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霓这一晚睡得很踏实,第二天早上闹钟准时响,只响了一声,她抬手摁掉爬起来洗漱。
冬夜漫长,外面黑魆魆一片,只能模糊看见窗台堆叠的白雪。
房间有一张老式书桌,原木色,带三只抽屉,两个柜子。洗漱后温霓坐在书桌前,计划今天要做的事。
八点多,蔡书含在院子里叫她,“霓霓,我们去吃早餐。”
温霓应了声,开门走出去。
外头依旧很冷,不过雪停了,太阳光线很淡。
今天是周六蔡书含不用上班,这会穿着一件长到脚踝的黑棉袄在小院里换雪地靴,看见温霓,她整个人一愣。
温霓穿一件白色扣腰短款羽绒服,搭配灰色针织裙,头戴贝雷帽,妆容精致得仿佛要去参加什么名流晚宴。
再看看自己,棉袄里面套睡衣,头发乱糟糟随意一扎,睡眼惺忪站在温霓身边,像个灰扑扑的烧火丫头。
“那个……你等会要出门吗?”
温霓走到她身边换鞋,“不是要出去吃早餐?”
蔡书含凌乱了,“就在附近吃啊,又不是去高级餐厅,你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惊讶,温霓解释说:“在白家的时候不管出不出门,每天醒来的首要任务就是收拾好自己,我以前犯懒被罚过,慢慢就习惯这样了。”
三言两语,听得蔡书含直摇头,“看来富家千金不好当。”
温霓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是富家千金不好当,而是没有血缘,没有靠山的继女太难做。
温霓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跟着妈妈苏瑛,温长璘则攀上白若影这根高枝,去港城做地产生意。
苏瑛是小学老师,母女两生活倒也过得去。然而十二岁那年,苏瑛车祸外伤性脑出血,必须长期住院疗养,天价的医疗费成了难题。
那时候温长璘和白若影已经结婚好几年,一直没有孩子。温长璘与白家商议后,同意支付苏瑛的医疗费,条件是要回温霓的抚养权。
白家是港城名流,讲究外表是人的第一张名片。
温霓记得刚到白家的时候,有天早上没睡醒,穿着睡衣下楼吃早餐,其他人就坐在餐桌前,喜怒难辨地盯着她。
结局自然很惨,她被保姆拎上楼,强制洗了两个小时的冷水澡。
这件事给温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邋里邋遢出房间。慢慢的,从一个野丫头,被改造成方方面面挑不出错的名媛。
想到这儿,温霓表情没有变化,挽着蔡书含胳膊说:“快走吧,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有家小吃店,他家的紫薯年糕和烧卖超级棒……”
张九小吃就在胡同里,距离不远,与那座门牌号为十八的小院面对面。
八点半,店铺坐满了人,温霓和蔡书含找到一张四人空桌。她用纸巾擦桌子,一抬头,看见有人掀开厚重的保温门帘走了进来。
黑衣黑裤,浑身上下透着股混不吝的气质。
老板娘热情地指了指温霓她们这边,“帅哥那儿有空位,过去坐。”
徐晞白要了一屉三鲜烧麦,扭头扫一眼,对上了温霓的目光。
温霓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漂亮,小店里食客不少,大清早吵得人耳朵疼,烟熏火燎里,她那张脸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徐晞白这人唯我独尊惯了,向来只管自己舒服。他端上吃的,几步坐到温霓的正对面。
吃饭拼桌,很正常。
温霓喝豆浆没说话,距离这么近,她发现对面那人压着眉骨,一双狐狸眼微微下垂,睫毛纤长皮肤冷白,进娱乐圈估计靠脸就能大杀四方。
确实,很有蛊惑人心的资本。
旁边的蔡书含按捺不住了。
蔡书含是e人中的e人,又是做记者的,职业病上身,笑嘻嘻打破桌上的沉默,“帅哥早啊。”
徐晞白筷子夹着一只烧卖,不咸不淡回了声,“早。”
蔡书含自报家门,“我住十三号,之前见过你好几次了,一直没机会认识。对了——”她拍拍温霓的肩,介绍说:“这是我朋友,刚从港城过来,听说昨天跑你院里去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徐晞白瞟一眼当事人,薄唇扬起一点弧度,“港城来的?挺巧,我之前也在港城。”
“那你们也算同乡了。”蔡书含查户口更来劲,“我叫蔡书含,她叫温霓,帅哥你叫什么?”
“徐晞白。”
“双人徐?白色的白?不过xi是哪个xi?”
蒹葭晞白露,墟里带清沙——
不知怎的,温霓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一句诗,她问:“是不是白露未晞的晞?”
徐晞白:“嗯。”
蔡书含追问:“你多大?”
