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训斥!
几日后的清晨, 宋三郎出发离开京城前往南州府,临出发前叮嘱景辰:京城不比南州更不比大凉州,需谨言慎行,莫要惹出事端。
景辰应下, 与父亲依依惜别, 第二天便将他爹抛在脑后, 找郭午快乐地玩耍去了。
他巴不得他家娘亲也跟去南州府才好, 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爹娘,总与爹娘腻在一处也是无趣。
他娘亲也是这般想的,
他们在南州时日尚短, 还没有融入人家那边的圈子,这一天到晚的对着丈夫儿子, 戴了新首饰,穿了新衣裳,爷俩就跟没看见一样,也是叫人无趣。
是以, 除了头两天乍一分开秀娘有点不适应, 等到郭家娘子以及以前在京城结识的夫人娘子们一来, 秀娘便一头扎进洛京城的各种八卦中乐不思夫了。
也只有宋三郎一人孤帆远影,形单影只, 想着还是有儿子在跟前捣乱,秀娘在旁边絮叨着更热闹些。
——宋家三房花厅。
长条几案上, 红泥小火炉咕嘟咕嘟煮着茶水, 一缕白色雾气袅袅上升,几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围在一处闲话。
现下京城之中不准宴饮玩乐, 走亲戚串门子却是不管的,总不能因为皇帝老子驾崩年不让过了, 亲朋往来也加以限制,那就该惹来抱怨了。
景辰今日着一件素色窄袖袍服,肩上披了蓬松柔软的银狐毛领,腰间束皮质蹀躞。
他单手撑住下巴,一边闲散地嗑着瓜子,一边笑吟吟听着众人说趣,外面透进来的落日余晖映照在他白玉一样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就像是,就像是……
像什么???
对对对,就像大白菜层层扒开,里面那层最水嫩的白菜芯子一样!
脸比姑娘家还白,腰比姑娘家还要细,怪不得要投胎成少爷,若是投胎到庄户人家,那不就成了个无用的摆设?
你就说这么好看个摆设,你该嫌弃他好呢还是不嫌弃他好呢?
来给几人添置茶水的小丫鬟如是想。
她原本是灶房那边的粗使丫头,端茶倒水这种精细活儿轮不到她上,但奈何最近家里客人太多,还都是女客,丫鬟不够用,管事只好让她先顶上。
宋家现如今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前来拜访的亲友故交不少。不过,宋三郎这些年一直不在京城。宋景茂虽说人在京城,却为人十分低调,几乎很少主动与其他官员结交。
又因新帝为人最是多疑,其十分忌讳下面朝臣拉帮结派,即便有人主动前来攀附,宋景茂也是能推就推。
是以,来宋家的多为女客,其中又以大房里何氏的故交亲友居多。她本身娘家势力不弱,如今夫婿又圣眷正隆,自然有人愿意亲近走动。
老太太这边,娘家原也显赫,只不过因各种变故家道中落,如今宋家起势,之前疏远的关系便又续上了。
秀娘这边的好姐妹也不少,像是郭家娘子,御史刘夫人,刑部的高夫人,京城第一香粉铺子孙记的女掌柜等都是府里的常客。
可巧今日都赶一块儿来了。
如此多人,还不能划拉到一块儿招待,搁一块儿招待就算是聚众宴饮了,各自招待各自的,分开的不算。
小丫鬟光顾着琢磨自家少爷的侧脸看起来像什么了,茶水都溢出来了犹自未知。
旁边礼部尚书家的嫡孙韩骏瞅见直乐,这也是个蔫儿坏的,冷不丁伸手在丫鬟眼前一晃,“你看什么呢!”
小丫鬟吓一大跳,手一哆嗦,咣当!
茶壶直接摔桌子上,壶盖骨碌几下滚到地上,一壶热茶顺着桌子往下淌,眼看就要淌郭午腿上,景辰手疾眼快,一把将旁边郭午拎开……
变故来得太突然,惊得众人下巴掉一地——自己没看错吧?
拎起来了,
拎起来了,
景辰他,他不废吹灰之力就把郭午给拎起来了。
问题是郭午他不是一个柔弱姑娘,
三个柔弱姑娘加一起凑成一个郭午还差不多!!!
小丫鬟被自家少爷震住了,满眼惊讶地盯着景辰,她倒忘记她自己闯祸了。
本来她心眼子就有点不大够用,要不是干啥啥不行,就凭她是王氏亲戚介绍来的,何氏看在婆婆面子上也不会把她打发到灶房去。
不成想这丫头进了灶房还如鱼得水了,砍柴,拎水样样都成,还跑到王氏面前说大少奶奶给她安排的这活儿省心,让何氏哭笑不得。
宋景辰只当她是吓傻了,朝旁边尚书府少爷韩骏道:“没事你吓唬她干嘛,瞧你干的好事,你来收拾吧。”
韩骏以为自己听错了,指着自己脑袋道:“景辰你说我?”
“是啊。”宋景辰理所当然道:“不是你是谁,我家丫鬟本来就不够用,这还被你吓傻一个。”
众人:“这……”
韩骏哭笑不得,“不是,景辰,你看上这笨丫头那一点了,要你这么护着她?
你若是缺丫头,我送你几个得了,个顶个儿比你家这笨手笨脚得强,聪明伶俐,貌若天仙。”
宋景辰呵呵笑:“骏哥儿这般大方把你自己的丫头送给我,那我就不见外了,不如我就借花献佛,我把天仙送给你家表哥,你没意见吧?”
韩骏的表哥正是赵敬渊,赵敬渊称呼韩骏的娘亲为姨母,韩家韩夫人当家,她最忌讳有人勾引自家儿子,也最不能容忍儿子沉迷女色耽误仕途。
且,这位夫人与秀娘不同,秀娘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位没有雷声预警,直接上家法。
韩骏是真怕他娘,呵呵举手告饶:“祖宗,你可快别坑我了。”
众人哄笑。
这会儿小丫鬟也知闯了祸事,给主子丢人了,手忙脚乱将桌上收拾干净了,景睿朝她低声吩咐道:“这边没你事了,你且下去吧。”
得了赦令,小丫鬟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一路光顾着低着头跑,慌不择路得差点儿撞上下朝回来的宋景茂。
“大,大,大爷。”她忙缩着脖子让开路,退缩到一边去,眼见着黑色官靴在她眼前停住。
“何事着般慌慌张张?”宋景茂道。
他不苟言笑的,说话也叫人听不出个喜怒来,小丫鬟想撒个慌糊弄过去,她又不敢。
这位大爷看着文弱斯文,可平日里威风的管家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呢,大爷那眼珠子里藏着冰碴子似的,只需轻轻扫上你那么一眼,就叫你心里发寒。
自家府上的这几位少爷全都不能光看长相,光看长相你就要倒霉了,就连才回家的那位三少爷也一样。
她支支吾吾把刚才的实情说了。
宋景茂听得皱眉,没有多说,只吩咐身边的小厮几句,转身回房了。
很快两名伶俐的丫鬟并一名小厮被派到小花厅这边来照应,紧跟着,宋景茂亦换上一身常服过来了。
“大哥,你怎么来了?”
“宋大哥。”
“宋大哥。”
……
一众人见到他进来,纷纷起身离坐朝着他拱手见礼。
宋景茂略略回礼,笑道:“快请座,诸位都是景辰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亦是府上的贵客,今日府上忙乱,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众人知他是为刚才的事情道歉,这也就是大家同景辰交好,不介意这些,亦不会出去宣扬。
不然这非但是对宾客的失礼,亦让人笑话府上没规矩,管家不严。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治家无方,谈何治国有道?
宋景茂虽说品阶上只是个四品,但便是一品、二品见了他亦要客气有加,无他,人家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且议政阁就在御书房不远处,随时被皇帝叫过去讨论时政,就这份近水楼台先得月谁能比得了?
众人见他姿态放得极低,亦忙道:“都是自己人,宋大哥太过客气了。”
宋景茂在这儿坐着,众人都拘束,景茂自己亦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小坐片刻,陪着众人喝了杯茶,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自己还有事在身不便多陪。
一帮小子假惺惺挽留,乐颠颠恭送他出门。
出门前,他瞥了自家两个弟弟一眼,景睿不讲究,老老实实穿着厚实的棉袍,虽有些臃肿,但实用,眼下虽说已经立春,可天气着实还冷着呢,至少冻不着自己。
景辰这显眼包却穿得一点都不老实,看这身单薄的样子怕是里面连夹棉都没有穿,假模假样在脖子里围个毛领,好显得他与别人一样在过冬天呢。
宋景茂轻轻勾起嘴角:
你好看,
数你最好看。
全天下数你最好看,行了吧。
宋景茂吩咐下面人再端两盆炭火过去,末了叮嘱一句,“一盆放在三少爷脚底下,一盆放他对角处即可。
夜里,明月高挂,一众宾客散去,府里总算安静下来。
府里王管家这一天马不停蹄地给忙乎够呛,正想吩咐下面人去帮他弄几个小菜打壶好酒过来喝上二两松快松快,他又想到府里大爷严禁这段时间饮酒,有点儿犹豫。
少奶奶还好说,看在他表姑姐的份儿上不会与自己太过计较,大少爷的性子他可摸不透。
王管家悻悻地回了住处,才一进门,家里婆娘刘氏就唠叨他,“你瞧瞧你今天办的叫个什么事儿,你怎么能使唤个烧火丫头去应酬三少爷的贵客。
这下好了,那丫头笨手笨脚竟然把茶壶都摔人家贵客的桌子上了,好巧不巧,还闹得让大少爷那边也知道了,我听说大少爷还特意过去给赔不是了。
你可真是的,糊涂!”
王管家平日里就好喝个小酒,憋了这么些日子本就心里烦燥得慌,今日前前后后忙活一整天,一进门还遭婆娘抱怨,又想到还让大少爷知晓了此事,更是窝火,没好气道:
“糊涂,糊涂,我糊涂,你当我想让她去?我这不是临时找不见人嘛,再说了三少爷也没提前说一声,这帮人都过了晌午了,才呼呼啦啦跑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说到此处,他又牢骚道:“我还想府里多买些人手进来,我管得人能更多些,还不是我那表姑姐吝啬,非说现在人牙那边的行情太高,买人太不划算,等等再说。
结果这一等倒好,三老爷升了官,大少爷也升了官,家里的来客一下就多起来,我能应付过来已经是比别人家本事了,你这婆娘啥事也不知道,就知道哔哔。”
刘氏“哼”了一声道,我不哔哔你,你可等着大少爷找你吧。
王大柱,我告诉你,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你错哪了,成天个以为你自己多能耐似的,要没我在后边给你出主意,你早就被赶出府去了!”
“行行行,你能耐,你能耐行了吧,你休要理我!”
“我呸,若不是为了娃子,谁愿意替你操心擦屁股,我告诉你吧,马王爷三只眼,你根本不知道第三只眼在那!”
“在那!在那!你知道你倒说呀。” 王大柱一屁股坐炕沿上,扯着嗓子道。
刘氏更气:“你不是本事大,脾气大,要我休要理你吗?”
“我不让你理,你还理,你这不是犯贱!“
“你说什么,你敢说我犯贱,你再给我说一句!”刘氏火冒三丈高,腾得站起来。
看她站起来,王大柱把脸往前一伸,“我犯贱,我犯贱行了吧,你打,你有本事往我脸上打,明日出去人家问起,我就说是家里母老虎打的,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丢人。”
刘氏气急,用力推搡了一把他的大脑袋:“你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大棒槌!
你这般做明显就是没把三少爷当回事儿,我且问你——
老太太那边若是来了客人,或是表姑姐那边来了客人你会调不出人手来吗?
你就是出去雇人,你也能找来,找不来,你自己去伺候!
好嘛,我一会儿没在你跟前,你就指使个烧火丫头过去了,那丫头什么本事你心里没点数嘛?
干啥啥不成,就她那笨出溜的大手,除了劈柴火干得利索,能干伺候公子少爷们的细活儿吗?
你这是在明目张胆的打三少爷的脸,在打人家三房的脸,这宋家可不是你姑表姐一个人的宋家,人家三老爷可是堂堂的二品大员,比大少爷的官职还要高许多。
三老爷前脚刚离开京城,你们就欺负人家母子,你当老太太是个眼瞎的,还是少奶奶是个不明事理的。
还有大少爷这边,到现在你都看不出来他疼三少爷跟眼珠子似的嘛,得知此事忙紧得把大少奶奶身边最得利的两个丫鬟叫去伺候。
他自己那么大个官,亲自过去给一帮没有官职的毛头小子陪笑脸。
我问你,你见他对谁这么迁就过,便是二少爷在他面前有这硬的面儿吗!!!
第202章 全员人精!
王大柱被刘氏问得哑口无言, 他现下也知道事情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简单了。
刘氏道:“你放心,人家三房即便挑理也不会找到你这来,自会去找府里老太太说理去,届时老太太就会找咱家表姑姐计较去!
咱家表姑姐也好办, 无非是给三少爷一个交代, 将你我赶出府去, 咱们娃也从宋家的族学里滚回来, 咱们一家三口卷铺盖滚蛋,滚回老家种地去。
哦,我倒是忘记了啊, 你得了管家的差事,看不上咱家那三间破草房, 送给你家老四娶媳妇用了,就连地也给人家种了。
你可是满意了,你娃你婆娘都得跟着你敲碗拄棍沿街乞讨去!”
听刘氏这么一说王大柱真怕了,哭唧着脸道:“我的好人, 你就快别说些风凉话, 赶紧替我想想办法, 要不我现下就去求求三少爷?”
“你个蠢货!”刘氏食指用力点着王大柱的额头骂,“你敢去求三少爷, 三少爷原不原谅你,咱家都得没救了!
你也不想想, 就算人家不与你计较, 他娘能咽得下这口气?
人家若与你计较,你更是没救。”
“那你说该咋办?”王大柱着急道。
……
宋景茂屋中, 何氏自是从身边丫鬟口中听说了今日发生之事。
她亦是很为难,婆母这人其实不错, 不插手儿子房中之事,对她这儿媳也算疼爱,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目光短浅,行事间带了些小家子气。
府里的下人除了她娘家带来的几个,其余大多与婆母或是二伯娘沾亲带故,很不好管理。
她才刚嫁进来就得罪婆母与二伯娘显然不合适,原想着从外面买回些新人来,一是打破现有的局面,同时亦给这些沾亲带故的一些压力。
可婆母这边却以牙行还要赚取中间价为由拒绝买人,说是找亲戚再寻摸些人手过来。
殊不知牙行买来的下人都有卖身契在主家手里,这些沾亲带故的却只是雇佣,两者之间的忠诚度岂是能相提并论的。
婆母坚持,她也不好找景茂去说道。
景茂与婆母是多年母子,而自己与景茂之间说难听些,名义是夫妻,实则不过是相处数日的陌生人。
即便她有理,更是为宋家好,景茂亦不是个糊涂的,可从感情上景茂心里定然是偏向他母亲的,自己何苦来做这恶人。
索性一切都依从婆母,让火烧得更旺些,等到这其中的弊端显现出来,不用自己开口,景茂自己会去同婆母说,自己再为婆母说上几句话,婆母同景茂反而感激自己。
所以,
今日之事是意外,也不是意外。
何氏这些日子早就看出,景辰是宋家的宝贝疙瘩,凡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均非小事,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景辰。
景辰若受了委屈,丈夫必然过问缘由。
果然如何氏所预料,向来不怎么过问内宅之事的景茂向她问起此事。
何氏自然不会愚蠢到把责任推到婆母身上,试问天下又有哪个儿子会喜欢别人说自家娘亲坏话呢。
何氏忙上前自责道:“夫君,这事全是赖我,只顾着招呼老太太那边的客人,却是疏忽了景辰。”
半晌,宋景茂道:“非你之错。”
宋景茂侧头看向何氏,目光如往常一样平静谦和,他道:“母亲为这个家操心多年,如今我已成家,夫人是个孝顺的,亦是个能干的,家里的事以后便劳烦你多操心了。
若是母亲与你意见相左,你便同她说一切都是遵照我的意思。”
宋景茂这话有两层意思:
一、宋家的管家权全权交由何氏。
二、谁要敢说道,自有宋景茂替何氏撑腰。
何氏心中一松,只觉父亲与哥哥果然没有看错人,自古婆媳难处,究其原因,最根本的就在于夹在中间的男人。
若是碰到那等两边挑事或者偏袒一方的,才叫人真难受。
何氏正要开口,却听景茂又道:“你知道若无三叔与辰哥儿,便没有今日之景茂,亦没有今日之宋家,今日之事不可再有,好吗?”
“今日之事不可再有”几个字他似乎说得很重又似乎没有很重。
说完他便站了起来,道:“我还有些事情,先出去一趟,夫人劳累一天早些休息,莫要等我了。”
何氏想要问他去哪,宋景茂已经掀门帘转身出了房间,留给她的只有门帘掀开时冷不丁灌进来的一阵寒风。
室内烛火幽幽,只余何氏一人独坐桌几旁。
何氏只觉今日之景茂说不出来的冷淡,莫非是他看出是自己……
不可能。老太太那边今日来得人多,自己这边人也不少,还有三房那边的客人,人手不够用再正常不过,她没有破绽。
正这当会儿,伺候何氏的贴身丫鬟打了洗脚水进屋来,水是提前已经兑好的,贴身丫鬟弯腰将水盆放在榻边,轻声道:“娘子劳累一天,泡个脚能去些乏。”
何氏任她帮自己脱下鞋袜,怔怔道:“他是往书房里去了么?”
“奴婢瞧着姑爷并未往书房那边走,倒像是往三房院子那边去了。”
听到丫鬟说宋景茂没有去书房,而是往三房去了,何氏纠结的心总算好受了些,若是真去了书房……
那就是躲着她了。
洗漱完毕,丫鬟伺候何氏上了床,熄灭烛火,轻手轻脚退出屋去,房间里归于安静,何氏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今日终究是做错了么?
可是,真心与坦诚在男人眼里有用吗?
母亲对父亲倒是一片真心,却操劳过度落得个气死、累死的下场。
反观那心狠手辣手段了得的妾室却风风光光做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人家的一双庶出儿女在母亲的算计下亦堂堂正正成了嫡出子女。
而自己与哥哥这正经的嫡子嫡女在府里的地位反倒不如妾生的孩子,若非祖母护佑,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
即便是祖母护佑又如何及得上自己的娘亲用心,祖母偶尔感念母亲的好,可她更在意她自己的亲儿子,再者说了,死了一个儿媳妇她还可以有很多个。
人都在黄土里腐烂了,感念又有什么用?
哪有人家妾室荣华富贵,儿女双全,夫婿疼爱来得现实!
再看看母亲活着时候视若珠宝的一对儿女,没有她的庇佑,她的宝贝任就人家顶着主母的名头攥在手心里拿捏。
便是景茂这门亲事也是那妾室看上说与父亲听的,她要将她自己的女儿嫁过来。
也就是自家哥哥如今出息了,能压住那妾室一头,知道他们这鬼精的继母为自家女儿选的必定是上上选。
哥哥一个大男人家不懂更没有没功夫去替她相看人家,嫂嫂又不是她亲娘,人家能上多少心?
如此,哥哥便找人四下打探了一番,得知宋家确实是不错的人家,虽说门第比自家低些,家里人却简单得很。
嫁过去自己大概率能当家做主,况且宋家有不纳妾的传统,少了许多麻烦。而宋景茂本人亦是陛下赏识之人,前途无量,长得也好。
哥哥问她的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早晚都要嫁人的,错过这一个,下一个还不定什么样。
再说哥哥说的那些,其实她也不是很在乎,甚至连对方是什么样的男人她也没有多在乎,但她就想抢继母和继妹同时看上的男人。
娘亲死了,她们凭什么要过得好?
她不但要抢她们看上的男人,她还要过得好,辅助男人步步高升。
让继母同继妹每日都在羡慕嫉妒恨里煎熬,她们过得不好,她才能过得更好。
至于男人的爱?
可去他的吧,这天下都是男人的,女人也是男人的,本就不公平,女人还想要什么爱,简直天真,充其量不过得到人家一点一时的怜爱罢了。
“不对!”何氏猛得坐起来。
宋景茂今天绝对有问题。
爱可以不要,但招了男人的厌恶,她就很难在宋家立足了,景茂的尊重才是她在宋家的立身之本。
何氏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一个人的弱点可能也是他不能触碰的底线,她好像弄巧成拙了,不行,她要想办法补救。
……
月色初上,明净如妆,映照在曲折蜿蜒的回廊上,宋景茂在明暗交错中缓缓徐行。
今日之事他心里很清楚,固有管家的疏忽,更有可能背后有何氏的影子,那个时间段单单只有最是粗手笨脚的大丫有空闲实在太过巧合。
再者,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来得人多,正是可以显示何氏能力之时,她是要强之人,断断不会允许这样的纰漏出现……
穿过月洞门,还未行至前厅,便听到前面隐隐绰绰传来一阵喧哗声,宋景茂听得眉头一皱,不由快走几步向前。
时间转回到不久前。
却说秀娘听说了今日儿子受人轻视之事,气得不能行,好家伙,他们三房这几年不在家何着就不是宋家的主子了呗?
