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易主
赵敬渊笑了下, 道:“等我做到了再告诉你。”
语毕,他道:“我今日过来是同你道别,明日起我就不来书院了。”
宋景辰愣住,就听赵敬渊道:“明日起, 我就要进宫去文华阁读书了。”
文华阁是皇子皇孙们读书学习之所, 亦有皇帝看重的宗室近亲一同学习, 之前赵敬渊性子太过顽劣抗拒读书, 和安郡王不得已,这才将其送入陈宴安这里收收性子。
如今,赵敬渊主动要求进宫读书, 自然就不在书院里学习了。
顿了顿,赵敬渊又道:“只是不在一起读书而已, 我们还是好兄弟。”
……
回到家中,宋景辰同宋三郎说起赵敬渊的事,问三郎为何要和亲双方才能不打仗,保家卫国不应该是将军的事吗, 为何到最后要公主和亲才能解决。
必要时, 皇帝的亲女都会被送去和亲, 何况一个小小的郡主?皇帝亦知道和亲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冲突一起, 不要说是公主,质子亦都是牺牲品。
只是眼下送一个公主去和亲既可以缓和矛盾又可以节省军费开支, 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公主是否委屈, 在皇帝的“大局”面前不值一提。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公主和亲由来已久, 在历朝历代都不是稀罕事儿,既是长期存在, 必然有其积极的一面。”
“只不过历朝历代的和亲都没有能根本解决我中原王朝与边境民族的冲突纷争,就说明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有办法的办法。”
宋景辰抬起头来,“可是公主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为别人的错误牺牲自己。”
宋三郎揽过儿子,“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不止是公主,任何人都可能会成为牺牲品……”
人命于皇家而言,微不足道。
……
近日,宋三郎为赵安宁的事烦心不已。
他原本以为赵安宁看到马球场赚钱眼红,让给赵安宁一部分红利,她会适可而止,现在才发现是自己低估了赵安宁的野心。
人家的胃口可不是几成红利,她想要的是把马球场占为己有!
宋三郎不确定对方是否有高人指点,威胁自己的点找得还真是高明。
赵安宁说自己的马球队稍一训练,就是最优秀的骑兵,如今球队少,人也少不算什么,可随着马球队的发展壮大就不好说了,在皇城之中,有如此优秀的一支骑兵,若是被有心利用,或是借着打马球做掩护,训练军队,必然会对朝廷造成巨大的威胁。
所以这马球场不宜放在宋三郎手里,而她贵为皇家的公主,作为皇帝信任的妹妹,这马球场由她控制,就不存在这钟威胁了。
张璟听完宋三郎所说,亦是头大,军队这事儿太过敏感,只要传到皇帝耳朵里,不管有没有这种事,那必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定要消除隐患的!
张璟亦知道宋三郎为这马球场付出了多少心血,可他不得不劝宋三郎放弃,肉已经被狼盯上了,除非你有能耐干掉她,否则后面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若是普通的公主也就罢了,赵安宁与其她公主不同,她乃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因为年龄最小,受先帝宠爱,在她年幼时为当今圣上在先帝面前说过不少好话,还曾经阴差阳错救过皇帝一命,皇帝对她很是看重,登基以后,特晋封为长公主。
张璟所言,宋三狼自然清楚,这也正是他纠结的原因所在,他最是厌恶得寸进尺没有底线之人,依照他的脾气,这马球场自己不要,也不会便宜给赵安宁。
只是现下这种情况,他确实开罪不起赵安宁。
辛辛苦苦忙乎一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这就是人生的无常,不管你有多大的委屈,你都得受着。
郭大有,于同光几人得知事情的原委,虽气愤不已,可亦不敢招惹皇家的公主。
既然不得不把马球场卖给赵安宁,那就要卖个好价钱!
赵安宁听到宋三郎的报价气得摔了手中茶杯,怒道:“这个宋三郎好大的口气,他这马球场总共才投了多少银子,敢跟本宫如此要价! ”
驸马田兴俊走过来,握住公主的手道:“公主何必动怒,他要的这点银子,相信马球场很快就会赚回来,给他就是。”
说到马球场的盈利,赵安宁脸色稍微好了些,宋三郎的这个马球场确实赚钱,比她名下所有的田产、铺子加起来都还要赚钱许多。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驸马所言——
皇帝陛下老了,早晚会传位给下面的皇子,等到新帝继位,自己现在的荣光与厚待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所以她得提前布局谋划,而这马球队若是利用好了,就是自己手里一个重要的筹码,届时可以投诚最有可能继位的皇子……
只是虽然占了大便宜,赵安宁仍旧气不忿宋三郎对她的态度不够恭敬,冷笑道:
“凭什么给他?他不过一个从八品的小官,还是靠着张璟的关系,走了荫蔽的路子上去的,也配同本宫讨价还价?”
“信不信本官让他官也做不成!”
田兴俊重新倒了杯热茶,递到赵安宁手上,温声道:“兔子急了亦会咬人,逼得太紧,恐生事端,事情一旦闹大,若有他人亦盯上这块肥肉,恐对我们不利,当尽快过户才是。”
赵安宁道:“驸马所言有理,不过张璟那边我们当如何处理?还有给他留着一成分红吗?”
田兴俊微微一笑,道:“不,我们要给他两成分红。”
“为何?” 赵安宁不解道。
田兴俊:“宋三郎微不足道,张璟此人还是不宜得罪,若能拉拢过来,对公主有百利而无一害。”
“再者,公主想想,宋三郎只给张璟一成红利,我们却给他两成,你猜张璟会如何想宋三郎?他还会信任亲近宋三郎么?”
赵安宁目光渐渐亮了,对驸马目露欣赏,道:“如此一来,我们既拉拢了张璟为我所用,又打击了宋三郎,妙啊,简直一举两得,俊郎不愧为二十岁的进士,当真聪明至极。”
田兴俊目光中的阴冷一闪而逝,很快他就调整了神色,又道:“另外,这马球场打理得如此之好,可见宋三郎手下几人亦是能干的,公主不妨一起收了,最大程度保证这马球场的经营不受影响。”
赵安宁道:“难道不应该换上咱们自己的人吗?”
田兴俊:“实权自然要握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具体到干活儿,还得是之前这帮人更有经验 。”
赵安宁有些不确定道:“如此,他们会愿意?”
田兴俊道:“一开始待遇等同从前,甚至可以更好,让他们明白新主子比旧主子更好。”
说到此处,田兴俊停顿了下,道:“等我们的人对这马球场的运转有了经验,找个由头把人踢出去就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分批去除,不要一下全踢,引起他们的怀疑。”
“如此,即便被踢出去,他们也只会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不会怀疑到公主头上。”
赵安宁点点头。
田兴俊又道:“那个叫什么于同光的,既无背景,又一分银子拿不出来,宋三郎肯给他一成分红,足见此人有些本事,尤其要重点拉拢。”
……
几日后,马球场正式交到赵安宁手里,宋三郎把卖掉马球场的银子按照之前的约定,分给了郭大有和于同光。
至于张璟的那份,他需得亲自上门拜访一趟。
养大的鸡刚会下蛋,就被迫转卖他人,没有人心里会痛快,宋三郎请两人一块去酒楼喝酒。
酒桌上,于同光说起长公主对自己的拉拢。
宋三郎看了他一眼,笑道:“长公主的眼光倒是好。”
于同光忙道:“若无大人当初的赏识,同光如何能有今日?怕是还为几文铜钱发愁不已呢。”
宋三郎摆摆手,“是金子总会被人看见,没有我,还有别人,时间早晚而已,你亦不必妄自菲薄。”
于同光表忠心:“大人恩情,同光不敢忘。”
宋三郎笑了笑。
若真是恩情不敢忘,就会直接拒了长公主的拉拢,而非在这里同自己说长公主重金拢他。
说这话什么意思呢?
把难题抛给自己,你若让他不要接受,那你就是断人财路,你断了人家的财路,若是不能给人家新的财路,就是你不义了。
所以你得表态。
你不让他接受,你对他有愧。
你让他接受,那他就不算是背弃你,是你允许的。
所以,他是既要,又要,一点亏不肯吃。
宋三郎就呵呵了,不过他是想彻底摆脱赵安宁的纠缠,若是马球场所有的人都跟自己走,那赵安宁必会认为自己咽不下这口气,故意同她作对,指不定惹出多少幺蛾子来。
既然于同光想要留下来,那就留下呗。
他宋三郎亦不是没有成人之美的雅量。
想到此,宋三郎叹口气道:“这马球场乃是我等几人的心血,尤其是同光你,前前后后,事无巨细都要照料到,对马球场怕是比我与大有投入的感情更多。”
“如此,也是一件好事,总好过让这马球场交到不懂之人手上,让我等前期的辛苦付之一炬。”
宋三郎说得真诚,于同光心里的负罪感轻了些。
本来就是,整个马球场宋三郎和郭大有除了出银子,几乎都没怎么管过具体事儿,每次都是过来视察一番而已。
冒着生命危险去边境买马的是他。
跑前跑后,鞋底被磨烂的也是他。
他不欠宋三郎的,现在的一切都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即便没有宋三郎,他于同光也非庸庸碌碌之辈!
第102章 覆灭
郭大有听于同光的意思, 是想要跟着长公主干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原也无可厚非, 可那也得分情况。
也不看看你那新主子干得都叫什么事儿, 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说句不好听的, 别以为就你于同光有能耐一样, 这世上缺钱、缺资源、缺人脉、缺机缘,还真不缺能耐人。
没有前面这几样,你有天大的能耐, 你也得憋屈着,要么怎么说千里马常有, 伯乐不常在呢。
都说是无商不奸,就算是奸商,亦不会和这种贪得无厌之人合作,简直无异于与虎谋皮。
只能说是财帛动人心, 亦能蒙蔽人的双眼, 于同光太过自负, 长公主那边吹捧几句,真以为马球场离不开他了。
也或许他认为长公主的高枝更值得他攀附。
郭大有笑笑, 举起酒杯道:“来,我敬同光兄一杯, 祝同光兄在长公主手下鸿图大展。”
他这话反讽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于同光脸色变了变,慢慢站起身来, 回敬道:“借郭兄吉言了。”
说完他一仰头,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郭大有却只是嘴唇沾了沾杯, 笑呵呵道:“同光兄海量,我就不行了,喝多了憋不住就想吐,还是少喝点儿为好,免得招人嫌。”
于同光心中厌烦,心说宋三郎都没说什么呢,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你做了多少事,我做了多少事?
这马球场你除了出点银子跟甩手掌柜有什么区别?
此时,他浑然忘了,若是没有人家郭大有的银子铺路,这马球场建不建得起来。
如此多银子说砸就砸进来,不是谁都有这魄力,也不是谁都能拿出如此多的银子,人家的银子也是辛苦赚来的。
只能说他过于放大自己的功劳,忽视他人的贡献。只看得到自己的辛苦,看不到他人的付出。
……
张府。
张璟这边委婉拒绝了长公主的拉拢,宋三郎是给了他一成红利不假,但人宋三郎不贪婪,他自己总共也才得三成红利而已。
利益共享,这才是值得共事之人。
张璟同张夫人喝着茶,聊起马球场之事,不免来气,这位长公主未免太贪婪了些,真当她自己能一手遮天了,说难听点儿,你不过是皇妹而已,还不是嫡亲的皇妹。
张夫人道:“长公主的生活出了名的奢靡,老爷你想啊,她的月俸银子不过百两,加上逢年过节陛下的赏赐,几千两顶天了。”
“我名下的几处庄子,今年风调雨顺的情况下,总收入不过两千多贯,如此推算,公主名下的田庄加上铺子合起来一年也不可能超过万贯之数,可你看她这一年举办多少次大大小小的宴会,哪次的宴会没有几百两银子能办下来?”
“她又是个极好面子的,处处不能落了下乘,锦衣华服,炊金馔玉,自然开销就大,我还听说她府上养着术士,专门为她炼制美容养颜丹,那可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也不够她折腾。”
说到此处,张夫人顿了顿,道,“我看那赵安宁已经习惯了眼下奢靡的生活,若是没了银子,她断不会想着节省开支,只会为了银子不择手段。”
张璟点点头,“夫人所言极是,这般贪得无厌之人,且不论她能不能兑现承诺,就算她真舍得给我那两成红利,所求回报必然要远远大于她这点付出。”
“正是如此。”
张夫人忽然想起一事,对丈夫道:“对了,萧太后过完年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我听我娘家表妹说,太后病情貌似有加重之势。”
张璟闻言挑眉,“消息可靠?”
张夫人点头。
张璟捋了把胡须,唏嘘道:“萧家危矣。”
张夫人道:“纵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又如何,终究是为他人劳碌奔波,萧家比之宋三郎冤上百倍。”
张璟默然。
三日后,萧老太后薨逝,丧事礼制仅次于帝王,皇帝素服举哀,辍朝七日,文武百官以及全城百姓月内不得作乐,禁止嫁娶。
太后病逝一个月后,萧家家主提出年事已高,思念故土,想要落叶归根,恳请辞去朝中一众事务,告老还乡。
主意是萧衍宗出的,太后前脚刚走,皇帝就对萧家动手,未免惹人非议,此时萧家恳请离京尚有机会,若执迷不悟,怕是到时候下场难以预料。
一开始老爷子不相信皇帝会把事情做绝,若没有他们萧家的大力扶持,皇帝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不受宠的皇子而已,为了避免他的猜忌和疑心,自家放弃兵权,放弃一切朝中要职,一再退让,只不过想要一个富贵安稳而已。
如此还不肯放过?
萧衍宗苦笑:“正因为我们萧家是从龙功臣,当初皇帝坐上龙椅后才最忌惮我们萧家,唯恐我们再扶持他人取代于他。”
“只是如今十几年过去,皇帝羽翼已丰,反观我们萧家已经沦为点缀,他自是不忌惮我们萧家的势力,但并不妨碍我们萧家仍是他的心病。”
“因为皇帝曾有求于我们萧家,曾对萧家低眉顺眼,我们萧家见过他最卑微落魄的样子,他最想踩在脚底下的便是萧家,尤其他如今老了,这种执念越发迫不及待。”
说到此处,萧衍宗眼眶微红,“父亲不觉得姑母的病来得蹊跷吗……”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
百年底蕴,曾经风光无限的萧家一夜之间黯然离场,偌大的萧府人去楼空,萧楼亦在无声无息中换了主人,洛京城再无萧家,令人不由唏嘘叹息。
萧衍宗再三叮嘱父亲,萧家最为珍贵的不是那些金银玉器,银子没了可以再赚,萧家千百年来积累下来的藏书才是萧氏族人最为宝贵的财富,一旦有失,再也找不回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只要传承还在,人还在,萧家终还有崛起之日。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宋三郎警醒,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他会下意识站在前世的立场身份考虑问题,浑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把南城建成最大的货物中转站,货通东西南北,带动整个周边区域的发展,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事,即便做到了亦不会受他所控制,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就像现在的马球场一样,他的那些长远设想,在长公主的强权面前微不足道。
宋三郎闲了下来,下衙后更多时间用来陪儿子,或是指导霍占山练习内功心法。
霍占山肯在马球场打球,一为兴趣,二是因为宋三郎的关系,如今马球场被长公主霸占去,他自然是不肯给长公主当枪使。
于同光知道他的价值,只是在于同光尚未向长公主推荐他之前,就被霍占山的刀架在了脖子上威胁。
霍占山的原话是:别想利用老子,我可不是宋三郎,惹恼了我,信不信取你们一家三口的项上人头来当马球来踢。
于同光知道霍占山无牵无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实在不好控制,遂歇了拉拢霍占山的心思。
反正如今公主和亲,边境安稳,坊市重开,并非离了霍占山就买不来马匹。
去岁边境买马一趟,让于同光看到了边境生意的巨大获利空间,他头一次知道原来穷人的钱也如此好挣,自己寻思一番,耗费了几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份建议交给了长公主。
赵安宁嘴上说着不错,实则看了两眼就不感兴趣,待于同光走后,直接当废纸扔了,边境蛮荒之地,穷得叮当响,能刮出几文钱来?
她完全没有看后面于同光写的内容,一块大夏朝最便宜的香皂可以换对方一张羊皮,以物易物,巨大的利润空间。
宋三郎的内功心法,霍占山已经学得差不多,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剩下的就是霍占山不断练习,以求突破,他在洛京城待的时间已经不短,打算要启程回自己的山寨去。
宋三郎出城为他送行,秀娘和辰哥儿也跟着一块儿来了,因为秀娘的大弟许大郎这次要随同霍占山一道走。
另外还有表兄徐承望,以及郭大有的堂侄。
徐家如今落魄,一家子的生计全靠徐正元的那点俸禄以及老太太不时的贴补,徐承望亦想出去博一博。
另外就是载满货物的车队以及护队镖师,车队是不久前宋三郎才组建的。
秀娘对着大弟一再叮嘱:无论何时,要记着人比银子重要,若要碰上匪患,东西扔下,人先跑。
宋景辰认真地点点小脑瓜,“舅舅,娘亲说得对,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冷不丁旁边霍占山开口,“婶婶不必忧心,待我把这一路上的土匪窝问侯一番,以后我霍占山的名号就是最灵验的护身符。”
秀娘:“……”
宋景辰小声对她娘解释道:“娘亲,他说得很对,土匪不怕讲理的,就怕比他们还不讲理的,这叫以毒攻毒。”
霍占山耳朵尖,听道宋景辰的话,嘴角一勾,心说小屁孩儿懂得还挺多。
就听小屁孩抬起头朝他道:“问侯归问侯,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要快些跑,不然年纪轻轻
送了性命,我们家人会内疚的。”
霍占山微怔,半晌后,忽地咧嘴一笑,“除了你爹,我便是天外天,人外人,能打得过我之人还在娘胎里呢。”
宋景辰一撇嘴,“你可真能臭屁呀。”
霍占山一抱胸,“怎么,你不信?”
宋景辰:“我信,我信牛皮都被你吹上天了。”
霍占山呵呵一笑,“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第103章 争执。
宋景辰眨了眨眼, “我不要和你打赌。”
霍占山挑眉:“你不敢?”
宋景辰:“才不是。”
霍占山不明白了:“哦?那是为何?”
宋景辰抬头看向他,认真道:“因为打这个赌对你并不公平,我不喜欢占人家的便宜。”
霍占山眯起眼来,“此话怎讲?”
宋景辰道:“我只是说你吹牛皮, 你便要与我打赌, 可见你把胜负看得很重要, 像你这样要面子的人不会轻易认输, 定要和人家拼个你死我活才行,刀枪无眼,土匪们亦不会把人命当回事儿, 你们打急眼了,你丢掉性命, 我一点儿都不稀罕。”
宋景辰大眼睛看着霍占山:“所以,倘若你输了,有很可能你会没命来找我兑现赌约,也就是说不管我赌你赢还是赌你输, 都是我的胜面要大很多。”
“再者说来, 我若同你打赌, 你不光怕输给对手,还怕输给我, 这样你就不能轻装上阵,对你并不好, 这样的赌约不赌也罢。”
霍占山:“……”
摸了摸鼻子, 霍占山嘴角露出实实在在的笑来,没有多说什么, 径直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随身携带的, 都是他的宝贝。
只是刚拔出一半儿,他动作顿了顿,又给放回去了,倒不是舍不得送,主要这匕首削铁如泥,不能给小孩子当玩物耍,万一伤着就不好了。
想了想,霍占山从怀中掏出一沓子银票来,也不管是多大的票子,一股脑往宋景辰怀里一塞,“给你的,拿去买糖。”
宋景辰瞪大了眼睛,小孩吃惊的表情让霍占山心情大好,飞身上马,冲宋三郎一抱拳,“宋叔叔,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地,马已经蹿出老远去了。
宋景辰看了看宋三郎,又看向秀娘。
秀娘正忙着同弟弟许大郎告别,宋三郎从儿子手里抽出一张银票塞进小孩衣兜里,道:“剩下的让你娘替你保管。”
宋景辰有些不确定道:“爹,他为何要给我这么多银子?”
宋三郎想了想,道:“因为在有些人的眼里,公平无价,你的善意对有些人一文不值,但对另外一些人却价值千金。”
宋景辰道:“霍大哥是个可怜人,只是别人的一点点善意,他就看得这般重要,可见他平日里受到的恶意一定比善意多很多。”
宋三郎惊讶儿子看问题如此之深,忍不住摸了摸小孩的头,“舅舅的马车要出发了,我们快去送送吧。”
……
于家娘子偶然间从于同光嘴里得知马球场易主之事,责怪丈夫不该留在马球场为公主干活儿。
说是谁都可以留在马球场,唯独自家不能,因为在自家一无所有,在丈夫还只是个为人抄书写字的落魄秀才时,是宋大人改变了丈夫的命运,同时也改变了自家的命运。
宋大人是个好人,人家第一次来家里,没有嫌弃自家的寒酸不说,还特意留下银子让家里改善生活,后面于同光去边境买马迟迟不归,人家宋大人还亲自带着孩子上门送年货探望。
宋大人是好人,宋家老太太,宋家娘子也都是顶好的人,第一次见面,自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人家没有丝毫看不起自己的意思,还为自己化解尴尬。
能碰到如此有情有义的东家,那都是自家修来的机缘,
还有业哥儿被那驸马家的侄子欺负,也是人家辰哥儿给娃出的头,也正是因为人家给自家娃出头,才惹上了长公主,自家如何能做出如此恩将仇报的事呢?
于同光被说得恼羞成怒,厉声喝斥娘子:“你懂什么!就算没有辰哥儿为业哥儿出头的事,长公主亦会要霸占马球场,那不过是个幌子。”
于家娘子不由道:“原来夫君亦知道长公主是强行霸占了宋大人的马球场,她做事如此不讲道理,就算宋大人对我们于家没有恩情,我们也不应当助纣为虐。”
“夫君如此行事,和那些冷眼旁观我们业哥儿被欺负的人有什么区别?”
于家娘子一句话刺痛了于同光的脆弱的“自尊心”,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没有我于同光,你们娘俩喝西北风去,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
于家娘子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丈夫,半晌后,喃喃道:“难道在夫君眼里我竟是白吃白喝的?”
“这些年来,我每日里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养育业哥儿,从早忙到晚,难道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于同光回怼道:“你说的这些本来就是女人该做的,是个女人就会做,不然我娶你做什么?娶你回来当祖宗供着不成!”
于家娘子的眼泪唰就流出来了,伸出自己的双手摊在于同光面前,泣声道:“那这个呢?”
“为了供夫君读书考科举,我夜里做绣活儿,白日里寒冬腊月替人浣洗衣物,双眼熬坏,双手糙得羞于见人,这些也是个女人就会为你做吗?”
于家娘子的控诉非但没有让于同光愧疚,反倒彻底击穿了于同光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因为娘子的桩桩控诉,恰恰说明了他曾经的无能,堂堂七尺男儿让女人养着,说出去都丢人,那是他完全不想面对的过去。
所以,他穷够了——
绝不会再过那样毫无尊严的日子!
啪!一记耳光毫无预兆地打在了于家娘子的脸上。
于家娘子僵硬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一巴掌是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丈夫打过来的。
于同光冷冷道:“记住你的身份,我是夫,你是妻。”
说完,咣当一声——
男人一甩门子扬长而去!
天下的女人一怕被休弃,二怕失去孩子。于同光要让眼前的女人清醒清醒,要让她知道他随时都可能会离开她。
这些年来,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她多少是辛苦了些,可他不也没有嫌弃过她?
不嫌弃她相貌平平,性格死板,比不上人家宋家娘子的娇俏可人。
不嫌弃她不擅结交,比不上郭家娘子的八面玲珑,在生意上能给丈夫提供许多帮助。
既不能提供精神上的愉悦,又不能提供实质的帮助,做些活计还委屈成这个样子,不想想她有什么?她凭什么!
若非自己前半生不得志……
于同光忍不住仰天叹息,为自己伤心流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谁年少时不曾幻想过红袖添香,琴瑟齐鸣,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偏偏命运作人,眼前的女人除了会生孩子会干活儿,和大户人家的老妈子有什么区别?
与他全无半点精神上的交流。
爱情?他们不过是凑合罢了。
自己既不比宋三郎差,亦不比郭大有差,差的只是投胎而已。
不远处,昆玉河上有阵阵丝竹琵琶声传来,伴随着吴侬软语的酥甜唱腔:红酥手,黄縢酒……
于同光忍不住默念道:“手如柔荑,指若削葱。”
这些都是他望而不得的东西,不但望而不得,家里的女人还把自己的手糙全都赖在了他的头上。
真是可笑,好像她在她娘家就不干活儿一样,自己不懂得好好保护,这会儿又来说道,没有钱买贵的,买些猪皮回来润肤不也是可以吗?
说白了,女人根本就不是懂生活情趣之人,亦不懂得梳妆打扮爱惜自己,若说日子苦,听说宋三郎的娘子之前还卖过豆腐呢。
人家大冬天卖豆腐也没见手冻成自家女人那个样子,不过是人与人不同,就像有人天生丽质,怎么晒都不黑,粗茶淡饭亦能光彩照人。
于同光越想越委屈,腾腾腾!大步朝着花船的方向走去,他于同光也要尝一尝什么才叫真正的男人,银子他亦不差
……
于同光甩下一地鸡毛潇洒快活去了,完全不去想于娘子若也同他一样潇洒一走了之,孩子该怎么办?
他才不会担心自己儿子呢,有那女人在家,业哥儿他可以完全放心,当娘的没有不疼娃的,这点他对娘子足够放心。
这会儿,正在床上熟睡的于兴业听到动静坐起身来,迷迷糊糊道:“娘——”
于家娘子强忍住悲痛,摸了摸儿子的头,“乖娃,快睡吧,刚才风把门吹开了,吵醒你了吧。”
于兴业揉了揉眼睛,“娘亲,你怎么哭了,我爹爹呢?”
于家娘子咽下喉头哽咽,眼泪却是想忍也忍不住,无声流淌,她轻声道:“马球场有事,你爹被人叫走了。”
于兴业不相信,“娘亲骗我,爹被人叫走了,娘亲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是不是你同爹爹吵架了?”
于家娘子擦了擦眼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业哥儿快睡吧,娘亲没事。”
于兴业伸出小手替娘亲擦眼泪,“娘亲你别哭,我会保护你的,我绝不会让那个女人进咱们家门!”
“你说什么???”
