深的黑影从他身后往前蔓延,吱吱吱摩擦的声音让人眩晕,触肢涌动着要冲破主体限制,来抢夺一丝香气。
黑影像一个圆形的罩子,一个盛美食的容器,将兰浅完全包裹其中。
一根不知道从哪裂变出的触肢爬上兰浅的脚踝,不等他适应那恶心的光滑触感,更多的触手涌上,下肢很快被淹没。
真实的冰凉很快让他的下半身失去知觉,嘴唇也在低温下被冻得乌青。
兰浅毫不犹豫地蓄力,咬破了自己的唇角,血珠冒出。
楼亭的眼珠登时变成血红。
“啊啊啊好香!”
“好甜甜甜,要吃!”
“太香了,香到受不了,血液香,皮肤香,没有一处不香!”
被气味勾到难耐的触肢,打了激素一般拥挤,高频的摩擦声顿时变得尖锐。它们癫狂失智,不惜被本体斩断一次又一次,就是要品尝那绝顶的美味。
楼亭怎会把最满意的食物让出。
他切断伸向兰浅的触肢,脖子变成青黑色,裂开一个个口子,触肢从里刺出。触肢一侧的吸盘吸附在兰浅唇角,将血珠一扫而空。
过头的鲜血刺激,让他发病般抖动,身体从中一分为二。
那恐怖的画面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竟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巢穴,连兰浅的头发丝儿,一点点气味,都不想分给其它触肢,哪怕它们是他的一部分。
以为经历的种种已经够炸裂,可楼亭每每能刷新恐怖的上限,兰浅的心脏狂蹦,就像要从嗓子眼逃离。
眼前起了一层障眼的血雾,眼球又开始刺痛。
人类的视觉,不,人类的五感,是无法承受不可名状的高等存在的。
哪怕最简单的凝视,都断不可能承受。
裂变成容器的身躯就要将兰浅吞入时,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的他,汇聚全身上下那少得可怜的力气,将潜能爆发到极致,说出一句话。
“楼亭,不要杀我。”
就算这间房里摆满炸药和黑洞洞的枪口,对楼亭来说也如螳臂当车。
更别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虚弱至极时的话语。
他却奇异地停了下来。
对低等生物除了前所未有的旺盛食欲,再没有任何探究兴趣的他,头一回有了好奇。
兰浅和一般人不同,从头到尾,作为一只庞然大物面前的蚂蚁,他没有求过饶。
听他央求,看他的心理防线一点点溃散,也是件好玩的事。
楼亭分开的身体重新闭合,恢复了人形模样,兰浅眼球和精神的胀痛顿时缓解。
他转动干涩的眼珠,和楼亭诡异的竖瞳对视。
“现在吃了我,你只能饱餐一顿,吃到一种美味。留我一命,我能让你吃到更美味,更上等的血液,香甜到你终生无法忘记。”
楼亭笑了,“缓兵之计,拙劣的谎话可骗不到我。”
兰浅身体难受,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有条不紊。
他没有否认,而是用一种无法质疑的笃定语气说:“我现在很美味,但我能有更美味,美味到你无法自拔,深深沉迷,重重上瘾的时候。”
楼亭耸了耸肩,全然没被打动,“是吗?”
兰浅不避不让,嘴唇张合,一字一顿道:“血液的异香中,还有灵魂的香气。人的情绪也是一种气味,是血肉香气的调和剂。”
楼亭一怔。
“你放了我,我今夜就能让你体会,什么叫绝顶的滋味。猎物绝处逢生的喜悦,宛如洒在羊肉上的孜然,蛋糕上的坚果碎,让血液也跟着散发出暖香,那干燥馥郁的香气,是闻到就会忍不住流口水,想含在嘴里慢慢享受的程度。”
一击重锤砸在楼亭心房,几句话就勾得他凶猛的食欲大开,粘液顺着触肢不断流下。
明知道兰浅说这些是为了哄骗他,可盯着兰浅淡色的嘴唇,那雪白牙齿中藏着的红舌,他竟抗拒不了。
对方吐出的话就像涂了蜜糖的刀,他的心变得骚动而燥热。
兰浅没因他的反应而变,依旧用平静的口吻,说着对怪物来说最撩拨的话语。
“猎物经过多种尝试,看到了希望,又眼睁睁看着希望在面前破裂,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带来辛辣的香气。好刺激的香味,平凡的香气黯然失色。没有情绪的血液落了下乘,不能发挥血液顶级的味道,是对上等食物的浪费。”
“为了生存,人类的同伴自相残杀,每个人都能被出卖。唇亡齿寒的悲哀,带着一点点清凉的酸味,像夏日的薄荷。闻起来酸甜,血液也变得酸甜,好美,美到舌头都要掉。”
“而获救后,不知道上位者什么时候会动杀机,那如影随形的恐惧,让血液跟着苦涩。你从来不知道,添加了苦涩的香味会这样高级,以往的甜香难以比拟,只闻一点点,就让每个毛孔都兴奋地张开,渴求更多。”
兰浅每说一个字,楼亭都更加激越。
在他因力气用尽不得不停顿的空隙,楼亭躁动到连人形都难以维持。
无法直面高等造物的兰浅,体力和精神加速溃败,说话吃力到了极点。
“就算是甜,也有更沁人心脾的甜……在所有怪物中,猎物只心甘情愿被你吞食,那种直冲天灵盖的甜美,才是真正的极乐。”
“嘭!”