他们可真敢!
怎么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自家三郎与儿子,现在宋家人还吃了上顿愁下顿呢,哪来今天的舒坦日子。
睿哥儿能拜师是自家辰哥儿让的,茂哥儿能拜师是三郎出的力,整个宋府宅院是自家出银子修的。
不说这些,就说宋家现在的营生进项——
布庄八家,当铺三家,粮铺两家,酒楼一处,茶庄三处,车马行两处……还有之前三郎与景辰赈灾立功得到的粮田庄子百亩。
这琳琳总总可全都是自家出银子给置办的。
虽说以自家现在的身家,这些小钱都不值当的看在眼里。
可我们不看在眼里,是我们不缺这点,你们凭什么不看在眼里,你们不看在眼里,把这些营生都还回来,你们自家喝风去!!
秀娘气冲冲就要带着人去找老太太说理去!
可还没走到门口呢,外面刘氏押着王大柱过来请罪了,后面还跟着个五六岁的小的,也不知道是被他娘的凶狠吓的,还是被他爹的凄惨吓的,哭也不敢哭。
小孩心里暗暗发誓,将来就算娶不上老婆也绝不会讨他家娘亲这样的做老婆。
秀娘也是被这一家子吓一跳。
刘氏押着王大柱,王大柱被她揍得鼻青脸肿,身上还有横七竖八的脚印子,双手被捆在身后,后背上还绑着几根竹竿子。
一见着秀娘王大柱普通就跪下了,刘氏亦跪下,后面小娃一见爹娘都跪下,也跟着下跪。
秀娘身边的大丫鬟知春上前一步,将秀娘挡在身后,厉声喝道:“半夜三更的,你们这是干吗,唱戏呢!”
还真叫知春说对了,刘氏正是看过“将相和”这出戏,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她知道今儿这事问题的关键在于秀娘的态度,只要让秀娘出了这口气,不让表姑姐那边难做人。
如此,就算被赶出府去,说不得还能给自家儿子谋条出路,留在宋家的族学念书。
刘氏也不瞒着,她知道人家三夫人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京城显贵,能不比他们这些没见识的聪明,干脆她就老实交代。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直接说他家男人不配做管家,只想着巴结老太太,巴结大房,却不知道没有三老爷这样有能耐有地位的人镇宅,没有宋家三兄弟之间心往一处用,劲儿往一处使,能有宋家今天这般兴盛嘛。
天下再也没有比宋家更好的主家了,也没见过比宋家兄弟妯娌间更和睦的人家,都是自家这个狗屁不懂的蠢男人办了糊涂事。
说完刘氏跪着朝秀娘哭诉道:“我自己嫁了这么个害人害己的蠢货,自己认了,我跟着他乞讨要饭都只能怪我自己当初眼瞎。”
顿了顿,她道:“我只求夫人看在娃子是无辜的份儿上,别赶他出族学,让他多念些书,将来能明些事理,别学他爹这般做下糊涂事,害人害己。”
说着她低头朝身边跪着的小娃催促道:“你快给夫人背首诗,让夫人瞧瞧你在族学里都学了些什么。”
小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都吓够呛,还背诗呢,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能念书不容易,在族学里极是刻苦,所以即便害怕,那些刻在他脑子里的东西也还是忘不掉。
小孩低着头,小声道:“人,人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
一开始,他还有点结结巴巴,慢慢得就越来越流利,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到最后竟然连头也抬了起来,小孩的眼神而澄澈明亮。
“头悬梁,锥刺股。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萤,如映雪……”宋景辰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和声道。
小孩不由停住了背诵,怔怔地看着月光下这个画里走出来一般的仙人。
他就听仙人懒洋洋道:“你继续,全都背诵上来没奖励,背不上来少爷我要罚你。”
小孩一听说要受罚,吓得又开始结巴了,宋景辰咯咯乐。
秀娘白了儿子一眼,“天儿冷你不在屋待着出来干嘛。”
这会儿景辰房里的知夏抱着厚斗篷追出来了,忙给自家少爷披上,另外她总觉得从自家少爷嘴里听到“头悬梁,锥刺股。”这种话怪别扭的。
宋景辰由着知夏给他系好斗篷,道:“我在屋里听着你们说得怪热闹出来看看。”
说着话他踱步到王大柱身边,俯身将他背上绑着的竹竿儿抽出来一根儿,啧啧道:“负着竹竿儿请罪?谁给你出的主意?”
王大柱的猪头下意识地转向刘氏。
宋景辰挑了挑眉,看向刘氏,“你教他的?”
刘氏支支吾吾,“回,回少爷,看,看戏学来的。”
宋景辰勾了勾嘴角儿,“你挺心疼你男人呀,竹竿这般光滑打人也不疼呀,你还专挑这么细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刘氏:“……”
刘氏扑通一声跪在宋景辰脚下。
王大柱:“……”
啥?这凶婆娘竟然心里是有我的。
宋景辰转身朝秀娘道:“娘,你说打多少下,儿子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秀娘瞪他一眼,心说你个没心没肺的,你娘跟这儿气死,你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么一通闹腾,秀娘刚才的火气下去不少,她又不是第一天同王氏做妯娌,冷静下来想想,大嫂这个人吧虽然有时候也挺讨厌的,但并不是个坏的,更不是个背地里使阴的。
再者得罪了三房对她也没好处,她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一步。
这事儿多半就是如刘氏所说的情况。
她本来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见着地上跪着的小孩,不由想起辰哥儿小时候,自家的日子那时候也不好过,她也同眼前的刘氏一般心里盼着辰哥儿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
不过事情就这么算了,这以后府里的下人谁都认为三房可以随便被人欺负了。
她冷冷道:“你的儿子无辜,我捧在手心的儿子被你们怠慢就不无辜了么,父债子偿,既然享受了他爹带给的福利,就要承担他爹犯下的罪过,就连朝廷法令上还有株连九族呢。”
闻听此言,刘氏只觉眼前一晕,未及晕倒,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三少爷的声音:“没错,凭什么不罚,娘你就罚他小孩每天抄写一遍三字经,连抄一百天,有一个错字就要重抄!”
众人:“这……”
秀娘心道还是自家儿子更聪明,这红白脸配合得多好。
宋景辰又道:“我看这王管家没有吃过生活的苦有点不大清醒,回头我同大哥说送他去庄子上多干干体力活儿或许就能长脑子了。
另外,父债子还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还得夫债妻还,得让这刘氏替我赚钱,赚到我满意为止!”
第203章 如你所见,你我半斤八两。
宋景辰惩治王大柱一是为了保全三房的颜面, 二是无规矩不方圆,若无惩罚便是对那些兢兢业业做事之人的不公。
王大柱吃一番苦头,想必会明白大伯娘不是简单给了他一个差事,是替他一家子改了命。
不将小孩赶出宋家族学是因为幼儿不辜, 不应因其父之过错让孩子失去读书进学从而改变命运的机会。
另外, 给刘氏一个差事则是为了全大伯娘的颜面, 毕竟是大伯娘这边的亲戚, 总不好让人觉得大伯娘在府里没有份量,连个亲戚都护不住。
还有,小孩正在读书, 这一家三口光指着王大柱在庄子上做长工,花销肯定不够用, 没必要因为男人的过错苦了女人和小孩子。
这刘氏没有第一时间去求助大伯娘,而是跑来三房,可见是个人才,送上门来的人才能用则用。
地上跪着的一家三口简直喜极而泣, 心里对景辰感激到不得了, 又不知道该怎么感激, 往地上咣咣磕头。
秀娘的丫鬟知春上前一步斥道:“行了,若什么事情磕几个响头就算了, 那还要府里的规矩做什么?
这一次是我们家少爷仁慈不与你们一般计较,若你们再胆敢仗着我们家少爷心善做出轻视他的举动, 便是少爷心善不计较, 夫人也定不饶你们!”
不远处廊后,宋景茂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他想:便是自己亦想不出如弟弟这般周全的处置。
并非他不够聪慧,是他没有弟弟这般的心善。
一众人散去, 庭院里又恢复了平静,宋景茂又在阴影里站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这才走出来。
刚才那般情形他是不便出面的。若贸然上前,三婶倒不好随意发作,反叫她窝火。
这会儿该他去同三婶赔礼道歉了。
宋景茂回到住处时,时候已经是不早,房间里却亮着灯,应当是何氏仍在等着他。
景茂驻足屋门口台阶下,廊下六角笼灯随风轻摆发出朦胧的光晕,映照着他明暗交界的半边侧脸。
驻足片刻,景茂陡然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行至半途,似是轻叹一声,又慢慢折身回来。
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呢?
他同她其实是一种人,他也并未比她高尚多少,今日之事若换位而处,说不得他亦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只不过如今被算计的是自己最疼爱的辰哥儿,他便觉无法接受了。
实际上当初,他亦是算计过人家的亲哥哥的。
而那时,他亦同何氏伪装的良善一般,面不改色且深情款款地同对方说:“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难道这便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宋景茂不由自嘲笑笑,推开屋门。
外间守值的丫鬟听见动静,忙迎上来,“爷您回来了。”
“嗯,且睡吧,不用跟屋来。”
里面何氏听见外屋动静,忙披了件外衣从榻上起来。
景茂掀门帘进屋,道:“不是说过不要等我了么。”
何氏眼圈一红,“今日之事,是我使了心计,我知你疼爱景辰,便利用了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宋景茂踱步到盆架前净手,何氏起身递了巾帕过来,“我虽有心机,但请你相信,我绝非没有底线之人,绝不会做出真正伤害到你家人之事。”
景茂笑了笑,抬头反问她:“我为何要信你呢,毕竟你也是不信我的。”
何氏:“我……”
景茂笑道:“你不信我,你亦未曾爱过我。
你只是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但你并非是努力做茂的好妻子,你丈夫是谁对你来说看起来并没有多重要。
茂自认还算有几分薄色,尚能见人,不想却未曾入得你眼,你看茂的眼中既无欢喜,也无厌恶,当真是……”
“也罢。”宋景茂叹了口气,道:“茂不知你所求,亦不知你所想。
不过既已为夫妻,不求伉俪情深,亦当携手共进,不至成一对怨偶。
如你所见,你我半斤八两,茂亦不是那等沉迷儿女情深之人,你敬我重我,我亦会敬你重你,努力做好一个丈夫。”
何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听景茂又道:“无论如何,你我夫妻总是荣辱一体,茂以为,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
经此一事,宋家的管家权正式由长孙媳何氏接手。
王氏窝火,她这才威风了几天?她都还没过够管家的瘾呢,就被自家儿媳妇给夺权了。
可偏偏这权又不是媳妇主动要的,是她那不孝逆子嫌弃她管家无方,态度强硬非要她放权的。
什么叫管家无方,那谁一开始就会,还不是学着来的,王氏郁闷,可她又干不过儿子,便跑来同秀娘诉苦。
秀娘心说“大嫂,你可有点自知之明吧,你啥也不干对宋家才最好。”
景辰从旁边笑道:“大伯娘,侄儿不在这几年,您可是老了不少,刚一回来的时候,我差点都不敢认。”
王氏一听这话忙摸着自己的脸道:“啊,显老吗?我平时可都喝着燕窝呢。”
景辰点点头道:“之前大伯娘看着比大伯年轻好多,现在反过来了。”
一听这话王氏更慌了,转而她又懊恼道:“大伯娘还不是为你哥哥为你姐姐操心操的,这当娘的一天不死就得操一天的心,哪像你大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天天就是养花种草、焚香遛鸟,人家可清闲着呢。”
秀娘瞥了坏心眼的儿子一眼,嘴角抽搐,强忍着笑道:“知道操心不好,你还非要操心,人家茂哥儿孝顺让你清闲两天你还不乐意了,要我都求之不得。
哎,你别动——”
“咋了?”
“你头上有根白头发,我替你揪了。”
“啊,我有白头发了!!” 王氏惊叫起来。
秀娘淡定道:“你都快当祖母了。”
王氏想哭:“以前看见人家别人当祖母,总觉得人家是老女人,怎的轮到我自己却觉得自己还年轻呢。”
秀娘:“嗐,岁月不饶人,你看我眼角都有纹了呢。”
“你哪有!”
秀娘笑了笑,“一笑就显了,我跟你说大嫂,你可真得好好保养保养了,要不然同大哥站一块儿跟母子似的,别怪大哥嫌弃你。”
“他敢!”王氏色厉内茬。
秀娘:“就算大哥不嫌弃你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王氏深以为然,“那是自然,秀娘,我瞅你一点都不显老,你平时都吃的啥,用的啥呀。”
宋景辰知道下面就该是自家老娘的专场了,什么有的没的养颜秘方人家都能张口就来,他是对这些女人的东西不感兴趣,悄悄溜了出来。
景辰的小厮阿福因家中出了变故,三郎给放了长假,景茂便把自己身边的平瑞派过来照顾景辰。
景辰想去街上溜达溜达,带了平瑞出门。
出来东榆街,一眼便瞧见蜿蜒东流的昆玉河,今日正是集市,昆玉桥上人流熙熙,甚是热闹。
景辰边走边瞧,慢悠悠闲逛,儿时他最喜爱的糖糕乳糕都还在,只不过拽着爹爹裤管流口水的小娃子却变了。
“爹爹,饿。” 梳着童子髫的小娃扭捏着,怯生生朝着摊子上的糖糕伸出小脏手。
“狗娃子乖,等爹爹卖完了这几把扫帚就带你回家吃饭去。”穿着土灰色补丁褂子的瘦高汉子安慰道。
狗娃子不吭声了,乌溜溜的眼睛却仍离不开那诱人香甜的大糖糕,咽了下口水,忍不住将手指伸到嘴巴里嗦溜。
汉子心疼地摸了摸自家小娃的脑袋瓜,就听头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你这扫帚我都要了。”
“都,都要了!”那汉子又惊又喜,激动地抬起头来,当他看见站在身前一身气派的贵公子,慌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又想起什么似的,忙用手打了一下正在嗦溜手指头小娃,笑中又带着努力的讨好,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公子是,您是说都要吗?”
景辰朝平瑞一伸手,平瑞忙递上荷包,荷包里却是没有铜钱的,最小的碎银也得有一两左右,剩下的便是银票和金瓜子了。
景辰随便捏了一锭碎银递给瘦高汉子,“把这些笤帚送到东榆街胡同宋府即可。”
那汉子看着手里这几乎有三两重的银子犯了愁,这……他找不开呀。
宋景辰笑了笑,“不必找了,剩下的钱我请这小娃娃吃点心。”
说着,他俯身摸了摸小娃的脑瓜,忽悠道:“公子我从不助无缘之人,今观你骨骼奇清,相貌不凡,命中带福,将来能不能把握住这福气,就看你自己了。”
宋景辰朝小孩眨了眨眼,神秘兮兮道:“看好你哦。”
狗娃子哪懂啥叫骨骼奇清,但他可知道“看好你哦”是好话,被神仙哥哥夸了,还被神仙哥哥摸头,狗娃子瞬间有一种自己与众不同的膨胀感,他头一次觉得他比他爹还牛哩。
旁边他爹听见景辰这话,比从天而降了二两银子还要高兴,激动地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一双眼睛闪着泪花子,只知道说“不能要,不能要,贵人您给的太多了。”
景辰摆了摆手,“你休要再啰嗦,又不是给你的,我看你娃顺眼。
还有,你这手艺不错,以后我们府上用的笤帚就包给你了,你就同他们说三少爷说的。”
不提买笤帚的父子如何高兴激动,却说那卖糖糕的小贩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他在这桥上摆摊子十几年了,怎么这馅饼就一次也砸不到他头上!
宋景辰扫了一眼这位当初嫌弃他娘亲穷酸的小摊贩,勾了勾嘴角,潇洒离开。
挥一挥衣袖,留下身后惊叹议论声一片。
“宋府的三少爷?我知道他!”
其中一人猛地一拍脑门道:“他就是辰哥儿,辰哥儿小时候最喜欢跟着他爹来赶集,经常喝我家的冷饮子哩。”
“这是宋木匠家的那个辰哥儿?”
“啥宋木匠,三郎现在可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员,辰哥儿他大哥也是了不得到大官,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是啊,你要这么说,我家娃子还同辰哥儿在一个土坑里玩过泥巴呢,当初就数人家最俊最机灵,如今还是人家最俊,不光俊,还最富贵。”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那卖糖糕的小贩似乎也想起来点什么,一张哭丧着的脸更加难看了。
主仆二人从昆玉桥上下来,往更繁华的内街走,正走着,忽见前面人群一阵骚动,随后就看见两名青衣衙役连推搡带踹的驱赶几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景辰看着碍眼,不过他若是看见不平事便拔刀相助,那估计累死他也拔不过来。
景辰问旁边平瑞,“什么时候洛京城里还不让人乞讨了?”
平瑞小声解释道:“少爷您有所不知,国丧期间不准玩乐,如此,那些在茶楼酒馆以及勾栏瓦舍的人便没了生计。
尤其是更下层一些街头卖艺之人,他们都是卖一天艺赚一口饭钱,一天不卖艺便一天没有饭吃,三天不卖艺那是要面临活活饿死的境地。
咱这京城里平时以此为生之人不在少数,所以这乞讨之人也是越来越多。
朝廷似是怕聚集还是什么,小的也不懂,反正是有所顾忌,是以,不准这些人在京城里乞讨。”
宋景辰听得很是无语,这些人本来就是京城里的民众,断了人家的生计,还不准人在城里乞讨。
不准人在城里乞讨,问题是这些人想去别处那还得有路引呢,再说了,就算是有路引,这天寒地冻的,怕是冻死在半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忍不住道:“那洛京府尹是做什么的,就不想办法给解决一下?”
平瑞:“……”
这哪是他能回答的问题。
不过这洛京府尹他倒是知道是谁,自家大少奶奶嫡亲的大哥呗。
景辰似乎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抿了抿嘴巴,不说话了。
他觉得这件事朝廷其实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些洛京城中下九流的小人物,死几个便死几个,不值得花费精力。
朝廷这样认为,洛京府尹这般认为,甚至大哥也这样认为。
那么自己呢?
是不是不该自己操心的事不去操心,不该自己干的活儿不干,做个万事不操心的富贵闲人。
如此方能老得慢一些,不是吗?
心生怜悯却又袖手旁观,袖手旁观又过不了心里的关,过不了心里的关又觉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宋景辰,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无所不能么?
“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惊雷般在景辰耳边炸响,惊得景辰一个哆嗦。
第204章 京城第一败家子上线!
死了人, 两个衙役倒也不慌, 他们驱赶人用了几成力气自己心中有数,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手段,否则光靠口头吆喝, 谁听你的呀。
这人肯定不是他们失手打死, 这种情况也不是他们头一次遇见, 这一大一小的, 不用说是大的将好不容易要来的饭食给了小的吃,自己饿死了呗。
宋景辰扒开人群上前,就见两名衙役之中的年长者蹲下身子, 颇为淡定地在地上躺着的汉子鼻子下探了探,吊儿郎当道:“小崽子瞎嚎什么, 有你这小累赘拖累,你爹嗔着口气儿不敢死呢。”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旁边年轻的衙役交代道:“你去给弄碗米汤来。”
“王哥,你管他这多闲事, 咱们只管按照上面吩咐赶人便是了。”年轻的衙役不耐烦。
“行了, 一码归一码, 见死不救那可亏阴德,你那媳妇快要生产了, 咱这也叫给后代积德行善。
一听这话,年轻的衙役不含糊了, 大步朝旁边小摊贩要汤去了, 反正小摊小贩的上面没人罩着,也不用他给钱。
景辰朝平瑞递了个眼色, 平瑞意会,找旁边店铺用碎银兑换了两吊铜钱, 数了约莫有百文,递给那跪在地上面黄肌瘦的小孩。
之后,他又递给那姓王的衙役数十文,笑道:“这位大哥仁义,我家公子请两位喝茶的。”
“呦,这如何好意思。”王姓衙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却很诚实地将铜钱喜滋滋揣进怀里,抬头寻摸一眼,想瞧瞧是那位公子发善心,景辰早已出了人群。
平瑞从后面追上来,“少爷,我瞧那父子二人当是孤苦无依,若有族亲帮称着,不至沦落至此,若要给多了,怕反惹了麻烦去,枉费少爷的一番心意。”
景辰点了点头,道:“你办得不错。”
平瑞见他情绪不高,哄道:“少爷,您还想去哪逛逛,不然陪您去大相国寺那边瞅瞅,那边热闹些。”
景辰摆摆手,“回府。”
……
翌日。
一大早宋家商行的总管事马良便被叫进府来,他原以为是夫人有事要找他,不成想竟是少爷,他心里有些犯嘀咕,少爷找他能有什么事?
要钱?
还是给钱……?
要钱不好办,给钱更不好办,没听过那句话吗,自古不怕不肖子孙败家,只怕不肖子孙创业。
问题是老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己早晚都得落他手里,这万万不能得罪。
马良正在外厅嘀咕着,门帘一掀,宋景辰打从屋里走出来,瞬间马良乱哄哄的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一表人才!