于家娘子惊叫出声……
于兴业道:“娘亲,你不知道,有人看上我爹了。”
于家娘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晚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
……
自家的马球场被长公主霸占,虽然爹爹说与自己无关,宋景辰还是不可控制的联想到自己打了驸马家侄子的事,他不后悔自己帮于兴业出头。
他只恼自己太过冲动让对方抓住了把柄,他就应该把人用麻袋套起来揍一顿,让他喊冤都找不着人。
于兴业很感激宋景辰为自己作的,在那种屈辱绝望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帮他,只有宋景辰肯为他出头。
现在他和娘亲住在外婆家里。
第104章 亦是一种权力
于兴业现在很难过, 因为他和娘亲回到外婆家这么多天,他爹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外婆一家都劝娘亲回家好好和爹过日子,娘亲只是哭。
于兴业不由把自己的苦楚倾诉给宋景辰听, 问宋景辰自己该怎么办。
若是之前, 宋景辰一定会热心的帮于兴业想办法出主意, 可是如今小孩成熟了, 他觉得好心不一定有好报,掺和了别人的事,别人的业债便会落到自己或者自己家人的头上。
替于兴业抱打不平, 那是因为那种情况下,于兴业不敢还手, 更因为欺负于兴业的小孩太过分了。
现在于兴业的爹娘吵架,于兴业明明知道他爹让他娘亲受委屈了,却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不就是不想失去他娘亲的疼爱, 又不敢在他爹面前为他娘鸣不平。
又想要爹又想要娘走到哪里都没错, 每个小孩都会这样想, 可是自己怎么帮他都是错。
站在道理这边,他应该劝于兴业帮他娘亲离开忘恩负义的坏蛋;可站在于兴业这边, 他的爹娘不分开才是最好。
他帮于兴业就会坑他娘亲,他帮他娘亲就会坑于兴业。
所以又不是自己造的孽, 为什么要让自己解决这样的难题?
自己又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 随便为人家做主,谁知道到最后是帮了人家还是坑了人家?
宋景辰很干脆地拒绝了于兴业的请求, 他道:“业哥儿,大人们的事你不应该问我的, 我只是一个小孩。”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觉得你是你娘亲最最亲的人,若是你伤了她的心,肯定比你爹伤她的心更让她难过,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照顾好你娘亲的。”
“就像你小时候你娘亲照顾你一样。”
于兴业眼圈儿红了。
郭午这会儿跑过来了,瞥了于兴业一眼,拉起宋景辰就走,边走边道:“我们不要和他玩,他爹不是好人。”
宋景辰没有接话,他知道于兴业是无辜的,但是自己爹爹就不无辜吗?凭什么你认为你爹爹伤害了我爹爹,我们还可以快乐的做朋友?
反过来,你可以做到如此大度吗?
俩小孩走远了,郭午气呼呼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于兴业和他爹一样虚伪,还跑来问你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要是我爹敢这么对我娘,我就跟我娘姓,让他断子绝孙,看他怕不怕,我悄悄跟你说,我爹爹最怕他后继无人,家产便宜了外人。”
宋景辰就乐,“那还不是因为你爹在乎你,你才能管住他,于兴业他爹可不一定那么在乎他,一个月都不去看他和他娘亲呢,可太狠心了,要换成我爹爹,不要说一个月,一天他就想我想得不行了。”
郭午眨吧眨巴眼,“你说我们要是假装离家出走,是不是他们什么都得听咱的。”
宋景辰一撇嘴,“你爹不清楚,我爹指定打得我再也不敢有这种念头,到时候不光挨我爹打,我娘还得助攻,二打一,想想就屁股可怜。”
“啊???”郭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爹竟然还动手打过你呀,我可没挨过我爹揍,他舍不得。”
宋景辰:“那你还能没长歪,还挺不容易的。”
郭午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我爹和我娘都是好人,我想学坏都没有人教,于兴业就不一定了。”
“你看看,他说了那么多,说来说去都是在说他自己这也难受那也委屈,都从来没有讲他娘亲难受不难受,委屈不委屈。”
宋景辰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他娘亲一直受委屈,他就慢慢习惯了,之前我们胡同里有个小孩,他爹总打他,他娘就任由他爹打他,后来他跳河了,他娘才知道保护他——算了,这不是我们能替别人操心的,后天我爹带我去我外婆家的山上打猎,你要不要去?”
“肯定去呀。”
“那我让我爹后天一早接上你。”
“山里不会有老虎野猪什么的吧?”
“放心吧,肯定有。”
“啊?”
宋景辰:“你要是害怕就算了。”
郭午小眼睛眨了眨,“你爹敢让你去,肯定就是没有。”
宋景辰呵呵笑,“老虎野猪又不傻,它们才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都在深山老林里呢,你想见人家,人家还不稀罕见咱们呢。”
郭午摸着后脑勺傻笑。
于兴业看着远处俩人有说有笑,心里忍不住委屈,自己这般伤心,他们却笑得那么开心。
抹了把眼泪儿,于兴业默默低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傍晚,宋景辰放课回来家中。
宋三郎下衙比儿子放课早,这会儿也在家里,夫妻俩正摆弄一把七弦琴 。
秀娘从小就羡慕人家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一套,她这书也读了一整本了,字也会写不老少,下象棋也知道马走日,象走田,今儿跟郭大有家的逛街时,看到一家琴铺,不知道怎么就心血来潮,拉着郭家娘子进去瞧瞧。
在人家店里东瞅瞅,西瞧瞧,转悠了一圈儿,她煞有其事道:“店家,我想给我家小儿选琴,小孩子瞎弹,也不讲究许多,能用就行,你们这里最便宜的琴卖多少银子?”
她这话一听就是外行,好在这家琴铺是百年老字号,人家没必要为了坑一两个客人坏了口碑,见她图便宜,便道:
“客人若是不介意,咱们店里有一旧琴正在寄卖,音色是极好的,只是不小心磕坏了一个角,不过并不影响弹奏。”
缺不缺角秀娘根本不在乎,她在意的是得要有这个东西,即便不弹,放在屋里她看着心里舒坦,店家给的价钱还算合适,她挑剔说磕掉的一块角有些大,又让人便宜了些,痛快地掏银子买下。
郭家娘子见秀娘给辰哥儿学琴,寻思着琴棋书画自家儿子也不能落后,便也给郭午选了一把。
秀娘回来家后同宋三郎说今日逛街看到这琴挺合适,便给儿子买回来了。
宋三郎不疑有它。
宋景辰跑进屋来,看到爹娘在摆弄那把琴,不由心生警惕,开口道:“爹爹娘亲,上一天的书院快累死我啦。”
见到儿子回来,俩口子都乐了。
怕儿子回家后饿,宋三郎下衙时给儿子带回来小点心和才刚刚上市的樱桃果,樱桃果已经提前洗好了,一颗颗红玛瑙似的红润鲜嫩,看着就叫人想咬一口。
宋三郎从盘子里捏了一颗放小孩嘴巴里。
“爹,好甜呀,我还要吃。”
“先去洗手,回来再吃。”
秀娘从旁边插嘴道:“这樱桃多吃些倒是有好处,人家荀大夫说的,现在有些贵,等到了正季大量上市的时候咱们可以多买回些做成樱桃酪、樱桃煎、樱桃干,樱桃酒,存起来慢慢吃。”
“对了,说起着个我腌制的咸鸭蛋应该可以吃了呢,你们等着啊。我去取来看看腌成没。”
秀娘风风火火跑去拿她的咸鸭蛋去了,宋三郎忍不住就笑,秀娘身上有一股子生命不止,折腾不息的好学精神。
跟着竹姐儿学了一阵子女红,学的时候是真上头,放弃的时候也是真干脆。
过年的时候又迷上做小吃食了,做过几次嫌麻烦,又费劲又不好吃,还不如买现成的痛快,不做了。
前段日子郭大有家给送来一筐新鲜鸭蛋,她又心血来潮折腾着要腌鲜鸭蛋,又买缸,又买酒,又买盐巴,一通忙乎,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
宋景辰洗手回来,自己捏了一颗樱桃果,顺手塞他爹嘴里一颗,吃着甜甜的樱桃果,同宋三郎说起今天有关于兴业的事情来。
“爹爹,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那么难过,我也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可是我若是给他出了主意,他们一家人好就罢了,若是不好,就都成了我的错。”
“明明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他爹爹做的孽,应该他爹爹承担错误才对,可是业哥儿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一点也不舒服。”
“爹爹,好烦啊。”宋景辰偎依到宋三郎身上,不高兴。
宋三郎极其肯定的语气:“辰哥儿觉得不舒服就暂时不要同他交往了。”
宋景辰:“???”
宋三郎:“他还小,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心里定然很乱很难过,照顾不到辰哥儿情绪也属正常,那么,你就给他时间冷静。”
“若他冷静下来,仍觉得是你对不起他,以后就不需要再交往了,你不需要这样的朋友来浪费自己的精力。”
宋景辰忍不住道:“爹爹,他爹背叛了你,你不生他爹爹的气吗?”
宋三郎道:“我儿当知道良心是软的,他约束不了任何人,只能约束我们自己,兴业爹这样的人有很多,现在有,以后亦会有,爹爹会遇到,辰哥儿以后亦会遇到,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加以约束就是了,没有必要耿耿于怀。”
“我儿只需分清那些人是可用之人,那些人是能用之人,那些人是可重用之人,那些人又是可信任之人。”
语毕,宋三郎拉过儿子的手,严肃道:“辰哥儿记住爹的话,有时候善良不止是一种美德,它亦是一种权力,你若没有普渡众生的本事,就不要滥用你的善良,你可以给街边的乞丐一碗粥,但你却不可以试图去改变他的人生,你负不起这个责任,明白吗?”
宋景辰点了点头,不由皱着小眉头道:“爹爹,好人可真难做,比坏人还难做。”
宋三郎笑道: “那我儿就遵从本心,做一个快活的人。”
宋景辰偷瞄了一眼案上的七弦琴,眨了眨眼道:“爹,我最快活的事就是放课后跟爹学武功,然后玩个痛快,倒头就睡,快活的一天咻一下就过去了。”
“什么咻一下就过去了?” 秀娘煮了咸鸭蛋,笑呵呵端进来屋来了。
宋景辰忙跑过去,“娘亲,我来帮你端吧。”
“好孩子。”秀娘摸摸儿子的头,把盘子递给小孩儿,“顺便帮娘把蛋壳剥了,我们辰哥儿比你爹剥得好。”
孩子嘛,这个年龄正喜欢干活儿呢,帮大人端个盘子,剥个蛋壳在他看来,那可是给你帮了天大的忙,他自己可有成就。
爷俩认真剥着鸭蛋壳,秀娘给三人倒上了三杯甘草冰糖汁,最近天气干燥,人容易肝火旺盛,大人孩子都可以喝。
春日的晚霞透过窗子映照在一家人的脸上,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宋景辰的“馊主意”很管用,只是浇了一点兑了醋的水,那些黄叶子竟然就没有了,花也开得好。
“三弟,外面有人找咱家辰哥儿。” 宋二郎在窗外高声喊了一句。
第105章
原来是和安郡王府的下人, 得了赵敬渊的吩咐,特意给宋景辰送来一小提篮荔枝尝鲜。
荔枝乃是南方水果,运到京城尚且能保持新鲜十分不易,一般都只作为贡品供皇室人食用, 寻常人平时能吃到的大多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荔枝, 比如盐渍荔枝, 煎荔枝干等。
别的东西可以推辞, 这种吃食明显就是对方的一番心意,推辞不得,宋三郎代儿子谢过对方。
秀娘一时间想不出拿什么东西作为回礼, 灵机一动,她忙对和安郡王府的下人道:
“赶巧了, 家里才腌制好的咸鸭蛋,咱是用海鸭蛋腌的,同那些吃粮食养大的鸭子不同,这海鸭是吃鱼虾、海蟹、和海螺长大的, 鸭蛋黄吃起来跟那蟹黄有点儿像, 劳烦您给小郡爷带回去尝尝。”
说完秀娘让爷俩招呼着客人, 自己跑去厨房搬鸭蛋,她本想抱起坛子直接搬走, 又觉得坛子太大看起来不满,让人看起来像是自己吃剩下的, 不大好。
她忙又寻来个小一些的干净坛子, 在坛子内壁上刷了一层白酒,把鸭蛋一个个捡进去。
腌制的过程中还没有注意到, 在捡的过程中,秀娘发现门道了, 这些个鸭蛋个头竟然全部都一般大小,可见人家郭家娘子是精心挑拣过后才给送来的。
这亲朋好友之间的礼数往来,礼大礼小的,能让人感受到一番心意才最重要。
装满坛子,仔细密封好,秀娘把多余的鸭蛋包了个小布包,抱着坛子连同布包一块儿从灶房出来,宋三郎余光扫到她,大步走过来,从她手上接过坛子。
秀娘把布包塞到来人手上,笑盈盈道:“咱们自家腌的,您拿回去也尝尝。”
来人乃是王府里的一个管事,见过的好东西多了,自然是不稀罕几个海鸭蛋,不过宋家的一片诚意倒叫人不好拒绝。
最重要来之前赵敬渊警告过他,“若是在人家里摆什么郡王府的架子,回去仔细他的一张老皮。”
是以,他忙双手接过,口中连声道谢。
一家三口将郡王府的管事送到大门口,直到对方的马车走远,这才掩上大门,回到家中。
咸鸭蛋基本都被秀娘送了人,桌上只剩余四个,秀娘便叫厨娘把鸭蛋切成瓣,晚饭时当道凉菜。
这新鲜荔枝可是个稀罕东西,送来的时候还都用冰片冰着呢,宋景大眼睛盯着荔枝,辰迫不及待想尝尝,小孩道: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爹爹,你说贵妃娘娘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吃过,却还这般喜欢吃荔枝,这荔枝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呢?”
宋三郎就笑,道:“辰哥儿可知这句诗是何意?”
宋景辰:“我知道,不就是说贵妃娘娘贪图享受劳民伤财嘛,不过我却觉得贵妃娘娘其实只是单纯想吃个荔枝罢了,她住在深宫里,哪里会知道荔枝运到京城会跑死那么多人和那么多马呢,下面的官员却一定知道的,但却没有一个官员敢提意见给皇帝,只能说明唐玄宗不是唐太宗,他没有开阔的胸襟听取大臣们的忠言。”
“可见有什么样的君王,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
宋三郎惊讶儿子的悟性之高,就听宋景辰道:“幸好我们都大夏朝的河道多,水浮陆转,荔枝运到京城不会太过劳民伤财,我吃起来也就不用愧疚啦——爹,我要尝尝。”
“你像爹这样把外面紫红色的壳子剥开,就可以吃了,注意把里面的果核吐出来。”
“好漂亮的果子,就像白玉一样晶莹剔透,一定特别好吃。”宋景辰惊叹着接过来,毫不客气一口咬下去,“好甜,好好吃,爹你快点尝尝,简直太美味了,怪不得贵妃爱吃呢。”
“嗯,爹等你娘亲回来一起吃。”
“那我也不吃了,我和爹一起等娘亲。”
秀娘从灶房回到屋里,宋三郎把荔枝剥开一半递到她手上,宋景辰也学着他爹的样子,只把荔枝剥一半壳方便秀娘拿着,秀娘满眼知足地看着男人和儿子笑,低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好吃哭了!
宋三郎把篮子里的荔枝分成几份,这种稀罕玩意儿一家子都没吃到过,都尝一尝。
宋景辰道:“爹,给我外公外婆他们也分一份儿吧,老人家一辈子也很难有机会能吃到皇家供品。”
宋三郎不由和秀娘面面相视——儿子好像越来越懂事了。
这鲜荔枝不能放,越新鲜才越清甜,许大郎出去做生意后,岳家老俩口在铺子里给许二郎帮忙,宋三郎吩咐老李头驾着马车给送过去。
三郎给老太太屋里送荔枝,秀娘带着辰哥儿给大房、二房送过去。
先去的大房屋里,秀娘同大嫂王氏聊起来刹不住,俩人越聊越来劲儿,宋景辰等得不耐烦,自己端着荔枝跑二房屋里去了,还没进屋就开始喊:
“二叔,二伯娘,睿哥儿,我来啦。”
宋景睿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故意扳着脸道:“又叫睿哥儿,不是让你叫二哥吗?”
“我现在长得都比你高啦。”
“你长到天上去,我也是你二哥。”
“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行了吧。”宋景辰趴到宋景睿耳朵边儿一顿魔音灌耳。
宋景睿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这是端得什么东西?”
“你猜?”
宋景睿:“又卖关子。”
宋景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荔枝?”宋景睿有些不敢相信道。
“聪明,你答对了,特别特别特别好吃,你尝尝。”
宋景睿:“这种稀罕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赵敬渊叫人送来的。”
“他同你关系倒是极好,连皇家供品的荔枝都舍得送你。”
宋景辰道:“他其实都没有什么朋友的。”
宋景睿:“怎么可能,他的身份那般贵重,不应该有很多小孩巴结他吗?”
宋景辰:“当然有啊,所以我这个不巴结他的就成了他的好朋友呀。”
宋景睿就乐,宋景辰:“我跟你说,荔枝可甜啦。”
“你就知道吃。”
“不知道吃那不成傻弟弟了。”
……
于同光最近有些不顺心,之前宋三郎和郭大有把马球场全权交给他负责,如今长公主名义上让他管着马球场,实际上他原来用得顺手的几个人全都被换成了驸马家的亲戚。
这让他想做些什么处处受到掣肘,问题是这些人他还只能供着不能硬管。
因为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公主府里实际上做主的人是驸马,公主除了关心马球场赚了多少银子,万事都不想操心,账房上管账的明面上是公主的人,实际上分明被驸马所控制。
于同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驸马并不喜欢公主,他甚至在利用公主。
虽然驸马在人前对公主温言细语,照顾体贴有加,但就让他看着很假很违和。兴业他娘平日里照顾自己时几乎都是下意识的自然反应,不用自己说,兴业娘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而这个驸马,看似关心公主,实则做得都不是公主真正需要的……
这个驸马表演的痕迹太重了,他看向公主的眼神某些时候像极了自己看兴业他娘,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的憋屈。
于同光悄悄打听了公主与驸马的过往,当他知道驸马爷当初竟然是二十岁的进士,以己度人,眼前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欺骗糊弄皇家的公主,可是重罪,这个马球场若是没有了驸马——
那么公主就好糊弄得多了。
理清了思路,于同光的心情多少好受了一些,他开始琢磨和离的事。
兴业他娘不能说不好,也算得上贤妻良母,但相貌脾气都太过庸俗,上不了台面,与自己实在不匹配,带出去都丢人。
尤其是那日享受过人间的极乐,他再也不想忍受家里这个老实巴交又庸俗木讷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至于业哥儿,自己的儿子自然要归自己。
于兴业外婆家里。
于兴业哭着和外婆说自己不想有后爹,也不想有后娘,想要娘亲和爹爹和好。
老太太心疼小外孙,她比小外孙还盼着闺女和姑爷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啥不强。
可闺女看着是个老实巴交的,实际上就是头一根筋的倔驴,怎么劝都不成。
晚上吃完饭,娘俩躺在炕上,老太太给闺女掖了掖被角,又开始劝闺女,“秀儿,你同娘说说,你到底咋想的,你和同光都成亲这么多年了,如今娃也大了,同光也发达了,日子往后越来越好了,再委屈能有你以前受得苦难受?”
兴业娘的眼泪已经流得不想再流了,她道:“以前过得再苦再累,日子总是有个盼头儿。”
“可如今,我总算是看清楚我在他眼里是什么了,我是他的老妈子,是他的垫脚石,唯独不是他的娘子。”
“以前他总爱挑剔我,我以为他就是这样的脾气,现在才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句句都是他的心里话,他与我在一起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凑合。”
“即便是我愿意忍者委屈与他过日子,他也决计不会再想同我过日子,一个多月他没有踏进我们家的门槛半步,他这不止是不把我当回事儿,更是没把爹娘,没把我们全家放在眼里。”
“娘,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只是我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瞧不起我,他也瞧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家,他越发达,我越是他的眼中钉,是他的耻辱。我以为我这么多年的辛苦没有功劳有苦劳能得到他一点真心,其实只有我自己这样想而已。”
“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我们兴业,有后娘就有后爹,我自己已经这样了,我又如何舍得我的孩儿受苦,是我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再难我总也要护他周全。”
第106章
老太太直掉泪儿, 道:“兴业他姓于,他还是个男娃,古来断没有让儿子跟着和离娘的先例。”
骆秀青面色平静道:“以后我只是骆秀青,是兴业他娘亲, 于同光于我而言, 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老太太道:“你想得到容易, 他又非是个傻的, 如何能看不出你对他与从前不同,再者,你刚才也说了, 现在是你想凑合,他却不想凑和了。”
骆秀青道:“娘, 你忘啦,于家还有个瘫痪的老太太要照顾,拉尿都在床上,我这个婆母最怕死, 她比谁都清楚, 没有我这个任劳任怨老实儿媳伺候她, 她没有好日子过,只要老太太站在我这边儿, 于同光不想凑合也得凑合。”
“我也不妨碍他纳妾,更不碍他的眼, 与老太太住一处, 忍上几年,等我们业哥儿成亲了, 我也就无所牵挂了。”
老太太擦了下眼角的泪,喃喃道:“孩子就是女人的债, 有了娃,女人这一辈子就算被拴住了,人家赶你走,你都舍不得走,为了娃,这女子啥委屈都咽得下去……”
于同光原以为兴业娘再容易被拿捏不过,要想和离很容易,却不想在自己老娘那里吃了瘪,老太太坚决不同意。
老太太把娘家兄弟们全都叫来,当着一众人又哭又闹,扬言自己敢和离她就一头撞死在墙上,又对娘家人说,若是她死了,就是被自己这个不孝子气死的,要娘家人为她申冤。
老太太心里想什么,于同光很清楚,无非是看中兴业她娘老实巴交好使唤,伺候得周到。
自己那几个舅舅生熟不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要他们闭嘴也简单,给银子就行了。
但一旦给开了头,那就是个无底洞,几个舅舅会拿着老太太事威胁自己一辈子。
于同光还没这么蠢,一个瘫痪的老娘,再能活,她还能活几年?再者说了,这妻不同于妾,娶回来不是想不要就不要,不若再等几年,等他爬得再高一点,能娶个门第更高的,岂不更好?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压垮女人的叫苦难,压不垮的叫成长,没有什么比失去更能让一个人迅速成长,骆秀青就像河边的蒲草,她的韧性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显现出来。
于同光只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年四季连个肉末都不见,炒个菜盐也舍不得放,能花几个铜钱?
却不知道什么叫这里花一点,那里花一点,还要供他读书,给老太太抓药,兴业娘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撑起这个家。
长期以来牙缝里挤钱的生活经验让兴业娘对生活很有规划,现在她用不着出去做工,也用不着伺候于同光,于同光嫌来回跑得累,南城的房子又便宜,干脆又在南城置办了一套宅院。
兴业娘不去看,也不关心那房子里是不是养了外室,这些都与她无关,与儿子无关。
她现在有大量自己的时间,白天陪着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顺便绣些花样子,做些绒花,荷包之类卖给货郎。
人老了最怕孤独,之前兴业娘忙,哪有闲功夫陪着她说话,现在能随时给她端水倒茶,还能讲外面的新鲜事儿给她解闷儿,她想尿了也能及时端盆儿过来,让她不用一天到晚呆在尿臊的沙土里,老太太舒坦了,越发认为自己的决定再英明不过。
有时候老太太来了兴趣,也会帮着编绒花,编的好不好的,兴业娘都夸她手巧,卖了银钱亦会把铜钱给她,告诉她这铜钱是她自己赚的。
从一个讨人嫌的废物,到自己能赚钱,老太太像回春的枯藤老树发了新芽,仿佛一下找到了活着的价值,脸上的气色肉眼可见得好起来,来串门的邻居无不夸她有福气,有个孝敬的好儿媳。
无心栽柳柳成荫,兴业娘的好名声无声无息中在周围传开来。
老太太攒钱也没地儿花,她就是享受自己赚钱的过程,攒得多了,就把铜钱给自己的小孙子。
于兴业现在看不上她那几个铜板,爱要不要的。
兴业娘在一旁看在眼里,她犯过最大的错误就是什么事都自己抗,什么苦都自己吃,养出个大白眼狼,现在这个小的眼看也要往他爹的方向发展,不知感恩。
当即,兴业娘拉住于兴业,让他数数老太太总共给了他多少文钱,于兴业不耐烦道:“不就十几个铜板,还不够我爹给我买个雪元子吃呢。”
兴业娘道:“你知道这十几个铜板是你祖母编了多少绒花赚回来的吗?”
“两文钱一朵绒花,除去买绒布的成本,再除去让货郎拿走的抽成,咱这一朵绒花只赚五厘左右的钱,你祖母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手脚也不灵活,每天能编上个四五朵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祖母编了十来天,攒下这点钱,全都给了你,你认为这十几文钱就这么不值得你看重?”
于兴业显然没想到这些,小脸瞬间红了。
在老太太眼里,儿媳妇自然不能跟她们余家的大孙子比,不过儿媳妇这般训孙子,她听着顺耳,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能光指着儿子,这孙子若是能指上岂不更好?
老太太瞬间就委屈上了,自己抹眼泪儿。
于兴业看到老太太哭了,有些慌,不自觉上前给老太太擦泪儿,以前他嫌弃老太太脏,不爱招她,老太太见孙子竟然不嫌弃自己了,越发舒坦。
兴业娘道:“娘,我去做饭,您教给兴业怎么编绒花,得让孩子自个儿编一编,他才知道您的辛苦,知道您对他的心意,如此,长大了亦不会成为那败家的不肖子孙。”
一说到败家,老太太脸上的恼恨一闪而逝,原本于家也是富裕人家,都是那个老不死的好赌才把好好个家祸祸成一贫如洗,为了保住几间房子,她腿都被要债的打断了,后半辈子瘫在床上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若不是那算命先生说她大难不死,后面有大福气,她早就坚持不住了,前半辈子罪受了,说什么也得把福享了再死,才不枉来世上一辈子。
老太太对兴业娘越来越满意,骆秀青开始给老太太讲人参养气,喝了对老人身体好。
老太太自然也知道人参好,可她们家里哪里能喝得起,不要说人参,就是那人参须子也买不起,骆秀青笑道:“娘,同光现在可能耐呢,在长公主的手底下干活儿,管着几十上百口子人,我听说他在南城置办的宅子里养了个外室,穿金戴银的,喝得都是上好的燕窝。”
老太太一听顿时就怒了,她倒不是怒儿子养外室,他怒儿子没把养外室的钱花到她身上!
她年轻的时候为于同光吃了多少苦?如今竟然让一个婊子摘了桃子,她每天吃点儿肉都省着吃,那小娘养的娼妇竟然喝据说一两银子一两的燕窝?!
她连个银镯子都没有,那小娼妇戴金的?
还绫罗绸缎?
简直岂有此理!
老太太气得胸脯子一鼓一鼓的,骆秀青忙上前给老太太顺气儿,“娘,您消消气儿,早知道我就不同您说这些了,眼不见心不烦的,把您气个好歹儿,人家一点事都没有,咱娘俩冤不冤屈?”
