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霓回到枣儿胡同，蔡书含还没睡。
记者这行周末就是摆设，随时随地待命，一个电话就能打乱所有的安排。蔡书含在一家知名网站的体育频道工作，这会刚刚开完线上会议，捧着手机点外卖。
见她回来，蔡书含不要形象地往地毯上一瘫，“想吃什么宵夜？烧烤？炒饭？还是小龙虾？”
温霓脱下身上的羽绒服，“我不饿。”
蔡书含不勉强，下完单问她：“见到你妈妈了吗？她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状态不错，就是不认人。”温霓目光落在打开的双肩背包上，记者证，手持云台，录音笔散落一地，她问：“又加班了？”
“可不么。”蔡书含都习惯了，“刚开完会，明天要去采访体育明星，我提前准备一下。你呢，明天想做什么？”
“写简历。”
蔡书含惊讶：“你要找工作？”
“嗯。”
今年六月温霓从港大毕业，之后一边申请伦敦大学的研究生，一边备婚。按照原本的计划，婚礼后她会去英国。
现在情况变了，她想先就业。
伸手要钱的人永远没有底气，蔡书含能理解她的想法，“我支持你，我们公司正好在招记者，要不我给你内推吧。我们小时候不都说好了嘛，一起当记者，一起扬名立万。”
当记者要面对镜头，温霓早就排除了这个职业选项。
她笑笑，“你是不是想撺掇我一起加班？”
蔡书含：“呃……被你看出来了。”
温霓垂眸掩下几分遗憾：“我精通英语，法语，俄语，所以还是找翻译相关的工作吧，工作之余还能接点私活，这样收入应该不差。”
“也是，记者钱少事多，傻逼才干这行。”蔡书含把自己的电脑递给她，“你没带电脑过来吧？先用我的。”
“谢谢。”
电脑没锁屏，轻触一下屏幕亮了，上面显示某家港媒网页，首页正好有几条和傅家白家相关的八卦。
蔡书含愣了愣，“你别看了，我无聊时候搜的，骂几句无良媒体帮你出气。”
大多属于看图编故事，温霓滑动鼠标往下翻，内心没太大波动。
“《爱子离世傅家后继无人，50岁傅太准备再当妈》——”蔡书含啧啧两声，从茶几上捞起一袋薯片撕开，“真的假的，50岁还要生啊？”
蔡书含咔嚓咔嚓嚼着薯片，“傅泽宇是傅家的独子吗？如果是独子的话，傅家想再要一个孩子也说得过去，毕竟家大业大，有皇位要继承嘛。”
傅家的事温霓不太清楚，只知道傅家产业虽大，人口却不多。
傅爷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傅明信英年早逝，二儿子傅明义掌管着融盛集团下的私人商业银行，他的妻子郭惠心亦出生豪门，两人婚后第六年有了傅泽宇。
“傅泽宇不是独子。”温霓说，“他好像有个哥哥。”
“这样么，那港媒乱写啊，明明后继有人。”
“傅泽宇的哥哥很神秘，据说不在港城，圈子里没有一点他的消息，可能写这篇稿件的媒体不清楚情况吧。”
正说着，蔡书含的外卖到了，她趿着拖鞋出门去拿，温霓低头，看见手机邮箱进来一封邮件。
来自温长璘。
刚到北城那天温霓就换了本地的电话卡，估计这几天温长璘联系不上她，所以才发邮件。
她定了定神，拨通温长璘的私人电话。
很快，电话被接通，温长璘咳嗽两声，问：“你去北城了？”
温霓：“嗯。”
似乎早就猜到这种情况，温长璘没太意外，“去北城也行，那边清净点，正好陪陪你妈。”
“港城这边不用担心，那些搞事的媒体公司在走法律程序，其他人就是看热闹，过段时间谁还惦记？等你回来，什么都不会变。”
温霓听懂了温长璘的弦外之音，傅泽宇离世，她还会有其他的联姻对象。
不知怎的，她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逆反心理，“如果我不回去呢？”
通话陷入沉默，父女二人暗中较劲。
许久，温长璘开了口，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康乐疗养院的账单寄过来了，我会按时支付。”
康乐疗养院费用半年一付，52万，一次性结清。