马良赶忙上前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京城总管事马良见过少东家。”
“马管事无需多礼,坐吧。”
两人宾主落座,平瑞端了茶水过来。
“不知少东家找小人过来可是有何吩咐?”马良拱手道。
“嗯,咱们家下面的产业可有做蜡烛的作坊?”景辰问。
马良不晓得少东家问此用意,便如实答道:“咱们商行的买卖几乎涉及大大小小各行各业,这蜡坊自然是有的。”
“有几家?
占地几何?
雇工多少?
日产量又有多少?”
被景辰这么一问,马良心下一凛,心说莫不是这蜡坊的账目出了问题?
不应该呀,那小小蜡坊一年能赚几两银子?若是查也该是查那些最赚钱或者亏损最多的铺子才是。
他狐疑着拱手道:“回少东家话,这蜡烛非是寻常百姓家所用之物,需用不高,是以咱们只开了一间蜡坊,在大相国寺邻街租了一处门面,制蜡的作坊则是另在他处买了一进宅院,管事加上雇工不超十人,少东家若需查帐,小人这就叫那边的人把帐本送来。”
“这倒不必。”景辰打断他,“非是查帐。”
“那是……?”
“少爷我要开一间全京城……不对,是全大夏,或者说上下五百年,有史以来最大的蜡坊。
你现在就去给我找房子,找人,采买原料,我不管你花多少银子,你务必给我把京城以及京城四周的蜡烛原料买断。
不光是蜡烛原料买断,京城其他蜡坊的蜡烛你也要一起给我买断,咱们就是不差银子,你明白吗?”
“……”
马良头顶上一群乌鸦嘎嘎嘎狂叫着飞过,简直是乌云罩顶。
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创业二世祖,想一出是一出,干就要干最成最大的,上下五百年无人能出我其右。
外加不差钱!
他就听少东家又道:“你怎么不吭声,你不觉得少爷我这个主意绝妙吗?”
马良欲哭无泪,
绝,您可真绝,生意都像您这么做,这世上就没生意人了。
马良昧着良心道:“少爷想要通过买断京城的蜡烛,使得买家只得从咱家来买,这主意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这蜡烛原料以及蜡烛的价格必然会在短时间内被破坏,届时原料与蜡烛价格齐涨,咱们收购的价格自然亦是水涨船高。
收购价高,若要盈利,咱们就要提价,且不是提一星半点的价,如此一来买家必然怨道,不止是怨道,一些原本买得起的人家亦会暂时不买。
少爷需知这蜡烛并非食盐,不吃是要死人的。
买家最多贵就不买,或者少买,可咱们却投入了大量银钱,积压的蜡烛买不出去短时间内还好,若是时间一长,洛京蜡贵,外地的商人必然闻风而动,朝着京城大批量运送蜡烛,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惨赔?”
宋景辰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便听你的。”
马良心中一喜,心说少东家虽说异想天开四五不着六,但却是个听劝的,如此甚好。
他嘴角的笑意不及展开,就听少东家轻描淡写道:“那你就把外地的蜡烛也一齐买断好了。”
马良简直是五雷轰顶——这简直是天下第一败家子!
老子有多能干,小的就有多坑爹。
当真是,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老天爷赋予的灵气全都滋养到这张脸上了,脑子愣是一点没给留。
我的老天爷呀。
老爷他可是这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呀,夫人现在赶紧生个小的还能来得及么。
宋景辰瞅马良一脸苦大仇深,笑道:“马管事也不必这般激动,人活一世总是要干些惊天动地的伟业,不在彼时,就在此时,能与少爷我共事是你的荣幸。”
马良死机中……
宋景辰:“这事就不必支会老爷夫人了,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马良苦丧着脸:“少爷,您所需银两过于庞大,小人不敢做主。”
宋景辰挑眉:“没让你做主啊,这事我做主。”
“可是少东家……”
“你也知道我是少东家,怎么我作为宋家的少东家不配做主吗?
爹是我的,娘是我的,我爹打下的基业早晚也是我的,就连你早晚也要落到我手里,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马良想死的心都有了。
宋景辰把人逗得差不多了,这才道:“你要实在为难呢,你可以把这事报给我爹,但绝不可以让我娘知道,我怕我娘受不住这泼天的刺激。”
闻言马良终于是死去活来。
宋景辰又凶巴巴道:“不过少爷我是急性子,想做什么,半刻不能等,谁让我等急了,我便扒他的皮!”
马良毫不怀疑眼前这疯癫说话的真实性。
宋景辰:“你出了门就给我找房子招工去,虽然少东家我不差钱,但亦不可铺张浪费,万事以节约为本,该省则省。”
马良不想说一句话:您可真能省。
宋景辰继续:“所以,不要给我招些个正经匠人来。”
马良:“???”
宋景辰:“我听说眼下一些在酒楼瓦舍做事、还有一些街头卖艺搞吹拉弹唱的人眼下正急着找活计,你就趁火打劫把这些人给我便宜招进来。
包一日三餐,表现好有工钱,表现不好没工钱,表现好不好看少爷我心情。”
马良:呵呵。
无法评价,不知道该说您心善还是说您心狠,您大概不知道他们赚一天的工钱都未必吃得上一日三餐。
马良被宋景辰气得有点逆反,他懒得给宋景辰提醒,反正又不是糟蹋自己家的银钱,这点银子就当是为老爷积德行善,下辈子别给这样的宝贝儿子当爹了。
宋景辰:“另外少爷我还想到一个妙计。”
马良洗耳恭听。
内心:求您快收了自己的神通。
宋景辰:“若有人想提前支取工钱,你便借他,不过借一天便扣他一成工钱,借十天,他就十天白干,我们就赚了。”
马良:你牛,大帐糊涂,小帐算得门儿清。”
“行了,你就照我刚才说的去办吧。”
马良如蒙大赦。
宋景辰加一句:“每日要过来同我汇报进度。”
马良:我的老天爷,我的亲祖奶奶,——原来这只是苦难的开始。”
……
虽然宋景辰要做的事情不着调,但马良还是决定先按照他说的办,也好让老爷早点认清自己家这个中看不中用的朽木。
虽痛苦,但好歹可以及时止损,亦可趁着老爷尚有能力,赶紧生个替补继承家业。
几日后。
老王又一次与同伴在街上巡逻,“二蛋,恭喜啊,你家婆娘生了个大胖小子,添丁进口,母子平安。”
二蛋笑得合不拢嘴,“王哥你别说,这人家烧香拜佛还真有用,说不得这世上还真有什么神仙佛祖。”
天儿有点冷,老王搓着手,“那是,不然咋那么多人喜欢捐香火钱呢,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这平头老百姓没钱买香火,就只能积德行善了。”
“说的也是,那日我听了你的话,给那老的讨了碗米粥喝,你猜回去后咋着?”
老王好奇:“咋着?”
“当天晚上我那婆娘就发动了,可就赶巧了,正好那天我是白日当值,赶紧地去请稳婆,有我在家守着,我那婆娘有了主心骨,可不就顺顺当当生了下来。”
老王哈哈一笑,“你小子有福,头一胎就是个男娃,先说这顶门立户的人有了,不像我家三个丫头片子。”
“小子有小子的愁,这不是得卖命赚银子,盖房娶媳妇,发愁的在后头呢——
咦,怎的这几日街上行乞的人少了这多,寻摸半天也找不见一个。”
“哈哈哈,找不见好呀,省得昧着良心干活,咱哥俩心里也痛快,走,咱吃包子去,那日贵人赏的钱还没花完呢。”
“唉,要是天天出门遇贵人就好了。”
“别不知足了,你咋不说天天出门捡钱呢。”
……
宋府。
最近一直忙碌,今日宋景茂难得休沐,便想着到景辰院子里坐坐,走到景辰院子时,赶巧睿哥儿也在,正站在景辰屋门前不知道正瞧什么。
宋景茂举步上前,就见弟弟屋门口贴了一张显眼的大字:除非阁下仙女下凡,凡人止步。
景茂扑哧乐了,朝里面抬抬下巴,问旁边睿哥儿:“他这是整那出?”
睿哥儿摇摇头:“听瑞平说大早上一起来就开始写字呢。”
听睿哥这么一说,景茂更是好奇,不过同睿哥儿一样,再大的好奇心,也不好意思顶着仙女的名头进去看个究竟。
无奈摇头,同睿哥儿一道出了院。
“睿哥儿最近学业如何?”
“还好,大哥。”
“我那边考进士时做了许多注解笔记,前几日整理出来了,若你用得着,回头叫人给送过去。”
“那敢情好,多谢大哥。”
“自家兄弟,睿哥儿何需如此见外。”
宋景睿腼腆的挠了挠头,“大哥,你不能厚此薄彼,把你当年考秀才时的资料也给辰哥儿送一份。”
景茂:“他啊——”
景睿:“???”
景茂嘴角勾起,“光大哥的那一份怎么够,连同你考秀才时的那一份,还有三叔当年考秀才的那一份,一份也不能少!”
宋景睿嘿嘿笑,“原来大哥也坏着呢。”
景茂亦笑:“都是为辰哥儿好。”
宋景睿深表赞同。
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夜里用饭时,宋景茂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等到旁边小丫鬟用细签子去挑灯芯,以使火苗更亮些时,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今日的灯光有些暗沉。
何氏见他盯着油灯瞧,解释道:“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蜡烛的价钱是一天一个价,一天更比一天贵。
原来一支蜡烛最贵不过三百文,眼下竟是卖到了一千二百文。”
宋景茂皱眉:“他们怎么不干脆去抢银子。”
何氏叹气:“谁说不是呢,不过就这还买不着呢,我想着怎么也不能亏了三婶娘同辰哥儿那边,今日叫两个丫头去外面买,不管多少钱都要。
谁知道两个丫头空手而归,你当是为何?”
宋景茂:“是为何?”
何氏:“就如同当年的萧楼,也就是现在的范楼……哦,如今变成施楼了。”
说到这儿何氏不由感慨一句:“说也奇怪,这楼可真透着邪性,似乎是落到谁家手里谁倒霉。”
她又嘟囔:“以后可千万别落到咱们家手里。”
宋景茂接话,“就如同当年萧楼研究出了什么稀罕菜式,有人便会排队代买赚取银钱?”
何氏点头:“正是如此,后来我又找人去联系这些排队代买中相熟之人,才算弄到了些。
以后不定会更难弄到呢,所以除了老太太同三房,还有睿哥儿读书不能亏了,其他房都不敢再用。”
宋景茂点头:“夫人如此安排甚好,只是这蜡烛怎会短短几日内涨了如此多的价钱?
莫非这蜡烛也能玩出了花??
第205章 全城猜猜猜!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已是五日后,洛京城中的蜡烛已经夸张到两千四百文一支,这会儿还舍得点蜡烛的人家,那真是名副其实的不怕烧钱。
不怕烧钱不代表有人愿意当冤大头, 因为这蜡烛的价钱在短短不到十日之内涨得太过离谱, 太过匪夷所思。
可偏这东西又是豪门富户用惯之物,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让人一下子用不上,也是万分的憋屈。
一时间小小的一支“蜡烛”继先皇驾崩之后, 成为全京城讨论最热烈的话题。
没有之一!
秀娘在京中的几个好姐妹,包括郭家娘子、御史刘夫人、刑部高夫人、孙记香粉铺的罗掌柜、还有永昌伯府刘老太君那精明的大儿媳薛氏全都感受到了赚钱的机会, 纷纷跑来宋府找秀娘商量合作。
无他,这几人均知宋家商队镖行的货运能力,想着叫秀娘赶快趁此良机从外地调货进京城,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
就问这跟天上掉银子有什么区别?
京城与外面如此大的差价, 还有什么比倒腾蜡烛更赚钱的买卖!!!
不止是这几波人, 就连张璟的夫人钟氏亦是厚着脸皮前来拜访。
之前张璟在夺嫡斗争中摇摆不定的态度惹了当今圣上的不喜,若非关键时刻宋三郎及时点透, 张璟的仕途就算到此为止了。
饶是如此,张璟各种上下打点关系动用人脉亦是掏空了大半个家底。
毕竟, 顺水推舟的事可能只要一个小小的人情就够了, 张璟这情况显然是要逆势而为,人家帮你说话也是要承担风险的。
秀娘亲自带着人笑盈盈迎到了大门口, 张夫人内心谓然感慨一句,脸上带上得体的笑, 向前快走几步。
“不请自来,妹妹勿怪。”
“说的什么外道话,咱们两家还要见什么外,秀娘巴不得姐姐天天来我这,咱姐俩唠嗑喝茶,快活着呢。”
说着话,秀娘亲热地挽上张夫人的胳膊。
秀娘的热情好客让张夫人心里的不自在减少了许多,更对秀娘心存感激。
曾经她是高高在上的侍郎夫人,秀娘不过是一个小木匠家的寻常娘子,如今两人说是平起平坐,实际上自己夫婿如何能与正如日中天的宋三郎相比呢。
步入厅中,秀娘拉着张夫人入座,两个丫鬟奉上香茗点心,俩人闲话起来,一番客套,还是得要进入正题。
张夫人道:“近日妹妹可有听说京中蜡烛涨价之事。”
秀娘一听她这话,便知道对方所为何来了。不过宋家一向奉行“有钱大家一起赚,我吃肉也让大家喝汤”的原则。
秀娘笑道:“这几日京城里的蜡烛就跟发了疯一样,我就算是想不知道也难。
姐姐是想趁此机会做上一笔吗?”
张夫人脸色微红,道:“这外地的蜡烛最贵不过几百文一支,京城的蜡烛却涨到了二千四百文。
如此一算,这小小的一支蜡烛便能赚取二千文,怕是神仙也要心动了。”
秀娘点点头,“不错,不光是姐姐心动,我看着这势不可挡的凶猛涨势一样按耐不住。
我跟姐姐说句实话,这几日来找秀娘的不止姐姐一人。”
顿了顿,秀娘道:“秀娘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从未见过这等有违常理之事。
粮食涨价多半因为当年收成不好,加上粮商囤积居奇,人不吃饭便要饿死,涨再多也不得不买。
只要有人还买,这价钱便能继续升高,直到就算是被饿死也无人买得起。
总之这价钱涨得再高,不能涨过买家所能承受的极致。”
张夫人若有所思,半晌道:“可如今这蜡烛便是最富贵的人家怕是也舍不得点了,最重要没有蜡烛还有油灯可点。
退一万步,没有油灯那便不点了,并非像米粮一般非买不可。”
秀娘点点头:“这正是秀娘的顾虑所在,秀娘出身微寒,可姐姐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这么多年可你曾见这蜡烛的价钱有什么变化过?”
张夫人摇摇头,“我从娘家时便学着管账,对府里所用物什的价钱也算有所了解,虽说对具体价钱记不太得,可府里的用度基本上没什么变化,若有那样物什短期内涨价,我必会从账目上有所察觉。”
“姐姐说得没错,所以秀娘实在是不明白做局之人意欲何为。”
秀娘深以为然,道:“如今就连你我这样的门第都舍不得再买,秀娘认为眼下这个价钱已经涨到头了。”
话音一转,秀娘道:“我就是有些好奇,什么人这般吃饱了撑的,他短时间内囤这么多蜡烛到底想做什么!”
张夫人点头:“妹妹的疑问怕是全京城的人都想要知道,不过我忽然想到一件极严重之事……”
“哦?是何严重之事?”
张夫人抿了抿唇,凑过头朝秀娘低声道:“先皇的百天可还没过完呢。
……”
闻言秀娘先是一怔,随即捂着嘴幸灾乐祸地坏笑来,“先皇那边需要的蜡烛可不是一根、两根、十根、百根,那可得成百上千支蜡烛日夜长明。”
张夫人心有余悸,道:“幸好没囤货,这事陛下若要过问,那做局之人可就惨了。”
秀娘咯咯乐,“活该!谁叫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囤积什么蜡烛,搞得我这都点了两三天的油灯了。”
张夫人就笑,“你也真是的,又不缺这些。”
“不缺归不缺,可我凭什么要当这冤大头!”
“是这个理儿,我们府上现下也开始点油灯了。”
……
同样内容的谈话还在京城的豪商大贾之间进行,这些做生意多年的人精,普遍认为这蜡烛的价格不会再涨。
——这已经完全脱离了蜡烛本身的价值。
还有,众人都一致认为这做局之人在短短十日内将蜡烛价格拉到顶,就是不给别人跟风的机会。
从感觉到蜡烛价格上涨,再到下定决心筹集银钱跟进,再到去外地找货源,还要加上运输的时间,
根本来不及!
洛京城里有财力有能力做局之人能有几个?不过五指之数。
可问题是这几人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新开的蜡坊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平地惊雷,上来就把京城里的蜡烛以及原料全都买光了。
找人过去偷偷探访,更是稀奇,那蜡坊既不造蜡,也不卖蜡,却养着一批人在那里白吃白喝。
想要打听一下这蜡坊的东家是谁,那成想对方的保密做得极好,任你如何费劲也打听不出来。
一众人商议一番,觉得此事只有通达商行的马良总管事或可知晓一二。
却说马良这几日快要被宋景辰整崩溃了,正如这祖宗自己所说,他是个急性子。
岂止是急性子,这简直是火烧猴屁股让你片刻不得安闲的性子。
他说让你干什么,你当天就必须得给他结果,干不成他便会同你说:“既是如此,我有一妙计。”
马良发誓这辈子没有比这更有杀伤力的话了,堪比借你脑袋一用!
好在,在他即将要崩溃,打算及时止损再不能任由这祖宗胡来时,老爷的回信终于来了。
信件上的内容简单而明了,大概意思如下:
“养儿不易,总要付出些代价,趁我能赚钱,尚赔得起,且由着他折腾去,权当买个教训罢了。”
马良的心都要碎了,这教训着实费钱,想到老爷拳拳爱子之心,马良只觉得——独生子太可怕,还是生两个的好。
马良才刚收好信件,外面小伙计跑进屋来,“大管事,东升商铺的李掌柜,利丰商铺的王管事,还有其他几家掌柜过来了。”
不用问马良都知道这帮人过来的目的,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做事谨慎,提前就预想到了这一步,各项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家丑不可外扬,这么大个笑柄传出去,这要老爷的面子往那搁?
那小祖宗看着也是个傲娇的,成天个异想天开,给自己画大饼,若是成了全京城的笑话,这叫孩子还怎么有脸见人。
问题是这祖宗脸长得还那么能见人。
无奈叹口气,马良整理了下情绪笑眯眯迎出来,行至厅中,众人齐齐起身朝他拱手,“马大管事。”
马良笑呵呵请众人落座,自己则坐到主位的圈椅上,端起旁边茶盏抿了一口,笑道:
“诸位今日前来,莫不是为了最近京中蜡烛价格暴涨之事?”
坐他下首的东升店铺李掌柜接口道,“正是此事,我等对此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想不出这背后之人到底图什么?”
“是啊,马大管事您消息灵通,不知可知晓这蜡坊背后之人来历?”旁边利丰王掌柜附和道。
马良:“……”
马良脸上露出同样的好奇之色,“怎么,诸位你们都不知道这蜡坊背后之人的来历。”
轻轻点了点头,马良道:“那就对了。”
众人:“……”
马良一笑:“我是说那我马良查不出此人的来历也就不奇怪了。”
“怎么,以咱们通达商行的能力都不晓得这背后之人的丁点线索。”
马良:“也不是说一点线索都没有。”
众人抻长脖子,“这话怎么说?”
马良继续又抿了口茶,“此人不差钱,且任性。”
“……”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
王掌柜道:“不管如何,这蜡烛的价钱已经涨到了顶点。
如此,我等倒是要拭目以待,届时瞧一瞧这背后之人能做出个什么名堂。”
马良笑而不语。
呵呵,呵呵,涨到顶点了?
你们瞧不起谁呢?
人家老子的钱可没有这般不禁造。
出乎所有人的欲料,这蜡烛的价格非但没有到顶,简直是坐了蹿天猴般势不可挡。
不过是又过了短短三日,这蜡烛的价钱竟然是又往上涨了一千文,涨到了三千四百文!!!
就现在这个价钱,便是那顶级勋贵之家也咽不下这口气了——我可去你的吧,老子不买了!
宁可老爷我吃苦,不能让你这背后捣乱之人得意洋洋。
没人买归没人买,那蜡烛的价钱只管自己涨自己的,大有一副“我管你们买不买,价钱就得我说了算!”
以致于到最后,全京城进入到“我猜,我猜,我猜猜”的狂欢之中。
国丧期间装模做样强说愁,可给众人憋坏了,好容易有个乐子,还是不犯法的乐子,谁能放过。
“张兄,你猜今天这蜡烛的价格还会不会涨?”
“难说,眼下涨多少钱已经完全没有意义,即便是涨到百两银子一□□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玩儿,我只是好奇这笑话要持续到何时?”