老太太气道:“那狐狸精就是吸我儿子精血的,花我儿的银子,祸祸我儿的身子骨,看我不打死个不要脸的贱货。”
骆秀青叹口气道:“同光与我怄气,自己一个人在南城住着,没人照料,我也不放心,有个女人在身边原也是好事儿。”
顿了顿,她又道:“咱们于家突然有贵人相助,先是宋大人拉了同光一把,后同光又在大西北因祸得福,如今又被长公主赏识,祖上保佑,于家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还是要家和万事兴为好。”
“娘,同光的脾气您也知道,他正稀罕着的时候,您同他发火,他大概也不会听得,真气恼了,母子离心,那女子反倒得了乖,这对娘对同光,对咱们家都不好。”
骆秀青倒了碗蜂蜜水给老太太,“我看啊,如今娘把身子骨调养得结结实实才是最重要,有您护着,我和业哥儿就都能好,至于那女子,等同光新鲜劲儿过了,娘您再劝劝,同光也不是个糊涂的。”
老太太道:“那咱家的银钱就白养着那小娼妇?”
骆秀青道:“家里的银钱就那么多,那边花的多了,您这边就少,反过来,您这边花费多,同光给她那边就得悠着点儿,两边都花销大,同光吃不消的,我若去叫他回来,定被他骂搬弄是非,也未必能叫得回来,不若您让舅姥爷叫他回来,商量商量给您怎么补补身子。”
于兴业在旁边听着,气得鼓着小腮帮子,拉着老太太的手道:“祖母,我爹只舍得给我买十几文的雪元子,却给那个坏女人花一两银子买燕窝,若是那女人有了孩子,业哥儿该咋办?爹会不会只要弟弟不要我了。”
老太太一听孙子的话,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不行,绝不能让那狐狸精有孩子,狐狸精有孩子心岂不是更野了,不得谋划着篡位,若是她真成了家里做主的,咱娘几个都没活路,这娃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生!”
骆秀青没有吭声,她知道那个女人是无辜的,但这世上谁又不无辜,她只想保护自己的孩子,若于同光是那明事理的,她自不会如此做,可于同光敢休糟糠之妻,若那女子的孩子比业哥儿出息,他就敢废嫡立幼。
天下女子皆可怜,如果有可能,她亦不想为难她,可她不狠心,她对人家仁慈,到时候人家可未必会对她的孩子仁慈。
对不起,既然你选择做人外室,那就是你自己接受外室的命运,天下哪有只沾便宜不吃亏的好事。
老太太一想到狐狸精喝燕窝她喝白米汤,难受得晚饭都吃不下,又想着等那狐狸精真怀上娃,再打掉就难了,再说,她岁数大了,也不想太损阴德,得趁女人没怀上之前解决掉这个问题。
当即叫兴业娘把娘家兄弟叫过来商量对策,骆秀青出来家门,在街上给对方家的小孩买了些糖果吃食,三舅老爷为人最精明,也最贪,给买少了嫌弃,买多了,下次还想更多,不能叫他挑理,也不能叫他太满意就行。
两家离着不算太远,敲开对方家门,三舅妈不冷不热的,看到骆秀青手上拎的东西这才热情了些。
一家子都知道外甥于同光现在发达了,也知骆秀青当不了于同光的家,在家里做不了主,花一文钱都得和于同光要,甭想从她身上榨取什么油水。
骆秀青说明了来意,“道:三舅,我娘岁数大了,生不得气,您快过去看看吧,老太太刚才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若真有个好歹,秀青可咋办。”
说着话,骆秀青拿帕子擦眼泪儿,她明面上是说自己咋办,实际上是在提醒三舅,有老太太在,大家是门亲戚,若是老太太没了,这亲戚可就一下子远了,你们想从于同光身上捞好处怕是就难了。
这些话是骆秀青来之前反复琢磨过的,这凡事就怕人琢磨,越琢磨就越明白,说来说去,只要往利益上去琢磨,琢磨着对谁有利,对谁没利,怎么才能对自己最有利,多想想,就越来越通透了。
果然,于同光的三舅还没说话呢,三舅妈急了,催着男人快点去看看,又责怪骆秀青不知道先给老太太请个郎中,骆秀青嘴里应着,与对方分开去了药铺。
让老太太喝些人参类的补品,是为了让老太太多活几年,也是为了能通过老太太从于同光手里骗些银子过来,手里有钱,心中不慌,有银子比有男人靠谱。
倘若真的有一天被赶出家门,她亦有容身之所。
在娘家呆得到久了,爹娘愿意,哥嫂也是不愿的,还是有自己个窝更自在。
再者她想学人家卖茶汤,靠做绣活儿攒银子不知道要攒到何年何月,她有手有脚,没有嫁给于同光之前活得好好的,没有在娘家白吃白喝,没道理嫁给于同光后,她就养活不了自己了。
说得再好听,手心朝上的时候,你就是个乞丐,哪怕你是他的娘子,其实也一样。
当晚,老太太和娘家弟弟、弟媳妇一通嘀嘀咕,定下了主意,于同光的三舅听说有了狐狸精,比老太太还上火,兴业她娘老实巴交,娘家也是憋不出个屁的,不足为虑,那狐狸精可不是,钱都给了狐狸精一家子,还有他们什么好处渣滓???
第107章
俗话说财不露白, 贫穷会限制贫穷人的想象,于同光拿马球场一成的收入收入十分可观,对一帮穷亲戚来说却是无法真正想象他到底赚了多少银钱。
凡事就怕有比照,于同光穿着绫罗绸缎, 在南城置办了不错的宅院, 如今又养着个外室, 光养着的外室就能有燕窝喝, 可想而知他能有多少银子。
惦记的人多,事就多,于同光烦不胜烦。
骆秀青稳住了婆婆, 她不想成日里把自己的时间耗耗在老人身上,便在家附近找了个闲散婆子来伺候老太太, 她自己则找了个学徒的活计,就在家附近,帮着人卖茶汤。
老太太嫌弃那婆子照顾得没有儿媳妇细心,又嫌还得付人家工钱, 不乐意。
骆秀青同她解释, 说那马球场可不是自己家里的生意, 于同光在人家那里只是个管事而已,这东家换管事那还不是常有的事, 长公主又是皇家的人,不好伺候, 若于同光一旦做得不能让人家满意, 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家替换掉,到那时侯一家子该怎么办?
她去给人做学徒, 好歹学门手艺在身上,于同光那里万一有什么变故, 东边不亮西边亮,自己这边也能有个赚钱的营生。
老太太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好像主意越来越大,不过这正妻就是正妻,想得总是为自己儿子好,为自己家里好,不似那外面的狐狸精只想着把儿子榨干。
于同光发迹得太过突然,再看于同光如今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的样子,老太太心里其实亦不是那么踏实。
骆秀青干活儿利落,又不怕吃苦,在茶汤铺里做得越来越好,于同光约莫十天半个月回来看看儿子和老娘,于兴业管他要银子,自己唯一的亲儿子,于同光每次都给些零花钱。
于同光一走,骆秀青便把于兴业的零花钱全都收起来,任由于兴业怎么哭闹都不给他,于兴业气急败坏说是要同他爹告状。
骆秀青道:“你想要后娘进门管着你,你就尽管去告,没有小孩不对后娘心存恐惧,于兴业也一样。”
骆秀青让于兴业学着帮自己分担一些活计,干了就奖励他银钱,奖励银钱于兴业也不乐意做,转头同老太太那里要钱买零嘴儿。
骆秀青不让老太太给,老太太背着她给,有意无意总爱说两句骆秀青的不是,她想在孙子面前做好人,让小孙子同他这个祖母比跟他娘亲更亲。
骆秀青管得越多,于兴业越叛逆,娘俩的关系日渐紧张,甚至于兴业对她还不如对老太太亲昵。
骆秀青慢慢觉察到儿子竟然和丈夫一样看不起自己。
事实上,于同光对骆秀青平日里的各种贬低看不起,早在潜移默化中一点一点影响着于兴业。
于兴业已经习惯了他们家里他爹地位最高,他地位次之,他娘地位最低。
尤其他看到宋景辰的娘亲比他娘亲漂亮好看得多,看到郭午的娘亲富态能干,他甚至抱怨于同光为什么娶了他娘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个娘子,害他有这样一个丢人的娘亲。
相反,于同光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次,回来一次自然对于兴业很是宠爱,对比之下,于同光成了于兴业心中的好父亲,骆秀青则成了唠叨讨厌又没本事的母亲。
于兴业想跟着他爹吃香喝辣的,不想跟着骆秀青过苦日子,凭啥一个狐狸精都能喝燕窝,他这个亲生儿子却不能?
在某次于同光回家时,于兴业说想他爹想得不行,想跟他爹住一段日子,顺便让他爹指导指导他功课,他娘大字都不识几个也管不了他。
这话说到于同光的痛处了,他自己考功名无望,对自己儿子却寄于重望,儿子若能高中举人,光宗耀祖,他这个做爹的自然也跟着享福。
当下,便应了于兴业,直接把儿子带回了南城,反正他养的那个外室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照看一下孩子。
骆秀青哭了一宿,哪怕是于同光的变心和背叛都不及儿子对她伤害的万分之一。
尽管知道孩子还小,孩子还不懂事,她亦忍不住心如刀割,仿佛被人一刀刀凌迟。
茫茫天地间,原来她能做主的,仅自己一人而已。
她最终谁也改变不了,哪怕是自己十月怀胎的亲骨肉。
在书院里,于兴业同宋景辰的关系渐行渐远,在他看来,宋景辰当初肯帮他,正如爹爹所说,当初他们家的马球场能赚钱,自己爹爹的功劳最大,要是没有自家爹爹弄来好马,马球场连开都开不起来。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最崇拜谁,谁对他的影响就最大,于同光对于兴业的影响远远大于骆秀青。
一个人怎么可能被他自己都看不起并且不认可的人教育和影响呢?
于兴业对宋景辰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他喜欢宋景辰,羡慕宋景辰,想成为宋景辰,又妒忌宋景辰,恼恨宋景辰。
于兴业的世界很小,对他来说,宋景辰是他无法跨越的人,亦是对他影响极大的人,是他不可能遗忘掉的人。
这段时间,宋景辰的算学天赋在书院里越发显现出来,陈宴安不管出什么样的算学题似乎都难不倒小孩,却每每把陈宴安惊吓到。
甚至于陈宴安觉得“神童”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宋景辰在算学上的天赋,孩子太小了,心智不成熟,陈宴安不管内心有多么激动和骄傲,亦是不敢声张,更不敢宣扬出去,搞得人尽皆知。
甚至连对宋三郎他都说五分,保留五分的余地,他不希望太多的外部干扰影响到辰哥儿。
其实宋景辰自己也很疑惑,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传说中“生而知之”那劲头儿,先生出的算学题,他好像一看到就知道该怎么解答。
小孩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可能并没有喝过“孟婆汤”什么的。
因为他不光对算学题生而知之,他发现自己脑子里还有许多其他奇奇怪怪不可思议的想法,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一下。
而且他很小的时候就会做稀奇古怪的梦,梦到见都没见过的东西,那时候他只以为是做梦,现在却觉得不大对劲儿。
都说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问题是他并没有日有所思,并且他敢肯定梦里出现的东西,在现实里根本就不存在。
宋景辰想同爹娘说一说,又觉得爹娘一定认为自己在说胡话,尤其娘亲,指不定又有找大师驱邪各种折腾他,还是算了吧。
反正这些东西并不影响什么,他想理会就理会,不想理会就不要理会好了。
宋景辰个子蹿得很快,原本隔间的小床睡着不合适了,宋三郎利用闲暇的功夫,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给小孩打了个黄花梨的四柱床,放置在书房。
条件有限,以后书房就当做是儿子的独立居室了,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的空间,这睡觉休息的居室不能东西太多,影响休息。
宋三郎把其中大部分的书籍杂物一部分搬到堂屋,一部分搬到宋景辰原来睡觉的小隔间。
宋景辰很高兴他有自己的房间了,就是还是会怕鬼,以前是真怕,现在是半信半疑,幸好有胖虎同他睡一个屋,胖虎很乖,自觉睡在卧房门口,宋景辰脚头的位置,守护着自己主人。
宋景辰只要一叫“胖虎”,小家伙就立即警觉得睁开眼,宋景辰拿手拍拍床铺,胖虎便明白这是允许它上床呢,蹭一下跳到床上,往宋景辰怀里钻。
搂着毛绒绒的大胖虎,宋景辰整晚都睡得很踏实,胖虎是他一点点从小喂大的,在小孩眼里它并非畜生,是自己的家人。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进入到了七月分,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这日吃过晌午饭后,外面一丝风也没有,大毒日头晒得啥都蔫头耷拉耳的,人也热得懒洋洋不想动弹。
东西厢房都是冬冷夏热,今年屋里舍得放冰鉴,丝丝凉气缓解了不少热气,宋三郎在看书。
秀娘和宋景辰则忙着捣鼓“点酥山”
所谓的点酥山就是在小山状的冰沙上浇上奶酪蜂蜜等,再根据自己的喜好,在冰山上浇上喜欢的果浆之类,秀娘浇了一层煮好碾碎冷凉的绿豆沙。
人家娘俩从上午就开始折腾各种材料,忙乎到现在了,一个敢下手做,一个敢张嘴夸。
“娘亲,好漂亮呀,白雪皑皑,山峰点翠,这是舌尖上的美色吧。”
宋三郎抬眼看过来,闷笑。
秀娘摸着儿子的头呵呵笑道:“好儿子,咱这书真没白念,三郎你瞅我们儿子这都出口成章了,我看将来这状元郎非咱儿莫属。”‘
宋景辰顺嘴接道:“还不是状元娘生了状元郎。”
“就你嘴巴甜。”秀娘笑着挖了一口冰沙让儿子尝尝,这一勺子挖下去,才发现这酥山另有乾坤呢,最里层放了许多水果粒。
宋景辰眼睛亮晶晶的,“娘亲,好好吃,让爹也尝尝。”
秀娘端着酥山送到宋三郎跟前,挖了一勺喂给他吃,三郎就着她的手咬过去,抿了抿,笑道:“别说,还真不错,也不比外面卖的差多少。”
秀娘小得意,“那可不,咱自己做能和人家做一样吗,用得可都是真材实料,奶酪是好的,蜂蜜是好的,啥啥都不唬弄,除了麻烦些,那哪都好。”
“娘亲,我还要。” 宋景辰挤过来,要秀娘喂他。
秀娘一口喂儿子,一口喂丈夫,自己也跟着吃,一家三口吃着,秀娘说自己前几日碰到兴业他娘了。
说兴业娘现在在茶汤铺子帮忙,那铺子冬天卖热茶,夏天卖冷饮,这酥山的做法就是兴业娘说给她的。
说起于同光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秀娘就来气。
宋三郎笑了笑,道:“这人的本事若是配不上野心容易招祸。”
于同光想搞驸马,也不想想人家作为长公主的枕边人,你凭什么跟人家比,你有什么优势跟他比。
人家夫妻的内部问题,睡一觉或许就能解决。
你这挑拨人家夫妻感情的是何居心?
宋三郎人不在马球场,可不代表他对马球场的一切一无所知。
狗咬狗,一地毛。
对付没有底线的人,还得是比他更没有底线的人,就不知道于同光和驸马谁更无耻一些。
宋景辰忽然插嘴道:“爹爹,你的野心是什么呀?”
宋三郎就笑,他道:“爹爹能有什么野心,老婆孩子热炕头儿足以。”
宋景辰:“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撒谎,爹爹你不说实话哦。”
宋三郎捏了捏他小鼻子,“辰哥儿有野心吗?”
宋景辰:“我先问爹爹的,爹爹先说。”
第108章 结束了
秀娘在一旁插嘴道:“什么野心不野心的, 你爹踏踏实实把官当好,娘安安心心把你们爷俩照顾好,辰哥儿你呢,在书院把书读好, 把眼前该干的事儿干好了, 不比想那些有的没的强。”
宋三郎笑道:“你娘亲说得很对。”
宋景辰眨了眨眼:“辰哥儿的野心是想给爹娘考个状元回来, 好叫你们高兴高兴。”
“呃……”
这个可以有。
……
于兴业和于同光的外室住一起, 两个人自然互相看不顺眼,外室当着于同光的面就装一装,不当着于同光对于兴业就是另外一副面孔。
她完全没有把小屁孩当回事儿。
于兴业却把这个花他爹银子的女人视作眼中钉, 他亦学女人两面三刀,当着他爹的面对女人客客气气, 转过头儿就跟他爹说女人的坏话。
于兴业对自己儿子没有防备之心,他也不认为小孩会说谎话平白无故冤枉女人,他可以把女人当玩物,却不允许对方同他在一起只是图他的银子, 再加上如今他新鲜劲儿已过, 对女人逐渐不耐烦起来。
此时女人还并不知道于同光迫于家里的压力, 同时也不想让自己的子嗣从风尘女子肚子里爬出来,偷偷给她喝了绝育药。
在于同光看来, 虽说对方是个清馆,毕竟在烟尘之地待过, 能清到哪里去。
女人却只道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只一个德性, 喜新厌旧不长情,只有趁着年轻貌美生育了子嗣才能让自己将来有所倚靠。
女人没有安全感, 亦不甘于没名没份的外室身份,使尽浑身解数, 想要怀上子嗣,对于同光各种压榨。
于同光力所不能及,身体上的疲劳过度,加之在马球场处处受驸马所掣肘,整个人变得愈发烦躁没有耐心,动辄就对手下人发脾气,之前对他忠心之人越来越少,看他不顺眼的人却逐渐多了起来。
某个受了他气的亲信之人,悄悄投靠了驸马的人,向驸马告密于同光在偷偷查驸马爷的帐。
这边,于同光的外室费尽心思,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由懊恼至极,难受之余上香祈祷。
于兴业在旁边儿听见她祈祷,幸灾乐祸道:“狐狸精,你求谁都没有用,我爹只可能有我一个儿子,你肚子里是生不出娃娃来的,我爹让你喝的补药其实就是让女人生不出娃娃来的药!”
女人的眼神由怔愣到不可置信,再到愤怒,直至怒不可遏的绝望……
是夜,于兴业房里的烛台不知被风吹倒还是怎么回事儿,点燃了纱帐,着起了大火,等被人发现时,火势已大,于兴业在冲天的火光中惊惧哭喊“爹爹救命!”
于同光干着急却不敢进去救人,一跺脚跑出去喊人救火。
女人看了一眼仓惶跑出去自私自利的男人,目露讥讽,耳边听着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无动于衷。
“姨娘救救我!” 火光中传来孩子绝望的哀泣。
女人的心颤了一下,“姨……娘?”
“娘亲,你在哪里呀,快来救救我!”
听到一声娘亲,女人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娘亲,小时候日子虽然很苦,穿不暖,更加吃不饱,可是有娘亲陪着就不苦,娘亲会给自己扎漂亮的小辫,会搂着自己睡。
有时候娘亲替人家帮工,还会带回来白面馍馍给自己吃。可是后来娘亲没有了,没有娘亲的孩子命比黄连还苦,自己被哥嫂卖进了青楼。
若是娘亲活着,一定不想看到自己如此造孽,若是这孩子的娘亲知道儿子被大火烧死,一定会伤心欲绝。
冤有头,债有主,稚儿无辜,罢、罢、罢、自己烂命一条,就当做一次好事,期望来生再不要像今生这般命苦。
女人决绝地冲进大火中救人,绝望的于兴业万万想不到在这般绝望的时刻,进来的人竟是他讨厌的狐狸精。
在房梁倒塌时,女人为了救于兴业,把小孩推出去,自己却被房梁砸重后背,于兴业哭着回来拉她。
女人喝斥他快跑,不要两个人都烧死在这里。
于兴业不走,哭道:“我不要你烧死在这里,你没有抛弃我,我也不会抛弃你!”
女人忽然笑了,灿若春花,笑得很美很美,她道:“好孩子,我本名叫丁雪柔,我娘亲叫我小名柔娘,你在这里救不了我,你快跑出去,跑出去告诉他们我在哪里,才能救得了我,你快去,听话。”
于兴业看了柔娘一眼,咬了咬牙,哭着往外跑,不想快冲出火场时慌乱之中又被绊倒,好在此时于同光已经喊来了人救火,大嚷谁能把他儿子救出来,赏银百两。
于兴业听到父亲的叫嚷声,脸上冰冷一片,没有人能理解他在火光中呼喊时,看到父亲离去的背景有多么伤心绝望,却原来他在父亲的心目中只值文银百两,原来生死攸关时刻,他的父亲还不如一个柔弱的女子勇敢有担当。
原来这就是他“崇拜”的父亲。
娘亲在他三岁时不顾自己不会枭水,跳进河里救他;如今雪柔娘亲冒着熊熊大火毅然决然地冲入火中救他,从此以后,他不叫于兴业,他姓骆,他没有父亲,只有娘亲和雪柔娘亲。
柔娘后背被砸得血肉模糊,脸上也破了相,骆青秀从儿子口中得知一切,把柔娘接到家中亲自照顾,对于同光再无一丝感情,要求和离。
于同光气急败坏加上恼羞成怒了,同意和离,但儿子要归他,于兴业阴阴地对他道:“父亲若是不担心我会忍不住杀了你,就只管留下我,在你抛下我的那一刻,你儿子就已经死掉了,活着的是骆兴业。”
于同光被儿子眼中的阴冷吓到,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在小孩心中不可能被抹去,大抵他这个儿子对他是不会好了。
天下没有说做父亲的就得用自己的命换儿子的命,在那种情况下,进去说不定两个人都得死在里面,他没有错!
纠结再三,每日里面对于兴业阴沉的脸,于同光担心这孩子魔怔了,说不准真能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既然父子感情已经无法挽回,给他娘就给他娘罢了,自己如今的身价不缺女人,有女人就有儿子,说不定比现在的更好。
于同光不想被两个女人一个孩子烦,三个人每天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光看他,他亦是活受罪。
最终,于同光写了和离书,同时兴业归骆秀青。
既然恩断义绝,于同光一文钱也不想给娘仨,他想着等几个人活不下去了,就知道他这个男人的重要,说不得要哭着回来求他。
骆秀青这些日子积攒了些银子,丁雪柔为自己赎身时几乎花光了所有银两,现在只头上的首饰值些银钱,三人只得先在城中租住了个小单间。
秀娘同郭大有家的听说了这事儿,同为女人,心疼两个女人遇人不淑,孩子也可怜。
郭大有家的会做人,同秀娘道:“秀青妹子是个要强的,若直接给她银钱定然不要,不若说是借给她,意思性的收些利息,亦不会让她太过为难。
秀娘觉得郭大有家的说的十分有理,遂同意。
于同光对不起宋、郭两家,骆秀青不想麻烦人家,可她自己一个人无所谓,但眼下还有雪柔妹妹的伤还没养好,还有孩子,红着眼睛收下银子,朝着二人福了三福,道:
“秀青何其有幸,能遇见两位姐妹,大恩大德,秀青铭记在心。”
两个被命运作弄的苦命女人,带着孩子开始了崭新的生活,骆秀青不必再伺候男人,伺候瘫痪的老太太,经历如此多的变故,兴业也懂事成长了,知道心疼两个娘亲。
虽然成熟的有些早,但对他来说亦未尝是件坏事。
有了宋、郭两家的帮助,骆秀青利用租房子剩下的银钱买了辆小推车,又买了做冷饮子的各种工具原料等,上午在家做冷饮子,午后就推着车出去摆摊卖。
骆秀青干活利索,丁雪柔则嘴甜会招呼客人,每每有人买她们的甜汤,雪柔都会多给人家放上几粒水果块,若是人家买的多,亦会适当便宜。
没多久,两个人的冷饮摊子就在附近有了名气,骆兴业从书院回来会帮着一起卖,卖完,三个人便推着车披着落日的余晖回家去。
生意好的时候,便会买些好吃的犒赏自己,骆兴业每次都让娘亲和雪柔娘亲先吃,自己再吃。
离开了于同光,也远离了他那些没完没了的挑剔,骆秀青变得愈发自信起来,尤其雪柔是个不吝啬自己夸奖的,夸姐姐能干,还会帮着骆秀青上妆打扮自己,骆兴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娘亲打扮起来竟然也这么好看。
丁雪柔自幼丧母,内心缺乏安全感,骆秀青的温柔,善意,和安定亦让她感受到母亲般的温暖。
丁雪柔知道自己对不起骆秀青,因为她曾想过烧死兴业;骆秀青亦知道自己对不起丁雪柔,因为丁雪柔不能生育,有她推波助澜。
两个女人在绝望的时侯都有过至暗时刻,可亦在绝望中展现出人性最光辉的一面,因为她们的底色是善良。
于同光这边,由于马球场的收入十分可观,一成的分红给于同光着实让长公主肉疼。
驸马田兴俊比赵安宁要有远见得多,看得出于同光是个有才干之人,之前他对于同光还有点惜才之心,只不过现在得到消息,得知于同光竟然胆大包天敢偷摸查自己的帐,自然是不能再留他。
因此,田兴俊非但没有劝阻公主,反说了于同光的诸多不是,长公主叫驸马随便寻个由头把人打发了。
很快,于同光就被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强行赶出马球场,之前干得好好的,突然被赶走,于同光也不是个傻的,立即想到自己偷偷查驸马帐的事情,认为是驸马担心东窗事发搞得鬼。
于同光不肯走,叫着嚷着要见长公主,说即便真的有错,驸马也无权处置自己,自有长公主殿下判定是非。
当着众多人的面,于同光的话刺痛了驸马最为敏感的神经,冲着于同光冷冷一笑,对身边一众人道:“此人藐视长公主,对长公主出言不逊,你等可听到了?”
在大夏朝对公主,尤其是有封号的公主出言不逊乃是“死罪”,尤其是平民敢对公主不敬。
于同光惊惧交叫,大呼驸马血口喷人。
驸马手里的马鞭点着他,对周围人道:“你们说本驸马冤枉他了吗?”
周围人大部分都是驸马的亲信,自然驸马说什么就是什么,齐声说驸马并未冤枉于同光。
于同光情急之下,抓住身边一个自己最为亲信之人的衣襟道:“你说,你快说!你替我作证,驸马他血口喷人。”
那人冷冷地看着他,如此情形之下,把自己拎出来,是要自己一起受他牵连吗?