温霓哑然，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又掉进了深海，无论如何挣扎，还是不断下沉被海水淹没。
“再说吧。”
她挂断了电话。
*
接下来几天温霓都没出门，窝在家里改简历和投简历，某天刷社交网站，正好看见大学学姐正在找人翻译俄语医学文献。
温霓和学姐聊了聊需求、价格，双方都觉得合适，爽快答应。
翻译医学文献需要查的资料不少，温霓从早忙到晚，累了就在附近逛逛，偶尔路过枣儿胡同十八号，能看见徐晞白那辆黑色奥古斯塔。
“blackstore”大多时候关着门，似乎不做生意，几次下来，温霓更加好奇这家店到底什么来头。
周五，温霓把翻译好的稿件发给学姐，拿到两千多的劳务费。她躺在刚买的瑜伽垫上做完一套拉伸，看见手机屏幕一闪。
蔡书含：【今晚出去玩？我发了一笔奖金嘿嘿，想庆祝一下。】
温霓：【嗯，去哪？】
蔡书含：【长青路上新开了一家酒吧，听说晚上有乐队表演，去不去？】
温霓：【行。】
约好见面地点，温霓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没一会就出门了。路过blackstore的时候，不经意一眼，发现门口那辆摩托车不见踪影。
看来主人不在家。
温霓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注这些。
长青街酒吧聚集，距离cbd不远，方便上一天班的社畜到这里找乐子。温霓和蔡书含在地铁站汇合，边走边逛很快到达今晚的目的地。
这家酒吧叫“乐园”，光听名字就很嗨，招牌字体和配色略显夸张，有点赛博朋克风，门口杵着几个年轻男女，像是在迎宾。
蔡书含早就等不及了，拖着温霓往里走，“你说，这里能不能点男模？”
温霓嘴角抽了抽，“人家是正规娱乐场所。”
“欢迎两位美女。”走到门口，一个金发男人迎上来，给她们发了一只手牌，“这是你们今晚的幸运数字，十一点抽奖，中奖的顾客可在本店免单三次。”
手牌数字58号，温霓接过戴在手上，“谢谢。”
蔡书含提前打探情况：“你们这儿有没有帅哥？”
金发男人回：“那必须有啊。”
蔡书含：“你这样的不算。”
“啧，瞧您这话说的。”金发男人表情欠欠的，活像春风楼卖力拉客的老鸨：“不是我吹，全北城最帅的男人都在这儿了。”
说罢，他扭头朝旁边喊了声，“晞白，过来接客。”
听到这个名字，温霓一怔。
她顺势望去，才看见大门左侧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徐晞白穿一件美式复古机车夹克，斜靠着墙，嘴里衔一支烟。那双微垂的狐狸眼闻声望来，隔空对上温霓的视线。
他姿态逍遥，事不关己的模样。
金发男又叫他，挤眉弄眼的：“晞白，这两位小姐姐来看帅哥，我就把人交给你了啊。”
“嗯。”他应了声，低头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朝温霓走过来，“走吧，带你们进去。”
全程拽的要死，不像接客，像难伺候的大少爷。
温霓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
蔡书含也很意外，在温霓耳边嘀嘀咕咕：“卧槽卧槽，你听见没，徐蛊王在这儿接客？”
“别胡说。”
蔡书含憋不住，“要不我问问？”
正说着，徐晞白忽然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她两，眉目疏淡，“想问什么？”
“……”
蛐蛐人被当场抓到，蔡书含尴尬得不行，干笑两声，“那个……我去趟洗手间。”
徐晞白还挺绅士：“请便。”
头顶灯光变化莫测，舞台上一支乐队在唱英文歌，花花世界里，气氛浓的化不开。
徐晞白把温霓带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卡座，“就这吧。”
“谢谢。”