“是啊,若不是抓心挠肝想要一个谜底,谁天天没事儿老关注这蜡烛呀。”
终于,这蜡烛之事捅到了皇宫。
第206章 别哭,先替我善后。
皇宫御书房内——
“查, 给朕去彻查,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贪腐,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底气!”赵鸿煊猛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方才, 他正与赵敬渊谈完京城军营之事, 眼下赵敬渊虽说接手了原镇国将军刘猛手下的军队, 但情况却完全不容乐观。
刘猛最近这几年身体不行, 军中事务大部分放权给两个儿子,尤其是大儿子,可惜两个逆子全无老子的半点本事, 将整个军营搞得混乱不堪。
此等情形在赵鸿煊夺嫡之时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如今他要用这些人来对抗施家军就是怒其不争了。
赵敬渊的意思是当务之急要整顿, 要重新练兵。
赵鸿煊也是这个意思,再烂也是他们手中现在用来对抗施家军的唯一筹码,那么问题来了——练兵得需要银子,大把的银子, 这银子该从哪里调?”
这当会儿, 内侍进来禀报, 说是内府总管有要事禀告,在书房外候着呢。
宣人进来, 内府总管刚一开口,赵鸿煊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
给先皇祭祀用的蜡烛竟然敢报账五两银子一支, 这报帐之人不是太过蠢货就是太过有恃无恐, 依他看定然就是后者!
“还请陛下息怒。”内府总管李朝贵俯身下跪,不慌不忙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这账务确定无不妥之处。”
“你竟敢说并无不妥之处——”
“陛下稍安勿躁。这五两银子一支蜡烛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不过满朝文武以及整个洛京城的百姓均可作证, 此属实情”
顿了顿,“陛下,如今这满京城里,除却皇宫,外面已无人能点得起蜡烛。”
闻言赵鸿煊不由面露错愕之色,与旁边赵敬渊对视一眼。
赵敬渊苦笑:“陛下,李总管所言不假,眼下就是微臣家里也燃不起蜡烛了。”
李朝贵插话道:“这其中内情,还请容臣细禀。”
“你说,给朕好好说。”赵鸿煊来了好奇心。
“事情还需从十日之前说起……”
李朝贵用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背后之人如何买断蜡烛,京城各方如何反应等。
重点是最后一句:“陛下,这帐面上虽标的是五两银子一支,但那卖蜡之人并未收取分毫。”
赵鸿煊不解:“这又是何故?”
赵敬渊亦是面露异色,两人齐齐看向李朝贵——
李朝贵沉吟了一下,道:“卖蜡之人说他爹从小就教他要忠要孝,他是陛下的子民,坑谁也不能坑了陛下您。”
赵鸿煊:“啊?这……”
貌似这话有点耳熟。
李朝贵有些欲言又止。
赵鸿煊挑眉:“他还说了什么让你难以启齿的话?”
“陛下圣明。”李朝贵朝皇帝行了一礼,道:“那人还说请陛下暂时不要追究此事。”
“嗤!”赵鸿煊被气乐了,同赵敬渊道:“敬渊你听听,他以为他自己是谁?朕凭什么要给他这个面子?
他是朕的子民,难道这满朝文武以及全洛京城的老百姓就都不是了吗?”
李朝贵慢悠悠道:“陛下,他说您若不追究,将来赚取的银钱可以与陛下对半分。”
赵鸿煊脸上的嗤笑还没来得急收,僵住了。
赵敬渊道:“他凭什么以为他就能赚到银子?他可知陛下是天子。”
言外之意,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得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知不知道能打动天子的银钱得有多少?
话音刚落,就见李朝贵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来,“陛下,那人说这些是给陛下您的见面礼儿,事成之后另有答谢。”
赵鸿煊简直是瞠目结舌,“竟敢行贿行到朕的头上来,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
李朝贵又开口:“陛下,他说这区区一万两不成敬意。”
赵鸿煊:“!!!”
赵敬渊适时开口,“陛下,如今这京城之中已无人再买蜡烛,此人若有什么手段,臣弟以为也该到了揭晓谜底之时。
否则不久之后外面的便宜蜡烛进来,他必会亏得血本无归。”
赵鸿煊点头,“你的意思是?”
赵敬渊:“陛下不妨静观其变,看他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后半截话赵敬渊没说,赵鸿煊懂了。
若是对方真能搞出什么大名堂来,说不得还真能凑些练兵的银子。
算了,活马当死马医吧,先帝留给他的除了龙椅,还有一堆烂摊子,唉——
眼下情形,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
见面礼就给万两银票,还不是贪腐而来,亦非盘剥民众,不过是让那些大户放了点血。
如此一想,赵鸿煊竟然觉得还有点解气!
另外,他十分好奇那神秘人是如何赚银子的,若真能赚到,他非要会一会这“大胆狂徒!”
如此,在全京城人的翘目以盼中,他们想要的答案依旧没有到来。
只有京城的唯一蜡铺中,每日雷打不动的上涨500文。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的聪明人猜测纷纷。
“这没有蜡烛,伤害的可是咱全京城的顶级权贵,他们怎么就没人敢吭一声呢?”
京城中的权贵也是郁闷:“本想着让那狂徒先得意片刻,等到先皇那里也燃不起蜡烛,当今降下雷霆之怒,好叫其吃不了兜着走。
可如今陛下哪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此中蹊跷,不好言说。只能说此人敢如此有恃无恐,怕是身后之人不容小觑。”
宋景茂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且不管这神秘人什么来历,到底想做什么,终有谜底揭晓之时。
他思考的是如何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
满朝文武以及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了这事,却唯独皇帝这个天子还蒙在鼓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难道不可怕吗?
宋景茂深知赵鸿煊乃是多疑之人,趁此良机,上了一封密奏——请求赵鸿煊建立独属于皇帝自己掌管的情报机构。
宋府,景辰书房中。
一壶清茶,一缕薄烟,一把古琴,三两支含苞欲放的腊梅,宋景辰背对着马良,认真修剪着多余的梅枝。
马良虽是粗鄙之人,却知道那古琴是焦尾琴,乃是无价之宝。
号钟、绕梁、绿绮、焦尾,四大名琴,俱是无价之宝,当年老爷还未曾像如今这般富可敌国,为了得到这把琴,几乎是扔进去全部家底。
实际上这把也仅仅是个天下第一的赝品,传闻说真正的焦尾琴在当年的萧家。
当时他只觉得老爷实在太过败家,如今看来,老爷败家至少还有缘由,且这古琴只有一把,转卖出去亦不会亏钱。
少爷才是实打实的真败、家、子!
宋景辰修剪完花枝转过身来,见马良盯着自己的琴看,笑道:“怎么,马管事也好此道?若是喜欢,可借你赏玩。”
马良快被宋景辰的暴殄天物气倒,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恭敬道:“少爷可知此琴世上只有一把,乃是无价之宝。”
“我知道啊。”宋景辰散漫地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天下亦只有一个马管事,无价之宝配无价之宝有什么问题吗?”
马管事“!!!”
马管事想哭,他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咋这败家少爷说出来的话就这么让人恨不得为他卖命呢。
马管事终于有一点点理解自家老爷的幸福了。
一方帕子递到他跟前,“马管事先别哭,你先想想怎么替我善后。”
马管事:“!!!”
算了,无论如何,少东家他总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虽说赔进去了不少银子,但也算值了,老爷说得有理——
浪子回头金不换,少爷才十六岁,别的不说,就光这份魄力还是很可取的。
还有,少爷的花插得真好看。
还有,少爷长得也好看。
……
综合看来,少爷还是有救的。
马管事的责任心油然而生,开始苦口婆心为宋景辰解释他这次做事情究竟犯了那些致命错误。
小孩才第一次出来做生意,怕打击到自家少爷的自尊心,马管事尽量否定一句,肯定三句,用极其委婉而柔和的口吻向宋景辰陈述利弊。
最后,他又用现实举例:“自古最是财帛动人心,眼下的京城之中,一些眼热之人抗不住这泼天富贵的诱惑,开始想方设法从外地往京城之中运蜡。
有一个人带头,后面陆陆续续的人就开始多了起来……
只是他们高估了利润,却低估了人性。
那些燃得起蜡烛的豪门大户他们缺的是银子吗?
不,他们怕得是没有面子!
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他们凭什么当了一次冤大头不够还要当第二次?
他们认为像咱们这些奸商想赚他们钱,门儿都没有!
你们不是想赚差价吗?偏还就不买了,非得让这蜡烛的价钱跌到白送,好叫你们这些奸商亏个底朝天。
买涨不买跌,少爷您且看着,这帮人到最后必定血本无归。”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宋景辰却没头没尾道:“马管事,三个月的国丧期马上就要到了吧?”
马管事:“???”
宋景辰:“他们高估了忠孝,低估了人性,怕是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快憋坏了,想要酣畅淋漓的来一场狂欢。”
马管事不懂,他完全听不懂。
宋景辰淡定道:“那么,这场盛宴就交由马管事你来组织了。”
马管事不大的黑眼珠子努力瞪大,他竟然从少爷身上看到一种“大将之风。”
这云淡风轻的口吻,还有这高深莫测的神情,当真是像极了自家老爷。
第207章 请阁下接招!
安排一番后, 宋景辰送马管事出来,正巧被秀娘瞧见,等马管事走远了,秀娘狐疑地把景辰叫过来。
“辰哥儿, 是你找马管事过来的?”
“是啊娘, 我找马管事过来问点事情。”
“问什么事?”秀娘好奇道。
“娘, 最近京城里的蜡烛涨得挺厉害, 我找马管事商量商量看有没有赚钱的机会。”
秀娘嗔了儿子一眼,笑骂:“你想得倒挺美,全京城都没有聪明人了, 那银子就等着你去捡呢,你可快给娘歇歇吧, 赚银子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有空你给娘多看会儿书,还有,你多学学睿哥儿, 别成天个……”
“娘说的有理, 我这就看书去。”
不等秀娘唠叨完, 宋景辰朝秀娘一拱手,跑得比兔子还快。
秀娘气结!
知春抿嘴儿偷笑。
“你瞅瞅他, 越大越不听话,多说一句他都嫌你烦。”秀娘指着景辰背影抱怨。
知春笑着劝她:“辰哥儿正是叛逆的年岁呢, 比其他家的小子已经好多了呢。”
夜里, 吃过晚饭,宋景茂有公务未曾处理完, 起身去书房,才一出门, 迎面碰上景辰。
“辰哥儿有事找大哥?”
“哥,你忙你的,我找我大嫂。”
宋景茂:“……”
宋景茂:“我不能听吗?”
景辰:“我和大嫂聊一些关于女人的事,哥你不感兴趣的。”
什么叫你和你大嫂聊一些关于女、人、的事!!!
宋景茂正风中凌乱,何氏听见动静挑门帘出来了,“辰哥儿来了,快进来坐。
子慎,你也真是的,外面多冷的天,有什么话不能进屋里说。”
“还是我大嫂疼我,大哥你学着点。”宋景辰嘻嘻笑,跟着何氏进屋。
“辰哥儿,白天的事,大嫂还没来得及多谢你呢。”何氏真诚道。
“大嫂同我客气什么,今日碰见的便是个陌生人,弟弟亦会出手相助的。”
被排斥在外的宋景茂一脑门问号:“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原来今日何氏带着贴身丫鬟出门,她本身不是那等惊艳之人,贴身丫鬟却极为出挑,她们主仆二人在大相国寺逛街时,丫鬟遭到狂徒调戏。
何氏自是严厉制止,并抬出夫君的身份以使对方知难而退,不成想对方竟毫无顾忌!
何氏气得又抬出自家大哥洛京城府尹的名头吓唬对方,对方却一脸恬不知耻,“夫人身边的丫鬟酷似在下早逝的亡妻,还望夫人体谅在下的一片赤诚以及思念亡妻之情,在下愿意出一百两纹银请夫人割爱。”
何氏震惊于对方的无奈,眼下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索性不再说话,带着丫鬟转身就走,惹不起,躲得起!
不成想对方手下的奴仆却是拦住去路不让走,正在何氏又气又怒之际,一道清郎明亮的少年音从天而降。
“老远我就瞅着阁下眼熟,走近了一看却更是眼熟了,啧啧啧,阁下这一举一动,这神韵当真是像极了——”
宋景辰故意停下不说,见周围街上看热闹以及当事人全都洗耳恭听,这才慢悠悠道:
“像极了我前世养的旺财,还望阁□□谅在下的一片赤诚以及思念亡犬之情,如能汪汪叫上两声让在下缓解相思之苦,在下愿出二百两——
是二百五十两纹银。
阁下人模狗样,却颇有君子之风,君子成人之美,还望阁下成全。”
“哄!”一声,周围简直是排山倒海般的大笑声。
对面人现下的生活正是鲜花着锦,众人吹捧之时,哪里能受得了这等屈辱,鼻子、眼睛、嘴巴,五官全都扭曲的不像个人样,嗷一嗓子就扑过来要拼命。
宋景辰把何氏主仆往身后一挡,“大嫂站远些,旺财狗性大发,又要咬人了。”
宋景辰不到六岁便跟着宋三郎学武,在大凉州的八年同那帮武将之子摸爬滚打,岂是几个家丁仆人能比,不消片刻钟的功夫便把几人打得满地打滚,痛叫不止……
讲完事情的经过,何氏有些担忧地朝宋景茂道:“是施家的人。”
宋景茂:“茂虽官职卑微,不至连自己的妻子也护不住。”
何氏内心翻了个白眼,不由想起辰哥儿安慰自己的话:“我管他姓什么,敢欺负大嫂,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打不误,大嫂你不必担心,天塌了有我爹同我哥顶着呢。”
何氏道:“辰哥儿找大嫂来可是有事?”
宋景辰点点头,笑道:“正有一事拜托大嫂嫂,我娘多年不在京城,不似大嫂认识的人多,我想——”
顿了顿,宋景辰道:“这样吧,我给哥哥嫂嫂看样东西。”
说着话,宋景辰便从怀中掏出一物来。
……
京城各豪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陆陆续续收到了宋府少夫人何氏宴请参加春日宴的帖子。
与此同时,那些公子少爷们则收到了来自宋府景辰公子的邀请。
宋家要举办“春日宴”一时间盖过了“蜡烛涨价”的风头。
说实话,议论了这么多天早就腻了,要不是想知道一个最终的答案,谁有功夫老去操心什么蜡烛呀。
那神秘人可真真是坏透了,就吊着,憋着,让人恨不能把他拽出来胖揍一顿完事!
话说这宋家“春日宴”能被人津津乐道,可不光是因为宋家乃是当朝新贵,陛下眼里的红人儿,更是因为这宋家的请帖当真是做的稀罕至极。
宴请夫人小姐的请帖用的是极为稀罕的洒金粉笺,洒金纸光洁细密,压实的金粉灼灼其华,纸张上印刻的纹理也精美至极,离近了竟隐隐有暗香浮动。
这也就罢了,更绝的是这请帖外面还罩了一个素色薄纱锦袋,袋子上的抽绳扣子竟然用的是黄豆粒大小的圆润珍珠。
要知道多少珠蚌里才能出一颗珍珠,又有多少颗珍珠里才能出现这般圆润的?
简直是体面到了骨子里,试问有谁收到这样的请帖能不触动?
宴请男客的请贴亦是同样如此,只不过是笺纸的颜色换成了青色。
并非普通的青色,而是窨藏多年的顶级烟墨熏制而成的青色,其色在不同亮度下可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青蓝色。
听说这请帖是他们家那位才回京城不久的三少爷弄出来的。
这位宋家三少爷也真真是位妙人,听说长得谪仙一般让人自惭形秽,京城之中无人能及,便是传说中大夏第一美男子,其祖父宋玉郎亦不能与之相比。
长得好,就是嘴巴不饶人,谁要敢得罪了他,那可实惨了,太会骂,还不带一个脏字,便是律法也不能拿他如何。
什么旺财、君子有成人之美、二百五买君子一笑,简直成了京中典故。
听说施家那位最近都不敢出门了。
京城各处都在讨论宋家别出心裁的请帖,甚至以收到了宋家的请帖为荣,可不是什么人就能有资格被宴请的。
自然关于宋家三少爷手撕旺财的典故也广为流传。
甚至流传到了皇宫,赵鸿煊听到后当真是又好笑又解气,心想那小子在自己面前装乖做傻装小鹌鹑,出去之后便本性毕露了。
赵鸿煊同宋景茂说起此事,宋景茂忙解释了前因后果,又言自家弟弟年龄小不懂事,行事乖张,回去后定要好好约束。
赵鸿煊却是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向往之色,道:“朕自打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刻起,或者说是自打出生之日起便不能犯错,多年来一直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走错半步,即便如此,先皇他……”
赵鸿煊不再多言,转而道:“子慎,你多物色几个自己人培养,朕有用。”
宋景茂拱手:“臣明白。”
赵鸿煊忽然又道:“听说你家里要举办什么春日宴,便是贵妃都听说了此事,说她见了你家那请帖都稀罕。”
宋景茂忙跪下道:“陛下恕罪,此事全赖微臣。”
赵鸿煊绕过案几,将宋景茂扶起,“朕何时说过怪你。”
宋景茂苦笑一声,“陛下可记得前些日子京城蜡烛价格飞涨一事。”
赵鸿煊挑眉。
宋景茂道:“那件事便是舍弟弄出来的。”
赵鸿煊先是哑然吃惊,随即失笑,道:“怪不得朕当时觉得那话有点子儿熟,却原来是听过。”
这下轮到宋景茂不解。
赵鸿煊便把宋景辰当初那番“我是你的子民,你得替我做主”以及前几日所说,“我是你的子民,坑谁也不能坑你。”说了出来。
宋景茂哭笑不得。
赵鸿煊道:“你快同朕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把朕都搞糊涂了。”
宋景茂道:“臣弟自幼心软亦很善良,他自己得到的拜师机会让给哥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更是要同哥哥们一起分享,便是路上看见一只小蚂蚁都会绕着走。
前些日子他见到京城中的乞丐心生怜悯,便想解决这些人的生计问题。
后面不知道怎么的,他又觉得他还能把事情做大,认为他可以解决更多人的生计问题。
他告诉臣说,老百姓有饭吃,就会安安稳稳过日子,他们安安稳稳过日子,陛下就能少操些心……”
后面宋景茂又把景辰后面一系列的赚钱计划细细说给赵鸿煊听。
赵鸿煊先是听得感动不已,若论为国为民的赤诚,别人赵鸿煊不相信,景辰他却是信的。
若无爱民之心,怎会以六岁之龄写出“牛论”?
若无爱民之心,他更不会小小年纪跟着父亲去那等艰苦之地赈灾。
他先前以为对方长大了,也长残了,现在想来却着实冤枉了他。
再等到宋景茂说出景辰的计划,赵鸿煊更是听得目光中异彩连连,到最后竟然是激动到拍案而起——
“好,好,简直是极好!”
连说三个好字,赵鸿煊朝宋景茂道:“辰哥儿果然没骗朕,这买卖朕与他做定了!”
像是自己也参与了什么了不得的计划之中,赵鸿煊在屋里兴奋地来回踱步,忽地抬起头道:“你给朕准备个请帖,这春日宴朕也要去!”
宋景茂:“……”
赵鸿煊:“让赵敬渊也一起去。”
宋景茂:“臣晓得,不过陛下千金之躯……”
赵鸿煊摆摆手,“届时朕会乔装,你不得告诉辰哥儿,知道有朕在,影响他发挥。”
“臣遵旨。”
……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无声无息中已是冰雪消融,万物生长,远远望去,昆玉河堤岸的杨柳已经呈现出朦胧的绿意。
春天来了。
憋了一整个冬天,过年期间又因先皇驾崩不得宴饮聚会,京城中迎来报复式的热闹。
第208章 什么,这只是开胃菜。
夕阳晚照, 金灿灿的落日余晖洒满了洛京城的大街小巷。
“吱扭”一声,
东榆街附近的一处小巷,刘二柱脚步轻快地推门进院。
“爹爹回来了。”
“结、结回来了。”
才一进院门,一大一小俩个娃子扑了上来, 抱住刘二蛋的大腿, 小的那个才刚满两岁, 嘴里还流着哈喇子呢, 努力仰着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爹。
刘二蛋乐呵呵从怀里摸出两颗麦芽糖,一个娃嘴里塞了一颗。
屋里婆娘听见动静迎出来,见他给孩子买糖吃不由埋怨:“买这些做甚。”
刘二蛋嘿嘿傻笑, 又把手伸进怀里摸索,摸半天, 摸出一块蓝底碎花包头巾,往婆娘手上一塞。
那婆娘先是一愣,随即就要朝丈夫发火,刘二蛋却道:“你这两天在宋府帮忙, 戴上能体面些。”
听到这话, 婆娘不吭声了, 抿了抿唇道:“饭好了。”
“有肉。”她又补充一句。
刘二柱一听说有肉,不由瞪大了眼睛, 心下就是一疼——今天白干了。
刘二柱原本是在瓦舍里配合人家傀儡戏表演口技的,平时也能混口饭吃, 国丧期间几个月没收入, 他又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若不是邻里亲戚帮衬, 差点儿就沦落到要饭去。
还好,现下他的收入稳定, 在最近闹得动静最大的蜡坊里熬蜡。
关于蜡坊的东家,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不管怎外面怎么说,蜡坊里做事的人包括他在内,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的东家。
工钱比之前其他蜡坊给得高,中途竟然还给烧甜水喝,还可依照自家的选择工钱高些,还是包吃包住工钱拿的少一些。
最令人羡慕的还是那些对制蜡熟悉的老匠人,听说不光包吃包住还不扣工钱,就是似乎怕手艺被人学了去还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与他们不在一处,外人也不准进那院子里去。
他正想着,就听身边婆娘道:“宋家晚上的饭食管得多了,剩下不老少,给大活儿分了分,让端回来了。
那饭食可香着哩,里面还有咱吃都没吃过的,那叫啥肉来着,酸酸甜甜的,咱也不懂。”
说到宋家,婆娘的话不由多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满是向往道:“主家心善,若是能一直在宋家当帮工就好了。”
刘二柱在瓦子里见多识广,道:“人家是心善哩,那等的大户人家,人家岂能不知道来多少人做多少饭?”