果然是无情无义之辈,之前背弃宋大人,现在自己完蛋就完蛋了,还要拉上自己跟着他一起倒霉。
那人用力掰开他的手,后退了一大步,冲驸马一拱手道:
“回禀驸马大人,小人可以作证:此人不但对公主出言不逊,平日里对驸马大人亦多有微词,且居功自傲,有功劳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有问题却要我等背锅,实乃小人。”
被人冤枉至此,于同光瞋目裂眦,整个人抖成一团,大叫一声,气晕了过去。
驸马命人将他泼醒,道:“本驸马与公主慈悲之心,念在你对马球场有几分苦劳,就不追究你出言不逊之罪,不过你贪墨的银两却要如数归还,三日之内若不能把贪墨的银两凑齐,那本驸马爷也只得送你上公堂了。”
于同光一口老血喷出,又晕了过去,他一生之中从未受过如此冤屈,冤死他了。
第109章
于同光重新变回落魄书生, 不同的是如今家中冷冷清清,只剩下一个瘸腿老娘,曾经骆秀青日常做的活计落到他自己身上,他再也不能保持从前书生的清高, 甚至连起码的整洁都做不到, 成日里蓬头垢面骂骂咧咧, 动辄暴走拿他的瘫子老娘出气, 像个疯子一样。
事到如今,他方明白他的才华碰不到宋三郎屁都不是,不是他的本事大, 是宋三郎把打马球这这个少数贵族才能参与的活动变成全民狂欢的盛宴。
哪怕马球场交到长公主的手上,哪怕马球场没有了他, 如今依旧生意红火,场场爆满。
其实他什么都不是,不过一个落魄书生而已。
……
八月初的院试,宋三郎以院试第三的成绩被录为生员, 也就是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秀才老爷, 全家人都极为高兴, 大夏朝的秀才十分难考,一省之内的录取人数不过四五十之数, 落到县里的名额就更少。
京都治下之地的县市录取人数略多一些,同样的, 报考人数亦多, 竞争激烈。
得知宋三郎顺利通过院试,张璟亦十分高兴, 因着原户部尚书今年以来身子骨一直不大爽利,上朝之时总是精神不济, 几次打盹被皇帝抓到,皇帝龙颜不悦暗示其年纪大了就早点回去养老,别占着位置舍不得让贤。
老尚书下去,张璟顺利成章升任户部尚书之职。
张璟要宋三郎继续参加明年的乡试,争取中举,若能考中进士则是最好不过。背靠大树好乘凉,张璟升至户部尚书,宋三郎的身份亦水涨船高,知道其与涨璟关系之人无不有意结交示好,来宋家拜访之人悄无声息地多了起来,多是一些宴会邀请,有邀请宋三郎的,亦有邀请秀娘或者是老太太的。
三日前,秀娘收到了张夫人的请帖,邀请她一同去城郊的慈幼堂探望孤幼,慈幼堂和安老院均是朝廷创办的慈善堂下面的机构。
顾名思义慈幼堂正是收养孤儿之所,为大夏开国皇帝所创办,沿袭至今。
大夏朝上流社会的女子极为热衷慈善,一来可以经营自己的好名声,二来亦帮助家族展现仁爱之心,最重要,某种程度上做慈善亦是女子们自我价值的一种体现。
张璟新官上任,张夫人自然亦夫唱妇随,积极营造丈夫的正面形象,叫上秀娘,是把秀娘当成自己人,带她进入到自己的圈子里。
自打与宋三郎结识后,丈夫的运气似乎出奇得好,张夫人十分相信信命理之说,她坚信宋三郎就是张璟的福将。
头一天晚上,秀娘各种准备,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套衣裳让宋三郎帮他看合适不合适,秀娘怕抢张夫人的风头,还怕失了礼,又担心去做慈善的场合是不是得穿得朴素一些才好。
在宋三郎看来,张夫人比秀娘大十几岁,两个年龄段的人根本不存在什么抢风头不抢风头的,至于去做慈善要穿什么衣裳,就更没所谓了,有那份心是最重要的。
他道:“都行。”
秀娘不高兴嗔他一眼:“三郎就知道敷衍我。”
宋三郎:“???”
宋景辰接话,“娘亲,我爹的意思是你穿哪件都很好看,他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哪个更好看,我看娘亲身上这件就很好看,我是小孩我喜欢,慈幼堂的小孩肯定也会喜欢的。”
秀娘扑哧乐了,对着宋三郎道:“三郎,听见没,咱儿可比你会说话多了,以后长大他娶了娘子,还不得把人家哄晕乎喽。”
宋三郎揽着儿子就笑,宋景辰从他爹怀里抬起头来,道:“我以后娶了娘子也要像爹爹一样,对我娘子好。”
“她离开爹娘嫁给我,我就要代替她的爹娘照顾她,不然她为什么要离开爹娘嫁到我们家呢。”
秀娘差点儿没被儿子说哭喽,自家儿子可太能体谅女子的不容易了,可不是嘛,离开爹娘,嫁到一个陌生的家庭里,除了丈夫,其他人对自己而言都是外人。
将明天要穿的衣裳首饰准备妥当,又把儿子准备出来的各种玩物装进大提篮里,秀娘催促儿子赶紧回屋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宋景辰拉着宋三郎往自己卧房里走,他得让宋三郎哄着他睡才行,他说宋三郎不哄睡,他睡前就会胡思乱想,晚上会做梦,做梦就会睡不好,睡不好在书院里听课就没精神,还会影响他长个子。
秀娘信了他个鬼,小孩儿现在早都不怕鬼了,他就是想撒娇,得让大人宠着他,围着他转,他才舒坦。
他不光让爹娘宠着他,听他的,他还得让茂哥儿和睿哥儿都听他的,俩哥哥要是不听他的,他就不让哥哥们舒坦喽。
所以,儿子看着可懂事了,人见人爱,实际上小孩霸道得不行,只不过除了自己这个当娘的清楚儿子的小心思,连他爹都被他哄得晕头转向,这不就乖乖跟着儿子去了。
秀娘铺着床铺直想笑,不过话说回来,有这么个大宝贝儿子,甭管三郎以后考中举人,考中进士,也甭管他的官升多高,三郎绝对干不出于同光那种抛妻弃子的事儿来。
他可舍不得。
宋景辰由书房改造成的小卧室,俩口子今天添置点这,明天添置点那,小房间一天比一天温馨舒适起来。
原来的书桌还保留着,笨重的大书架对孩子来说有点压抑,也不实用,被搬出去了,宋三郎给做了个小巧的四层书架,比宋景辰的身高略高一头,小孩可以方便的取用书籍。
上面三层放书,最底下一层是抽屉式的,用来盛放宋景辰喜欢的小玩意儿,抽屉可以上锁,宋景辰要求的,必须有锁,防止他娘查他的私房钱。
另外小孩说胖虎喜欢爬高上低,让宋三郎给胖虎搭了个架子,有点像放置鲜花的花架子,只不过给改良了一下,其中一层做成了猫房子,供胖虎玩乐休息,没成想,胖虎十分喜欢,整日里往爬架上蹿上跳下,宋景辰觉得这爬架上还可以再做个秋千给胖虎玩,胖虎会更喜欢。
宋三郎想着张璟亦是猫奴才一个,家里养了只滚地锦,极是宠爱,改日再做一个爬架送与他家的猫主子耍玩。
夏季天热,宋景辰的床上铺了冰丝软藤席,比之竹面席更软,也没有竹席那般凉,适合小孩子睡。
宋景辰踢掉鞋子,往床铺上一翻,打了个滚儿,滚倒床铺里侧,宋三郎熄灭了床头灯,陪着孩子躺下,顺手落下纱帐,今年夏日里雨水多,蚊虫比之以往格外多些。
宋三郎摇着扇子给儿子接着昨天的故事,继续讲历史人物的传奇故事,宋景辰说今天不想听故事,要他爹给他唱哄睡觉的曲子,宋三郎说不会。
宋景辰道:“你不会,我就不睡觉。”
宋三郎道:“爹唱得不好听。”
宋景辰:“我就要听不好听的才能睡得着。”
宋三郎被儿子逗笑了,捏了下小孩的腮帮子,道:“你要做好心里准备,爹唱曲子真的不好听。”
宋景辰更想听他爹唱得怎么难听了,“爹,你快唱,我就喜欢听难听的。”
宋三郎无奈,只得清了清喉咙,道:“算了,还是别唱了,爹怕吓倒你,不如明天下衙回来爹带你去吃“吉庆楼”。
吉庆楼是洛京城才新开的大酒楼,才刚开业几天便口碑爆棚,据说是有道压轴的名菜,新研究出来的菜式,全京城独一份!
宋景辰本来也没想着要听他爹唱什么曲儿,他就是想要一个不平等条约,让他爹主动满足他。
这会儿听他爹说要带他去吉庆楼,心里乐开了花,小孩脸上老正经了,勉为其难道:“那好吧,不想让爹爹为难做不喜欢的事,我们明天就去吃吉庆楼吧。”
“好,爹带辰哥儿去吉庆楼,闭上眼睛快点睡吧。”
“我睡得踏实了爹你再走。”
“嗯,爹知道了。”
“爹,吉庆楼会不会很贵呀。”
“嗯,还好。”
“爹,我们的马球场被公主抢了,咱们家还有钱吗?”
宋三郎:“爹有钱,你不必操心银钱的事,那不是小孩子该操心的,快睡吧。”
宋景辰伸手拉住宋三郎的大手:“爹,我可以帮你赚钱的。”
宋三郎只当小孩哄他开心呢,笑道:“好,辰哥儿帮爹赚钱,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明日你同娘亲还要早起呢。”
宋景辰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爹,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赚钱法子,可以帮你赚很多钱,让爹娘再也不用为银钱发愁。”
第110章 因为我是小孩子,我才有办法呀
翌日清晨。
秀娘早早起来将自己收拾利落, 辰哥儿今日不用去书院,将心比心,带去慈幼院自然是不合适的,秀娘便叫三郎一会儿把孩子带到二房去, 让辰哥儿同睿哥儿俩孩子一道玩。
宋三郎上衙前去儿子屋瞅了眼, 小孩睡得正香, 不忍心给叫醒, 给小孩留了张字条,叫儿子醒来吃些点心去二哥哥屋里玩,出门前又去二房招呼一声, 拜托二嫂帮忙给照看一下。
宋三郎走后,宋景辰一觉睡到自然醒, 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枕头边放着的字条,自己穿好衣裳,趿拉上鞋子跑去洗漱, 洗漱完了, 看到堂屋桌子上放着准备好的点心和水, 只捡了一块点心塞嘴巴里,跑出屋了。
没有直接去二房, 他先去祖母屋里转了一圈儿,跟老太太黏糊一会儿, 又跑大哥屋子里视察一圈儿, 看到大哥正在温书,蹑手蹑脚退出来, 颠颠跑二房屋里去了。
王氏手上做着针线活儿,冲宋景茂道:“辰哥儿哪天早上要是不来转悠一圈儿, 我还不习惯了。”
宋景茂抿唇笑了笑,“我也一样。”
跑到二房屋门口,腿还没进屋呢,宋景辰就开始喊,“睿哥儿,我来了!”随着话音人就冲进来,差点儿撞到姜氏身上,姜氏搂住他,笑道:“我的儿,你可慢点儿,小心别摔着。”
宋景辰看到二伯娘的手腕上戴了个新镯子,顺嘴儿夸道:“这镯子戴在二伯娘手上可真好看。”
镯子是宋二郎前几日才给姜氏新买回来的,托了三郎的关系,宋二郎如今在工部的差事大小算个说得上话的,相对应的,收入比以前高了不少。
姜氏今天早上就戴上了,一顿早饭吃完人家宋二郎愣是没发现她戴上了新镯子,至于睿哥儿,就更不用说了,儿子从来不心
还是辰哥儿招人疼。
宋景辰随便夸了这么一句,姜氏郁闷了一早晨的心情都觉得亮堂了,哪个人不需要赞美呢,尤其是青春不在,到了一定年龄的女子,就更需要肯定和赞美。
姜氏问宋景辰早上吃没吃东西?
宋景辰说吃了一块点心。
姜氏又问他喝没喝汤,宋景辰说不渴。
姜氏道:“早上怎么能不喝汤呢,只吃一块点心哪能吃饱,你同哥哥先在屋玩着,二伯娘去灶房给你弄点东西吃。”
话还没说完呢,宋景辰已经哧溜从她身边蹿到里屋去了,紧接着,姜氏就听到一声尖叫——
不用猜,肯定是睿哥儿躲在屋子里某处,故意等辰哥儿进屋的时候蹿出来吓弟弟呢,姜氏笑了笑,转身去了灶房。
秀娘这边先到张府同张夫人汇合,让自家车把式老李头把个大提篮拎到张夫人的马车上。
张夫人诧异,问道:“妹妹,这篮子是?”
秀娘解释道:“这是给孩子们带的小吃食,都是今儿早上大相国寺那边才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呢,我帮姐姐买了一份,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发给孩子。”
平日里宋景辰想吃什么,他一刻都不想等,恨不能马上就吃到嘴里,秀娘寻思着这些孤儿不也一样,捐多少银子又不能马上用到孩子们身上,一堆人呼呼啦啦去了,到时候不是让孩子们白欢喜一场嘛。
是以,她马车上带的全都是小孩子爱吃、小孩子爱玩的好东西,娘俩一块儿去市集上买的,宋景辰负责拿,秀娘负责跟在后面掏银子。
有些奇奇怪怪的小吃食秀娘都没怎么见过,宋景辰却说书院里好多小孩都喜欢吃,又便宜又好吃。
除了各种干果、蜜饯、小糕点等七七八八的小食,宋景辰还叫她去大相国寺的小食街买各种现做的吃食,尤其是带肉的。
小孩说了,干果蜜饯这些东西可以让慈幼院的小孩留着慢慢吃,这样的话那些小孩的开心就不止有一天,可以有好几天。
大相国寺那几家有名气的小吃食每次买都要排好半天队,想必慈幼院的小孩肯定没吃过,不如叫他们也尝尝。
现下天热,秀娘怕提前买回来放坏了,好心办成坏事就不好了,她是提前一天跟人说好,让人家店家一大早起来给做好,等着她过来取。
张夫人闻言,不由心中感慨,秀娘是个真正心善的女子。
秀娘跟随着张府的马车来到位于京城东郊的慈幼院,同行的还有几家官眷夫人。
马车走了有一个时辰便到地方了,下车后秀娘看到一处青瓦白墙的大院子,院墙外有棵年头不小的歪脖子老槐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伞盖遮挡住半边墙头,十分引入注目。
众夫人下车来,有随行的丫鬟上前去敲门,很快有小童过来开门,将一行人迎进门来,老规矩,有贵人前来捐助善款,院主事亲自过来接待并登记,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为慈幼院捐银多少。
这做慈善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经营名声的手段,明面上这捐多少看个人的意愿和善心,实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张夫人如今是正二品的官眷,她若越过一品大员夫人的捐银就得罪人了。
是以,张夫人带头捐了二百两银子,其她几位官家娘子紧随其后,多则一百多两,少则三五十两,都很默契的比张夫人捐得数目要少一些,秀娘随着众人捐了三十两。
随后,一众人由院主领着去后院探望孤儿,按以往的习惯,都是将大家给孩子们带来的礼物交给院主,再由院主和院里负责照看孩子们的院工发给那些孤儿。
这次秀娘带来的小吃食和小玩意不光多,还杂。
秀娘担心有的孩子分不到,或者比别人少个一两样啥的,小孩子该多伤心呀,毕竟不是每天都有人过来做善事,她们今日过来,对这些孤儿来说就跟过节一样。
秀娘婉拒了院主和院工的帮忙,邀请张夫人以及其她几位夫人们一起把带来的吃食分成若干份,保证每份都一样,分好后再交到孩子手上。
平日里来做善事的众人都是以捐银子为主,象征性的带些吃食送给孩子们,毕竟真金白银才是旁人能看得到的,且到年底,皇后娘娘亦是会过目。
有能力来做善事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带来的吃食自然很好,只不过好吃是好吃,实际上分到孩子手上能有一两块就不错了,有时候还要掰开分,还没尝到味儿呢,就没有了。
秀娘讲实用,她买的吃食大部分都是量大实惠味道又还可以的,这样分到每个孩子手里的吃食就很多了,可把孩子们高兴坏了,尤其秀娘带来大相国寺那些有名的小吃食,炙猪肉、小煎包、炸团子,肉夹馍等等,小孩们从来都没吃过。
孩子们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感激是会传染人的,大人们也都很开心,感受着做善事的快乐。
几位夫人都是富贵出身,先入为主的认为慈幼院的孤儿胆怯弱小是很正常的,要不怎么说没爹没娘的孩子最可怜呢。
秀娘却感觉这些孩子给她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违和,若说是穷,她们村子里穷人家的孩子多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看上去比这些孩子精神了可不止是一点半点。
甚至她都觉得洛京城见过的小乞丐都比这些小孩显得活泼。
这些小孩捡来的时候大多是弃婴,按理说从小就接受了没爹没娘的苦命,不该说现在这样吧?
秀娘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秀娘悄悄问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七八岁,懂些事情的小女娃,问对方每天能不能吃饱。
那小孩怯怯的,低着头不吭声。
秀娘又问她每天吃些什么,小孩也不吭声。
秀娘更觉得奇怪,很显然眼前的小孩不敢说,至于为什么不敢说,估摸着是有人不让她说。
可为什么不让说呢?
这可是官家办的慈幼院,朝廷每年都拨银子下来的,况且京城里的富贵人家给慈幼院捐银子的可不少,每年这么多银子就给把娃们养成这样?
这院主当得可不咋地。
秀娘不死心,又偷偷拉着另外一个看上去胆子大些的小男娃问,结果那小男娃也闭紧嘴巴不吭声,只死死抱住他怀里的才刚发的小吃食,唯恐被人抢走一样。
秀娘想问他在慈幼院里会不会挨打,话到嘴边儿,想想又咽了回去。
无凭无据,只凭自己的猜想,这种问题不能瞎问,你问孩子吃不吃得饱,吃些什么,勉强可以说是关心孩子,你若问人家挨不挨打,那你就是冲人家院主去了。
不能莽撞。
虽说不能莽撞,可一想到大家伙给捐这这么多银子,这慈幼院却有可能不好好对待这些可怜的小孩,秀娘也上不来下不去的怄得慌。
她借口说自己要上茅厕一趟,悄悄溜达到慈幼院的伙房处,在门口晃了一眼,看到灶房里散落着一堆烂菜叶子,正要进去瞧瞧,突然身后有人出声,“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秀娘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粗壮婆子,翻着吊梢满眼警惕地瞥向她,秀娘挺直身子,清了清喉咙道:
“你又是什么人?慈幼院怎么会用你这样凶巴巴的人,连我这个大人都被你吓一跳,孩子们瞅见你岂不是更怕?我看你是走了旁门左道才进的这慈幼院吧。”
那婆子脸色微变,上下打量了一下秀娘,见她穿着打扮虽说不算富贵,说话却很冲,弄不清对方来头,再加上心虚,不由低头朝秀娘福了福,道:“这里是灶房重地,事关孩子们的饭食,无关人等不允许进来,娘子还请见谅。”
秀娘指了指地上的烂菜叶子,道:“难道这些是给这里的孩子们吃的?”
那婆子忙道:“娘子说什么玩笑话,这些都是拿来喂鸡的,还没来得及打扫,不知这位娘子来我们灶房有何贵干?”
秀娘道:“我从茅厕出来迷路了,那什么,去前院怎么走?”
……
从慈幼院回来,吃过晚饭,秀娘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就把今天在慈幼院发生的事同宋三郎说了一遍,问慈幼院是不是归他们户部管?
秀娘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回避小孩,宋景辰听完他娘所说,大眼睛眨了眨,拉着宋三郎的手道:
“爹,我有个好办法可以查那个慈幼院有没有问题?”
“你小孩子有什么办法?”秀娘不由问道。
宋景辰:“因为我是小孩子,我才有办法呀,我装成孤儿混进去一天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第111章
宋三郎被儿子的话给气乐了, 这小孩子特别小的时候吧,认为他自己什么都不能干,干什么都得要爹爹娘亲给他帮忙,不光要爹爹娘亲给帮忙, 芝麻大点儿事他还都得跟你禀告一声。
诸如娘亲, 小蚂蚁洞被水淹了;爹爹我的鞋底湿了, 你问他为什么湿了, 他说他踩蚂蚁洞湿了。结果你翻开他鞋底一看只有一小片浅浅的湿痕,这要再晚看见一会儿都要干透了。
你寻思着湿了这么一点点用不着换鞋,他却跟你说“不行。”
你问他为什么不行, 他告诉你脏。
你说不脏,他说尿, 脏脏。
好吧,破案了——
他自己往蚂蚁洞撒完尿还踩两脚,踩完了他还嫌弃鞋脏了,真是折腾完蚂蚁折腾他爹娘, 完了他自己还委屈得跑来告状。
现在孩子大点儿了, 你看着他越来越懂事, 满怀欣慰,但很快你就会发现哪里不对劲儿, 就比如现在——
现在小孩反过来了,他认为他自己无所不能, 什么他都能干, 敢想没什么错,问题是他还真敢干!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 顺着儿子的话道:“你打算怎么混进去,跟爹说说。”
秀娘也道:“是啊, 你当人家那慈幼院是个小孩就让你进去的,再说了,像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孩哪里像是没有爹娘的?”
宋景辰道:“那我就不装成孤儿,我就说我同爹娘出来玩走散了,求他们收留一晚上,我穿金戴银的进去,他们一看这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孩,肯定不敢对我不好,他们还想从爹娘手里拿到赏银呢。”
“而且我才这么小,他们不会对我这样小的小孩有防备的,不光他们对我没有防备,那些孤儿院的小孩以为我以后跟他们是一样的,肯定也不会防着我,我套他们的话还不是很容易?”
“爹爹,你说是吧?” 宋景辰歪着小脑瓜朝宋三郎道。
“呃……”
宋三郎不得不承认,按照儿子这套说辞,成功的几率还挺高,倘若这慈幼院没有猫腻,儿子自然不会有事。
退一万步来讲,倘若这慈幼院有猫腻,他们更不敢对有主的孩子怎么样,他们做贼心虚,最怕就是引起人的注意。
不过可行归可行,调查慈幼院的办法千千万,宋三郎是绝对不可能让儿子冒没有必要的风险,更不想让他在这样小的年纪见识到太多人性的阴暗。
摸了摸儿子的头,宋三郎道:“辰哥儿讲的有些道理,但爹爹要告诉你,除非迫不得已,以身犯险决不可取,你不可能预估到所有的可能,凡是皆有意外,这个意外你承担不起,爹娘也承担不起。”
顿了顿,宋三郎又道:“即便你能查出这慈幼院有问题,你能解决他们吗?”
宋景辰道:“我可以和爹爹一起去官府告他们。”
宋三郎:“所以,人家慈幼院的人对你这么小的孩子没有防备之心,官府的人对你这么小孩子说的话就能相信?”
“啊?”宋景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被他爹问住了。
宋三郎继续道:“你怎么知道把慈幼院那些管事的人都解决了,新来的院长就一定是好人?”
宋景辰眨着大眼睛倚进宋三郎怀里,“爹爹,那怎么办呀?那些小孩没有爹娘已经很可怜了,还要受他们欺负,我们就看着不管吗?”
宋三郎道:“既然咱们都知道了,肯定是管的,但要管自己能负责的那一部分。”
“咱们辰哥儿还只是尚无自保之力的小儿,遇见这等事情告诉大人就是对你自己负责、也对爹娘负责、更是对他人负责。”
宋三郎把小孩抱到腿上,又道:“我儿聪明也很善良,然聪明良善非能周济万事,作一个聪明人,当以所长让人,使擅长之人做擅长之事才是正理。”
微微停顿了一下,宋三郎摸着儿子的头道:“良善者若用之不当,反为大恶。”
宋景辰从三郎怀里抬起头来,小眉头轻皱,“爹爹,什么叫良善者用之不当,反为大恶。”
宋三郎道:“辰哥儿需知这慈幼院乃是在天子脚下,且时常有人造访,那些人仍敢胆大妄为必然是有所依仗,若没有搞清楚他们背后撑腰之人就冒冒失失去告状,非但不会解决问题,还可能会连累到那些孩童。”
“届时,辰哥儿管不了可以说你已久尽力了,自己问心无愧,可那些孩子却跑不了,也没地方跑,那些人必定会变本加厉恐吓甚至打骂报复那些孩子,让他们再不敢出一言半语。”
宋景辰有些后怕地往宋三郎怀里缩了缩,搂住他爹的腰,小声道:“爹,好可怕。”
怕就对了。
这个年龄就得知道怕,不然你给他顺个梯子,他能给你捅破天。
宋三郎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严肃道:“爹不管你们陈先生怎么教你的,圣人又是怎么说的,在爹娘这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你敢拿自己冒险,爹就打你屁股,记住了吗?”
秀娘插了一句:“嗯,你爹力气大,下手狠,把娘的那份也捎带上一起打,甭怕打坏喽,荀大夫那里有好药,咱不怕花钱,过个十天半月,你就又是一条好汉。”
宋景辰“嗷呜”一声,委屈得把小脑袋拱进他爹的臂弯里,气呼呼道:“你们敢打,我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夫妻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这跟哪儿学来的!”
秀娘气道:“知不知道被拐子拐跑了,比去那慈幼院还惨呢。合着刚才你爹说了一大通,都白说了呗。”
宋景辰心说:我才不真走,就是藏起来吓唬吓唬你们,就藏到我屋床底下,让你们干着急找不着。
宋景辰气鼓鼓道:“你们俩不公平,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你们先威胁我的,我气不过才口不择言,这能怪小孩吗,去找祖母评评理去,你看看你们俩给孩子做得啥榜样呀。”
秀娘作势要打顶嘴的熊孩子,宋景辰哧溜从宋三郎身上滑下来,蹬蹬往外跑,边跑边道:“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找大哥去。”
秀娘看儿子捣腾着小短腿儿紧跑,捂着嘴儿乐,朝宋三郎递了个眼神,道:“恼羞成怒了。”
宋三郎也忍不住笑,从后面叮嘱儿子:“你跑慢点儿,注意门口的台阶。”
“知道啦,我跳过去,爹,看我的——”
小孩两脚用力一蹬地,腾空而起,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宋景辰从屋里一下跳到屋外台阶下面——
呃……
没发挥好,向前踉跄两步,单膝跪地了。
宋景辰瞬间感觉到来自膝盖的疼痛感,不过他装没事儿人一样,爬起来拍拍膝盖跑了。
把秀娘唬一大跳,朝外面嗔了一眼,没好气道:“这孩子,忒能淘,你看把他给能耐的,他怎么不再跳远点儿,有本事从咱屋直接跳到茂哥儿屋里去,刚才没摔到他吧?”