温霓坐下翻看酒单，发现徐晞白站在一旁没走，奇怪道：“你不去忙吗？”
“暂时不用。”
温霓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奇心，“你在这里具体做什么工作？”
徐晞白微微弯下腰，拉近两人的距离，氛围烘托下，旁人估计会以为他们在调情。
他勾着唇，“你猜猜看。”
温霓闻到尼古丁和薄荷混合而成的淡淡清苦，无形中好像有只手勾着，让她不由自主跟着徐晞白的节奏。
温霓大胆猜测，“你是……酒吧头牌男公关？”
“……”
酒吧男公关？还他妈头牌？
徐晞白忍着爆粗口的冲动，“温小姐，你可真看得起我。”
温霓语气很平静，“应该的。”
徐晞白的美色有目共睹，她又不瞎。
工作地点在酒吧，联系金发男人那句接客，温霓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合理，但看徐晞白的反应，好像她猜的不对。
这时候有个服务生过来，附在徐晞白耳畔说了什么。
徐晞白淡淡瞥一眼温霓，“温小姐，这儿不提供男色服务，懂？”
撂下这句话，徐晞白走了。
温霓还是不知道他干什么的，不过可以排除男公关这个错误选项。
没一会蔡书含回来，温霓和她说了这件事。
“卧槽。”蔡书含不要形象地大笑，“霓霓你好勇，竟然敢当面问他是不是男公关哈哈哈——”
温霓也有点后悔，礼仪老师教过，人与人交往应该保持适当距离，打探别人私隐是大忌。
她喝一口马蒂尼，脸颊微热，“还不是你先提的。”
“行行行我的错。”蔡书含乐得东倒西歪，“我刚刚想了想，也觉得徐晞白不可能是，他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干服务业早被开了。”
“有道理。”
温霓也抿唇笑了，她轻轻贴靠着沙发，背部自然伸直，双腿并拢，保持一个端庄的坐姿。
任何社交场合注意仪态，也是名媛大小姐的修养之一。
-
开业第一天生意不错，十点多场子正热，门口源源不断地有人进来。
徐晞白在吧台坐了会，他右手夹着烟，面上情绪淡淡，冷漠得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字写脸上了。
偏偏姑娘们就吃他这套，一个穿吊带短裙的辣妹围上来搭讪，他懒得搭理，眼神都没给一个。
周元狮找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见怪不怪，徐晞白这人就长着张招蜂引蝶的脸，从高中到现在，主动钓他的女孩数都数不过来。无奈徐大少爷眼光高定力强，谁来都败兴而归。
周元狮旁观了会，果不其然，徐晞白已经把人打发了，辣妹心不甘情不愿，悻悻离开。
“哟，徐少爷魅力不减啊。”周元狮顶着一头金发，凑过去犯贱，“酒吧开业前不是要设计招牌么，说实话，我曾想过把你的脸映上去引流。”
徐晞白倜傥地靠在吧台上，懒懒掀起眼皮乜他一眼，“你丫当我招财猫呢？”
“差不多吧，我真是做生意的天才。”
前脚被误会靠色相吃饭，现在又拿他当招财猫，今晚大概点背。
想到方才温霓那句头牌男公关，徐晞白盯了眼始作俑者，“接客这种词，以后慎用。”
“有问题吗？”周元狮浑然不觉。
“你他妈以为自己开青、楼呢？”
周元狮呵呵两声明白过来，“怎么，人家姑娘误会了，想包你？”
徐晞白懒得解释，抽完最后一口烟，交待说：“这儿有你够了，我先回。”
“别啊，今天开业。”
“你是老板。”
周元狮道：“那你还是投资人呢，再说，等会还有老同学过来。”
徐晞白和周元狮是高中同学，关系挺铁，周元狮刚从澳洲回国，没想好干什么，决定先开个酒吧过渡。当初筹备的时候钱不够，徐晞白以最大出资人入股。
时间很晚了，徐晞白看一眼腕表，“改天吧。”
“等等还有件事。”周元狮叫住他，“今晚不是搞免单活动么，一到三百，你定一个幸运数字吧。”
徐晞白眼睫微动，随口报了一个数字：“那就……5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