“甜、甜,结结还要。”没牙的娃子欢快地跑过来,刘二柱一把举起扔到肩膀上,欢声笑语洒满小院……
这样平凡的生活,宋景辰亦经历过,因为经历,所以他懂。
他的身份、地位以及能力,注定他是一只扇动一下翅膀,便可影响千千万万个人的蝴蝶,扇一下又何妨呢?
又累不死人,也不会少块肉。
——宋府。
后日便是春日宴,这几日全家都忙活起来,尤其是景辰、景茂以及何氏。
景辰同景茂需要把控全场,何氏则要配合他们哥俩做好后勤。
忙活一天,景茂同何氏正要躺下休息,王氏在外面敲门,“静秋啊,你们睡下没?”
静秋是何氏的闺名。
何氏正要开口,景茂朝外面喊了一声,“娘,有事么?”
一听儿子这话,王氏便晓得里面不方便,她的事情自然比不上儿子的事情重要,笑呵呵道:
“没,没什么事,我就是提醒静秋一声,明天让灶上少做些饭食,今天做太多了。”
何氏忙在里面应道:“我知道了娘。”
王氏的脚步声走远,宋景茂无奈揉了揉眉心,“我娘的眼皮子浅,不似夫人有大局观,明日还照辰哥儿说的做,不差这些饭食。”
何氏忙道:“别这般说,我亦有不足之处,待人不诚,好耍心计,还总喜欢把人往坏处想,这点娘比我要好太多。”
宋景茂笑了笑,道:“如此说来,茂亦有不足,夫人好耍心计,至少敢做敢当,茂不如妇人。”
何氏也笑,笑罢她又轻轻叹口气,道:“我想的是经营宋家在外仁善的名声,夫君想的是树立积善之家的门风,娘想的是居安思危不要铺张浪费,只有辰哥儿,
他想得最简单不过,只是想让这些人吃上一口肉罢了。
宋景茂内心:“是的,我弟弟他单纯得很。”
……
明日便要举办春日宴,宋府上上下下一片忙碌。
王氏同姜氏以及竹姐儿指挥着众人洒扫院落、擦洗门框,务必要一尘不染,包括茅厕在内不能有一点死角。
老太太、秀娘同何氏一起商量着如何安排明日贵客的座次排位,宴席安排,这除了考虑身份地位,还得考虑各家之间的关系。
那些彼此之间有过节的,尽量得给隔开。
张夫人、薛夫人、高夫人、刘夫人等亦都帮着一起参谋。
另外,这些人家亦都调派过来家里能干的丫鬟、小厮帮忙,人手是足足够用的。
郭大有夫妇帮着联系各酒楼茶馆的厨子以及茶博士,届时需要调过来帮忙。
前院,宋景辰则指挥着一众匠人做最后的布景搭台,务必要求做好防火,做好防火!保证安全第一。
大郎、二郎以及宋景睿从旁协助。
到了晚上,一家人又核对了一遍明日的流程,一切准备就绪。
另外,皇帝赵鸿煊要亲自过来的事情事关机密,只有宋景茂与赵敬渊知道。
赵敬渊一早就对宋府周边的街道进行了布置,同宋景茂两人又查漏补缺一番,确保万无一失。
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宋家人都激动地有些睡不着,这毕竟是宋家在圈子里的第一次亮相。
蜡烛的事情,除了景茂同何氏,家里其他人并不知道。
秀娘也不知道,倒不是景辰有意瞒着自家娘亲,主要他娘总小瞧他,他要给他娘开个大的。
大家都睡不着,宋景辰睡不醒。
不就是高端局的大型产品发布会嘛,他又不是没开过。
这些日子累够呛,可算是准备妥当就等鱼儿上钩,人家不光睡得着,还能睡得香。
平瑞服气自家少爷的心大,今天这般重要的日子,一家子天不亮就都起来梳洗打扮,就只有少爷屋里一片静悄悄。
知夏怕误事儿,只得把帐子拉开,又扯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窗户也推开了条缝隙。
清新又略带湿润的空气连同清脆的鸟鸣声一同钻进屋来,床上的人眼睫毛动了动,可算是睁眼了。
乌黑墨发散于身下,凌乱地铺于枕上,惺忪睡眼泛着水汽,迷迷糊糊问知夏:“眼下什么时辰了?”
知夏有些心疼,辰哥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操过这么多心,她笑着端了水盆过来,“少爷,辰时一刻了,咱们先洗把脸醒醒盹。”
宋景辰点头,还有那些花没有处理呢,确实不可贪睡。
起来一番洗漱收拾,另有两名丫鬟端了饭食过来,宋景辰简单吃了两口,叫人把今儿早上才刚刚送来,还带着露水鲜花全都搬进来。
平瑞就见自家少爷手持锋利的剪刀,手起刀落,刷!刷!刷!一道道利索的白光在他眼前闪过。
平瑞只觉眼前花叶乱飞,等他再回过神儿来时,一把剪刀递到他手上,“好了,收起来吧,叫人过来打扫一下。”
平瑞:“!!!”
他就纳闷:这一把把论捆来的鲜花,被少爷这么一顿嘁哩喀喳,它怎么就变得这么高不可攀了呢?
这还真是一门手艺活儿!
弄完这些花束,景辰净了手,便由知夏伺候着他换上今日要穿的衣裳。
——辰时开始。
外面陆陆续续有贵客上门,宋家门前变得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打从收到那叫人眼前一亮的请帖起,众人就对这场春日宴充满期待,果然这刚一进门就让他们感受到了稀奇。
仪门外左右两侧摆了长长的几案,几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男左女右分列上前,说是叫在那纸上任意写几个字,随便什么都行,想写什么便写什么。
若是不会写字的孩童,那就随便胡画几笔即可,说是后面会有惊喜。
会有什么惊喜?
叫人忍不住期待。
男宾客在前厅招待,女宾客在后院招待,一众宾客在丫鬟小厮的引导下入席。
每一桌上都摆放有茶水以及精致的糕点,桌子中央还摆放着一束别致的插花。
有那懂行的一眼就瞧出这插花的水平极高,这些花束千姿百态或是虚实结合、或是动静相宜、或是巧趣昂然,或是乱中有序,放眼望去,数十枝花束竟无一重复的。
在座的都是高门贵妇,虽插花水平有高低,但欣赏眼光是有的,忍不住对着这花束议论起来,询问是宋家那个高手修剪出来的。
秀娘想说:我,我儿子!
她又有点不好意思,显得自卖自夸式的。
何氏笑盈盈朝众人解释道:“那些请帖还有这插花都是我家三弟景辰弄出来的玩意儿,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不由齐齐惊叹,其中一位急性子的夫人不由开口问道:“令弟可有考取功名?”
话一出口,她身边的姑娘闹了个大红脸,忙用手拉她娘的袖子,那位夫人自知失言,忙讪笑着找补道:
“我的意思是如此聪颖灵秀的孩子,想必读书也定然不差的。”
旁边倒也没人笑话她,因为她问的也正是众人都感兴趣的。
一说到读书,秀娘就有点泄气,自家儿子除了四书五经不爱看,啥书都看得下去,就连她看的话本子,儿子都觉得甚是有趣。
何氏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她笑道:“我家三弟幼时跟随宴安先生以及陆淮之先生读书,后面在凉州由萧衍宗先生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顿了顿,她又道:“如今在南州书院读书,师从吴行秋吴大儒。”
何氏口中这一连串的头衔把众人都砸晕了,这是什么神仙好命,这几个大儒得到任何其中之人都够叫人艳羡了,他自己一个人全占了。
不过不用怀疑人家吹牛,这都是随便一打听便能知道的。
何氏坚信以辰哥儿的脑子好好读书考个状元不在话下,便是来个六元及第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宋景辰不知道皇帝前脚给他挖个坑,他大嫂后脚又给他挖一坑,左右要把他往科举这条路上撵。
他这会儿正忙着招呼陈宴安、陆淮之两位老师,以及李逸山李伯伯。
十年光阴对小孩来说不算什么,对年轻人来说亦不算什么,唯有对老年人是极其残酷的。
景辰看着陈宴安已经全白的须发,有些心疼,这么多年过去,老师的梦想依然还只是梦想,他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理工书院依然没有开花结果,甚至连发芽的也极少。
可他仍旧执拗的坚持着,说是不需多,便有一人如那位先贤般,就足可改变大夏。
宋景辰不好跟他说你口中的那位先贤大概率同我一样是穿来的,而且估计还是个文科生。
陈宴安对景辰只有四个字——怒气不争!
幼时有多惊艳,长大了便叫他多失望,失望归失望,可他还是对景辰气不起来,这小子从小就有这种本事。
陈宴安翘着胡子,朝案几上的花束抬了抬下巴,没好气道:“这些年萧衍宗那老匹夫就教你这些玩意了?”
宋景辰眨了眨眼,“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
“琴棋书画什么的。”
“他也就这点吃喝玩乐的本事拿来误人子弟。”陈宴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陆淮之老头儿却并不赞同,从旁开口道:“宴安兄此言差已,人生一世,不过吃喝玩乐是真,其他皆为虚妄。”
陈宴安气得瞪他:“那你怎么不吃喝玩乐去!”
陆淮之:“这不是老夫年轻时不懂事,悟得太晚了嘛。”
“这么说你是觉得辰哥儿还玩得不够?”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萧衍宗教他的那一套没错。”
“有错没错是你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难道你说了就算?” 陆淮之毫不示弱!
眼看俩老头有了剑拔弩张的架势,老好人李逸山忙从旁边劝架:“宴安兄,淮之兄,依小弟看两位谁都没错,所占立场不同而已。”
“那你是何立场?”俩老头异口同声齐齐把茅头对准李逸山!
李逸山无语问苍天。
宋景辰看得咯咯乐,于是仨老头异口同声一致对外:“臭小子你还笑!”
宋景辰忙作揖求绕,道:“老师们说的都对,学生受教了,那什么,前几日皇帝陛下赏了我些字画,不知几位老师可感兴趣?”
“谁的?”仨老头眼睛冒光。
“是欧阳先生临摹的兰亭序。”
“什么,竟然是欧阳先生?”陆淮之惊呼出口。
“嗯,还有颜公的一副真迹。”宋景辰淡定道。
“此话当真?”这回换陈宴安激动起来。
“当真。”宋景辰瞅了旁边眼巴巴的李逸山一眼,道:“我这里还有一副《万壑松风图 》”
李逸山直接炸胡子了,“现在何处?”
宋景辰正要说话,一阵嘎嘎嘎的鹅叫声传来,几人循声望去——
就见有人竟然赶着一只大白鹅进场了,这只鹅也稀罕,不但身上白白净净,脖子里还拴着个红绸带,似是训练有素,那赶鹅的人一个口令“上来!”
那只大白鹅扑棱扑棱翅膀,纵身一跃,上了场地中央的高台,昂首挺胸,藐视众生,毫不怯场,唯鹅独尊!
底下宾客笑声一片,不由窃窃私语,心说这宋家到底不是那等有底蕴的大家族,不搞诗词歌赋、流水曲觞,莫不是要叫这鹅表演才艺?
正议论着,负责这场春日宴的司礼,一身利落的青色稠衫,不慌不忙走到前面,未言先笑,他朗声道:
“诸位贵客,春日宴开场前的小玩乐,咱们府上准备了一些小小的礼物奉送,不过前提是要将我手中的套圈套入这只鹅的脖子中。”
说着话,他举了举手中比大白鹅脑袋大好几圈的套环。
下面人哄笑,心说这有何难度?
司礼见没人上来,也不着急,笑盈盈道:“有那位愿意敢为人先试一试吗?”
郭午自知自家地位无法与这些人比,不好出头,但见此时冷场,哪能不帮兄弟一把,正要站起来,不成想有人先他一步站起来了。
“我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颇感兴趣地从司礼手中接过套环。
司礼朝不远处一道墨线指了指,道:“还请贵客站在墨线以外投掷。”
少年扫了一眼也不过是七八米的距离,这可难不倒他,闭着眼睛也能套上,投壶可比这有难度多了。
众人就见那少年信心满满,站到墨线外,几乎都没怎么瞄准的,轻轻松松将套圈抛了出去。
下面有经验之人瞧着这抛出的弧度,暗自点头,心说“这把稳了。”
只是他念头才起,就听叫旁边人一声惊呼,我的个天——他看到了什么?
这鹅,这鹅它,它竟然会歪头躲避!
惊讶过后,众人不由都觉这鹅还真有两下子,随后他们又被那鹅躲避之后的复位动作逗得捧腹。
鹅虽能耐,到底能耐不过人,总有那技术好的能将套圈套中,但因难度增加,获胜者更有成就感,且这宋家给的小礼物还真是稀罕。
稀罕到他们竟然看不出给的是个什么东西,隐约觉得像铁皮子做成的花骨朵,但好像又掰不开的样子。
见有人用蛮力去掰,发放礼物之人忙制止,道:“这稀罕物另有妙用,不可用蛮力打开,至于如何打开,且耐心等待,还不到公布答案的时候。”
后面,在男女司仪的安排下,男宾客同女宾客这边分别进行了不同的节目。
这些节目无一不叫众人大开眼界,长这么大没玩儿过,宋家这位三少爷,可太会玩了。
全京城都没他会玩。
那什么一个站着比划,一个猜成语,可真真要叫人笑死,年纪大的放不开,那些年龄小的可没那么多顾忌,飞扬肆意的模样不由让人觉得年轻真好,这样的场合偶尔放肆这么一回,似乎也无伤大雅。
一众宾客,吃得好,玩得畅快开怀,似乎一切的烦恼都叫人暂时放下,众人只觉今日不虚此行。
金乌西坠,余霞成绮 ,如此快活的一天就要过去,难免心中升起不舍,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终归是要散场的。
司礼又一次走上前台,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是要致退场辞时,就见他神秘一笑,朗声道:
“春日宴正式开始,请众贵客游园!”
什么?
春日宴才正式开始?
那刚才玩的这些是什么?
所以,他们刚才玩的不过是开胃菜,现下才是重头戏!
第209章 那一夜的极致浪漫。
一众人好奇宋家这园子到底有何惊喜这等着他们, 宋家人自己也好奇,这段时间辰哥儿在园子里捣鼓的那些物件到底用来做啥的?
司礼在前头挑着灯笼,引领着众人往宋家老宅的后花园里走,这一路上宋家的廊下也不点灯, 黑咕隆咚的叫人不适, 好在这路平整, 倒也不至于叫人摔了跤去。
“怎么也不挂个灯?也太抠门了吧。”施国公府的儿媳孙氏小声抱怨。
“哟, 你可别这么说,今日这宴会上的吃食用具可是样样都拿的出手。”旁边有人回怼他。
孙氏皱眉偏头,待瞅清楚怼她的人是谁之后, 脸色僵了僵,颇不自在的朝对方福了福身子, 讪讪道:“只是有些好奇,这么大个宴会,为何偏要省这点子灯油钱?”
“兴许是人家平日里节约惯了,在此等细节上疏忽大意了呗。”对方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道。
孙氏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 “原来如此, 我就说嘛, 到底是小门小户起来的……”
“瞧你这话说的,我没记错的话你府祖上好像是个杀猪匠吧, 跟着咱们太宗皇帝打仗立了大功,这才改换门庭。怎么才不过几代这子孙后辈儿就开始忘祖了呢。”
孙氏噎住, 一张脸被怼得青红交加。
“怎么, 我说的不对吗?主家这般用心办的春日宴,偏你就鸡蛋里挑骨头, 没得扰了他人兴致,矫情!”
安王妃说痛快了一扭腰带着自家丫鬟远离矫情贱人, 别人怕施家,她可不怕。
这施国公府的人全都该死,当初撺掇着皇帝让自家郡主替嫁,在朝廷里同自家儿子敬渊作对,这会儿又同儿子的兄弟辰哥儿家里作对,全都该死!
正这当会儿,走在前面的众男宾几乎是下意识的发出齐齐惊呼——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璀璨的银河,河中灯光闪烁,仿佛漫天星辰撒落人间,一路上幽幽暗暗,骤然间豁然开朗的视觉震撼是无法言说的。
尤其他们点了这么长时间昏昏暗暗的油灯,眼前满河的烛光简直奢侈至极,浪漫至极!
寂静中,就听一声低沉的鼓响打破河面的宁静,咚!咚!咚咚咚——
随着鼓点越发的密集,刹那间,花园中千树万树的灯花由点到面,渐次开放,春色满园!
众人还未从这绚丽的震撼中回神,只听那司礼抑扬顿挫高声吟唱,“千祥云集家兴盛,花开富贵国运昌!”
随着他的吟唱声,众人忽见河面中央星火一闪,似乎是点燃了河中央那个奇奇怪怪的巨大圆球,有点像是宴会开场套圈奖励的那神秘铁片子疙瘩。
不及众人多想,更加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花开富贵!
真的是花开富贵!
他们看到河中央一朵巨大的莲花缓缓盛开!
随着莲花的盛开,鼓声骤停,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只见那莲花坐台上仙气缭绕,白雾升腾中一白衣仙人手持玉箫缓缓站起,空灵悠扬的箫声徐徐而来,在耳畔氤氲萦绕,缓缓流淌,众人不由陶醉其中,一时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仙境。
箫声渐住,尾音不绝。
忽见一盏孔明灯从那仙人周围缓缓升起,众人不由抬头,只见那灯盏升到半空忽地落下一条长幅,司仪高声吟唱——万家灯火,国泰民安!
“万家灯火,国泰民安!”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众人齐齐跟着高喊起来,“万家灯火,国泰民安!万家灯火,国泰民安!……”
“万家灯火,国泰民安!”隐藏在人群中的赵鸿煊不由低低吟念,他从小便是太子,君临天下是他的梦想,同样有哪个天子不希望自己的天下“万家灯火,国泰民安呢。”……
夜色渐深,一场令人怦然心动的春日宴终是落下帷幕。
洛京一夜,
宋府的春日宴,
那一夜的烛光,那一夜的箫声,那一夜的温柔浪漫,终生难忘!
春日宴散去,赵鸿煊亦随着人群悄然离开,等回到皇宫,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之事——这春日宴的确办得叫人大开眼界,问题是这跟景辰买光蜡烛有什么关系?又跟他赚大钱有什么关系?
同时醒悟过来的还有京城中的贵族们,等回到府里点上煤油灯,他们才惊觉有件重要的事情被他们忽略了——洛京无蜡可点,宋家用成千上万根蜡烛办了一场浪漫至极的烛光春日宴!
安王妃瞅着桌上带回来的礼物陷入了沉思。
这礼物是临出门时宋家人送的,人人有份,里面的礼物还不知道是什么,外面的篮子倒是挺稀罕别致,是一个“心”型的竹编,有提手,提手上还绑了好看的粉色流苏,流苏结处系着檀木香珠。
“王妃,您瞅这香柱上还刻着字呢?”伺候安王妃的随身丫鬟眼尖。
安王妃好奇地拽过那香珠打量,就见樱桃核大小的香珠上刻着四个清晰的小字“摇光”。
摇光,北斗七星之一,勺柄上的那颗星,又成为破军之星。
这字大概是请名家篆刻,用的是小篆,写得极其有韵味。
“王妃,您要打开看看吗?”另一名丫鬟难掩语气里的迫不及待。
安王妃瞅了她一眼,“是你想看看吧。”
小丫鬟忙俯身行礼,“还请王妃恕罪。”
“行了,知道你们好奇,打开瞅瞅又是什么新花样。”
自从女儿离开自己,安王妃就像变了一个人,对身边的侍女格外宽容起来,她一想到自家女儿孤苦伶仃在外族受苦,就想对身边这些无依无靠的小丫鬟好一些,也算为女儿积些福德,希望女儿也能得到上天的怜惜,别叫女儿过得太过艰难。
“是!王妃。”两个丫鬟都很兴奋,首先从心型篮子里拿出来的是一张淡雅的素色花笺,花笺上龙飞凤舞两行漂亮的行书——我们不出售蜡烛,我们只做浪漫的搬运工。”
“我们不出售蜡烛,我们只做浪漫的搬运工。”小丫鬟不由喃喃念出声,一双星星眼:“王妃,好会说。”
安王妃撇了撇嘴角,心道“当然会说” 若不然怎会从小就把自家儿子吃得死死的,张嘴辰哥儿,闭嘴辰哥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是主子,自家儿子堂堂郡王才是人家的小跟班呢。
“王妃您看这扇子!”