“估计是摔到左边的膝盖了。”宋三郎道。
秀娘:“那应该是没摔疼,这小子最怕疼,要摔疼了早哭着跑回来求安慰了。”
宋三郎笑了笑,“刚吹完牛,转头就摔个跟头,不好意思呗,你瞅着吧,他这疼不能白疼一准儿得找茂哥儿、竹姐儿诉苦去。”
秀娘就乐,坐下来拿起桌上茶壶给宋三郎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道:“这凡是跟朝廷牵扯上的事儿可真是复杂,幸好我当时想着这事儿没有证据不能先打草惊蛇,让人家有了防备,便没有乱说。”
宋三郎接过茶杯,笑道:“娘子的书没白读。”
“三郎又来打趣我,说正事儿呢,刚才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我没和你细说,这会儿小孩出去了,我与你细说说。”
宋三郎:“你说。”
秀娘:“我之前卖豆腐的时候见得最多的就是人,男女老幼,好的,孬的,什么人都有,别的不说,我总觉得这面由心生是有几分在理儿的,尤其是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的。”
宋三郎点点头:“的确如此。”
秀娘又道:“三郎,你知道吗,我今天在慈幼院看到的院主也好,还有那里的院工也好,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对孩子们很慈爱,可他们的眼底却冷冰冰根本没有热乎劲儿,你看咱家里这些人,谁跟辰哥儿说话的时候不是看着孩子的眼睛说,你再看咱辰哥儿的反应。”
“就算在最不爱笑的大哥那里,孩子也是很放松的,他知道他大伯不会伤害他。”
“慈幼院的院工可就奇了怪了,我这那儿呆了那么久,就愣没瞅见一个孩子同那些院工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和朝夕相处照顾他们的人没有一句话,这简直太违背常理了。”
“还有,他们那灶房不让人进就罢了,说散了一地的烂菜叶子是喂鸡的,我就奇了怪了,咱们家平日里去买菜,带烂菜叶子的都不要的,人家卖菜的也会把烂菜叶子扒下来攒成一堆儿,专门卖给那些吃不起菜,图便宜的穷苦人家。”
“合着这慈幼院买来的菜就能有那么多烂菜叶子了?那他们可真会买……”
秀娘同三郎说着今日慈幼院的所见所闻。
大房屋里,宋景辰老神在在的霸占着他大伯的逍遥躺椅,茂哥儿正半蹲地上给他膝盖上小心地涂抹药膏,一旁竹姐儿剥炒南瓜子喂给他吃,王氏说这炒南瓜仁健脾胃,对小孩子好。
宋景辰总算是舒坦了,他可金贵着呢,哪次受伤都不能默默忍受,那必须得让你们都知道我疼了。
第112章 送你一桶鱼
慈幼院的事可大可小, 说他“小”是因为他影响到的只是最弱势的一群孤儿,说他大是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极坏。
张璟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须得做些事情向上面证明自己,同时给下面人立威, 这做大事太冒进, 不若做些实实在在有利民生的小事, 既稳妥, 又能为自己树立好的官声。
这为官之道,好的官声立住了,往后做什么都更容易些。
宋三郎自己特意去同张璟说不合适, 显得有指导张璟做事情之嫌,给人观感不好。
毕竟,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下属比自己更聪明。
不若让秀娘同张夫人把这事儿说了,借着张夫人的口告诉张璟,张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秀娘问去张府拜访带些什么礼物合适,宋三郎想了想, 道:“张府不缺东西, 上午你三舅不是给送来两桶鱼吗, 你带过去一桶,就说是娘家养的, 给张夫人尝个新鲜,借着这个由头, 你稍带着把你们那日去慈幼院之事提一提即可, 也不用说太多。”
秀娘看了他一眼,不解道, “为何不用说太多。”
宋三郎:“你只是怀疑,并无证据, 多说无益,且只你一人看出有问题,包括张夫人在内其她人都看不出问题来,倒衬得人家沽名钓誉没有人真正关心那些孤儿一般。”
微顿,宋三郎又道:“你就只说你去茅厕发现那慈幼院伙房不正常之事,其他都不必说。”
秀娘听得恍然大悟,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胸口道:“三郎,我可算是明白了,这做官可太不轻省了,方方面面顾虑的事情可真是多,一个不留神就得罪这个得罪那个,还让不让人活了。”
宋三郎轻笑:“惟一习之。”
秀娘忍不住将头靠在三郎肩头,“三郎,为了咱们家,辛苦你了。”
半晌后,她又来一句:“我也不能拉咱家后腿,得学着做一个八品官夫人。”
宋三郎握了下她的手,“嗯,不急,慢慢来。”
秀娘:“我不着急,离我儿考状元郎的时候还早着呢,我有的是功夫。”
宋三郎:“……”
翌日。
一大早,秀娘起来挑鱼。
要么说亲戚之间关系的好坏除了血缘和走动,还得看你对别人有没有用呢,秀娘这个所谓的三舅实际上只是一个远房舅舅,自家开了个鱼塘,辛辛苦苦忙活半天,遇到合作的酒楼倒闭,欠着的银子不给。
问题是因为双方长期稳定合作,还没有打欠条,这位远房舅舅便求到秀娘头上,秀娘同宋三郎提了一句。
若是秀娘的亲舅,宋三郎还可能考虑出个面,有官府的身份在,他出面说合两句,对方不敢不给。
只是远房舅舅,宋三郎没必要趟这混水,他的人情也没这么廉价。再者说了,人家求,你就应,那他以后就没有安生的时候了,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找上门来求帮忙了。
宋三郎给出了个主意,说他们双方之间没有借条,也无证人作证,若想通过告官来要回,怕是很悬。真是想要回来,那你就只能用对付无赖的办法来解决。
比如找两个“江湖人士”承诺要回来的银子分他们一半,八成能要回来。
秀娘就乐,还“江湖人士”你直接说找地痞流氓就得了呗。
这就是为官者的语言艺术,意思是那么个意思,但不能直说,直说就有把柄落到人家手里了,至于你怎么理解,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宋三郎又叮嘱,要提前同找来的“江湖人士”约定好,怎么吓唬都成,切不可做出伤害人之事,否则按大夏律法,这位三舅要担唆使之罪。
秀娘不由有点担心,问道:“招惹这样的人会不会给我三舅招来麻烦呀?”
宋三郎道:“那就看你三舅自己的取舍了,世上之事本来就如此,哪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好事呢。”
实际上宋三郎敢让对方这般做,那就代表在他能力控制范围之内,真是惹上了麻烦,他出的主意,大不了最后他出面收场就是了。
果然,按照宋三郎的办法,这位远房舅舅还真把银子给要回来了,没成想找的那“江湖人士”也是个精明的主。
人家挺上道只要了他三成的银子,说是以后他周围谁家做生意的再遇上这种事,介绍给他,童叟无欺。
秀娘这位远房三舅也是个会办事儿的,宋三郎的官职按现代的理解就是民政部财政部的处级官员,还是靠近权力中枢的处级官员,在远房三舅眼里那就是户部的八品大官,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没看见自家气得几夜合不了眼的事,人家随便出个主意,就给他们解决了吗?
是以,这位三舅挑池塘里最贵最肥美的鱼给送来了两桶,活蹦乱跳得很。
秀娘又再挑选一番,专挑长得好看的要,“三郎,来这条,双眼皮大眼睛,多精神。”
宋景辰凑过来,“娘亲,鱼有眼皮吗?”
秀娘:“肯定有啊,谁的眼睛没眼皮呀,没眼皮它怎么闭上眼睛睡觉。”
宋景辰:“可是鱼被宰杀后它的眼睛是睁着的,被蒸熟了也还是睁着的,为什么睡觉的时候就不可以睁着呀。”
秀娘:“……”
睁着眼睛那还能叫睡觉吗?
不过儿子这么一说,她想了想,还真是的,她还真没见过闭眼睛的鱼,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秀娘不想在儿子面前承认自己说的不对,朝宋景辰道:“你关心这些没用的干啥用,人家考状元能考你这个?”
宋三郎在旁边听得直乐,插了一句:“考状元自然是不考这些,不过这鱼好看难看都一样是要上餐桌的,既是判了人家死刑,还管它好不好看干嘛,好看难看不都得是被吃的命。”
秀娘也乐,道:“那就捡着匀乎得来吧。”
宋景辰:“长得好看要被吃掉,身材好也要被吃掉,鱼儿好可怜呀。”
宋三郎捏了下他小脸蛋,“那你还吃不吃呀?”
宋景辰斩钉截铁:“要吃!”
“好,晚上咱们吃红烧鱼。”
“爹,我想吃酿鱼,就是上次我们在大酒楼里吃的那种,把羊肉塞进鱼肚子里烤着吃的那种。”
秀娘就乐,“儿子,你这有点考验咱家厨娘的手艺,人家是做家常菜的,整不来大酒楼那种花哨吃法。”
宋景辰搂着宋三郎大腿,软唧唧撒娇,“爹,想吃,我都快忘记什么味了。”
宋三郎看鱼捡得差不多了,直起腰冲秀娘道:“晚上带上他一块去吃吧,那酒楼离着二郎的铺子不远,顺道把岳父岳母他们也叫上。”
秀娘:“你就惯着他吧,要啥给啥。”
宋景辰忙信誓旦旦表孝心:“爹爹,等你老了辰哥儿也惯着你,要啥给啥。爹要三更吃鱼,绝不让爹等到五更吃!”
宋三郎:“……”
这话怎么听着哪儿不对劲儿。
秀娘笑得蹲下身子,她肚子疼。
宋三郎清了清喉咙,道:“辰哥儿可以说爹爹想要早上吃鱼,绝不让爹爹等到晌午吃。”
宋景辰这会儿也发现自己用词不妥当,忙解释:“爹,我说得着急了。”
“嗯,那以后有话你要慢慢说,先在自己脑子里过一遍再说。”
“我知道了爹。”
“快去屋里收拾下自己的东西,等会儿跟哥哥们一块去书院。”
宋三郎去上衙,宋景辰小哥仨一块上了自家马车去书院,秀娘换了身衣裳,又妆扮一番,坐上家里另外一辆马车直奔张府。
张夫人用过早膳,正手持剪刀修剪花架上的白色栀子花,张夫人极其稀罕栀子花的香味,只是这花忒难伺候,别人送来的时候花骨朵都快爆盆了,只需静待花开就好,没成想才养了没几天就开始有黄叶子,甚至一些花瓣也有烧灼一般的黄色。
张夫人有点小郁闷,正这时,小丫鬟来通报,说是宋文远家的娘子许氏前来拜访。
张夫人微怔,这不是昨天才见过面吗,难不成来找自己是有事?
张夫人吩咐把人请进来。
没多会儿,秀娘拎着一桶鱼进来内院了,为了保持新鲜,桶里还有不少水呢,很有分量,多年没干过力气活儿,秀娘的额头出了微微的细汗。
秀娘把桶放下,顾不得擦汗,朝张夫人行了个礼,笑道:“我娘家养的鱼,昨儿才送过来两桶,都是顶顶新鲜的,咱自己人,每一条鱼都知根知底,全都是喝山泉水长大的,跟那种水坑里养的不一样,听说是什么才流行的新品种,叫虹鳟鱼,可不好养了,这不我就给姐姐送来了,就想让姐姐尝过新鲜。”
张夫人没成想还有这么实心眼的人,东西贵不贵重放一边,这份心意实在难得,张夫人忙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妹妹快擦擦汗,这么沉的东西你怎么还自己拎进来了。”
说罢,张夫人冷着脸看向周围人,“一个两个的,养着你们都是吃闲饭的么?我妹妹大老远给我来送鱼,你们就叫她自己拎进来?”
由妹妹到我妹妹,这话语里的亲近让旁边几个丫鬟婆子暗暗吃惊,齐齐跪下请罪,秀娘忙拉住张夫人道:“姐姐莫怪她们,其实是我家里的车夫给拎进来的,我就拎了内院这一小段路,她们要帮我拎,是我不让人家帮忙的,我寻思着我这衣裙上怎么也溅上鱼腥水了,就不要再换手折腾她们了。”
实际的情况是人家小丫鬟委婉不让她把鱼拎进内院,放在外面,夫人若是让收下,直接吩咐人拎去灶房就是了。
秀娘才不乐意,这送礼,哪能不给人过目呢,再说了,他们一家子挑选了半天呢,她假装听不懂人家的暗示,嘴里说着不用帮忙,自己硬给拎进来了。
这会儿几个丫鬟婆子听秀娘如此说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对这个懂得体谅下人的娘子心生好感。
话是如此说,张夫人还是训斥这些人几句,命人把鱼送进灶房,同时吩咐准备几样好菜,这鱼也做上,晌午她要留客人用饭。
秀娘把人叫住,掏出一页纸来,道:“姐姐,这是我娘家养这鱼的舅舅给的做这种鱼的菜谱,我一并带来了,用上用不上的,给灶房的人当个参考。”
张夫人笑道:“妹妹想得真是周全。”
秀娘忙道:“哪有,是我那娘家舅舅想的周到,我就是个粗人,不瞒姐姐说,这书才读了没几个月,字也识得不多,也就姐姐不嫌弃我笨,您这样的身份还愿意同我姐妹相称,秀娘心里把您当亲姐姐。”
张夫人拉着秀娘的手,“我也不瞒妹妹说,我呢,在家里是老小,上面几个哥哥,我还真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亲不亲的,反正是越说越亲,俩人说说笑笑往屋里走。
秀娘随着张夫人进屋来,扑鼻而来一阵熟悉的花香,秀娘不由循着香味看过去,看到屋子一角的紫檀六角木花架上摆着一盆栀子花。
正是张夫人刚才修剪了一半的那盆,剪子还在花盆旁边放着,剪掉的黄叶子也还没来得及清理扔掉。
秀娘不由眨了眨眼——这题我会呀!
自家的栀子花前段时间不就是和这盆一模一样的毛病吗,还是自家的好大儿给治好了,现在长得可好了,叶子绿生生油亮亮的,花瓣洁白无暇,看着就喜人,就连三郎都说养得极好。
给花浇掺了醋的水这种坏事儿也就自家调皮捣蛋的大儿子能干出来,问题是他就真的歪打正着了,这栀子花他还真就爱吃醋!
这可是独门养花秘技呀。
第113章 让天意做主?
“姐姐养的这栀子花可真饱满, 还没进屋就闻见香味了,就是好像同我养那栀子花一样,有点小毛病。”秀娘指着花架上的栀子花道。
张夫人:“可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 今儿早上突然发现好几片黄叶, 我正说让人搬出去, 让府里花匠给瞧瞧是怎么回事儿呢。”
秀娘笑道:“不用找花匠, 我家的栀子之前同这盆一模一样的毛病,现在长得可好了,半片黄叶子都没有。”
“哦, 妹妹是怎么治好的?”张夫人有些好奇。
秀娘:“特别容易,给它喝点儿醋就行了。”
“你说什么?” 张夫人以为自己听岔了。
秀娘:“就是把家里的醋兑上水浇进去就行了, 一开始可以少兑点儿,看看效果,效果不好,就再多兑点儿。”
张夫人惊讶道“还有这等养花的法子?”
秀娘当下把自家儿子用醋浇花却歪打正着把黄叶病治好的事同张夫人学了一遍, 逗得张夫人咯咯乐, 道:“辰哥儿果然是个调皮小子, 回头儿我就按着咱辰哥儿的法子试试。”
两人说笑着落座,张夫人吩咐人上茶。
不稍片刻, 一名头梳双髻、绿裙曳地的小丫鬟端着茶盘过来,走路都不带有声音的, 对方先将茶盘轻放到桌上, 对着秀娘盈盈一礼,双手奉上茶杯, 柔声细语:“您请用茶。”
看到张夫人身边的下人如此有规矩,秀娘想:张夫人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好说话, 太好说话可管不住这一屋子人。
秀娘冲人点头笑笑,小心地从对方手上接过白玉般透润的细瓷茶杯,不是白玉,胜似白玉,好看得紧。她暗道自家三郎让送鱼果然是对的,别的不说,最起码能让对方记住。
若是送些茶酒瓷器类的精细物,自己认为挺好,但在人家这里根本不值一提,就说张府用的这种样式的茶杯,让她去买她都不知道该到哪买。
两人喝着茶的功夫,张夫人提到了昨日去慈幼院的事,夸秀娘想得周到,带去的那些小吃食和小玩物很受小孩子们的喜欢。
秀娘正想着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呢,没想到张夫人自己先说了,她便顺着张夫人的话说起自己无意中进到后院慈幼院灶房的事,包括那些烂菜叶子,以及拦着不让人进灶房的厨娘。
张夫人官宦世家出身,对官场之事十分敏感,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丈夫才刚升任户部尚书,若真有这种事情,被别人捅出来,甭管是不是上一任尚书的责任,人家已经辞官养老无事一身轻,这背锅被骂的必然是丈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越是这种恶劣的事件传得越快,老百姓懂什么谁的责任,骂的时候必然骂现管的。
——但若丈夫刚上任就把这事查出来,那就是另外的说法了。
张夫人送走秀娘之后,急匆匆找张璟说明情况,张璟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虽说少不了岳父一家的帮助,可人家岳父也不是拿自家姑娘来做慈善的,能不计较张璟的身世,那是因为张璟的才干足以帮他抵消身份带来的差距。
张璟立即意识到这件事可以大做文章。
若是洛京城天子脚下都有此等恶劣之事,可想而知下面州省的慈幼院必然问题也不少,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不就有了。
张璟忍不住捋了把胡须呵呵笑道:“我只道三郎是个福将,不料这宋家娘子也是个带福的,不过是同夫人去了趟慈幼院,就让本官受益匪浅,若非他家那小娃年龄太小不合适,我都想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了。”
张夫人也笑,道:“可不是有福气,我听说宋家另外那俩孩子能拜在陈宴安名小,多多少少都还沾了些小娃的福气呢。”
……
傍晚时分,灯火初上,正是吃饭的点儿,东市吉祥大街人声沸沸,两边的饭食铺子热气腾腾,满街飘香,秀娘去娘家铺子里接人,宋三郎抱着辰哥儿在酒楼附近转转。
这会儿爷俩正驻足在一处小食摊前,对面身穿蓝色齐腰襦裙的大娘正忙碌地拉面,她将面条拉长拉细,边拉边缠绕在一个工字型的摸具上,动作老练迅速,待到缠绕了许多匝后,立即脱摸,随后推入滚烫的油锅里,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声。
宋景辰就见那线团一样的细面丝在热油里翻滚起泡,并迅速变硬定型,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大娘将撒子快速翻面,片刻后用长筷捞出,放入竹笊篱沥去多余的油分后,也就凉得差不多了。
大娘将炸撒子放入油纸包中,笑着递给宋景辰。
宋景辰道:“大娘,你可真能干,这么多道工序全部都你一个人干,还要招呼客人找钱,却一点都不手忙脚乱,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你就是炸撒子的女状元吧。”
对面的大娘忍不住爽朗大笑,道:“小少爷您可真会说话,老婆子做撒子做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有人这般夸我,有您这句话,老婆子觉得这么多年的辛苦都值了,就冲您这句话,这撒子大娘送你了,不要钱。”
宋景辰忙摆手道:“不行,我夸您是因为您做得好,不是因为想占您的便宜,做得好的人理应受到奖励。”
说完,宋景辰扭头冲宋三郎道:“爹爹,你给这位大娘小费吧。”
“小费?” 宋三郎没明白儿子说的小费是什么意思。
宋景辰抓了抓自己小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嘴里怎么就蹦出个“小费”来,但他知道自己要表达的意思,他道:“就是打赏的意思。”
宋三郎这下明白了,笑着多付了对方十文钱,对方推让不要,宋景辰道:“收下吧,这么热的天,你还要守着大热锅,去买碗冷饮子喝吧。”
怕人家不收,小孩又补充一句:“我爹赚钱比你容易。”
宋三郎忍不住抚额哂笑一声——
可真是爹的好大儿。
那位炸撒子的大娘被小孩感动到眼圈儿都红了,双手合十,喃喃道:“小少爷是老婆子见过最好看的娃娃,人好看,心眼更好,老天爷定会保佑小少爷这样的好人,保佑您大富大贵,平平安安。”
这话宋三郎很爱听,往大娘的案板上按下一两碎银,道:“借您吉言了。”
大娘手里捏着那碎银,看着爷俩离去的背影,感觉今晚简直像做梦一样,呆愣了一会儿,她又喜极,过两个月闺女就要嫁人了,有了这银子可以给孩儿买两床像样的棉布被面儿,风风光光出嫁。
宋三郎抱着儿子,忍不住道:“天下生灵,悲哀之人众多,辰哥儿能怜惜几人?”
宋景辰嘴里嚼着嘎嘣脆的炸撒子,头也不抬道:“爹,这还不简单,怜惜眼前人呀。”
好吧,小孩说得对。
宋景辰小手油乎乎的,掰了一段撒子往宋三郎嘴巴里塞,“爹,你尝尝,可脆了,你多嚼一会儿还有点甜。”
宋三郎咬过来,道:“你少吃点,留着点肚子待会儿还要吃鱼呢。”
宋景辰小脖儿一扬,“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宋三郎忍不住笑,揉了一把儿子的小头发,“再给爹吃口,还挺香脆。”
宋景辰:“再给你少吃点,荀大夫说岁数大了,要少吃油炸的果子。”
宋三郎被噎住,三十多岁,他怎么就成“岁数大”那一波的了。
宋景辰:“娘亲可以比你多吃一点点。”
宋三郎发现儿子最近有点会说话的过、头、儿、了!
爷俩进了大酒楼没多会儿,秀娘领着爹娘和许二郎到了,许二郎正是蹿个子的时候,之前比他姐还要矮一些,现如今已经反超秀娘半个头了。
现在吃食各方面跟上来了,小伙子看着比之前墩实了许多,小麦色的黝黑皮肤,因为做生意要与人攀谈打交道,秀娘让许大郎逼着他每天刷牙,现在许二郎的牙齿白得很,咧嘴儿一笑,嘴角同秀娘一样天然上翘,带着几分机灵喜人。
就是这穿着有点儿不伦不类,年纪轻轻穿得老气横秋,衣裳的颜色、布料、花式都老气,宋三郎忍不住想笑。
这真是有什么不稀罕什么,年轻得非要往成熟里整,成熟的不想被人说老练。
许二郎一见辰哥儿,呵呵乐着大步上来,从椅子上把小孩抱起来,往小孩怀里塞了个小盒子,道:“辰哥儿想舅舅没?”
许二郎每次见着宋景辰都是这一句,宋景辰忍不住翻了翻眼皮,朝许二郎眼尾一斜,“那舅舅想我了没?”
许二郎道:“那还用说,你是我大外甥。”
宋景辰:“就是啊,你是我舅舅,我不想自己的舅舅难不成去想别人家的舅舅,我又不傻。”
许二郎摸着脑瓜傻笑。
许母笑着把儿子扒拉开,从儿字手上接过辰哥儿,要抱抱大外孙又长肉了没有。
许母抱完,许父抱,没办法,一家子就守着这么一个小的。
宋三郎趁他们说笑的间隙,点好了菜,四荤三素一汤两个凉菜,鸡、鱼、牛、羊海鲜都有。
许父许母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自认为自家是高攀了宋家,尤其是女婿如今做了官,在女婿面前多少有些拘束,吃饭亦放不开。
秀娘看出来了,道:“爹,娘,三郎做再大的官,那也是您女婿,你们甭拘着他,该吃吃,该喝喝,若是不合口味,咱们再点菜。”
许父忙瞪闺女一眼,许母也从桌子底下踢闺女的脚,宋景辰来一句:“娘,我要点荔枝玉露烧云梦”
秀娘拿筷子点了下儿子的小脑瓜,“你咋不吃神仙肉呢,除了以前的萧楼,哪个酒楼有这种菜。”
秀娘能看出来的事,宋三郎自然也能看出来,他笑着站起身来,替二老斟上酒,又替秀娘斟上一杯,道:“今日三郎要感谢二老把秀娘嫁于我,亦要感谢秀娘为三郎、为孩子,为我们这个家,为宋家付出的辛劳,没有秀娘亦没有宋三的现在。”
宋三郎举起酒杯,“来,我敬大家一杯。”
宋景辰忙站起来,跟着他爹张罗,“爹爹,你先等等,还有我呢。”
宋三郎道:“你还小,不可饮酒。”
宋景辰朝旁边店小二一招手,“店家,帮我来一壶樱桃蜂蜜饮。”
“爹,我还小,用甜饮代酒也是一样的。”
宋三郎心说你就是想喝糖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呗。
一家人被孩子逗得笑开怀,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老俩口看着眼前的女儿、女婿、小外孙,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更开心。
……
张璟这边最近一直在查慈幼院的事,在查慈幼院的同时,索性把安老堂那边也查了一下。
不查不知道,张璟派人一番调查下来,查到的事实简直震碎三观,安老堂那边还不算最龌龊的,慈幼院这边的所作所为才真叫人发指!
张璟想不到那慈幼院的院主能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他都不知道该说对方太胆大还是太蠢,蠢得无所顾忌。
在大夏有一句俗语,称:“天下财富皆归洛京”,足可见洛京城的富裕程度,是以洛京城的慈幼院是接受朝廷拨款最多的,亦是接受捐赠最多的。
一句话,绝、不、差、钱!
就这,慈幼院还敢克扣那些孤儿嘴里一点可怜的口粮,你觉得已经够让人出离愤怒了,但实际上这才只是冰山一角。
那慈幼院为了让小孩们足够听话,还存在各种令人发指的虐打孩童行为,这也就罢了,更让张璟大为震惊的是这孤儿院竟然胆敢同遭千刀的拐子们伙同一气,把拐子拐来的孩童通过孤儿院这边洗白身份。
人家竟还做成了买卖。
这还不算完,更有孤儿院里那些长相好看的孩子被卖往外省的青楼楚馆等腌臜之地,张璟自认为自己不算个什么心慈之人,但他再无情也做不出这种不积阴德的混账事儿。
那慈幼院的院主敢如此胆大妄为,确实有靠山,正是当朝驸马田兴俊的亲堂哥。
张璟动公主或是驸马或许有顾忌,区区一个驸马的堂哥他若都不敢动,这官也别做了,回家抱孩子去不得罪人。
只是查着查着,更离谱龌龊的事来了,下面人发现这慈幼院三五不时就少人,理由要么就是生了疾病,要么就是被人领养,可奇怪的是些少的孩子全部都是女娃,而且都是十二岁以上的女娃。
这领养一般都是领养男娃,哪有多少人会领养女娃?
再说了真要喜欢女娃,那也是领养年纪更小的会更亲一些,谁会领养个十二三的,养三年嫁人了,图啥?
娶不上媳妇儿的买来当媳妇差不多。
继续查下去——
最后调查结果出来,比卖给人当媳妇更残忍。张璟已经无力震惊了,他只能说长公主赵安宁疯了,竟然养了一帮妖道在府中替她炼制青春不老丹,而那些可怜的孩子的血就是药引子。
张璟纠结这事该怎么了结,要不要牵扯出长公主,还是杀几个替罪羊结案。
一查到底吧,毕竟是皇帝的妹妹,事关皇家颜面。可替赵安宁遮掩,等于是被迫助纣为虐,比吞了苍蝇还让人恶心。
他轻易不喜欢麻烦岳父,尤其是他如今官居尚书,当有决断之力,便把宋三郎找来聊聊此事。
倒不是他觉得宋三郎比他强。
宋三郎屡屡助他,他有点儿迷信,把宋三郎叫来有那么点儿占卜问吉凶的意思,既然纠结向前还是向后,那就听占卜的意见,让天意做主。
第114章
张璟问宋三郎的看法, 宋三郎道:“大人,这慈幼院的事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一查到底,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张璟:“此话怎讲?”