“二十三。”
“哦,比我们大一点。你说你之前也在港城?在那边上学吗?还是工作?”
徐晞白好像失了耐心,翘起三根手指,“查户口可以,一个问题三百。”
“……”
这说的是人话吗?
后半程很安静,蔡书含这种e人都不敢出声了。徐晞白吃完一屉烧麦,起身走到窗口,打包两人份的早餐带走。
这会店里没那么忙了,老板娘从杂物间拎出一袋塑料瓶和一沓纸板递给他,“正好,这个你带走吧。”
徐晞白从善如流地接过,“谢了。”
“甭客气。”
人走远了,蔡书含还盯着看,“啧啧,果然帅哥都不好勾搭,一个问题三百,我同意,我的钱包也不同意啊。”
温霓吃完最后一口紫薯年糕,“这男的好拽。”
“我猜他是缺钱,你看老板娘都把攒的塑料瓶废纸板送给他了。他那家店,难道是废品收购站?”
“不一定吧。”
蔡书含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帅哥就是帅哥,做什么生意都有人上赶着,你说,多少钱能要到他的微信。”
温霓问:“你看上他了?”
“笨蛋,我是为你着想。”蔡书含恨铁不成钢,“不是说走出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是开始新的感情吗?姓傅的没了,婚约取消了,你还打算下辈子当尼姑啊?”
依她看,徐晞白人帅路子野,和他谈恋爱应该挺开心?虽然穷了点。
“胡说什么。”温霓蹙了下眉,“我对傅泽宇没有感情,ok?”
“okok,那你对我们枣儿胡同的招牌——徐蛊王有感情没?”
温霓铁石心肠,说出的话也冷,“没有。”
蔡书含常年活跃于各大社交软件,昨晚刷ins和facbook,知道港城那边,说温霓说得有多难听。傅泽宇自己出海遇难,竟能怪到未婚妻头上,就离谱。
“欸,我就是希望你开心点,别老想那些糟心事。”蔡书含脑袋靠在温霓肩上,语出惊人,“要不我们去夜店点男模吧?”
“……”
*
从早餐店出来,徐晞白拎着东西拐去了胡同后巷。
这片区域更破败,平房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单间出租,厨房卫生间公用,巷子窄的只能通过一人。
雪后天晴,呵出的白气转瞬消失,徐晞白面容被雪色映得冷峻。
“晞白哥——”丁潼从一道铁门里钻出来,鬼精鬼精的,“我闻见烧麦香味了。”
“给。”徐晞白递给他早餐,“还热着,先给丁奶奶端过去。”
“好咧。”
门外用铁皮隔出来一小间,里面堆满了废纸板和塑料瓶,破旧但不乱,看得出来被人特意规整过。徐晞白将带来的废纸板捆成捆,塑料瓶投进麻袋。
刚忙完,丁潼叼着烧麦出来,“晞白哥,奶奶还没醒,等会我热热再给她吃。”
“丁奶奶腿又疼了?”
“昨晚疼了半宿,天亮才睡下,下午我骑车把废品送去鸿昌街。”
徐晞白撸一把他脑袋上的几根呆毛,“别麻烦了,明天我叫人开车过来,你回屋写作业吧,不是快期中考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贪玩,丁潼贼心不死,“那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骑摩托?”
徐晞白提要求毫不客气:“等你考进年级前三。”
“啊——”
返回家,徐晞白在门口挂上“休息中”的小牌子,闭门谢客,然后从小院茶几上拿起一台相机,低头摆弄着进了里屋的工作室。
工作室很宽敞,大面积黑色布局,营造出一种简洁干净的氛围。靠窗位置放了一张办公桌,上面有三台显示器,旁边有一台斯坦尼康。
素材导入电脑,徐晞白戴上耳机不闻窗外事。
他在房间忙活许久,直到下午才摘下耳机,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起身去院里煮了一杯咖啡。
天边一抹橘红,雪化了,外头风声渐消。
徐晞白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相册,翻开一页,怔怔看着照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机响,他合上相册看了眼屏幕,接通:“喂,莉姐。”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发抖,“晞白,老太太不见了。”
徐晞白拧着眉,随手捞起一件外套大步往外走。
莉姐说:“今天护工没来,我在厨房收拾,出来就找不着她了。看监控是两点多出去的,这都快两个小时了……”
“小区周围找过没有?”
“找了,小区,附近的超市,公园都没有。我在想,她这几天念叨要去什么相亲角,会不会去那儿了?”
老太太叫林静珍,是徐晞白的亲姥姥,前些年受了刺激精神错乱,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最近心心念念给他找女朋友。
偌大的北城,相亲角不知道有多少个,徐晞白和莉姐分头行动。
“轰——”
摩托车驶出胡同,冲进了漫天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