“不就是把破扇子,谁没见过……拿来我瞅瞅?”
“王妃,竟然是做成了如意形的扇柄,可太好看了。”
“是啊,王妃,您瞅这扇子上竟然写的是‘摇钱扇’,摇钱扇!”
“大惊小怪。”
“王妃,王妃,这背面还有字呢!”
“我瞅瞅——”安王妃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抬头见喜,俯首拾欢。翘首祈愿,举步纳福。”
可真会写。
安王妃有点理解自家儿子的快乐了,辰哥儿是忒会玩儿,就这么个玩法,谁能玩过他?谁不乐意跟他玩!
“王妃,快看,蜡烛!”
安王妃就见小丫鬟取出一方同样是竹编的锦盒,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子,里面却是一方粉红色的心型蜡烛,端详一番,除了造型别致,倒也没看出什么其它稀奇。”
“王妃,要不您点上看看,说不定有惊喜呢?”俩丫鬟一脸期待,仿佛认定这蜡烛里定然有机关。
安王妃也觉得依着前面几个的巧心思,这蜡烛怕是简单不了,她也有几分期待,想看看辰哥儿这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她接过旁边丫鬟递过来的火折子点燃烛芯,淡淡的浅黄色火苗跳动,粉色透润的固体蜡烛慢慢融化为更加透明的蜡油,随着蜡油的融化,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
就见一行清秀的字迹在蜡烛上方慢慢变得清晰,正是白日里参加春日宴刚进门时宋家让众人自己写的字。
安王妃写的是“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
……
这一夜同样的情形在京城豪门之间接连上演,太会玩了,长这么大就没见这么会玩的。
更绝的是那蜡烛里的纸张因为有蜡油的阻隔不仅不会燃烧,还会随着蜡油一点点下沉。
也就是说只有等到这蜡油全部烧干,那纸张才有可能引燃。
另外这蜡油里还融合了适当的香料,可随着蜡烛的燃烧释放出淡淡的香气来。
咱就说月下红袖添香点上一根这样的蜡烛……
亦或者三五好友共酌,有这蜡烛烘托气氛,就如宋家那般的烛光晚宴:
摇曳的烛火,精美的器皿,绝妙的吃食,再加上鲜花,乐器……岂不是人间一大快乐事?
男人们喜欢,京城的女子们更加喜欢,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浪漫呢,若是洞房花烛夜将羞于说出口的话藏在那蜡烛里,比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比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京城的贵族们沉浸于宋景辰为他们打造出来的浪漫幻境,一时也忘了这小子是如何害他们点了一个月的蜡烛的,总之一切的等待都值得。
大相国寺的“摇光”蜡坊正式营业,京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接受预订中……
没错,宋景辰走的就是高端奢侈品路线。
只要你们有本事让这些贵族老爷放下身段去买你们的赝品,尽管仿制。
洛京城再次出现“一蜡难求!”
不过这次却完全是两级分化,摇光蜡坊的蜡烛订单排到几个月后,普通的日用蜡烛价格跌到谷底,就连平时那些舍不得点蜡烛的小富之家也忍不住买来蜡烛感受一下贵族的享受。
与此同时,摇光蜡坊再次大批量招人。
没办法,摇光蜡坊的蜡烛制作过程实在太过离奇变态。
首先制作蜡烛之前要衣着整洁,要净手。工匠们也不明白这脱裤子放屁多次一举是图什么,手洗得再干净这制蜡的过程还不是一样要弄脏?
还有每一支蜡烛要经过成百上千次的细细打磨,务必要做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其实工匠们感觉打磨个几十次就足以完美,但东家的眼睛跟他们不一样,非说还不够。
好嘛,以前一个人能干的活儿现在十个人干不完,真不知道东家图什么。
不过甭管图什么,大伙不理解归不理解,却一个比一个干得开心,工钱是真敢给呀。
我滴个乖乖,能在摇光蜡坊干活儿,那在亲朋好友间都是倍儿有面的存在。
蜡坊这边招人,给摇光蜡坊提供竹编的竹编坊也没闲着,实在是摇光坊要求的竹编太难以理解了,什么必须要每根竹条的粗细一样,颜色一样,必须要浸泡够多少天,等等一系列稀奇古怪又没有卵用的要求。
不理解归不理解,给钱谁不干!
竹编坊没闲着,这花坊也忙活,只因这摇光蜡坊卖蜡烛时会赠送给买家鲜花,也就是说摇光坊的蜡烛卖多少,对鲜花的需求就有多少。
同时忙碌的还有扇子坊、珠宝坊。
可以说这摇光蜡坊横空出世,凭一己之力带动了无数京城的小作坊,亦悄无声息中解决了无数京城百姓的就业问题。
就如宋景辰所预料的那般,京城的贵族们只认摇光坊的东西,其他家的再好再便宜,看都不看一眼,他们宁愿花一个多月去等摇光坊的东西。
因为只有经过千百次打磨的蜡烛,才能配得上他们贵族的身份。
因为只有想到那一夜白衣飘飘仙到极致的公子景辰才能让他们联想到浪漫的极致。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宋景辰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惊叹时,宋景辰却有自己的打算。
长这么大,他还没做过牢呢,给了皇帝那么多分红,想必皇帝会让自己做得舒服吧。
第210章 急得要替他们想办法了。
宋景辰前面一通骚操作的唯一目的便是造势。
表面上看是要全城权贵无蜡可买, 实际上则是赚足这些人的注意力与讨论度。
开春日宴的目的则是重新定义“蜡烛”,赋予蜡烛除照明以外更多值钱的意义,比如浪漫,比如情调。
后面所做的那些小创新以及变态加工要求甚至不是为了标榜摇光蜡坊的蜡烛是最好的, 他是要向京城的贵族们传输一种其他所有蜡坊都不具备的东西——
浪费。
摇光蜡坊是最能浪费的。
什么样的人最怕浪费?
穷人。
所以摇光蜡坊只有衣食无忧到一定程度的人方有资格购买, 他们用的, 普通人用不起。
摇光蜡坊卖的不是蜡烛, 也不是搬运浪漫,卖的是身份地位的证明,卖的是贵族社交圈的通行证。
景辰一开始以为自己是成功的,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不想出了马良这个意外, 直叫他惊出一身冷汗。
今儿一大早马良满脸激动地来找自己,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摇光蜡坊大卖的事情,不成想马良却是兴奋不已道:
“少爷,您真是做买卖的奇才, 我跟着您算是长见识了, 这几日我兴奋得睡不着, 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法子。”
后面马良原话是这样讲的,“少爷, 大相国寺附近最繁华的四条街道,总共绸缎铺子二十一家, 包括我们在内最知名的绸缎铺子共计八家。
即日起, 我们便以低于其它八家一成的价钱开始售卖布匹。
如此,客人必会大量涌入我们店铺, 其他七家店铺只能跟着一起降价。
我们则继续下一轮降价,对方不得不跟。
我们有整个通达商行做支撑, 亏得起。对方却早晚有撑不住的一天,等他们撑不住,便是我们低价收割之时。
若有人死抗,那也没有关系,我们还可高价收购布匹原料,两头夹击就不信他们不服软。
即便他们不服软,我们此时已经有了与布匹原料商谈判的资格,只需对他们提一个简单的要求——若供货给我们就不能给他们,若给他们,则默认与我们停止合作。
如此一来,就如咱们的摇光蜡坊一般,整个大相国寺绸缎的定价权便掌握在我们一家手里。
以此手法,便是整个洛京城甚至全大夏的绸缎庄都能尽归我们所有!!!”
……
马良越说越兴奋,恨不能手舞足蹈。
宋景辰却是越听越恐怖,后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马良这都不是举一反三,这简直就是触类旁通!
景辰只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就自己是聪明人,实际上正如父亲所说,天下最不缺的便是聪明人。
若这大夏朝人人均效仿马良此法,在没有什么经济法约束,且官员不禁止经商的大夏朝,整个国家的财富将更加集中在极少数人手里,甚至那些商人可以通过控制国家的经济命脉,进而影响到一整个国家!
他原本只是单纯想解决洛京城一部分可怜百姓的就业问题,却不成想竟然有可能砸掉全天下老百姓的吃饭碗。
景辰只觉得无比后怕,如马良这样的效仿者决不能纵容,包括自己在内!
当真如爹爹所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犯错的代价便也越大。
打发走马良,景辰一刻也不能等,他要进宫面圣。
他本是先皇亲封四品爱民使,手里有先皇亲自赐予的进宫腰牌,不用劳烦别人,他自己就可向宫中递牌子。
皇帝赵鸿煊同忠亲王赵敬渊两人一上午的功夫都在商讨京城西郊军营改造之事,不知不觉已是接近晌午,正准备留赵敬渊下来一块用饭,内侍跑进来禀告,说是宋景辰有要事求见。
赵鸿煊闻言不由一笑,同赵敬渊道:“说曹操,曹操便到,正说他这次帮了朕的大忙呢,便不禁念叨来了。”
赵敬渊也笑,“陛下金口玉言。”
“快宣他进来。”赵鸿煊笑道。
宫中的人最会见风使舵,传话的内侍一见皇帝的表情便知外面这位是受皇帝待见的,且不是一般的待见。
很少见谁来求见能让皇帝满脸带笑的,便是赵亲王与宋大学士也没这种面子。
不敢耽搁,那内侍快步出来,朝着宋景辰一弓腰,脸上带了恭敬的笑,“宋公子快请,陛下等着您呢。”
宋景辰微微还礼,略一思索,将身上的玉佩摘了下来,又指了指不远处佝偻着腰洒扫院落的老太监道:“还望公公费心多照顾些。”
“宋公子与他……?”
宋景辰点点头:“景辰幼时跟随先帝修习书法,曾得这位高公公照顾。”
那内侍忙道:“既是公子的故旧,老奴自是不会亏待,这玉佩却是太贵重了,万万收不得,还请公子快快收回。”
宋景辰笑了笑,“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公公若不肯收,以后景辰再不敢向公公张口了。”
“呦,那我这还不收不行了。”内侍笑呵呵把玉佩揣进怀里。
上好的和田玉,他是识货的,便是宫中的娘娘都不见得有几块这等好玉,呵呵,他一个太监却有了。
苏公公只觉曾经失去的东西得到了一些补偿,对着宋景辰的笑意实在了许多,道:“陛下这会儿看着心情不错,您快进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宋景辰朝他拱了拱手,快步入内。
不要小瞧太监,尤其是皇帝身边的太监。
皇帝对他们的信任甚至远超文武大臣。
这是宋景辰幼时在宫中跟随先帝修习书法那段时间最大的体悟。
待到宋景辰入内,苏公公瞅了不远处的老太监一眼,踱步过去,尖着嗓子道:“行了,这活儿以后不用你干了,回头儿派个人给你,以后便好好呆在自个儿院子里养老吧,记住别出来惹事。”
曾经先皇身边最得宠也是后宫最有权势的大太监高公公,如今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苟延残喘着,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
苏公公道:“算你命好,给自个儿结了个善缘,景辰公子为你说话。”
高公公浑浊的老眼里泛出一滴湿意,树倒猢狲散,房倒众人推,他这一辈子自打进了宫就开始算计。
从洒扫的小太监一步步算计成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高公公擦了擦眼角,躬身道:“多谢苏公公。”
苏公公不耐烦挥了袖子,“走吧,走吧。”
高公公揖手一礼退下,叱咤一时的大太监就此落幕。
他一辈子算计来算计去,唯一的一次没算计,便是对着景辰,因为他当时想若是自己没有进宫,是否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就如景辰这般可爱的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得势时欺压他人,如今被他人欺压也没什么好抱怨。
只是不曾想当初一点小小的善意,竟在此时开花结果,让落魄至此的他能安稳老去……
这边宋景辰进到御书房,一抬头见赵敬渊也在,忙向二人依次见礼,“景辰给陛下请安,问忠亲王安。”
赵鸿煊笑呵呵道:“这里没有外人,辰哥儿不必如此拘礼,快到朕这边来坐。
来人,上茶,就泡今年才进贡的松针银叶。”
宋景辰谢过,心说果然银钱是开路先锋,皇帝陛下见到我跟见着金元宝似的。
赵鸿煊上下打量宋景辰,景辰今日穿的是一身藏青色的广袖袍服,按理说进宫见皇帝当换上正经的官服。
问题是他这四品爱民使就跟过家家闹着玩儿似的,且他获封时才几岁,压根儿就没人想起给他做套官服。
是以,他便选了件颜色深一些的衣裳。
赵鸿煊想起那晚烛光中一身白衣飘飘,立于莲花中央吹箫的景辰……
那模样简直要把在场小姑娘们的魂儿都勾了去,他不由揶揄道:“还是穿白衣更仙气些。”
说完,他似是想起什么,疑惑道:“对了,朕记得那日晚上仅仅只是有一点点微风,连衣袍都吹不起来,可朕为什么看到你的头发和衣裳都在迎风飞舞,仿若即将乘风而去……”
赵鸿煊仔细回忆着当时细节。
旁边赵敬渊也一脸好奇地看向景辰,等他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话问的。
如景辰这般脸皮厚的,也不由得脸红,支支吾吾道:“回陛下,其实……其实也容易,就是……就是找几个人藏在臣的对面,用力朝臣人工送风。”
说完宋景辰完全不给对面俩人反应过来的机会,咚!就跪地上了,“陛下,臣有罪。”
“不不不,你没罪。”赵鸿煊笑呵呵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这不算欺君,朕恕你无罪。”
“忠亲王,你说呢。”
赵敬渊憋住笑,肯定道:“臣觉得没罪,反倒有功,臣的母妃说只有摇光坊的蜡烛才有仙味儿,其它不过是不值得她多看两眼的俗物。”
宋景辰严肃道:“陛下,臣真的有罪。”
赵鸿煊哈哈笑:“那朕便恕你无罪。”
宋景辰急眼了,往前膝行几步,“陛下你决不能饶恕臣,要罚,要重罚臣才是!”
这下给赵鸿煊整不会了,与赵敬渊对视一眼,心说这是要闹哪出?
莫不是犯了什么噫症?
景辰道:“陛下容我细说。”
赵鸿煊也不计较他一会儿臣一会儿我的,一急眼规矩就给忘了,难得这么个让他感到轻松且没有戒备的人,对宋景辰他格外宽容了些。
宋景辰挑能说的,把囤积居奇搞垄断的坏处说了一下,像什么控制经济命脉呀之类的定然是不能说的,不然以赵鸿煊的性子,必然走向另一个极端——让天下无商。
他就抓住两点,一是在粮食上囤积居奇的危害,二是这种为了一己私利扰乱经营秩序,扰乱物价的行为绝对不值得提倡。
后面他又说自己年幼无知,想问题太过片面,没有考虑周全。
如今这蜡坊越是成功,后面想要学自己蠢蠢欲动之人越多,还请皇帝陛下杀鸡儆猴,拿他开刀,及时扼制住这股歪风邪气!
唯天下之至诚,胜天下之至伪。
景辰这番诚挚的肺腑之言,便是多疑如赵鸿煊也不由得被他感动了。
不管是开蜡坊也好,还是进宫来请罪也好,从始至终宋景辰从来没有把他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考虑过,始终想的是百姓的利益,朝廷的利益。
不过诚如景辰所说,此事由他开始,亦由他来结束确是最好的办法。
话虽如此,可这怎么罚景辰,他还真有些说不出口来,人家前脚才刚给了他银子,后脚就治人家罪。
合着好处他全要,坏处全让景辰背?
心冷如赵鸿煊难得有几分愧疚之心,他问旁边赵敬渊,“忠亲王怎么看?”
赵敬渊迟疑了一下,斟酌道:“依臣看,这商人所为不过一利字,可若是查抄这摇光坊,景辰前面付出的一切便全都浪费了。
若无银钱,军营改造这边的大好局面势必会受到影响,不若将这摇光坊收归朝廷所有,陛下以为如何?”
赵鸿煊点了点头,军营改造是他最关心的问题,绝不能停,
他道:“便如此吧。”
不等赵敬渊说话,宋景辰却急声道:“陛下,万万不能如此轻易饶过我,请陛下将我收监!”
“不可!”赵敬渊忙道:“陛下,辰哥儿不懂事,牢狱绝非他能想象,他亦吃不了那样的苦,且一旦入了牢狱,辰哥儿这辈子便有了污名。”
宋景辰心说有了污名不更好,小爷正不想考你那科举,他嘴上却是义正词严得很,他朗声道:
“陛下,错就是错了!男儿大丈夫岂无担责之能?
陛下不妨想想,似我这等搞囤积之人在乎一个蜡坊吗,陛下收了我一个,同样的手段我还能搞出千千个,随便有几条漏网之鱼便够本了。”
赵敬渊气得瞪他。
赵鸿煊却不由得陷入沉思。
宋景辰大义凛然道:“请陛下判我十年牢狱!”
“你说什么?!”
这下连赵鸿煊也坐不住了,猛得站起身来,开什么玩笑!
十年,不是十天,你小孩子知不知道十年意味着什么。
到底是小孩子气性。
赵鸿煊一抚额:好吧,十六岁了,也不小了,只管宋文远把这儿子养得太过天真不知世事。
赵鸿煊肃了脸道:“你这会子冲劲上头,义薄云天大义凛然的,真到了牢里有你哭的。”
宋景辰一脸无所畏惧:“臣罪有应得,请陛下不必怜惜臣。”
赵敬渊听得想揍死他!
赵鸿煊也动气了,心说你还来劲了,你爹惯着你,朕可没那耐心,还非治治你不可。
不挨打不知道棍子敲身上疼是吧。
赵鸿煊脸一拉,冷声道:“既如此,朕就如你所愿,也别回家准备了,待会儿朕叫大理寺卿亲自来压人。”
“陛下——” 赵敬渊想要说话被赵鸿煊一个眼神制止。
他才是这大夏的皇帝,能把人弄进去,亦有理由把人捞出来,实在不行找理由弄个“大赦”完事儿。
……
今日休沐,这边大理寺卿吴正在自家捣鼓摇光坊买来那香薰蜡烛。
他都研究一下午了,就是想不明白为何点上这蜡烛之后,不一会儿那烛台上方的莲花瓣便能自己转动,这也太神奇了些。
寻着机会当向那宋家小少爷讨教一番。
正这时,宫里来人了,皇帝宣召速速进宫。
吴正心下一凛,急匆匆换上官服跟着传旨太监往宫里赶,边赶边打听,“公公可知陛下急诏,可是出了何事?”
“奴才亦不太清楚内情,只听说是跟宋家那位少爷有关。”
“哦——”一听不是自己的事,吴正心下一松。
“等等,你说那个宋家的少爷。”
“就是您想的那个。”
吴正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加快了脚步往御书房赶。
御书房中,赵鸿煊一怒之下把大理寺卿给招来了,他又后悔。
寻思着牢狱那等污秽之地,这孩子真去了,怕是一天也忍受不了,再着文远同景茂那边也不好交代。
自己能顺利登基,文远同景茂功不可没,眼下亦正是仰仗之时,实在不宜做得太过。
能有什么办法不入大理寺呢?
他正跟这儿犯愁呢,赵敬渊扑通一声跪地上了——
“陛下,臣恳请陛下让辰哥儿戴罪立功!”
赵鸿煊闻听此言,眼睛一亮:对啊,戴罪立功好主意!
宋景辰在下面长出一口气,都快急死他了,这俩人再想不出办法来,他都急得要替他们想办法了。
第211章 天降大瓜。
宋府。
平瑞从宫里惊慌失措跑回来, 一听到儿子被抓的消息,秀娘只觉五雷轰顶,天都塌了,整个人六神无主, 她腿软得站不住, 知春忙扶住她, 又令人快去西院儿请何氏过来。
找老太太怕老人家受不住刺激再有个好歹, 那可真是乱上加乱,再说老太太的人脉还真不如何氏这边。
何氏一听也是整个人懵了,到底她是个能抗得住事儿的人, 虽慌乱,但不至于六神无主。
何氏一面吩咐下人快去请景茂回家来, 一面令贴身丫鬟回自己娘家大哥那里一趟探听消息,又令府中任何人不得多嘴,尤其不能让老太太知晓此事,有那多嘴多舌之人定不轻饶!
何氏安慰秀娘:“事情尚未搞清楚, 三婶先莫要担心, 辰哥儿看似大大咧咧, 实则最是心细有分寸不过,他绝不是那等惹事生非之人, 我想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秀娘呜呜哭,“不是误会, 千真万确的事情, 平瑞亲眼看见他被大理寺卿带走了。”
“去把平瑞叫来。”这时却是宋景茂一脸肃瑾的大步进屋来。
何氏站起身,秀娘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景茂的袖子, “茂哥儿,你三叔他不在家里, 婶婶又是个妇道人家,你弟弟可全靠你了。”
宋景茂朝她一拱手:“婶婶放心,茂不会让辰哥儿有事。”
平瑞哭着进来,“少爷,平瑞亲眼看见那大理寺卿将少爷五花大绑地押上车。”
“说清楚,押上什么车?”