宋三郎道:“常言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 所谓魔高一丈凭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有约束, 一个可以无所不用其及, 大人顾全皇家颜面,长公主却未必念及大人您的苦心。”
“大人要知道此等恶事一旦传出去,长公主就算不死, 也会身败名裂,被皇帝所厌弃, 失去眼前的荣华富贵。”
“以公主之心胸,怕是未必会允许如此大的一个把柄握在大人的手里,是以大人只要插手慈佑院,那就势必会得罪公主。”
宋三郎此言一出, 张璟越发难以做出抉择, 就算陛下盛怒之下处理了公主, 可若以后此事淡了,陛下又后悔了呢?
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沉吟半晌, 张璟道:“依文远之见,本官当如何处置?”
他这话既是问宋三郎要意见, 也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不查对不起良心和那些冤魂;查,对不起乌纱, 即便是不想查,这话也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必须得让宋三郎说出来——
且得给他说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这台阶下得不尴尬。
宋三郎让秀娘把这事透给张夫人,肯定是要张璟查这案子,且替他想好了退路。
宋三郎上前一步,对着张璟耳语一番。
张璟面色一变:“此事当真?”
宋三郎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大人可再找人确定一番。”
张璟忽地发出冷笑:“长公主所做所为,果然是老天都看不过眼去。”
宋三郎微敛眉眼,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不久后。
在一次宴会上,张夫人的妹妹无意中同太子妃的妹妹聊起长公主的马球场,言说长公主的马球场有二十多支球队,球队之人个个骑术精湛,球技也精湛,骁勇善战,说什么每个球队都有自己的支持者,有那大方的,直接往场内扔银子打赏,邀她一起去看热闹。
太子妃的妹妹年纪小,正是爱看热闹的时候,欣然前往,去过之后,大为震撼,回家便眉飞色舞地同自家父亲说起此事。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太子岳丈岂非常人,乃是皇帝为太子顺利登基选定的有力靠山,正是可以与镇国将军刘勇地位相当的定远大将军施明。
施明从女儿的话里听出不对劲儿,二十多支擅骑射的球队,足有几百人,再加上长公主的身份,这些人若要被有心人武装利用起来……
再者说了,她明面上有二十多支球队,你知道她私下有多少替补之人吗?
她说是练球,你知道她到底是练球和是练兵?
最重要的是:太子与长公主的关系并不好。
施明当即命可靠的手下人去马球场卧底调查一番,随后一道密折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年纪不小了,身体亦不复之前强健,对看重的太子都多有提防,利用其他皇子削减太子势力,合况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就算早年间赵安宁对他有些恩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早都淡了,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恩情。
皇帝不悦,他是绝无可能允许威胁到自己皇位的存在,至于长公主有无勾结皇子之心并不重要,她有这个条件就足够了,更何况赵安宁最近还真跟三皇子走得有些近。
龙颜一怒,长公主的马球场被收归朝廷,长公主被虢夺封号,公主府倒是给留下了,只不过长期禁足,跟活做牢也差不多。
落到这步天地,赵安宁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到驸马田兴俊头上,若非驸马怂恿她夺了宋三郎的马球场,哪里来的如此多事,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面对赵安宁的歇斯底里,驸马田兴俊嘴角噙着冷笑,懒得再伪装,讥讽道:“公主若论因果,那田某也可以说若非公主强征在下为驸马,田某也没有机会给公主出主意不是?”
“公主说听了我的话落到如此下场,田某的话若是如此有分量,当初田某苦苦哀求公主放过,怎不见公主有半分心软?”
“说到底,还不是对了公主的心思你便听;若不对你的心思你便不听。”
“我要你低调低调,不要在明面上整出那么多球队惹人注意,你听了吗?你急功近利,只看得到白花花的银子,你自己蠢,却还有脸来怪我?”
说到此处,田兴俊的拳头忽地攥紧,紧抿的唇线看出他在用力压制住怒火翻腾,他自己这辈子是被毁了,眼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儿子的将来铺路,不成想儿子的前程亦被眼前的蠢女人一下子毁掉了……
是夜,被捆绑在床柱上塞住嘴巴的赵安宁,眼睁睁看着驸马一手牵着继子,一手拉着自己身边“死而复活”的侍女的手站在她的身前。
那侍女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下划到唇边,象一条丑陋的蜈公,就听那侍女道:“公主替青婉养育儿子多年,辛苦了。”
赵安宁目眦欲裂,脸上青筋暴起,塞着布团的嘴里发出呜呜呜声。
那侍女道:“公主不必激动,有因必有果,奴婢伺候公主多年,尽职尽责,只因驸马多看了奴婢一眼,公主便毁了奴婢的容,奴婢做错了什么?”
“奴婢想来想去,发现奴婢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投错了胎,你生在帝王家,我生在穷苦人家,奴婢贱命一条,就如那路边的野草,任人践踏,可是人家践踏得越狠,野草就越想活得好。”
“您既然吃醋,那就不妨吃个痛快,奴婢不负公主所望,凭着这张丑陋的脸勾引到了驸马,我们还生了昊哥儿,公主满意您所看到的吗?”
说罢,青婉挽上田兴俊的手臂,“俊郎,我们走吧,我不想与这人多待一刻。”
田兴俊看都不看赵安宁一眼,应了一声“好。”,让娘俩先走,自己拿起桌上的烛台,手都不抖地点燃了公主安寝的床帐,毫不留恋地追随着娘俩大步出门去,急怒攻心的赵安宁红着眼珠子眼睁睁看着火舌舔舐上她的裙角……
出来公主房间,田兴俊举着烛火,带着娘俩从自己房间下了密道,密道很长,蜿蜒曲折,竟然直通公主府外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宅,民宅里十几名少女正在等待,少女们个个姿色出众,见到田兴俊齐呼“主人。”
这些少女正是田兴俊救下的公主府里的药人,亦是他为儿子培养死士。
田兴俊看了这些人一眼,道:“从今以后青宛便是你们的主人,我儿昊哥儿便是你们的少主,你等可听清楚了。”
众人虽不解,但对田兴俊服从性很高,齐声称“是”
宛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田兴俊握了她的手道:“宛娘,你快带昊哥儿走,记住我的话,从此隐姓埋名,昊哥儿十八岁之前不准在人前露面。”
等田昊十八岁了,样貌必然与幼时不同,不容易被人认出。
再者,到那时,公主府的事早已经成过往云烟,谁还记得他这个驸马的长相,谁又会在意大火中被“烧死”的公主继子。
宛娘静静凝视着他,双手抚过田兴俊的眉眼,轻声道:“你是要回去,对吗?”
田兴俊点点头。
他必须得回去,如此公主府的火灾才不会查到他头上,如此儿子才能摆脱现在的身份,用一个全新的身份活着,不影响儿子将来考科举出人头地。
宛娘懂他,拉过田昊,道:“给你爹磕三个头,跟你爹拜别。”
遭逢巨变,田昊整个人都是懵得,被宛娘拉着给田兴俊磕了三个响头,田兴俊蹲下来,双手握住小孩肩膀,又摸了摸小孩的脑瓜,道: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以后的路,昊哥儿要自己走了,记住爹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忍他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他人所不能成,记住了吗?”
田昊点点头。
时间不多了,田兴俊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宛娘,道:“我先走一步了。”
“你等一下。”宛娘叫住他。
田兴俊回头,宛娘抄起剪刀,走到他身前,拽过他一缕黑发剪下,道:“留个念想。”
田兴俊哑然,脸上露出个久违地笑来,一如当年高中进士之时的明亮俊美,只不过多了几分解脱之意。
宛娘想起那日风吹落英,满地粉红,这人宽袍广袖,一身白衣,腰间玉佩叮当,同一众人说笑着走来,公主说,“这人是我的了。”
宛娘道:“皇家再厉害,他们也只能管着人间的事,管不着地下的事,你不愿与她一起,便循着这头发来找我吧。”
田兴俊道:“好。”
宛娘:“我会将昊哥儿培养成才,你的遗憾,你的儿子替你完成。”
田兴俊用力点头,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再回头一眼。
直到田兴俊的身影消失在地道口,田昊才如梦方醒般,抬头朝宛娘问道:“我爹干什么去了?”
宛娘咬了咬嘴唇,咽下哽咽,轻声道:“去做他想做的事,我们走吧。”
“不等爹吗?”
“有的是时间等,但现在不行,我们要先出城。”
……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熊熊大火吞噬了公主府,对的,错的,善的,恶的,爱恨情仇尽成灰烬,风一吹就散了,连灰烬都不曾留下半分。
三日后,火灾原因查明,公主驸马安寝时,蜡烛被风吹倒点燃了蚊帐,又因驸马侍寝之时,公主不允许丫鬟仆从进来伺候,发现时为时已晚,加上夏日里天气干燥,救火困难,造成火势越越大,大半个公主府都被烧光了。
公主被烧得面目全非,倒是驸马还能被认出来。
张璟听到消息后,亦不免唏嘘人之命运半点不由人,想那驸马与他是同年进士,他是大器晚成,人家是少年得志,以田兴俊的姿容和年纪,若非被公主提前看上,说不得人家才是岳父心里最佳的乘龙快婿。
只能说作孽太多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没了长公主的阻碍,解决慈幼院的事不是什么问题,不过长公主已死,张璟上了道密折,把公主与慈幼院的事说了。
皇帝震怒,要求彻查,严加处理,却并未提长公主只言片语。
张璟明白,皇帝是不想让一个死去的公主污了皇家的颜面,此事皇帝知道,他知道,就到此为止了。
在张璟的主导下,整个大夏朝的慈幼院、安老堂都进行了严查整改,宋景辰没想到只因自己娘亲的一个善念竟然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善的种子在小孩心里不断扎根,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第115章 救命呀!
辰哥儿与秀娘都为那些被拯救的孩子开心, 宋三郎知道这样的事现在有,以后也依然会有,但至少现在这帮孩子获救了,至少一段时间内, 慈幼院都不会再存在类似的恶劣事件。
所以,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有必要, 亦值得。
小孩子总是长得飞快, 大人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他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悄然长大了,感觉昨天还粘在你腿上撒娇呢, 今天就叫你成天看不见他的人影。
三年的时间过去,宋三郎被张璟逼着从秀才考到举人, 又从举人一路考到同进士,除了考秀才时名次靠前,其他时候都是堪堪考过,次次都让人张璟替他捏把汗, 次次又能侥幸通过, 更加坐实张璟对他的评价——
当真有福运之人。
比起三郎的“福气”, 茂哥儿就是实打实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了,终不负三年以来日以继夜的刻苦攻读, 殿试第五名,赐进士出身。
能进前十的都非等闲之辈, 水平不会差太多, 至于能不能进士及第进前三,有太多不可控因素, 并非完全取决于才学。
放榜之日,喜得宋大郎还当众哭鼻子了, 儿子太不容易了,他也不容易,一路走来,陪考的比考科举的还紧张。
老太太特意上了一柱香告慰宋玉郎在天之灵。
一门两进士,加上才刚刚十一岁的睿哥儿今年二月初第一次参加县试就取得了头名的惊艳成绩,宋家悄然崛起,不说是跻身新贵之列,也算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正值早春三月,因着早前的一场春雪,还有些许的料峭春寒,不过却阻挡不住憋闷了一冬天的闲人,一帮少年正骑着马赶往距京城五十多里外的北郊游春狩猎,当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身后有仆从侍卫们跟着。
这会儿宋景辰单手拎着缰绳,骑在一匹白马上,正是他第一次学骑马时宋三郎送他的小马驹,宋景辰图省事,给人起名叫“小白” 。
小白今年已经四岁,按马的年龄来算接近成年,骨骼已然长成,不知道是不是名字起得太过随意,这马长大后也往随意里长,没有毛色如雪,毛发也没有油亮如缎子般光滑闪耀,总之和宋景辰想象中的白马相去甚远。
——不过人家小白脖子上长长的鬃毛飘扬在风中,还是能找补回几分骏马之姿的。
马不是传说中的白马,马背上的小公子却像是传说中的公子。
小公子鸦黑地头发只用一根银缟素带系着,穿了雪青色的箭袖猎装,袍袂处绣着祥云暗纹,袖边领口滚着装饰用的银边,衫长及膝,腰间束了锦带。
因为天凉,出门前宋三郎还给他披了件银灰色薄披风,脚下是银线缝制的鹿皮小靴,弯弓斜挎胸前,插了一根箭羽的箭壶背在身后,单看这一身富贵打扮,就知道这孩子家里极度不缺钱,不光不缺钱,还是个受宠的。
宋三郎这几年做边境生意,茶酒、药材、丝绸、诸多生活日用品运过去,马、羊、宝石、玉器等运回来,靠着价格差,信息差,距离差,着实赚了不少银两,比起马球场的张扬,这边境贸易,实属闷声发大财的生意。
宋三郎算想明白了,做生意若能让人把你赚了多少钱算得清清楚楚,那你就要危险了,就像这马球场,有多少个座位,每个座位卖多少钱,都是明码标价,算他的收入再简单不过。
所谓锦衣夜行,大抵如此……
今天宋景辰这还是第一次独自跟朋友出门玩,秀娘不放心,尤其小孩还非得要骑着马出门,宋三郎却觉得儿子的骑术没问题,赵敬渊也非不靠谱的狐朋狗友,再者,赵敬渊出门自有侍卫跟着,不必太过担心。
凡事总有第一次,八岁了,可以独立出一次门了。
嘴里如此说,实际上他还是不放心地把儿子送到一众人汇合的地方,确定小孩是跟着赵敬渊一帮人去打猎,而非谎报军情。
宋景辰嫌丢人,远远地就叫宋三郎停下,不准跟着他再往前走,宋三郎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儿子要面子,应允了他,远远地看着宋景辰汇入一群人中,这才放心。
赵敬渊与宋景辰并马而行,侧头朝着宋景色辰微微倾身过去,笑道:“待会儿咱们猎到野鸡野兔子,可以就地烤着吃,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宋景辰嘴角一翘,笑道:“好啊。”
赵敬渊看了看他身后的箭壶,有些好奇,“你这是摆式,还是来真的?什么时候学的,没听你说过呀?”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当然是摆式了,你没看就插了一根吗,多背一根我都嫌累得慌。”
赵敬渊:“……”
宋景辰:“你不说出来狩猎吗,我不背着弓箭显得多不合群呀。”宋景辰一抖手中缰绳,驱马向前。
赵敬渊被他逗乐,双腿轻挟了下马腹策马跟上去。
一路说笑着,众人到了北郊山脚下,此处有山有水有林木,风景很是秀美 ,虽然现在还不大明显,不过已经看出隐隐的青绿,凑近了还可以可到枝头的嫩芽还有不太明显的花苞,湖水也早已冰雪消融,闪着粼粼波光。
山的南侧有一大片敞亮的空地,看过去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际,可以纵马撒欢儿,亦可以围猎野鸡、野兔子等一些寻常的小型猎物,再大型的猎物,那就得往深山里走了,出来玩自然不会往不安全的地方去。
宋景辰腿一翻,利落地纵身下马,八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小孩还是有点武功底子的,学武功没有不吃苦的,证明他这三年的苦头儿没白吃,宋三郎宠儿子的时候真惯着,不给惯着的时候也挺狠的。
趟着地上的荒草,能明显感觉脚下的土地与冬天时候相比,显得潮湿松软起来,小草的嫩芽贴着地皮努力从荒草根部冒出来,宋景辰的小鹿皮靴一脚踩下去,不知名的小虫子被惊到,仓惶逃窜。
前面湖边,一帮仆从有人忙着砍伐树木,支起简易帐篷,防止日晒,有人铺展开席面,摆放上瓜果等小吃食,还有人去捡食柴火,准备生火煮茶。
众人喝了点热水,休整一会儿,赵敬渊招呼大家一起去南边场子围猎,这次众人出来玩正是他带头组织的。
不要小看组织这么一场游猎,选定邀请的人选,发请贴,确定流程,让活动顺利进行,同时保证这些人的安全等等,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来说还挺考验能力的。
作为太子侍读,不出意外,将来必定委以重任,实际上自赵敬怡和亲以后,赵敬渊在宫中陪太子读书这三年变化巨大,不复从前鲁莽。
这次赵敬渊邀请的勋贵子弟,很大一部分都是在陈宴安书院读书的,很多都同宋景辰认识,即便不认识也都知道他的“大名”。
如此,不至于让宋景辰感觉不习惯。
其实他是完全想多,宋景辰从不委屈自个儿,介意他就不来了,和所有人相比,其实他的目的最单纯,纯就是出来玩,而不是来交朋友的。
银子他家里不缺,权力他完全没兴趣,通过他爹他就看出来了,做官一点都不好玩,当然了,像大哥二哥那样考科举更不好玩,还是做官二代舒坦些。
老爹当个八品官,大哥在翰林院前途一片大好,二哥也绝非池中之物,他们家什么都不缺,就还缺一个会享受的闲人,他觉得他挺能胜任。
这会儿赵敬渊开始布置众人的任务,他参加过几次皇家大型狩猎活动,知道这围猎最关键的是如何驱逐野兽形成猎圈,一旦这些野兽发现往哪个方向逃都有人堵着,就开始懵,一懵就开始像没头的苍蝇乱撞,这时候就好办了。
甭看一帮人装备挺齐全,大部分人都是花架子,毕竟年龄在这儿摆着,真正懂射猎的不多,和宋景辰一样都是来玩热闹的。
赵敬渊跟着皇子们学习骑马射箭算一个,另外还有几个出身武将之家的,家族传承从小学习,有点真本事。
赵敬渊把会骑射的几人拉出来做领队,左右两翼负责包抄、中路驱赶,他带着宋景辰等人负责收口。
一切安排就绪,赵敬渊看了一眼众人,扬声道:“诸位,从即刻起,你们需听从各自领队的指挥,另外,各领队需确保各自队中人员安全,严禁往深山里跑,你们都听请楚了吗?”
“听清楚了!”
“现在开始吗?”
众人迫不及待想开始,宋景辰插了一嘴,“人家军队打仗,违反军令要严惩,如此才有军令如山一说,咱们就口头说说,约束力不强,不如这样,大家把自己身上带的银子都交上来,由小郡爷替大家保管,倘若谁要不听指挥,这银子就扣下来。”
“这扣下的银子小郡爷自然不要,奖给射中猎物最多之人便是了。”
“另外,领队之人权力大,责任亦大,惩罚也应加大,光银子不行,得把身上值钱的事物交到小郡爷手上,若不能保证队员的安全,届时要用银子来赎回贵重之物,大家觉得如何?”
说完,宋景辰又补充一句:“我说的是正规军的玩法,若大家是来过家家随便玩玩的,随意就好。”
最后这句话刺激人,也气人,谁跟你过家家,也就你个八岁小屁孩还在玩泥巴过家家呢。
少年心性最是好胜心强,最受不得被人看不起,尤其被小屁孩看不起,众人齐声应喏,同意宋景辰的主意。
赵敬渊侧眸看了宋景辰一眼,这就是他喜欢和宋景辰做哥们的理由。
毕竟这些人是他带出来的,一帮贵公子都不是什么老实听话的主,真出个什么意外,诸如摔到胳膊腿儿,跑进深山迷了路,一众人进去找再遇上猛兽,这麻烦都是成串的,到时候他不好交代。
景辰的做法无疑加大了众人对自我的约束。
银子放一边,众目睽睽之下就你一个人的银子被扣下,就你一个人破坏规矩,你脸往那搁?以后出来玩,谁还愿意带你玩?
赵敬渊目光微闪,猛地一扬马鞭,大喝道:“出发!”
墨迹半天,众人听到终于可以开始了,顿时兴奋起来,呼啸一声,口中吆喝着,策马扬鞭,朝山坡南边的草地冲了过去。
宋景辰一提马缰,纵马跟上,赵敬渊与他齐头并进,后面赵敬渊带来的侍卫亦远远地缀上来。
一众少年郎气势足,热情高,一个个咋呼的挺厉害,就是表现都不咋地,除了极个别人,大家都是第一次玩,这围猎可比他们想象中难太多了,肥嘟嘟的野鸡它竟然也能飞得如此之快,还有那黄不溜秋的野兔子,往草丛里一蹿,跟那荒草一个颜色,眼神不好使或者离得远了你都发现不了它。
它不动弹不容易被发现,可它一旦动弹起来就是拼命三郎的架势,撒开了四条腿恨不得跑得比马还快,你要骑术马马虎虎都追不上它,你若骑术不错能追上它,它竟然还知道拐弯!
——你爷头的,守株待兔谁提的,简直扯淡,那种傻货十万里挑一。
所以,赵敬渊在狩猎前布置的战略战术,真的行动起来,压根儿就不按他的套路来,赵敬渊急得大喊,“不要急着射杀,先驱赶,咱们的包抄的圈子越小,射中的机会才越大!”
“射之前别光盯着猎物,小心伤到自己人!”
宋景辰看着眼前群魔乱舞的场面,咯咯直笑。
赵敬渊也被气乐了,道:“这帮人还射猎呢,包抄围猎都不懂。”
宋景辰:“第一次嘛,正常,大家已经很努力再按照你的指示来了。”
赵敬渊忽然睨他,“你怎么好像很会的样子?”
宋景辰:“还行吧,我爹带着我玩过几次。”
原来如此,赵敬渊点点头——
“咦?不对呀,你不说你背的箭是摆式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宋景辰提弓拔箭,一枝箭利落地搭在弓弦上,右手捏紧箭尾,眯起眼睛,屏气凝神深吸一口气,攸地拉动弓弦,眼前一闪,耳边嗖!一声,箭羽直射了出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只见远处一只惊吓过度的野鸡扑棱棱飞起。
好吧,没有。
两人策马过去,宋景辰的箭扎在地上,上面还插了一根野鸡的尾羽,所以这是…鸡过拔毛?
才八岁个小孩,能有如此箭术,已经相当让人惊讶了,周围看到的人齐声喝彩,看向小孩的目光满是赞赏。
赵敬渊自己都不敢说能擦边射中,微微压下心中震惊,朝宋景辰竖起大拇指,“厉害!”
宋景辰勒住缰绳,纵身下马,拾起地上的箭支与长尾巴毛,仰头朝赵敬渊笑道:“多好看的鸡毛呀,又长又漂亮,野鸡身上的毛就尾巴这几根最为漂亮了。”
赵敬渊哭笑不得。
宋景辰喜滋滋把箭和鸡毛放进自己身后背着的箭壶里,这一箭的运气可太好了,再来十回都射不出这一箭的水平,这战利品不得拿回家去。
好兄弟都射中了鸡毛,赵敬渊自然不甘示弱,正待大展伸手一番,忽听到数声变了腔调的尖叫在四下里陡然响起。
“啊……有野猪!”
“野猪!”
“野猪来拉!”
“快逃呀!”
赵敬渊和宋景辰一震,齐齐回头,正对面一头野猪正发了疯似地蹿过来,都不知道它打那儿冒出来的,按道理来说这东西不都是在山里待着与山下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吗?
甭管这大家伙是从哪儿来的,反正现在是气势汹汹朝着这边冲过来了。
这只野猪个头跟只黑熊都差不多了,足有几百斤,灰毛小眼大长嘴,一对粗长锋利的獠牙从嘴巴两侧龇出来,可以想象若被这两根獠牙顶上会是什么后果,随便撕咬两下,那就得惨不忍睹。
有经验的猎手单枪匹马遇见这种体型的野猪都胆寒,更不要说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少爷们,遇到如此突发情况,胆小的,吓得面色苍白,腿不住地抖动,马都不会骑了,但马是逃跑型动物,胆子小,遇到危险本能反应就是逃跑,一时间惊叫声四起,马匹四处逃窜。
——包括胆小如兔子的小白,尥蹶子就逃!
此时只有宋景辰孤零零一人站在地上,小孩白白嫩嫩又好看,人在野兽眼里,跟野兽在人眼里一个样,捡好欺负的欺负,捡肉嫩的吃,
这头野猪毫不犹豫的朝宋景辰俯冲过来,它完全不介意把送上门的猎物顺嘴吃掉。
宋景辰吓得魂都飞了,沉着冷静那得有强大的底气,是无数实战经验中在生死边缘赚回来的经验与淡定,小孩是家里的宠儿,平生遇到最大的危险可能就是被蜜蜂蛰一下,那见过这种阵仗。
赵敬渊的侍卫为了不影响少爷们围猎的兴致,都在外围呆着呢,情况如此突然,想要过来救援都没有时间,而赵敬渊身边只跟了个贴身侍从,是侍从,不是侍卫,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
况且人家的第一要务就是用自己的命保护好赵敬渊,不会丢下赵敬渊去保护宋景辰。
哪怕宋景辰死掉了,他也不敢让赵敬渊承担一丝一毫的风险,赵敬渊的命就是他一家老小的命,再说他除了挡在赵敬渊前面受死,也没有能力救宋景辰。
远处的侍卫们想要开弓射箭,但必须保证一击必中,不但要一击必中,还必须一箭殒命,倘若一箭没射死,野猪被激怒,宋景辰更惨。
赵敬渊想要救宋景辰,可他干不过野猪不知道怎么救,一咬牙朝宋景辰冲过来,俯身下去,朝宋景辰伸出手臂,“辰哥儿,快,把手给我!”
宋景辰想把手给他,但赵敬渊的马跑得太快,快到他都来不及伸手,等赵敬渊再次想冲过来时,他的马死活不肯配合,非但不配合,一声嘶鸣使出吃奶的劲儿狂奔逃跑。
眼看野猪已经到了近前,宋景辰都能听到身后的风声和野猪呼哧声,宋景辰知道自己绝对跑不过它,躺下装死更不行,野猪不是黑熊,它不挑食,新鲜肉腐肉都爱吃,死的它倒还省事了呢。
生死攸关的时刻,宋三郎平时对儿子的教育起了作用,谁都靠不上的时候靠自己,都到了这个时候,怕也没用了,宋景辰猛地一个转身回头——
野猪被眼前白白嫩嫩的小两脚兽吓一跳,猛地刹住了车,瞪着凶巴巴的绿豆小黑警惕地看着宋景辰,这头野猪中过的圈套多了,它要瞧一瞧眼前的小不点儿耍什么花招。
宋景辰除了拿命赌,哪有什么花招,要是别的野兽还可以靠着爹爹教给的一点功夫蹿上对方的背部,只要被甩不下来,就能拖延时间等来救援,可瞅瞅眼前这家伙,脖子上的毛硬得像钉子一样,想都别想!
趁着野猪呆愣不动的功夫,宋景辰一咬牙,猛地纵身一跃,蹿向野猪相反的方向,
野猪只感觉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等他反应过来时候,宋景辰已经跑他身后了,这下野猪可怒了,忽悠我?