什么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钝钝的一声。
口水般的粘液从高处滴落,头顶有种强烈的窥视感,宛如有成百上千双眼睛,贪婪地俯视着他。
身体痛,眼睛更是痛得无法张开。
并不是怪物攻击了他,而是上位者的威压,足以撕裂他的身体。
兰浅没想到,几句话能让楼亭兴奋到这种地步。
他朦胧的视线已彻底看不到面前的人,却能在房间的四面八方感受到恐怖的注视。
怪物化出了他看不清的本体,正虎视眈眈地垂涎他。
哪怕再控制,再冷静,生理性的恐惧还是席卷了兰浅每一个细胞,让他不断颤抖。
他很快失去了视觉,身体变得麻木,有尖锐却光滑的东西,往他的脚心急迫地钻。
这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赌对了,他能多活一阵,赌错了,就是必死的结局。
理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兰浅却那么不甘,那么痛恨。
求生欲让他的情绪冲破了阈值,热烈地迸发。
精神像汹涌的狂潮,身体却遭受不住,首先坠入黑暗。
贴在天花板上的怪物,在爆发的香气中,捕捉着空气中层次丰富的香味,涌上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渴望。
岂止每个毛孔张开,他狂热到想冲破游戏束缚,将猎物拖入真正的巢穴!
这时的血液,那么甘美,那么浓纯,将他狠狠满足。
兰浅说得没错。
混杂着情绪香气的血液,才是真正的仙品。
这样的美味,一次就彻底俘获上等造物。
爆炸般的食欲空前浓烈,香喷喷的食物就在面前,口水横流的怪物,却舍不得就此吃下。
甚至察觉到猎物在跨越维度的高压下,生命急速流逝,他停下了对兰浅的精神影响。
从如烟花般炸裂的香气中脱身的楼亭,目光专心如一地降临在人类身上。
兰浅脸色很差,眼球在眼皮下颤动着,很不安稳,脆弱到一弄就会碎。
可低等的人类,却一次次让他意外,让他震惊。
在山神庙中直视高等造物,精神损害在其次,成吨的精神污染才最致命。
高等造物对低等生物的精神碾压,能兵不血刃地让低等生物自相残杀。
兰浅苏醒后,没有疯癫,没有变成意识死亡的植物人,没有因意识被摧毁而自残,已经是一个奇迹。
换做其他任何人,不管是什么职业,什么年龄,什么素质,在今夜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仅保住了自我意识,还镇定自若,不贸然呼救,既救了自己,也救了同伴。
兰浅的意识,竟强韧到这种惊人地步。
面对必死困局,在新手倒计时的死亡悬挂下,那么短的时间,没有被绝望压垮,还机敏无比地想到了破局之法。
试想,人类在上位者面前渺小如蚂蚁,蚂蚁想改变人类的主意,这可能吗?
他能保住自己一分钟,都是低等生物面对跨维度的高等物种,最伟大的胜利。
兰浅明知自己必死,明明已被吓到晕厥,还敢和高等造物谈条件。
可恨,又可敬。
可爱,又可怜。
从没有低等生物敢揣测高等的心思。
知道这是猎物的陷阱,可光靠想象,楼亭就激越到战栗,他毫不犹豫地下跳。
既然能有更多美味,兰浅也随时在他掌控之中,让他多活这副本三天,又有什么关系。
心思流转间,在危机中不敢放松的兰浅已苏醒过来。
怪物跳动的心脏就在他头顶上方,他被触肢牢牢包裹,细小的伤口被粘液覆盖。
脑海中,新手保护期的倒计时已经过了五分钟。
他成功了。
兰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舔着干涩的唇瓣,再度开口。
“楼亭,我浑身很黏,不舒服,没有力气,你能给我洗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