“押上大理寺卿的车。”
“大理寺卿的什么车,府衙的车还是大理寺卿的私车。”
“大理寺卿府上的马车。”
“是什么人押着他,是大理寺卿本人,还是宫里的太监,还是其他什么人?”
“大理寺卿本人。”
宋景茂继续:“那么出来宫门时押送你家少爷的共有几人,你家少爷除了被绑,衣物发髻可有凌乱?”
“这……”平瑞想了想道:“只有大理寺卿,咱家少爷,还有一宫中的太监,少爷的发髻衣裳好像……并未显得凌乱。”
问完这些宋景茂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道:“夫人陪着三婶,我即刻进宫。”
……
——时间退回到半日之前。
大理寺卿吴正一路上往皇宫紧赶,他脑子里也没闲着。
皇帝、宋家、皇帝与宋家的关系。
如今朝堂局势中宋家起到的作用。
另外,只要皇帝不打算废了宋家,这位少爷就不能动。
所以这小祖宗到底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天条,以至于皇帝都不能睁一只闭一只眼放过他?
快走往御书房赶的功夫,吴正瞅见皇帝身边的苏公公大步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哟,吴大人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您快进去吧,瞧这事儿闹的。”
吴正闻言心中一动,他可不认为苏公公特意过来是为了同他打一声招呼,且明显的,对方话里还有话。
吴正从善如流顺着他的话头儿问道:“苏公公可知是发生了何事?”
苏公公先是叹了一口气,随即道:“咱家离得远,也听不大清楚里面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原本小宋大人来了陛下极是开心的。”
“小宋大人?”
怎么就成了小宋大人?
吴正想起来了,四品爱民使嘛。
好吧,人家确实也算个官。
这会儿他就听苏公公又道:“那笑声咱家在外间都听到了,咱家当时那心里头……”
说到此处,苏公公似是情难自禁,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这才道:“吴大人也当清楚,咱们陛下自登基以来每日里辛苦忙碌,咱们做下人的便是想尽办法也难得陛下能笑一笑。
可这小宋大人一来,三言两语,便叫陛下开怀大笑,咱家真巴不得小宋大人多来宫里几次才好。”
“那后来是……?”
“后来不知怎的,陛下似乎是动了不小的怒火,以至于忠亲王殿下都在里面跪着求情呢。”
好家伙,听到这里吴正不由深吸一口气。这里头的信息量可太大了,简而言之这位小宋大人他不得了呀。
皇帝瞅谁都不高兴,
一见着他就笑得屋子外头都能听见。
忠亲王堂堂一个尊贵的亲王都跪下为他求情。
还有您苏公公,出了名的不好说话,却为了小宋大人跟本官吧啦吧啦一大通,就差直接说小宋大人是你罩着的了。
啧、啧、啧。
吴正内心只有一个字——羡慕、忌妒、恨!
想他吴正,头悬梁锥刺骨,寒窗苦读十几年,好容易高中进士,以为从此人生大路一片光明,谁知他想多了,考中进士仅仅只是另一个起点。
从小小的主事一路历经各种可说或者不可说才熬到了今日位置,看看自己,你再看看人家小宋大人?
这人什么都能比,就是不能比命。
吴正心中已经大概有数,既然忠亲王敢求情,那就证明不是什么不可转圜之事,皇帝只是一时在气头上罢了。
吴正谢过苏公公匆匆跟着内侍进了殿。
苏公公低头摸了摸怀中的玉佩,暗道:“小宋大人,咱家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咱家也不要求太多,只求那日若是如高公公那般落魄了,亦能有他那样的结局。”
赵鸿煊有两副面孔,一是作为太子的面孔,一是他自己的真实面孔,如今做了帝王,却也是处处受掣肘的帝王,亦无法真正随心所欲,能长期待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察言观色以及看人的本事均是了得。
落魄之时见人心,宋景辰只为幼时与高公公的一点情谊,便舍得送出他随身携带着的玉佩,足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其品性更不用说。
苏公公是在帮宋景辰,亦是在帮他自己,这人帮自己哪有不用心一说呢。
……
若说赵鸿煊对宋景茂是看重,那对景辰便是喜爱了,因为景辰的才华,更因为景辰的品性,可能还有一点是因为当初的第一印象太好了。
他喜欢宋景辰,便想好好打磨他,使其将来成为一块美玉,成为自己最得力的臂膀,君臣相宜,不失为佳话。
赵鸿煊要宋景辰明白的第一件事便是一个“怕”字。一个对皇帝对皇权没有畏惧之心的臣子,再能耐都是祸患。
宋景辰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罪,幼时被他爹罚过几次跪,那都垫着软垫不说,跪着跪着便成盘腿儿坐下了。
他见皇帝不叫他起来,心说我这是图什么,我这是为了我自己么?
我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不见外叫我跪起来没完了。
宋景辰开口:“陛下。”
赵鸿煊扫他一眼。
宋景辰:“陛下的松针银叶茶太过好喝,臣刚才太过贪杯了,所以……”
所以人有三急,皇帝老子你也不能不让人上茅厕吧。
赵鸿煊被他气乐了,心说你不是嚷嚷着要十年起步吗,有没有一点身为重犯的自觉?
但这借口找得他还真不能拒绝,赵鸿煊不耐烦摆了摆手,那意思是“快滚。”
等到宋景辰出去了,赵鸿煊叹了口气,“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怕。”
赵敬渊从小跟在赵鸿煊身边,最是能听懂他的潜台词,忙笑道:“这小子最会察言观色,知道陛下您疼他呢,估计是自个儿跪疼了,就跟那小孩子跟大人撒娇找借口一模一样的。”
赵鸿煊哑然失笑,“怪不得成天个嚷嚷着他是朕的子民呢,他还真不跟朕见外。”
赵敬渊笑道:“这还不是陛下您自个儿给他的底气。”
赵鸿煊:“这倒是怨我了?”
赵敬渊反问:“那您说怨谁呢?”
俩人对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
吴正进殿,宋景辰急着往外跑,俩人都不看路差点儿撞到一块去,宋景辰虽然没有见过吴正,但看到对方身上的二品官服,便知道这位便是大理寺卿了。
他忙率先退到一边,躬身行礼道:“景辰失礼了,大人莫怪。”
“小宋大人这是……?”
吴正一脑门子问号,心说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哪我来干嘛?
宋景辰:“刚才喝了陛下太多茶,景辰尿急,那个……奉旨出去放放水。”
这话说的,给吴正都整不会了,忙道:“小宋大人先忙。”
“多谢大人。”
旁边引路的内侍听得憋不住笑,只是不等他笑出来,便听到殿中传来皇帝的笑声。
吴正:“……”
苏公公诚不欺我,陛下这笑声,站在殿门外就听到了。
所以陛下您把老臣折腾过来干嘛呢?老胳膊老腿儿的,在家歇歇多好。
吴正进到殿中,皇帝把前因后果同他说了一遍,潜台词很明白,叫你过来就是陪着演一出戏,不是真要治景辰的罪,都是演给外面人看的。
听完前因后果,吴正不由对景辰肃然起敬,先皇封的这个爱民使果然是名副其实,既怜民间之疾苦,又心怀国家大义,莫说陛下喜欢,便是自己也欣赏。
吴正闻琴弦而知雅意,朝着赵敬渊拱手道:“陛下,依臣之见,景辰所顾虑确是不错,若此等风气朝廷不加以重罚干预,必会有那贪婪之徒效仿。”
顿了顿,他道:“光是代罪立功不成,景辰多少得到臣那里住上一段时日。”
赵鸿煊听得皱眉,吴正忙道:“除臣之外,任何人不得探视。”
赵鸿煊眉头松开,“吴卿所言不错,那便如你所说,叫景辰在你那里住上一段时日。”
吴正应下。
赵鸿煊补充一句:“反正也是个闲不住的,索性你也别叫他闲着,把我大夏朝的律法拿给他看,什么时候背完了,朕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吴正忙高声道:“陛下圣明!”
赵敬渊为宋景辰默哀。
这事儿闹的,景辰最不喜欢背书了,这下好,皇帝要他背那些晦涩繁琐,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律法条文。
还要考较,想糊弄都糊弄不过去,实在是可怜呐。
……
在皇帝同大理寺卿的推波助澜下,洛京城天降大瓜!
甲姑娘:“妹妹听说了没有?”
乙姑娘内心:又来显摆了,可显得你比我消息灵通。
乙姑娘嘴上:“听说什么?又是哪家的新鲜事,说来说去不就是那点子事,没意思,你来瞧瞧,这是摇光坊新出的小玩意儿,可太有趣了,这兔子尾巴还会摇的,限量版,只卖五件,卖完就不再做了,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新鲜玩意,怎么就只卖五件,真是太可惜了。”
甲姑娘撇撇嘴,心说可显得你人脉广本事大,就连这摇光坊的限量版都能弄到手,可这小兔子做得也太讨人喜欢了,好想要一个。
甲姑娘想到今早听到的传闻,再看看眼前这小兔子,又想到那夜的白衣,也没了拌嘴的心思,怏怏道:“怕不是限量,都成绝唱了,你还不知道吧,摇光坊的东家被陛下问罪了,大理寺卿亲自抓的人。”
“这怎么可能!”乙姑娘失声尖叫
甲姑娘:“千真万确的事儿,没收摇光坊全部财产,听说摇光坊也收归朝廷所有,今儿早上皇帝早朝的时候当着满朝大臣亲自颁布的旨意。”
乙姑娘:“啊啊啊……这是为什么呀!!!”
甲姑娘:“我听说是因为前段时间摇光坊的东家囤积居奇,买光了京城里所有的蜡烛,让全京城的贵族无蜡可点只能点油灯。”
乙姑娘抱着小兔子玩偶愤愤不平:“呸!我就喜欢点油灯,谁管得着!”
甲姑娘亦是深有同感:“就是,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听我爹说在朝堂上施家跳得最欢,还落井下石说是摇光坊卖得都是坑人的东西。”
乙姑娘更气:“我家的银子几辈子花不完,我就喜欢被坑怎么了?”
甲姑娘道:“就是,千金难买我愿意!他们男人逛青楼买小妾动不动就一掷千金不觉得被坑,我们女子成日里在这后宅无聊度日,就连一点点自己的喜好都不能有吗?”
乙姑娘有些担心道:“这摇光坊的东家不会真的有事吧?”
“不知道,不过大理寺抓的人应该是不太妙。”
“呸!是哪个缺德的混蛋告的状?”
“我听说是他自己请罪。”
“什么?他自己请的罪!!!”
……
街头巷尾,酒楼茶馆,整个洛京城都在议论宋景辰,关于摇光坊,关于宋景辰的传闻,越传越邪乎……
吴正:“呵呵,呵呵。”
住我的房,吃我的粮,请回个祖宗供着。
祖宗每日一问:“啊啊啊啊啊啊!吴大人,吴叔叔,你快帮我想个主意,我该立个什么功抵罪呀,什么功才能让皇帝龙颜大悦放过我。”
天知道,每天背这些酷刑,是要做噩梦的。
第212章 不可收拾
——施国公府正厅。
红木底座镶金嵌玉, 上面屏风是春夏秋冬四副山水画,施国公施崇信倚靠在一张铺有狐皮靠背的花梨木逍遥椅上,身前紫檀小几上狻猊兽鎏金香炉吞云吐雾,白烟袅袅。
两名侍女一个站在身后捏肩, 一个跪在身前捶腿, 施崇信微闭着眼似在养神。
小儿子施志安坐他对面, 偷瞄了眼两个姿色身段均不俗的小丫鬟, 暗道他这老子不准儿子找女人,他自己倒会享受得很。
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怕闪了老腰。
“说, 你过来找我做甚。”施崇信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庶子向来不喜。
施志安忙收回目光,坐直了身子道:“爹, 这几日儿子本想找人在牢里多关照关照宋家那个小混蛋,您猜怎么着?”
“有屁就放。” 施崇信不耐烦冷哼。
当着丫鬟的面,施志安被他老子两句话噎得下不来台,只觉满腔愤懑和委屈无处发泄, 庶子就不是人, 庶子就不是你的种了?
这般嫌弃你有本事别纳妾, 别下种。
心中千般恨,但还要指着老子吃饭, 施志安不敢在面儿上显出来,陪着笑脸道:“爹, 您就不能给儿子个好脸色么。”
施崇信从逍遥椅上坐起来, 不加掩饰的厌恶目光横扫过来,“蠢货!”
施志安:“!!!”
我招你惹你了, 要你一口一个屁,一口一个蠢货, 屁也是你放的,蠢货还不是你生的。
施崇信厌恶施志安的愚蠢,他认为一个家族能否长盛不衰,关键就在于是否能人才辈出,如施志安这种丢人现眼的蠢货显然就不是人才,非但对家族无益,还会拖后腿,就是家族里无用的累赘。
他家祖上确如安王妃口中所说,不过是个杀猪匠出身,因在乱军中救过太宗皇帝性命立下大功,这才改换了门庭。
不过安王妃说话也是真刻薄,人家祖上虽是杀猪匠出身,后辈子孙也确实争气,出了几个极为出彩的能耐人,其中一人还在平定叛乱中立下大功获封二等国公。
到了施崇信这一代,虽说没有立什么大功,但也是文武双全,非但武艺了得,还是正儿八经的科举进士出身,且命也好。
先皇为了提防镇国公一家做大,不但提升他为从二品的定远大将军,还令其嫡幼女嫁入东宫,可谓是青云直上,带领施家更上一层楼。
他不光出身好,命好,还能抓住机会。
人生中最重要的两次机会全都被他给抓住了。
上一次是先皇为制衡刘猛主动给他的,这次则是在太子与靖王的博弈中他自己争取来的。
如今满朝文武一大半以上均是他的势力,虽无摄政王之名,却有摄政王之能。
正是人生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庶子却成为京中笑柄,后面二儿媳又跑来哭诉说是安王妃嘲笑自家乃是杀猪匠出身。
一个敢辱自家儿子为犬,一个又拿猪说事,那么他这个老的算什么?
猪狗不如?
这对施崇信来说简直是不可忍!
对方不光没把自己这个国公看在眼里,更没有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施崇信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即便他能咽得下这口气,那些跟随他的部下又该作何感想?
他若向宋家低头示弱,向赵敬渊示弱,那便等于向皇帝示弱,他手底下那些不坚定的追随者便会偏向效忠皇帝。
即便是那些坚定的追随者亦会产生动摇。
站在他如今这个位置,后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只会是比当年萧家人更加凄惨的下场。
施家不能退,也没有理由退,如今军队在自己手里,皇帝想要任意揉搓,那便鱼死网破,大不了再立一个皇帝便是。
正如大理寺卿吴正明白宋景辰被治罪不过是演一场戏给外人看,施崇信也不是个没长脑子的,人家不光有脑子,且脑子不比人差。
不用眼前的蠢货庶子开口,他亦清楚宋家那小子被带去大理寺关押不过是做戏给人看,关两天便会寻个理由放出来。
不过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偏袒至此,连关押都未曾关押。
啧啧啧,皇帝对宋家比对他这老丈人家可亲多了。果然同他老子一样,全都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白眼狼。
不是要演戏么,那大家就走着瞧吧。
施志安本就满腹委屈,如今又被老子劈头盖脸训斥一番,若不是这么多年被叫蠢货叫习惯了,当真是要崩溃破防。
若不是没本事,他早就带着他姨娘离开这没有半点人情味儿的破家了。
心中郁结,他便跑出来喝酒,不成想在自家酒楼遇见范府的范庆阳。
以往这俩人最是互相看不顺眼,范庆阳瞧不起施志安小娘养的庶子出身,施志安瞧不起范庆阳草包还忒能装。
再次见面,俩人有了宋景辰这个共同的敌人,四目相对,突然就有种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心心相映。
施志安率先开口道:“大老远看着就眼熟呢,我道是谁,原来是范兄弟,相请不如偶遇,来来来,咱们哥俩到包间里喝上一杯如何?”
范庆阳以前见着施志安都是斜着眼睛看人的,一个妾生的庶子也配与自己为伍?
如今范家落寞,天上人间,遭受了无数冷眼之后,他也学乖了,尤其知道施家现在可是只手遮天的人家,莫说是庶子,人家的一条狗也是不能随便招惹的。
他忙朝着施志安拱手,“正有此意,多日不见施兄,甚是想念……”
施志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想念个屁。”
念头至此,他忽然想到刚才他老子把他当成个“屁”,瞬间懊恼。
虽说对范庆阳的虚伪不喜,但看着眼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对着自己低头哈腰,施志安亦很受用。
既然父亲不替自己报仇,那他就自己替自己报仇,从宋景辰身上失去的,他一定要从宋景辰身上找回来。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眼前的范庆阳不就是现成的好帮手?
老家伙总骂他废物蠢货,岂不知古语有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焉知废物不是大器晚成的美玉?
施志安想着自己的“谋略”,对面范庆阳也在打自己的小九九,他认为范家之以有今天的下场,全赖宋家。
若非宋景茂假意与他姐姐合作,实际上却投靠了太子,他们范家非但不会落到今日下场,还会如同现在的施家一样权倾朝野。
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宋家人害的。
他倒忘了他姐姐找宋景茂合作也没安什么好心,再者夺嫡之争,乃是搭上自家性命乃至全族性命的残酷博弈,父子兄弟都不认,你还指望人家跟你讲道德诚信?幼稚不幼稚。
一个是清澈的愚蠢,一个又坏又蠢,两个人物一拍即合,谁也想不到两个不按套路出牌的蠢货会让事情朝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施崇信要报复,但他有大局观,不会不管不顾。
皇帝不是宠着宋家,宠着宋景辰吗,那他便给皇帝这个面子。
由着他捧,由着他宠,由着那小混蛋嚣张放肆,别让他抓住机会,一旦抓住机会,便一招致命,不给其任何活命机会。
杀鸡儆猴,好叫群臣看看,他们的皇帝老子能不能护住他想护住的人,叫他们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这大夏的话事人!
与朝堂上这些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相比,宋景辰也好,施志安、范庆阳也好,他们未曾经历过真正残酷的争斗,所想所见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儿。
他们根本就意识不到施、宋、范三家都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发生在这三家身上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被拿来放大作文章。
宋景辰够聪慧,想得稍微多一些,但有些事情不光看聪慧,还要靠经验和意识,对于政治至少他是不够敏锐的。
不像是商业上,因为他有很多前世小宋总的记忆,马管事只是出现个苗头,他便能立即觉察出来这背后的隐患无穷。
其实何氏的丫鬟被施志安调戏,他只需上前制止即可,可少年心性,张扬里还带着几分蔫坏,就喜欢以牙还牙。
你不是说我大嫂的丫鬟与你过世的娘子长得像吗,我便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你自己放的屁叫你自己吞回去,嘎嘎痛快!
痛快是痛快了,却不想让施志安成了全城笑柄,让施家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实际上得知此事后,宋景辰是有些后悔的,觉得自己貌似有一点点不妥当,不过他这后悔也就那么一点点,谁叫对方先来找招惹他大嫂的,不知道他护短么?
宋景茂倒想说说他,不过想到自己幼时急眼揍过辰哥儿俩巴掌,这货就跟炸了毛一样,委屈得差点儿没把房顶掀翻。
再者,辰哥儿这次亦是为何氏出头,总觉不妥,想着这次就算了。
不成想,到底是惹出祸端。
施志安与范庆阳这俩货跑出去四处宣扬宋家如今得了圣宠,便仗着皇帝的宠信罔顾法纪,一手遮天,竟然能贿赂到堂堂大理寺卿那里去,简直太过可怕。
如今那宋景辰根本就没有坐牢,若是不信可将人拉出来当面对峙,若是真的在坐牢,一个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小少爷跌落泥潭,定然受不了这种打击,这半个月的牢狱之灾必会让其面黄饥瘦,憔悴不堪!
本来宋景辰就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关于他的话题比任何话题都更容易传播开来,想要阻挡都阻挡不住。
景辰本想拿自己做反面教材,给天下的商人一个警示,不可学他。
不成想自己却被卷入另一场风暴,成了有心人拿来对付自家的利器,就连大理寺卿也被卷了进来。
施崇信得知蠢儿子干的好事,脸上没有半分高兴之色,只有无边的怒火——
蠢货!
蠢货!
简直蠢货!
就你们两个蠢货知道宋景辰没有被关进大牢,当满朝文武都是瞎子、傻子、聋子!
人家宋景辰一心为国为民,负荆请罪自甘受罚,皇帝心怀愧疚想要放水,关你们屁事!
满朝文武都装没看见,就你俩王八蛋眼尖!
这下好了——
皇帝被打脸,
想要立典型的目的没达成反而适得其反。
现下要怎么办?
无非是皇帝被逼无奈硬着头皮办那小混蛋,小混蛋顶多不痛不痒受些罪,反会让皇帝对他更加愧疚,早晚会给更多补偿。
那么受损失最大的是谁?
是他们施家!
皇帝那个多疑的性子连他自己的枕边人皇后娘娘都不信任,能信任他这老丈人?
能相信这件事单纯的只是两个蠢货在那里胡搅蛮缠?