野猪嗷呜一嗓子,掉头就追,宋景辰只恨自己不会那什么凌波微步,他也不知道凌波微步是什么,反正脑子里这个词儿一闪而过。
宋景辰玩儿了命跑S线,只期望这只野猪打直球,不会脑筋急转弯。
危急时刻,宋景辰没有意识到,数不清的新鲜词儿从他脑子里闪过。
第116章 千钧一发
甭管什么花招,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苍白无力,小孩拼尽全力,说白了都只是他自以为有作用,在野猪眼里完全是多此一举, 并不耽误它一个照面就扑上来, 用它锋利粗长的獠牙将人挑起来——
宋景辰整个脑子都空了——
骤然间, 白光一闪。
呲!是瘆人的箭锋穿透骨肉的声音。
宋景辰耳边传来野猪撕裂般的惨叫声, 不等宋景辰反应过来,噗、噗、噗、噗、竟然是五箭连发!
刚才还气势嚣张的野猪瞬间被扎成刺猬,一支箭几乎对穿野猪眼睛只留下箭尾部分在外面, 随着野猪的挣扎嚎叫抖动着,另外三支利箭则同时射入野猪最要害的咽喉部位, 最后一支射入野猪的腹部。
花招拼不过实力,实力拼不过命运,最终决定命运的还得是命运本身,宋景辰当真是命大, 在最后一刻, 他获救了!
支撑着小孩逃命的那股劲一松懈下来, 宋景辰只觉全身的精神和力气都被人抽干了,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野猪一拱一拱的垂死挣扎,猩红的血液从野猪的脖颈处滴滴答答淌下来。
倘若没有这五支及时箭, 现在滴滴答答淌血的就是自己。
不远处, 宋三郎纵马飞驰过来,面色凝重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如何能不紧张。
儿子第一次跟人出来游玩,他再怎么安慰秀娘不会有事, 可等小孩真的出去以后,他自己没有在旁边看着,就总觉得处处都是危险和不确定,心里那根弦悬绷着,总是往机率极小的坏处想。
虽说是赵敬渊带了侍卫保护,可那侍卫毕竟是人家的,不是自家的,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自家孩子,真要遇到什么危险……
宋三郎在家里忐忑难安,秀娘本来放下的心被他这不淡定劲儿搅得又吊起来了,责怪宋三郎太纵着辰哥儿,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能成,还小呢。
担心就要求仙问卜,秀娘忙紧着上了一柱香,好嘛,她点了三根香,两根冒白烟燃烧得很好,竟然有一根冒黑烟,还在没有风的情况下自己熄灭了,估摸着是这根香受潮了。
不管是不是受潮,这冒黑烟不说,还熄灭,全都是凶兆,还是大凶,实在不吉利。
秀娘信神有个原则,升官发财信好的,不信坏的,但若关系到她自己家人,那必须是宁可信其有,哪敢有一点侥幸心理。
这下两口子理由充分,谁也不用纠结了,宋三郎直接牵了马出来,至于为什么带上弓箭,他那是想着万一被儿子发现,他能给自己找个台阶,就说是今儿天好,兴致来了,他也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得亏是来了,这要是没来……
宋三郎拒绝再往下想。
逆光中,宋景辰看到他爹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早就顾不上丢人不丢人了,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了,这次可是实打实的真眼泪,比珍珠还真,孩子是真被吓坏了。
没有人不怕死,宋景辰也一样,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他才知道生命多么宝贵,活着有多好。
宋三郎抱着儿子上马,这会儿赵敬渊等人以及赵敬渊的侍卫们也围拢上来,宋三郎强压着火,事情的经过他不管,他就知道所有的人在骑在马上,只有自家儿子可怜巴巴的迈着两条小短腿被野猪狂追,还差点被野猪刺穿身体。
赵敬渊朝着宋三郎叉手一礼,叫了声宋叔叔。
按照尊卑,当是宋三郎向他这个小郡爷行礼,不过赵敬渊跟宋景辰说过,拿他当兄弟,不会以势压人,他说到做到。
没有多少人生经历的少年人最是纯粹,对十二岁的赵敬渊来说,权势尊卑远远比不过他心里的兄弟之情,他冒着生命危险驱马上前拉宋景辰时,感情是真挚的。
同样的,宋景辰对赵敬渊也一样,他对赵敬渊的信任从这只手开始,尽管这只手没有拉住他。
赵敬渊想要同宋三郎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张了张口,最终没解释。
不管怎么解释,确实是他的失误,把人带出来,没把人照顾好,虽说是意外,可这意外的代价太大了,说到底是他考虑不周,御下无方,带来几个侍卫懈怠,竟然让如此凶兽跑进了狩猎场。
赵敬渊向宋三郎和辰哥儿致歉,宋三郎是真恼他,但表面上还得装做有礼,说这只是个意外,怪不得别人。
宋景辰看到一堆人呼啦啦围上来,想到人家东晋谢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劲儿,他又活过来了。
主要现在野猪死了,危险解除。关键还有他爹给撑腰,这爹多威风呀,五箭连珠,箭不虚发,赵敬渊好几个侍卫搞不定的猪,他爹一出手就搞定了!
底气这不就来了,小孩蹭蹭蹭满血复活,这场子他必须得找回来,要知道这帮人里好多都是书院里的同窗,这回去一嚷嚷宋景辰被大野猪追,丢人死了。
那怕是被老虎追呢,这猪怎么都觉得不好听,尤其是没有见过野猪凶狠的人定然以为野猪和家养的猪差不多,把他被野猪追当个笑话来讲,那他不就也成笑话了吗?
宋景辰大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从他爹怀里露出头来,冲着赵敬渊道:“赵敬渊,明天你叫人把野猪送到我们书院去,我听说野猪肉很香,我请大家吃野味儿。”
说完,宋景辰故意停顿了一下,这是跟他爹学的,跟人说话的时候适当停顿一下,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力,让对方认真听你接下来要讲的话。
宋景辰道:“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想必书院里很多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野猪,像这种几乎和老虎一般大的野猪就更没见过,宰之前,叫大家都来看看,长长见识。”
宋景辰就不相信大家见识过这野猪的体型还能把他被野猪追当笑话讲,那必然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有,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们吃了我的野猪肉还好意思拿我说笑吗?
宋景辰此话一出口,把一圈人都镇住了。
没人看穿他脑子里的弯弯绕,大家想得都是辰哥儿可太行了!
易地而处,这种情形下腿没软,没被吓尿都是好的,人家辰哥儿竟然还能想到转过身来往野猪身后跑,就问谁敢直面野猪那两根刀尖一样的大獠牙?
死里逃生,谁不想赶紧回家,辰哥儿他这会儿竟然还有心思想着把野猪送到书院让大家尝尝野猪肉——
真不是一般人啊。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竟然在一个八岁小孩身上见识到了,辰哥儿将来必然不凡,得与他交好才是。
宋三郎也没看穿小孩的心思,气得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惦记着吃野猪肉呢,知不知道你自己差一点儿就成了野猪嘴里的肉,真就不知道什么叫怕吗?
宋三郎无心与众人应酬,带着辰哥儿先走一步,他自己也得缓一缓。
刚才全身血液凝固,他心跳都停滞了,这救别人和救自己亲生儿子心态完全不一样,他生平第一次担心自己射不准。
射出去的第一箭,完全都不敢看,只能赌,赌准头,赌自己后面出箭补救的速度,他庆幸自己为了骗过儿子带的是真家伙,是他前几次带辰哥儿进山打猎找匠人定制的硬弓。
硬弓强弩,他这一弓之力刚不到三百斤,极短的时间内连拉五弓,相当于靠臂力接连承受一千多斤,问题是这种紧张时候,他都忘记自己有内力的事,完全是倚靠着直觉本能,靠着最原始的蛮力去硬拉。
这种精神和体力上的透支,即便是他,也消耗不轻。
这得亏他是三十多岁,不是五十多岁,若是五十多岁的他,这次都没把握能把儿子救下来。
这一次,一次就够宋三郎就记住教训了,可去你爷头的给孩子自由吧,在儿子没有完全的自保能力之前,老老实实听爹娘话,危险的事儿一件也不准干!
在外人面前宋景辰还能嘴硬撑着,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他就蔫了,主要是“后怕”比“当前怕”更有威力和后劲儿。
野猪呼哧呼哧,那满嘴的腥臭之气仿佛还缠绕着他没有散去,又长又粗削尖的獠牙像弯刀一样锋利,一扎便能在他身上扎个血洞,一口下去就能将人撕碎,宋景辰忍不住往他爹怀里靠了靠。
“爹,我是不是还活着啊,我现在没有做梦吧,你真的来救我了对吗?”说着宋景辰低下头在他爹手腕子上咬了一口,“爹,你疼不疼?”
宋三郎垂眼看他,又来气又心疼又后怕,“行,知道咬你爹的胳膊你自己不疼,没被吓傻。”
宋景辰:“爹,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跑来救我。”
宋三郎没好气道:“因为你娘上了一柱香,嗯……不太吉利。”
宋景辰点点头:“幸好不吉利,娘上的香若要是吉利的话,以后被上香的肯定就是我了。”
宋景辰强打精神,故意插科打诨,他不想让宋三郎太担心,更不想让这件事给宋三郎留下太严重的心理阴影,那样的话,他以后出来肯定就没有现在着般容易了。
宋三郎没答理他,一手握缰,一手搂紧儿子,用自己身上的披风兜住小孩,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后脚跟轻磕,催动马儿快跑。
宋三郎看赵敬渊不顺眼,从儿子嘴里知道事情的经过以后更加恼火那匹怂马,小白,小白,果然是个白痴,关键时候不起作用,天生就是拉车的命,做不了辰哥儿的座骑,更不能成为辰哥儿的伙伴。
看来这家养的马底子再好也不行,也还得是草原上野生野长经历过风浪的马儿被驯化以后更适合骑乘,回头叫霍占山给选匹好的送来。
算了,暂时还是不让他骑马更安生。
父子俩回到家中,秀娘看到爷俩这么早就回来,儿子还蔫头耷拉耳地趴在他爹背上,再加上之前上的那柱香,她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忙问道:“辰哥儿这是怎么了?”
宋三郎沉声道:“进屋说吧。”
回到屋里,宋三郎把儿子放到床铺上,让秀娘给小孩拿衣裳过来,被野猪这么一追一吓,折腾下来不出一身汗才怪,又惊又吓再给冻着了,非得生病不可。
秀娘拿来干燥柔软的里衣,转身去给小孩倒热水,宋三郎帮儿子换上衣裳塞被窝里,掩好被角。
宋景辰今年八岁了,三郎和秀娘对他的照顾自然不可能像三岁时那样事无巨细,久违了的被当成宝宝宠着的感觉,宋景辰一时还挺享受,感觉果然不能太懂事,得让爹娘操点心才受关注。
宋景辰自发自觉,立即进入到状态,声音“虚弱”,有气无力装幼稚:“爹,你快点给我剥颗松子糖压压惊,我吓得嘴巴里有点苦。”
宋景辰小时候是圆圆的脸蛋,小巧的鼻子,嘟着的嘴巴,大大的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撒起娇来可爱得不行,把人心都能扑闪化喽,他现在长大了些,个子又比一般小孩高,轮廓渐渐出来了,小脸开始有下巴,挺直俊秀的小鼻子山根已经有了变化,眼睛也开始由圆往长过渡,总得来说开始往少年的方向过渡。
小时候撒娇是可爱,长大后撒娇那就是逆子又在搞事情。
宋三郎嘴角微微一抽,垂眼看向儿子,“光松子糖够不够,要不要爹再给你叫一份佛跳墙过来压惊。”
“什么佛跳墙?”秀娘端着热水进来。
宋景辰忙道:“好渴,娘,我要喝水。”
宋三郎从秀娘手里接过碗来,“我来喂他。”
秀娘皱眉,“多大了,还喂?”
宋三郎:“三岁半。”
宋景辰在他爹娘面前脸皮厚,你不说我三岁半吗?那我不能白担着三岁半的名,我得三岁半给你们看!
看谁治得了谁。
宋景辰把脸抻过去,让他爹喂他。
秀娘看儿子还有心情撒娇耍赖,悬着的心放下来,坐到儿子床边,问宋三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宋三郎怕他担心,没有详细说,只说一帮孩子遇到野猪了。
秀娘听到“野猪”两个字,腾就炸了,一下子站起身,惊声叫道:“什么?野猪!”
她从小在山底下长大,可是亲眼见过野猪,不光见过,她还差一点儿命丧猪口,当时野猪跑自家地里啃庄稼,她那时候小,还财迷,她们家的庄稼那都得比她的小命还贵,急得拿砖头砸那野猪,那野猪受惊朝着她追来,若非她站在远处投那野猪,有机会逃跑,再加上她会爬树,那会儿就命丧猪口,活不到今天了。
想起这段往事,秀娘仍旧心有余悸。
听完秀娘的话,宋三郎庆幸没有把儿子也差点儿命丧猪口的事告诉秀娘,秀娘只以为是碰到野猪了,想不到自家儿子被野猪追。
宋景辰拍了拍胸脯道:“娘亲猪口逃生,才有了今天的我,我今天又遇到野猪,难不成咱娘俩都得罪了天蓬元帅不成?”
“谁是天蓬元帅?”
秀娘和宋三郎齐声问道。
宋景辰:“就是猪元帅。”
秀娘挑眉:“猪元帅?”
宋三郎:“天蓬?听着像个神仙的名号,你倒是会给猪身上贴金。”
宋景辰:“天蓬元帅就是神仙名字,是天上的神仙被贬到凡间变成了猪。”
秀娘撇撇嘴:“那这天蓬元帅可真够丑的。”
……
和安王府。
赵敬渊的院子里一片寂静,院子里的丫鬟仆从都知道小主子游猎回来心情不好,来来往往侍奉伺候小心翼翼,话不敢多说半句,厅前跪着请罪的几个侍卫,均抵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第117章 一棍也不能少!
赵敬渊已经十二岁, 在宫中读书三年,跟随在太子身边,心智远比普通的十二岁少年成熟。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连他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收拾不明白, 他还如何能指望成为太子的肱骨之臣?
今日之事显然是几个侍卫既没有预判到危险, 在危险到来时又无尽到保护责任。
那种情形之下, 开弓放箭固然冒险, 可若不放,辰哥儿便只有死路一条,说到底这几人都不想第一个放箭, 不想承担风险。
倘若射不中显得自己无能,倘若射中射不死则要自己承担激怒野猪的后果。
几人都看得出自己对辰哥儿的看重, 既是看得出,还敢如此,那么倘若他日遇险的是自己呢?
他们是否又会如今日这般推卸责任,等待着他人先出头, 然后在推卸中失去救人的最好时机。
呵呵, 这些人可都是父王精心挑选出来送给自己的贴身侍卫, 尚且如此,那么其他人呢?
父王行事仁慈有余威严不足, 王府的下人日子过得太过安逸,安逸久了, 自然就会生出懈怠。
赵敬渊寒着一张小脸, 眼中射出一丝狠厉的果决……
不多时,赵敬渊的院子里响起叫人心惊胆战的闷棍声, 几个侍卫大腿屁股一片血肉模糊,趴在长凳上被破布塞住了嘴巴, 赵敬渊说了,他不想听到棍棒打肉以外的任何声音。
杖刑能被称为酷刑,绝非说笑,真要往狠里打可不光是血肉迸裂的事,能把人骨头一寸寸打断,非一般人能承受,赵敬渊一个小孩自然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他院子里的人也非刑讯高手,没这个本事。
尽管如此,从几个人额头上豆粒大的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淌,就知道所承受的痛苦绝对轻不了。
庑廊下,赵敬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站着。
受罚的侍卫当中,其中一人乃是王妃的陪嫁乳母之孙,那乳母听着信儿,忙跑去哭着向郡王妃求情,王妃很是看重自己的乳母,受不了一把年纪的人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带着人过来劝劝。
不过是个小官之子,再说了那辰哥儿又没真被野猪拱着,儿子犯得着这么拿自己人出气嘛。
当真是小题大做。
王妃带着乳母丫鬟几人匆匆赶来,径直进了儿子院子,待看到眼前情形,眼一晕,忙用帕子遮住眼睛,她晕血,看不得这血腥场面。
“住手,住手,都给我住手,再打就出人命了。” 王妃冲众人嚷叫。
要搁平时,这些人肯定是听王妃的,可刚才赵敬渊所做之事是真把他们震慑住了,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赵敬渊不再是小孩子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这座王府的继承人。
得罪王妃挨骂,得罪小郡爷挨打,还是手下不留情那种,该怎么选还用问吗?
那肯定是避重就轻呀。
负责杖打的几人不由齐齐看向赵敬渊,等着赵敬渊发话。
赵敬渊朝王妃一礼,明知故问道:“母妃怎么过来了?”
王妃横他一眼,“你这里母妃不能来?”
赵敬渊朝她一笑,“儿子这里母妃自然是想来就来,您先进屋歇着去,我这还差十棍没有打完,打完了,我再进去陪您说话。”
“差不多就行了,咱们王府向来对下人宽厚,他们认了错,知道教训就行了。”王妃劝道。
赵敬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妃身旁的乳母,那乳母被他看得不自在,垂下老眼不敢对视。
小主子这几年越发让人摸不透脾气了。
赵敬渊笑了笑,出口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不行!”
“我赵敬渊说出去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说五十棍就五十棍,一棍也不能少,一棍也不准哄弄我。”
当着众人的面,王妃被儿子驳了面子,脸上挂不住,可她也知道儿子大了,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不给儿子面子,软了语气,道:
“这些人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你就当是母妃为他们求个情,剩下那几棍就算了。”
赵敬渊生平第一次立威,不要说是他母妃来求情,就算是和安郡王来了也得站一边看着。
哪怕他打完人再向父王母妃请罪。
赵敬渊朝旁边站着的丫鬟一使眼色,“没眼力价的东西,没看见起风了吗,还不速速扶我母妃进屋去!”
那丫鬟被他冷厉的目光慑住,下意识扶着王妃往厅内走,旁边的老乳母人老成精,知道赵敬渊这是在指桑骂槐点她呢,她若不开口,自己孙子恐怕要吃更多苦头,一时间对赵敬渊当真是又惊又惧,忙开了口:
“王妃,小郡爷动如此大的怒火,必然有其道理,是老奴年纪大了,考虑不周,光顾着心疼孙子,鲁莽行事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老乳母毫不犹豫地自扇耳光。
赵敬渊不理会她,转过头去,沉声道:“继续打!”
赵敬渊相信,经此一事,府里的人会很清楚王府里谁能惹,谁不能惹,谁说了算,谁说了不算,他要做什么,看以后哪个多嘴多舌的还敢告状!
……
宋家。
吃着晚饭,一家子听说了辰哥儿与人出去春游遇见野猪的事,但谁都没有见过野猪长什么样,家猪却是都见过的,谁家还不吃猪肉了。
是以,他们便以为这野猪跟家猪的区别就像野鸡跟家鸡一样,应该也差不太多了,除了宋三郎一家,谁也没有意识到小孩遭遇了什么危险。
宋景睿好奇地问宋景辰野猪长什么样,最后有没有猎到它。
宋景辰只能呵呵,呵呵。
心说等你明天到了书院亲眼看见就知道什么样了——吓坏你!
睿哥儿以及家里众人的反应,让小孩暗自庆幸自己果然是有先见之名,让赵敬渊把野猪送到书院去。
不然自己就算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人家只会说:哈哈哈,宋景辰被猪拱了!竟然被猪拱了!
他的一世英名呀……
宋景茂心思细腻,闻言微微蹙眉。
他如今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从品阶上来说宋三郎是从八品的官,他是正八品;从实权上来说,自然是三郎手里有实权,不过论前途发展,显然还是茂哥儿更有优势。
年轻人意味着更大的潜力和上升空间。
因为在翰林院要修订各种书籍,宋景茂见过有关野猪的描述,曰:其毛尖硬若钉,其牙粗长似刃,其性暴躁凶狡,体长过丈,常居山林,亦出没农田袭击人畜。
按照书上所讲,虽说都是猪,这野猪与家猪却有天壤之别,不可相提并论。
他若有没记错的话,史料里曾记载过项羽力能扛鼎,可与虎熊相搏,有一次出去游猎,曾一刀砍断野猪脊梁,震惊了身旁一众人。
项羽、力能扛鼎、虎熊,这些词前后联系起来,再想想他一刀砍断野猪脊梁震惊众人,此事还被特意记录下来,足可见这野猪之凶残危险。
宋景茂心里一阵后怕,但看幼弟没事人的样子,估摸着只是远远的见到了那野猪,并未真的被威胁到,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反感赵敬渊,成日里带着辰哥儿乱蹿,也不管是否有危险,真遇到危险,他自己有侍卫替他挡着,辰哥儿可没有。
再说了,倘若带着辰哥儿真闯出什么祸事来,他身为皇亲国戚,姐姐又对大夏有功,他自己也受太子器重,自然不可能什么事,倒霉的还是自家弟弟。
抽空得同三叔好好说说,让弟弟离赵敬渊那祸害远一些,本就不是一路人。
一家人吃过晚饭,各自回自家房里去。
洗漱完毕,秀娘便叫宋三郎过去陪儿子睡两晚上,孩子受了这么大惊,怕他夜里再做噩梦,有大人在旁边,要好些。
另外宋景辰回来的时候,里衣都湿透又被风干了,怕他半宿再发起烧来。
宋三郎应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被褥跟儿子回房间。
宋景辰回来之后已经睡了半下午,不困,拉着宋三郎絮叨,说他要好好学武功,学箭法,还要宋三郎送他一把随身佩戴的匕首,这样的话,下次再遇到危险,最起码他能有自保之力。
宋三郎一一应了他,哄着小孩入睡。
果然,夜里宋景辰惊着了两回,嘴里大喊着:爹爹救我!
宋三郎心疼地搂过他,轻拍着儿子,低声安慰:“莫怕,爹在呢。”
夜色一片静谧。
翌日一早,秀娘的意思是要孩子暂时先不用去书院了,在家里休息两天,养养精神再说。
这宋景辰哪能同意,非得要去书院!
他不去成什么样子,那不就坐实了他被野猪吓坏了嘛。
不行!
宋三郎大概能摸清些儿子的小心思,对秀娘道:“无妨,他想去便去吧,若不舒服,先生会照顾好他的。”
宋景辰是陈宴安最稀罕的学生,这点书院里的人都知道,当然宋家人也知道。
秀娘这才放心了些。
宋景辰说最近天太热了,他要穿竹姐儿给他新做的那套新衣裳。
竹姐儿现在无论是裁衣还是刺绣,手艺都没得说。
秀娘瞅了一眼外面的日头,心说你热个爷头,你就是臭美,想穿新衣裳。
秀娘不知道自家大儿子人家是要书院镇场子去呢,不给他穿,说是现在天还凉着呢,等过两天暖和一些再拿出来穿。
宋景辰不干,非说他热死了,书院一个屋里做那么多人,一人出一口气儿,都把人热得不行。
秀娘寻思着也是,这屋里人多了是热,给小孩拿出来换上了。
月白小圆领袍,外面罩了一件素纱对襟宽袖衫,没什么繁杂的花样纹饰,但因为衣服的用料好,做工讲究,加上是量身定做,宋景辰穿上可太精神了。
小孩满意地把袖一拂,朝秀娘道:“走啦!”
第118章 吃人嘴短。
秀娘看着小孩欢欢喜喜出去, 掩唇而笑。
屋门外,宋景睿站在廊下正等着弟弟呢,他比辰哥儿大三岁半,如今虚岁已经十二, 个子肉眼可见得蹿起来, 反超宋景辰一个头, 完全想象不出这是幼时那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萝卜头。
“二哥, 等急了吧。”宋景辰上前招呼道。
“无妨,时候不早,咱们赶快走吧。” 宋景睿步下台阶与弟弟一道往外走。
边往外走, 宋景辰边解释:“本来我都要出门了,都怪我娘, 非得说天热了,叫我换套轻薄些的衣裳,说是怕热着我,唉, 有一种热叫你娘觉得你热。”
宋景睿深有同感, 点头道:“有一种冷叫你娘觉得你冷, 婶婶觉得天热,我娘却非要说什么倒春寒, 天气冷,硬逼着我多穿衣裳。”
“不过, 这身衣裳弟弟穿着很好看。”宋景睿夸道。
宋景辰忙谦虚:“是二姐姐的手艺好。”
说到竹姐儿, 宋景睿不由轻轻叹气,“我们二姐姐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亲事却总是诸般不顺,遇见的两个都不是良配。”
宋景辰:“那是因为配得上二姐姐的人还没有出现, 所以老天爷才百般阻挠,防止二姐姐掉火坑里。”
小哥俩一路嘀咕着出来大门,上了自家马车,直奔书院。
出来的有些晚了,宋景睿担心迟到,招呼李把式快些赶车,宋景辰看在眼里,知道二哥最是守礼仪规矩,上课迟到对二哥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他暗道二哥脾气可真好,心中再急却也不会冲他发火,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耽误功夫,免得二哥这般着急。
车轱辘辚辚而动,碾过青石板路,宋景睿靠在椅背上,只盼着马车再快些,还有路过朱雀大街时千万别堵车。
宋景辰嗅到街道两旁饭食摊子散发出的各种小食香气,抬手挑开帷帘,透过马车侧开的棂格窗饶有兴致地往外瞧,看到小贩们站在自家摊子前卖力的吆喝叫卖。
晨光中的街道上,行人穿梭来往,步行的、骑驴的、抬轿的、拉车的、挑担的、缓缓而行,宋景辰不由喃喃道:从前的车马都很慢。
“你说什么?”
宋景睿听见弟弟自言自语地嘟囔,没听清他说什么。
宋景辰挠挠头,眼睛眨了眨,“我说从前的车马都很慢。”
宋景睿道:“现在跟以前不都一样慢吗?”
“好像是哦。”宋景辰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一句从前车马慢。
朱雀大街逢初三、初八集市,十次有八次都堵,宋景睿的祈祷没起作用,今天依然还是堵了。
宋景睿坐立难安,不住往外看车动了没有,宋景辰安慰他,“二哥,你不要着急了,你急或者不急,车就堵在那里,不会因为你着急快上半分,也不会因为哥哥不急就慢上三分。”
说着话,宋景辰掏出一块雕花榛子糖,约莫核桃大小,被油纸包着,红绳系成个好看的花结,扎住口,轻轻一扯,扎口的细绳便被扯开,宋景辰连油纸包带榛子糖一块塞到哥哥手里。
“这是什么糖?怎么从未见过?” 宋景睿道。
“赵敬渊给我的,他说是宫里的娘娘孝敬给皇帝的,皇帝不爱吃,都赏给太子了,太子也不爱吃甜食,就又赏给了赵敬渊,赵敬渊也不爱吃糖,最后终于落到我这个识货的人手里了。”
宋景睿忍不住就笑,“若是宫里的娘娘知道这糖落到了你我的嘴里,怕不是要气坏了。”
宋景辰:“这还就跟祖母烧香拜佛一样,那供品给佛祖过过眼,心意领了,谁吃根本不重要,二哥快尝尝好不好吃。”
宋景睿被宫里娘娘亲手做的糖吸引了注意力,托着油纸包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口,外面是一层脆脆的酥皮,里面是糖霜奶油一样的东西,最里面竟然还藏着个炒熟的榛仁儿。
宫里的娘娘真是用心了,一块小小的糖,暗藏这么多的玄机,吃到嘴里好几种口感,好吃,可太好吃了!
宋景睿眯起眼睛,细细品尝着,不忘问一句,“给咱们大哥和二姐姐留了吗?”
“留着呢。”
……
兄弟俩吃完糖,前面的马车也开始动了,他们今天运气不错,堵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快些赶车应该还有机会按时到书院。
李把式知道睿哥儿着急,催促马儿快赶,
很快,马车拐入书院所在的胡同,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宋景辰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好奇探出头去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书院门口围着好多学生,宋景辰忙叫李把式停车,兄弟俩先后下车。
宋景辰好奇心重,快走几步,跑到前边去往人群里钻,待他挤到人群中一瞧,瞧见人群的正中央地上躺着一头大、野、猪!
可不正是昨天差点儿吃掉他那只,赵敬渊就在旁边站着呢。
赵敬渊一开始不明白宋景辰为什么非要把野猪送到书院,送就送呗,还叮嘱要让大家长长见识,参观一下野猪长什么样。
直到那日宋景辰被宋三郎接走后,众人纷纷惊叹“原来这野猪同家猪这般不一样,比想象中可凶猛可怕太多了。” 赵敬渊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宋景辰的那点小心思,一时间他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笑。
只能说不愧是你——辰哥儿!
好兄弟交代的事必须得办,还得办得让兄弟满意,一回不满意,下回不找他了。
是以,一大早赶在众学子进书院的时间,赵敬渊命人把猪给抬来了,到了书院门口,故意叫抬猪的汉子们停下,说是五百来斤的猪,各位辛苦了,放下来歇一歇。
这么大个家伙,往书院门口一放,不引人注目才怪,但凡进书院门儿的,包括打书院门口路过的,都得忍不住好奇上前瞅瞅。
众人对着野猪议论纷纷,围观的人当中有不少那日参加游猎之人,此时优越感顿生,添油加醋说了那日惊险的猎猪过程,包括宋景辰如何被野猪追,如何巧妙拖延时间反其道转身向野猪身后跑,又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爹连发五箭救下。
宋景辰听得很满意,没有打扰聚精会神听故事的众人,悄悄退了出来。
出来一看,睿哥儿呢?
好吧,二哥也被这惊险刺激的故事吸引了,在人堆里一动不动听着呢。
赵敬渊眼尖,看到宋景辰了,想不看见都难,辰哥儿永远都是人群中最靓的崽,况且人家过初春,就他一个人过初夏,这衣带飘飘,跟个小仙童似的。
也就是完全被野猪和野猪故事吸引了的那帮人看不见他。
赵敬渊大步过来,“辰哥儿,昨天没惊着你吧。”
赵敬渊故意把“吓”改为“惊”。
赵敬渊跟在太子身边,会说话。宋景辰天天跟他爹娘哥哥们斗智斗勇,他说谎话也极有水平,小孩道:
“事情发生的太快,我都来不及吃惊害怕,当时就一个念头——跑!这会儿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命真是太大了。”
赵敬渊同他道歉,“对不起辰哥儿,这都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只是一个意外。” 宋景辰摆手。
是意外,却是可以防止的意外。自己府上的事,赵敬渊不欲多说,转而问道,“你今日怎么穿这么单薄,不冷吗?”
在车上呆着的时候倒不觉得,下了车站这一会儿宋景辰冻死了,他道:“嗯,我素来怕热不怕冷,我娘怕我一出汗害热伤风,干脆叫我少穿些,你没听过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吗?”
赵敬渊理解,他娘亲也总是自以为是,觉得她自己冷就叫他多穿,觉得她自己热就叫他少穿,天下的娘亲果然都是一样的。
赵敬渊道:“冷的话,我车上有披风,我叫他们去取。”
宋景辰摆摆手,“别麻烦了,没那么娇气,你今天不用进宫吗?”
“这就走。”
“快去吧,我听说伴君如伴虎,我迟到没事,你可别误了时辰。”
赵敬渊笑了笑,“那行,我先进宫了。”
拍了拍宋景辰的肩膀,赵敬渊转身上了马车。
宋景辰朝他摆摆手,目送赵敬渊离开。
世上哪有真正光鲜之人呢,赵敬渊看起来身份尊贵,可到了太子、皇子面前,他也只不过是个跟班,晚到一会儿都得磕头请罪什么的,太子身边的人并不好当。
这会儿,陈宴安的轿子到了书院门口,看见眼前一幕,听众人说了这野猪的来历,以及辰哥儿要请全书院的人吃野猪之事,哈哈大笑,捋着长须连赞三声:“临危不惧,有勇有谋,好好好,好小子!”
他这一句话算是为宋景辰智斗野猪的英勇事迹定性了。
众人的视线离开稀罕物大野猪,这才注意到人群中 “遗世而独立,卓然而不群”的公子景辰。
那野猪有多丑,眼前的辰哥儿就有多淡定、仙气,真有魏晋名士之风也。
前提是宋景辰不能开口。
众人就见宋景辰追上书院里出来看热闹的火夫,掏出几页纸塞到人家手上,叮嘱道:“红烧猪肉,酱焖猪蹄,油爆猪肠 、烧猪尾、红焖猪耳朵、薰猪头、这是菜谱,您可以参考一下。”
那火夫看着满满的两页纸,满脸惊讶道:“这……”
宋景辰:“这是我们家买来的菜谱,同那野猪一块儿捐给咱们书院了,夫子们教课辛苦,学生们亦很辛苦,烦老您也多辛苦辛苦,给大家伙儿改善改善伙食。”
伙夫脸上的兴奋遮挡不住,这些菜式学会了可都是自己的本事,别人谁也偷不走,就这么白给自己了,哎呦喂,这景辰小公子可真是招人稀罕,得叮嘱好后厨那帮人,以后打饭得紧着最好的肉给小孩留着。
旁边一众学生、夫子们听闻宋景辰此言,比那伙夫还激动,书院里的伙食实在说不上口味二字,现在看辰哥儿,又觉得小孩“仙儿”了。
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可不是仙儿吗。
陈宴安看着自家活宝弟子,想到萧衍宗的来信,又想到萧家的际遇,真不知道让辰哥儿这样的孩子将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才对他最好。
……
宋景辰不知道自己一番骚操作,玩儿大发了,面子不仅仅是保住了,简直是名声大振,甚至到最后连皇帝陛下都听说了他的大名,后遗症是他那素来低调的爹被儿子“坑”了。
五箭连发,箭箭不虚发,且把野猪两只眼来个对穿,谁不好奇是何许人也?
毕竟,上一个大夏朝这等人物死后,再没听说过谁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好箭法。
第119章
“简直岂有此理!”
皇宫御书房内, 文昭帝赵德明正阴沉着脸批阅奏折,看到一半儿,忽地愤然而起,一拍桌案, 手上的奏折被狠狠摔了出去, 震得桌上茶杯晃了几晃, 茶水飞溅出来。
“我大夏一年的税收不过才两千余万石, 光是供养这帮藩王就要花去百万石,如此竟还不知足!”
“他们就不想想,朝廷养兵的银子花去三成, 王公大臣官员的俸禄又花去三成不止,这老百姓朝廷也得管吧。”
“河工、漕运、修路、筑桥、今年的黄河决堤了, 一修几百万两,明年那处又来个蝗灾旱灾,要救灾、要安置流民又是百万两出去,朕的手里那来的余粮?!”
文昭帝气得在御书房来回踱步, 大发牢骚, 站在一旁侍奉的大太监张公公等着皇帝这股火发泄出来, 才敢上前搀扶:
“陛下您息怒,当心自个儿的身子, 错是他们的,身子骨儿是陛下的, 陛下何苦为了这些闹心的气坏了自己。”
小心地搀扶着皇帝落座, 张公公边替皇帝轻捶肩背,边细声细气道:“这藩王们的供养乃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问题, 非陛下之错,若真论起来, 藩王们也有苦衷,陛下您想啊,这儿子生孙子,孙子又生重孙,子子孙孙的越来越多,吃饭的自然也越来多。”
文昭帝单手撑额,头疼。
这藩王问题在历朝历代都棘手,削藩容易反噬,皇位不保;不削是真养不起,这帮蛀虫能把大夏朝的江山蛀空喽。”
张公公道:“陛下不妨召户部张尚书过来商量,看有无应对之法。”
皇帝“嗯”了一声,能有什么应对之法,只能把张璟叫过来,看看怎么东挪西凑,今年先就这么对付着,藩王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妄动。
就如张公公所说,藩王问题不是今年才有的,只不过一年比一年让文昭帝头疼,发泄出来后,心情平静了稍许。
张公公重新替皇帝倒上茶水,想给皇帝逗个乐儿,缓解一下郁闷心情,同皇帝聊起一桩趣事,话说前几日小郡王赵敬渊带着一帮人京郊游猎……
文昭帝听到几岁的孩童被野猪追一半儿竟然敢掉头直面野猪往野猪的身后跑,不由挑眉,不要说小孩子,即便是大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只有逃跑一个念头,不敢回头才是正常反应,这孩子当真是胆子大,亦有急智。
由此,他想到自己年年遇到藩王的问题都是回避拖延,结果就是越拖负担越重,难不成他真要把藩王这样的大隐患留给子孙去解决吗?
张公公继续道:“这危急关头,孩子的父亲连发五箭,箭箭命中那野猪的要害,也是箭法高超……”
五箭连珠,箭不虚发?
文昭帝目光飘得有些远。
在皇帝身边长期陪伴的大太监,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一流,话一出口,他也想起了当年令人唏嘘那位,若是那位还活着,蛮族那帮人如何敢像现在这般张狂?
他忙转了话头儿,说起宋景辰还特意让人把野猪抬到书院请同窗们一块吃野猪宴的事,张公公笑道:“这位景辰小公子当真是考虑周到。”
两个人都是人精,不用张公公多解释,文昭帝亦能猜到小孩的小心思,不由哂然一笑,道:“是个有趣的,找时间叫到宫里来,让朕瞧瞧,还有他爹,叫什么来着?”
张公公,“回陛下,宋文远,据说是户部下面一个小主事。”
“竟是个文官吗?”
“是,据说原本是个小木匠,被张璟看中,走了荫蔽的路子,破格提拔,后又自己刻苦攻读考科举,去岁考中了举人。”
文昭帝淡淡地扫了张公公一眼,“你倒是对他了如指掌。”
他这话换句话来说就是:你如此为此人说话,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你收了人家什么好处?
张公公笑道:“陛下,这都在外面传开了,镇国将军听说了此事,想把宋文远这等箭法高超之人招到麾下了,不想这宋文远竟然是个有官职的,只能做罢。”
文昭帝点点头,“如此,与那人一样,倒是个文武全才了。”
张公公微微一笑,“依据传言,想来确有不凡之处。”
收了张璟的银子,他自然是要替张璟的人说话的。
此时的宋三郎只知道自己出名了,却还不知道张璟想借此机会送他上位。
他正忙着向家里人解释自己高超的箭术是怎么练成的,毕竟他之前只是个小木匠,平时也没见他练习骑射呀。
对此宋三郎统统推到霍占山身上去,说是自己跟着霍占山学的,至于为什么箭法如此高超,问就是天赋异禀,再加上当时超常发挥,若是平时也没有那么准,再往深里说,那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或许是老爹宋玉郎的在天之灵护佑。
众人不疑有他,除了天赋异禀,他们也想不出别的原因来,最主要一家子没有一个擅骑射的,不明白达到宋三郎这样的程度,光天赋异禀是不够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儿,不然辰哥儿这次就真的危险了。
老太太后怕不已,搂着小孙子道:“小乖乖,你说你咋就不知道怕呢,你这是命大,不然你可叫家里人怎么活,可不许跟着人家去打猎了,那是闹着玩的吗,这次是头野猪,谁知道下次有没有黑熊、老虎。”
宋景辰心里很清楚这次真的是个意外,是很多巧合凑一块儿才出现这种事儿,哪能因为一次凑巧还就不出门了呢,不过他也知道肯定不能跟家里人这么说,态度上必须得骗过祖母,骗过爹娘,骗过一大家子。
宋景辰往老太太怀里靠了靠,装做心有余悸的样子道:“祖母说得极是,下次我可再不凑这种热闹了。”
众人不疑有他,吓这么一回,哪个孩子能不怕,辰哥儿没给吓掉魂儿都是胆子大的了。
翌日一大早,突然有宫里的小太监前来宣旨,把宋家人吓大一跳,慌忙出门接旨,皇帝的口谕,宣三郎父子五日后进宫一趟。
老太太忙请人到屋里喝茶,又奉上“薄礼”,从小太监口中得知是怎么一回事后,长出一口气,欢欢喜喜送走传旨的小太监,一家人高兴坏了。
能得到皇帝的关注和召见,这得多大的荣幸呀,辰哥儿果然是有福气的娃,有化险为夷的本事,还能因祸得福,连带着一家子都沾染了娃的福气。
宋三郎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很满意,他其实不想往宫里凑,更不想往皇帝身边凑,但好大儿让他无法低调。
宋景辰倒是有点好奇皇宫是什么样的,皇帝长什么样子,还有皇帝每天都吃些什么样的饭菜,这宫里的饭菜和萧楼,现在应该叫范楼的饭菜有多大差距,光听赵敬渊说,想象不出来。
不知道皇帝召见他们父子会不会请吃饭什么的,要是拖到晌午,应该不好意思不请吧?
一国之君不好太抠门的,有失体面。
外人一走,一家人可开了锅了,妯娌几个同竹姐儿凑一堆儿,讨论小孩和三郎去宫里的时候该穿什么样的衣裳,什么样的鞋子,梳什么样的头发,戴什么样的发饰,还有这五天绝不能生病等等,说得不亦乐乎。
老太太亦是满脸带笑,她的意思是这几天就不要送辰哥儿去书院了,这二八月的天气,忽冷忽热,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带着病气怕是就不能见到皇帝陛下了。
除了宋三郎觉得不用搞得太夸张,一家人都深以为然。
“阿嚏!”
老太太话音没落地,宋景辰就来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一喷嚏,什么时候打不好,偏这时候打,一家子的心唰一下,全都跟着揪起来了。
结果宋景辰一连来了仨。
“我的小祖宗,大清早你咋穿这么单薄。”王氏一把搂过小孩儿,“茂哥儿,赶紧的,把你身上披风给弟弟披上。”
开玩笑,眼前这可是宝贝疙瘩金蛋子,若辰哥儿真入了陛下的眼,茂哥儿在翰林院也跟着沾光。
都不用说什么,这旁人家的,看见老三和辰哥儿被皇帝特意召见,这是多大的殊荣呀,以后谁敢欺负宋家?
谁敢欺负,那就是欺负皇帝陛下看重的人!
还有竹姐儿这丫头,真不知道该说她命好还是命赖,头一个不成,结果茂哥儿考上了进士,后一个不成,这三郎父子俩又入了皇帝陛下的青眼了。
天可怜见的,竹姐儿的身价这是越来越高了,十八又怎么了,有权有势,娘家给力,二十也能挑个好的。
老天爷,这福气真真能把人砸晕喽。
宋景茂被他娘弄的哭笑不得,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小孩披上,摸了摸辰哥儿的小手,好像不很凉,不过这都打喷嚏了,肯定是凉,他的感觉不准。
秀娘也着急,双手合十,心里祷告,“大相国寺的各路神仙一定要显灵,小崽子八百年都不生一次病,千万千万别这时候给生病。”
老太太忙让宋二郎去请荀大夫回来,给娃看看严重不严重。
姜氏忙跑去灶房让人给孩子煮红糖姜水,给孩子先去去寒。
宋三郎抬手遮眉,嘴角微微抽动。
宋景辰一见家里人这架势,他要不生个病这都不合适了,让家里人一通白忙活,这多不好意思呀。
天大地大,生病的人最大,不如就先享受两天,等到皇帝召见的那天自动好了就行了呗。
宋景辰忙装模做样的咳嗽了两声,“大伯娘,我头有点儿晕。”
第120章 懂事儿和懒得懂事儿
荀大夫神色凝重, 身后背着药箱,随着二郎快步来到西厢房孩子的房间。
一路上他见宋二郎满脸焦急慌张,还以为孩子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忙紧着跟着赶过来, 进屋一看, 辰哥儿蔫蔫儿的躺在榻上, 旁边坐了老太太等一圈人。
老太太见他进来, 忙起身让开,“荀大夫您来了,您快给看看这孩子怎么回事儿,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又是打喷嚏, 又说头晕的。”
荀大夫点头上前,先问宋景辰有什么不舒服?
宋景辰说他头有点晕乎,嗓子也疼。
荀大夫让他张开嘴看了看舌苔喉咙,还好, 只是咽喉有些许红肿, 应当是上火所致, 现下天气干燥,小儿又火力旺盛, 再常见不过的症状。
他又给小孩细细地搭脉,脉搏不浮不沉, 节律均匀有力, 并无不妥当。
虽无不妥,可见一家人如此紧张的样子, 一时间荀大夫也有些不自信起来,又拉过辰哥儿另外一只手腕给搭脉。
秀娘在旁边见荀大夫接连两次给儿子搭脉,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不仅有些心慌,忙道:“荀大夫,辰哥儿这是怎么了?”
荀大夫两次看脉都并无不妥,不过却不敢拖大,捋了下胡须,谨慎道:“依老夫看来,目前是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有些上火。”
荀大夫这话一出口,一家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秀娘拍拍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辰哥儿五日后要进宫面见圣上,烦劳荀大夫您给开些好药,让孩子早些好起来,莫要耽误了正事儿才是。”
荀大夫一听这话,他自己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孩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大人,不过也可以理解,进宫面圣如此大事,放到谁家都是比天还大的大事。
老头儿松弛了神态,轻笑道:“药无好坏,对症即是良药,待我开一剂清火去热的方子,早晚煎服,用上两日即可。”
“另外,让孩子多饮水,多休息才是正理。”
秀娘忙道谢,问只服用两天的药是不是有些少,要多喝几日巩固巩固?
荀大夫笑道:“若是别人家的小孩,或许要多喝上几日,辰哥儿用不着。”
老头儿会做人,心里无奈外行指挥内行,却是委婉夸赞辰哥儿的身体好,打消秀娘的疑虑。
依照老头儿的意思,这些药其实都不用喝,开来不过是安大人的心罢了,再者,若辰哥儿真的严重了不能进宫面圣,他确实也承担不起这责任。
想起自己在宫中当御医的那位同乡好友,荀大夫暗中摇头,那些皇宫中的贵人们,得个病为何不容易好,非医者医术不高明也,是不敢高明,万事以不出错为原则,而非真正为对方的身体考虑。
宋景辰拉住荀大夫的衣袖,道:“多日不见,荀爷爷最近清瘦了不少,家中正好有腌制好的肥羊,给荀爷爷带走一只羊腿,回家涮锅子吃,还有舅老爷送来的鳟鱼也给拿上两条回家尝尝。”
闻言荀大夫先是一怔,随即哈哈笑,心里不免感动,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另外咱爷俩还是少见面为好,荀爷爷巴不得不见你,呵呵。”
一家人跟着笑。
宋景辰却道:“荀爷爷把辰哥儿当自己亲孙疼爱,换做别人,您尽可多开药,开好药,对辰哥儿您能不用药就不用药,尤其是能不用苦药就不用苦药——”
“您视辰哥儿若亲孙,辰哥儿自当也该像对待亲爷爷一样孝敬荀爷爷,一点孝心,荀爷爷若是不收,就是同辰哥儿见外了。”
不等老头儿开口,宋景辰朝旁边宋二郎道,“二叔,您叫人准备一下,待会儿送荀爷爷回去的时候带上,记得给荀爷爷拿羊前腿,前腿的肉嫩,老人家吃合适。”
宋景辰一番操作都把宋二郎都看傻了,自己但凡有辰哥儿这般笼络人心的本事,品阶应该还能再往上走走。
宋家其他人也惊讶这孩子什么时候突然变得如此懂事了???
只有宋三郎和秀娘表现淡定,秀娘翻了翻眼皮,懂不懂事儿,得看对小崽子有没有利,对他有利的他比谁都懂事;对他没好处的,他要么懒得懂事,要么就跟你对着干!
宋三郎摸了摸鼻子:儿子就是不想喝苦药,贿赂荀大夫给他少开药,尤其是少开苦药。
荀大夫推辞不过,再推辞就真显得见外了,只得谢过,吃人家辰哥儿的嘴短,他原本是想开黄芩、板蓝根、蒲公英等清热解毒的方子,好处是见效快,坏处是苦。
辰哥儿最怕吃苦药,索性他改了更为温和的药方,有山楂、淡竹叶、薏苡仁、甘草等,可开胃消滞,清热疏风。
开完药方,他又叮嘱秀娘改为一日三次煎服,服用三日即可。
秀娘谢过。
宋二郎去送荀大夫,顺便抓药回来,老太太叮嘱秀娘好好照看辰哥儿,为了避免打扰孩子休息,把一家人都叫了出来,顺便叫王氏同她去一趟国公府,拜访她的老姐妹,国公府夫人刘老太君。
刘老太君对宫里的礼仪事务很熟悉,得去取取经,三郎同辰哥儿面圣那日,不求有功,不可出错,惹了圣上的厌。
众人都各自都去忙碌,屋里一下子清净下来,胖虎轻轻跃上宋景辰的床头,眯着眼用头拱了拱宋景辰的手,身子一摊,卧在主人身侧,发出有节奏的呼噜声。
刚才屋里呼啦啦进来一大堆人,把猫吓坏了,一直躲在床底下呢,胖虎今年五岁,按猫的寿命来算已经步入中年,不再像幼时那般活泼好动,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见着什么都得过去闻一闻。
胖虎现在最喜欢做的三件事就是干饭、睡觉、晒太阳。
宋景辰把猫捞起来抱怀里撸了撸,抬头朝宋三郎道:“爹,你快点去上衙吧,这会儿都耽误了。”
“无妨。”宋三郎起身拍了下儿子的肩膀,道:“既是不去书院,那就在家里好好休息,莫要调皮作妖。”
“我知道,爹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
宋三郎走后,宋景辰喝过药,叫秀娘也去忙,不用操心他。
秀娘见儿子无碍,便也放下心来,时间紧迫,现做衣裳来不及,她得叫上竹姐儿同她一道去成衣铺子里选一选,多备几套。
另外在家里沐浴不成,回头儿还得让三郎带他去汤池子里泡个透,要准备的事实在太多。
终于,人都走光了。
宋景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长出一口气。
见个皇帝真累人呀,比去庙里去上香还累得慌,一家子人兵荒马乱。赵敬渊在宫里跟在太子身边,成天个谨言慎行,可是真不容易。
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宋景辰无聊至极,从床上坐起来,趿拉上鞋子走到书桌前坐下来,拽过一张宣纸,开始画图。
他想赚笔钱,赚来的钱不干别的,就用来改善书院里的伙食,他才八岁,要在书院读书好多年的,人生不能凑合。
至少在吃上不能凑合。
他想到的法子是制作一个便宜便捷,家家都能买得起的计算时辰的工具,就同菜市场上的秤一样方便好用,若是能做成,肯定好卖。
不光能赚到银子,还能让先生的数理书院名声大振,吸引更多的人来书院学习。
大夏朝主要靠水计时,在鼓楼设有专门用来计时的莲花漏,有专人看管,放开漏瓶里的水,等到水中的鱼珠掉到铜盘上,就移动秤杆上的刻度,然后告诉门外的报时人,还有人专门负责在各个衙门挂上报时的牌子,然后由报牌人,也就是打更人走街串巷,打更报时。
宋景辰想把这东西简化,不用像鼓楼里的莲花漏那般精准,能有个大概时辰对普通百姓来说就足够了。
思考了一会,宋景辰开始下笔,写写画画,不自觉就画出一个圆圆的钟表来,又理所当然的在钟表上标上1-12的阿拉伯数字,继续画上时针、分针、还有秒针。
画完之后,宋景辰不由对着画出来的时钟发呆——我这是画了个什么东西?这些鬼画符都是干嘛用的?”
算了,先不管它,反正他脑子里经常出现稀奇古怪的东西和念头,已经见怪不怪了。
宋景辰将画好的时钟扔到一旁,继续研究怎么把莲花钟简化……
小孩做起事情来很是专注,不知不觉就忙乎到了晌午,姜氏过来看了他好几趟,不清楚他在搞什么名堂,反正陈宴安那数理班搞得东西都奇奇怪怪的,她也不敢兴趣,只督促着小孩喝了水,又劝他歇一歇再画。
宋景辰嘴里敷衍着,他才不能歇一歇。
赶在进宫之前能想办法把水钟给制作出来最好,上次长公主抢了自家马球场的事情,他至今都记忆犹新,他要把这东西献给皇帝,让皇帝给这钟赐名,到时候看谁还敢抢他的东西!
是以,下午秀娘回来的时候看到儿子守着他爹的木匠箱子捣鼓,气不打一出来,把儿子从地上拎起来,道:“你这孩子,不说好好躺着,瞎折腾啥,咱是做状元的料,弄你爹的这些木匠家伙干啥。”
宋景辰忍不住怼他娘,“天底下的娘亲都觉得自家儿子是做状元的料,状元就只有一个,考不上状元,我还能子承父业干木匠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你这会享受的少爷命,干木匠不得委屈死你了。”
宋景辰:“匠人做到极致,成为匠人中的状元,人无我有,人有我精,照样能吃香喝辣享受我自己的小日子,也能让你们俩口子吃香喝辣颐养天年。”
“得,我们用不着你养,你爹赚的钱够养活我们俩,到时候你能养得起你自己的媳妇儿,你就算本事了。”
秀娘不跟小崽子掰斥,拉着小孩起来,“赶紧的,去洗手洗脸去,试试娘给你买的新衣裳,你娘为了给你选衣裳,今天腿儿都跑断了。”
宋景辰也不想跟他老娘瞎拌嘴,掰斥不清,你说你的,她说她的,俩人不在同一条道上,完了她娘自己还气得不行,何苦惹娘亲生气,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完了不当她面,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如此方能母慈子孝,天下太平。
宋景辰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去耳房洗漱,洗漱完了觉得有些憋得慌,被二伯娘逼着喝水太多了,早知道应该先去茅厕再洗漱,待会儿还得重洗一遍。
论做事顺序的重要性。
宋景辰出屋来,正看到大哥同二哥一块儿回来,眼珠子一转,这病不能白生,得让哥哥们出出力,他现在可正上火嗓子疼生着病呢,这会儿说话最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