皇帝必然会认为是自己这个施国公在背后捣的鬼,会对施家更加防备厌恶。
施志安被气急败坏的施国公揍得奄奄一息,从族谱上除名,撵出施家,任其自生自灭。
姨娘苦苦哀求,只年老色衰哭起来再没有年轻时楚楚动人,一把鼻涕一把泪令人生厌,施崇信冷冷道:“若再啰嗦,那便一起滚。”
春雨绵绵,姨娘拖着昏昏沉沉的儿子走出施家大门,施志安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施府门楣,他生在这样的大宅子里,却从未被认可过。
想走又舍不得这里的荣华富贵,想不到今日老天爷推了他一把,终于是从这大宅院里滚出来了。
“娘,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叫你一声娘了,谁爱听见谁听见去。”
姨娘搂着他的头,哭道:“傻儿子,别怕。这些年娘也攒了些家当,定不会叫你冻着,饿着。”
施志安只觉这声“傻儿子”无比亲切,伸手给姨娘擦着眼泪道:“儿子是不是特别蠢,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弄巧成拙。”
姨娘:“呸!谁说的,你这叫傻人有傻福,那戏文里的国丈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你看那萧家,再看看那李家,说不得下一个就是施家,咱娘俩被赶出来说不得因祸得福呢。”
……
与此同时,范家厅堂。
落寞已久的范盛忍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李氏被他笑得有些发毛,心说:这莫不是受刺激太过,得了什么失心疯?
却见范盛拍着范庆阳的肩膀道:“妙,妙啊,爹的好儿子,你当真是出息了。”
如今这么一闹,皇帝与施家势同水火,宋家也定不会善罢甘休,就连吴正那老家伙都被牵扯进来,好啊,真好。
闹吧,都使劲儿闹起来,你们闹得够凶才有我范盛的机会。
范庆阳长这么大都是听父亲夸姐姐,他第一次听见父亲对自己的夸奖,不由得更加志得意满,他道:“父亲,儿子只管在背后出主意,让施家那傻小子冲在前头,听说那傻小子被逐出家门了。”
范盛点头道:“你做得很不错,你要学会让他人给你当刀使,而不是他人利用。”
范庆阳觉得父亲说得很对,父子俩这会儿全都忘了范芷兰就是想让宋景茂给她当刀使,结果把自己给捅了。
——宋家。
宋景茂用力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杯震颤。
如今这局面,就连皇帝也骑虎难下。
他实在想不出破局之法,不知到底该如何才能让辰哥儿躲过这次牢狱之灾。
大理寺牢狱岂是人能呆的地方,常年不见天日,辰哥儿这样的大个子在那小小的牢房里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他得要蜷缩成虾米才能躺到那小小的砖铺上,犯人们吃喝拉撒全都在一个屋子里解决……
宋景茂不敢再往下想,说什么也不能让弟弟遭这种罪……
第213章 大哥救我,爹爹救我
皇宫·养和殿。
正如施崇信所预料的那般, 皇帝不认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事件,他认为是施国公这只老狐狸在背后推波助澜,借题发挥打击宋家这个异己,以达到孤立皇权的目的。
皇帝正兀自恼怒, 贴身太监苏公公轻手轻脚走近, 躬身道:“陛下, 皇后娘娘那边刚才打发人来催了。”
初一、十五睡皇后, 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若是不睡,那便是有违礼法,太后知道了是要过问的, 不光太后过问,便是御史也要上书劝谏, 更有甚者满朝文武都可能会跳出来质问“你为何不睡皇后?!”。
总之,不睡皇后的后果很麻烦——
尤其对赵鸿煊来说,不睡皇后还意味着不给老丈人面子,不给老丈人面子, 那就意味着撕破脸, 后果更严重。
皇帝被人如此强按头, 即便皇后娘娘貌若天仙,怕是对皇帝的吸引力也要减半, 更何况施皇后只能算是中上之姿。
如此情形之下,还要同施皇后同床共枕, 这对赵鸿煊来说不是上床, 是上刑。
至于宫里的其他嫔妃,皇后不是已经杀鸡儆猴了吗?没有她这个皇后的允许, 谁也别想生下皇子。
皇帝宠爱的便是皇后娘娘厌恶的,众嫔妃得不到皇帝的宠爱至少还能锦衣玉食的活, 若是得罪死了皇后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争宠?不存在的。
只要施国公在前朝的地位一日不变,
后宫便会唯施皇后马首是瞻。
苏公公说皇帝整日里没个笑模样绝非夸张之言。
“臣妾恭迎陛下。” 赵鸿煊行至皇后的长寿宫前,施皇后满头珠翠锦衣华服,从头到脚盛装打扮,率领一众宫人在殿门口恭敬等候。
半晌不见有动静,施皇后不由抬起头来——
赵鸿煊收敛情绪,嘴角抿了抿,终是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施皇后扶着他的手顺势起身。
“让皇后久等了。”
“臣妾应该的。”
“那便传膳吧。”
“今日臣妾着人做了个新菜式,陛下尝尝。”
“嗯,味道不错,皇后有心了。”
……
赵鸿煊如往常般重复着一成不变的对话。
他长这么大几乎就没按照自己的意思活过,幼时要按照父皇的标准活,长大些不光要按照父皇的标准活,还要按照大臣们的期待活,就连娶妻这样的人生大事,他都没有半点说话的权力。
种种束缚加身,赵鸿煊实在太想要大权独揽,成为真正一言九鼎的天下之主。
这好不容易天降送财童子,让他新军大营的军费有了些眉目,不成想施国公马上就来横叉一脚。
如此种种,他与施家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太子,他绝无可能再做那傀儡帝王。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巍峨的皇宫大殿,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对面通往大殿的笔直官道上,文武百官接踵而来,众人步伐整齐,心思各异,不出所料,今日当有乐子可瞧。
啧啧啧——
洛京城第一宠臣对上洛京城第一权臣,这让夹在中间的皇帝陛下很是为难呀。
心里面吃瓜看乐子,不耽误干正事,众臣有条不紊整理衣襟,恭恭敬敬行跪拜礼,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赵鸿煊居高临下坐在那张代表九五至尊的龙椅上,俯视众臣。站他下首的值殿太监扯着嗓子抑扬顿挫道:“诸臣有事奏报,无事退朝。”
关于宋景辰一事,赵鸿煊装傻充楞,绝口不提。
皇帝不提,施家人也不提,施家人不提宋家人更不会提。大人物们不提,下面众臣吃饱了撑的才会没事找事。
阎王打架,你个小鬼上去掺和,是嫌命活得太长了吗!
实话说宋家小子搞的这什么摇光坊,其实谁的事也没碍着,顶多就是让人妒忌其搞钱的本事,问题是施家人掺和进来事情就变得不简单。
如今的局面其实已经是皇帝与施国公的暗自较量,谁示弱谁输。
皇帝显然不想认输,才刚一登基就向施国公服软,他帝王的威严何在,以后还有谁肯听他的号令?
施国公也不想认输,一步退,步步退,就如皇帝迫切想要立威一样,他也必须要给皇帝一个下马威来树立自己在群臣中的权威。
双方胶着,那就只能是无事退朝。
下朝后,宋景茂下意识想要叫住大理寺卿问一下辰哥儿的情况,走了两步他又顿住。
若真上前,那便坐实了传言——怎么,你们宋家私底下向大理寺卿行贿还不够,已经明目仗胆到要当众走关系么?
大理寺卿吴正心里苦啊,他人在家中坐,麻烦请进门,啥也没做就被牵扯进来,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吴正看不惯景辰在他家白吃白喝白住,就这还嫌他家床铺硬,嫌他家伙食差,嫌他本人没品味。
吴正心里不平衡,决定吓唬吓唬小孩,下了朝便把近日发生的事,以及事情的严重性原原本本告诉了景辰。
他怕宋景辰小孩子听不懂,便用最浅显通俗的语言解释道:“总之,皇帝陛下与施国公若想和解便只有拿你开刀,依在下看,皇帝早晚要与施国公和解。”
吴正故意顿了顿,摇头叹息道:“ 到时候你可就惨喽。”
宋景辰拿眼瞥他,“所以我现在抓紧时间,能吃,吃!能喝,喝?”
吴正深表同情,拍了拍景辰的肩膀。
宋景辰豪气道:“那你就给我来鹿肚酿江瑶、燕窝火熏肥鸡丝 、羊舌鸳鸯脍、一品清蒸鹌鹑、肉酱鹅肝尖……”
吴正听得直咽口水,没好气道:“一个没有!”
宋景辰引诱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吃吧?”
吴正瞪他:“废话!”
宋景辰大方道:“我请你啊。”
吴正:“???”
宋景辰伸出五个手指头晃了晃:“五百两。”
吴正:“啥?”
宋景辰道:“五百两,你替我给陛下带个话。”
吴正:“!!!”
宋景辰继续:“再给你五百两,你给我哥哥送封信。”
吴正瞅他,“不给你爹送个信儿?”
宋景辰不高兴道:“又不是三岁小孩,你看我像是有事儿就找爹的人么?”
吴正撇撇嘴,“还有谁,一次性说清楚。” 吴正长这么大,赚钱就没这么容易过。
宋景辰眨了眨眼道:“若是你有门路,倒是可以替我给阎王爷捎个口信,你就说他老人家只要把我名儿从生死簿上给划掉,价钱随他开。”
“滚!”吴正怒冲冲站起来,把手一伸:“我的规矩:先交钱,再办事。”
宋景辰没意见,道:“我穿的衣裳你看那件顺眼拿出去找个当铺当了,换不回一千两银子,你跟我姓。”
吴正几乎要哇哇大叫,不就是看老子穷吗,你至于这般炫富!
吴正气急败坏嚷:“你家的衣裳金子做的!”
宋景辰淡定道:“冷静,冷静。衣裳不值钱,衣裳上的珠宝大概能值这个价。”
刺激太过,吴正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他眼前站着的这哪里是大活人?
这简直就是请进家的财神爷呀,浑身金光闪闪,离老远就闻到了银子的味道,他竟然还敢嫌弃人家?
他凭什么嫌弃,
这不是把银子往外推吗。
这么多年做个清官他容易吗?
宋景辰这样的,实在很难让人讨厌。
玩笑归玩笑,吴正心里却不由对宋景辰这份临危不惧的淡定刮目相看,即便是他,遇到当下情形也未见得能如眼前少年这般冷静。
甚至对方还能有心情与他玩笑,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
俩人达成合作,宋景辰提笔写信,吴正铺纸质研磨,不白干,给钱。
凭本事赚钱又不磕碜。
宋景辰:“吴大人你可真抠门,怕我浪费你的墨吗?”
吴正:“懂个屁,怕你糟蹋了我的砚台。”
宋景辰:“红丝石砚确实稀罕,如今石源枯竭,确是可遇不可求了。”
吴正给了他一个算你小子识货的眼神。
宋景辰道:“不过你这是个赝品。”
吴正:!!!
很快,皇宫中的赵鸿煊便收到了宋景辰递上来的条子,内容如下——
恳请陛下替臣拖延十日,作为答谢景辰愿向陛下奉上十万银票,此为借条。
景辰怕死,不敢欺君,说到必然做到,假一罚十,陛下信我。
赵鸿煊见信不由哑然失笑:好小子,你就知道用银钱来贿赂朕,朕看起来像是那般缺钱的人?
好吧,他的确很缺钱。
尤其是施国公的表现让他对改造京城军营愈发重视,而这正需要钱,越多越好!
这边宋景茂心急如焚之际,大理寺卿吴正派人给送过来一封信,信是宋景辰亲笔写的,信封上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哥哥救我!
“哥哥救我”几个字宋景茂自然认得,但那感叹号什么意思他看不懂,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他读出自家弟弟十万火急的情绪来。
一个小人头朝下,那意思不就是“弟弟栽了,哥哥捞我。”
宋景茂心下一疼,忙不迭地拆开了信封——
“大哥,我已向陛下求得十日宽限,京城到南州府快马加鞭一个来回至多十日,恳请大哥眼下帮弟做两件事。
其一、速速派人去南州府通知爹爹,说明原委。
其二、切记莫要我娘亲为我找人托关系,大哥亦不要,眼下烂摊子找谁都无用,徒增人情负担不说,亦会坐实京中流言。
另,祖母年事已高,能瞒便瞒;若不能瞒则言陛下自有安排,勿使其为弟忧心。
哥哥亦无需为弟忧心,弟本不惧牢狱,奈何眼下牵扯太深,弟若不能脱身,便是打了陛下的脸面。
是以,此非弟不能忍,实乃陛下不能忍。陛下站我,大哥与爹爹只需想一周全之策为陛下献梯,此难可解。
还有,宴安、淮之师傅必会为我忧心,还请大哥替弟解释一二,请其勿念。
……”
放下信纸,宋景茂眼圈泛红:辰哥儿是真的长大了。
这边宋三郎一个人在南州府,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哪能不想,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儿子大概没功夫想他这爹,除了刚开始来过一封信,再没来过信问候。
“老爷,老爷,京城来信了。”管家从厅外兴冲冲报喜似的跑进来,他可是知道自家老爷老早就盼着京城那边的信呢。
宋三郎闻言眸子一亮,不由从椅子上站起来,心说这小崽子总算是想起他这老子来了。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宋三郎淡淡朝管家道:“拿来我看。”
第214章 动我儿子试试?
宋景辰在大理寺卿府上该吃吃, 该喝喝,有空了便抄两篇律法,没空了躺在逍遥椅上养神。
吴正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养得那门子神,不过他更好奇这小子为何如此这般胸有成竹, 他道:“小子, 十天已经过去六天, 今天已经有人开始在朝会上拿你说事儿了。”
宋景辰打了个哈欠, “有何大惊小怪,施国公沉不住气了呗。”
吴正瞪他:“他沉不住气了,你为何还能这般沉得住气, 你难道不该为自个儿担忧吗?”
宋景辰:“我担什么忧?应该担忧的是施国公才是。”
吴正凑过大脑袋来:“此话怎讲?”
宋景辰瞅他一眼:“你猜。”
吴正不耐烦:“少跟老夫卖关子。”
宋景辰反问道:“难道不是你先跟我卖关子的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卖关子了?”吴正胡子一翘。
宋景辰:“陛下要惩治我,必然也跑不了你这个收受贿赂的包庇犯, 咱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吴大人从头到尾就没有表出丁点担忧,可见是胸有成竹自有脱身之法, 大人能脱身, 就证明没包庇我, 既然没包庇我,谁敢治我的罪?”
吴正先是一怔, 随即哈哈大笑,道:“不错, 算你有点脑子, 这样吧,咱俩打个商量, 你出钱我出力,如何?”
宋景辰摇头:“不好?”
“为何不好?”吴正不解。
宋景辰:“你能想到的法子我早就想到了, 为何还要白给你钱。”
吴正忙道:“你想到了什么?”
宋景辰朝他一笑,“我其实一直就在想,你为何会不怕那施国公发难,想着想着我就想明白了。”
……
子时刚过。
静谧的夜色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东榆街巷口突兀响起,一人一马朝着宋府门前飞奔而来。
两个守门的门房见状忙挑起灯笼查看情况,同时高声询问,“什么人?”
“南州府三爷给大少爷的信,三匹马跑了三天三夜,十万火急的事,赶紧的,速去禀报!”
门房一听这都赶上官家的八百里急报了,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敢耽搁片刻,朝着院里撒丫子飞奔……
翌日早朝。
天子登銮,文武百官山呼朝见,还是那老一套程序过后,赵鸿煊照旧例行一问:“诸位卿家可有事奏?”
下面为首几人,施崇信老神在在,如今他既是国公,更是当朝宰辅,他要表达什么意思,自有下面人替他张口。
有人在前面试探皇帝态度,他在后面进可攻,退可守,不至使事情毫无转圜余地。
事先得了授意的御史中丞上前一步,要求彻查宋景辰一事以正法纪,又说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可因其父兄对朝廷有功便赦免其罪,等等诸如此类。
赵鸿煊直听得面色阴沉如水。
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话,天子可说,臣子不可说,你把话怼皇帝脸上说,谁给你这么大脸?
还不就是你背后的施国公吗?
皇帝在心里给施国公又重重记上一笔。
张璟出列,“陛下,钱中丞此言完全建立在外面流言之上,身为监察御史,更应谨言慎行,如何能听风便是雨,臣以为不妥。”
“张大人又如何得知在下没有派人调查,莫要以你猜测胡乱断言钱某。”
不愧是监察御史,钱中丞亦是个难对付的。
不等张璟说话,宋景茂面无表情出列,他向上拱了拱手,道:
“陛下,中丞大人口口声声我宋家贿赂大理司卿包庇舍弟,臣敢问中丞大人,舍弟何罪之有?”
他这话一出口,问得满朝文武均是一愣。
御史中丞狐疑得看了宋景茂一眼,道:“自然是囤积居奇之罪,这是陛下亲口定论,怎么?宋学士是在质疑陛下吗?”
宋景茂朗声道:“陛下所言自然不错,舍弟的确有囤积居奇之行为,只是中丞须知依照我大夏朝律法,这囤积居奇之罪只针对粮食,并未有对其他事物做出相关律法规定。
乃是舍弟后面意识到自己此举有失公平,不当提倡,又担心因己之故,后面人有样学样,舍弟这才向陛下负荆请罪,请求陛下对其重罚,以警示后人。
如此,
陛下念舍弟一片为国为民之心,成全其意。”
顿了顿,宋景茂又扬声道:“另舍弟之所以做出此举,并非只是为了赢得个人私利。
若是不信,中丞大人自可派人去查,去查一查舍弟这摇光坊用的都是些什么人。
舍弟的摇光坊用的均是那些洛京城里走头无路之人,年老力衰者有之,孤寡鳏独有之,手脚残疾有之……”
宋景茂声音里逐渐带上悲愤:“我请问诸位,如舍弟这般悲天悯人,舍身取义之人,如何会做出那等欺君之举!”
众臣:“!!!”
你咋不说说你弟弟坑人不眨眼的,把蜡烛当成金子卖给我们用。
见宋景茂说得慷概激昂,施崇信在一旁淡淡开口,“老夫亦相信令弟不敢欺君,只如今外面谣言满天,无论对宋学士,亦或对令弟都极其不公。”
说到这儿,施崇信朝上面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必须还宋景辰一个清白,还宋学士一个清白,亦要还无辜的吴大人一个清白。
所以,辰恳请陛下派钱中丞彻查此事!”
“臣附议!”不等上面赵鸿煊开口,就听宋景茂斩钉截铁道:钱中丞素来秉公任直,臣相信钱中丞必能还舍弟清白。
不过,既是彻查,也请钱中丞不光要查清舍弟有无坐牢,也要查清是何人在背后造谣,此等居心不良之人,必要追究到底!”
“这……”
宋景茂这番有恃无恐的话把群臣弄糊涂了,亦把钱中丞弄得心理发毛,总觉得有那里不对劲儿……
赵鸿煊也糊涂,直到下了早朝宋景茂向他说明缘由,只听得赵鸿煊哈哈大笑,抚掌道:“妙极,当真是妙极!”
实际上宋景辰一开始听到自己的事情牵扯这么大,还极有可能真的要去做牢,他肠子都快后悔青了。
果然是装逼太过遭雷劈,他吃饱了撑的才非得让皇帝重罚他,这下好了,求仁得仁。
心里面害怕,但他能装,在吴正面前表现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问题是他云淡风轻,受牵连的吴正咋也这般潇洒呢。
景辰从小就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他看得出吴正的轻松不是装出来的,思来想去,他想出点头绪来。
此事解决的关键在于施国公,搞定施国公便能搞定一切,吴正一个大理寺卿凭什么能搞定施国公呢?
极有可能他有施国公的把柄。
想到施国公的把柄,景辰一下就想到了“好兄弟”杨睿。杨睿正是施国公的好外孙,自己爹手里可还握着扬家人贪污盐税的把柄呢。
很好,躺平等爹救!
……
次日,赵鸿煊狠狠把宋三郎送来的密奏甩施国公脸上,“你的好女婿!”
施国公简直是有苦难言,心说我女婿贪污的钱还不是有一大半进了你这太子的口袋。
心里透亮,但这事没法辩,只能捏着鼻子认。
赵鸿煊缓和了下语气道:“宋文远选择不将此事公开,而是选择密奏给朕,你可知他意思?”
施崇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不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你敢动我儿子,我叫你女婿死全家!”
杨志是施崇信千挑万选的好女婿,更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当然舍不得牺牲掉,只得与皇帝各退一步。
几日后,关于宋景辰是否真坐牢之事钱中丞调查得一清二楚,宋景辰好好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待着呢,外面皆为流言。
非但如此,钱中丞还替宋景辰说了不少好话,说孩子年纪轻轻便有此担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朝律法有自首从轻的条例,亦有立功从轻的规定,宋景辰主动自首,主动上缴所得,更是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一定的民生问题,当从轻处置才是。
反正都是他,全靠一张嘴。
朝中谁都知道钱中丞是施国公的人,他的意思便是施国公的意思,众臣虽不解,但纷纷附和求情。
既然众臣都认为宋景臣无罪,这下也不用考虑什么戴罪立功了,直接释放!
另外,流言制造者施志明因为流连红楼楚馆触犯家规,前些日子被杖刑后逐出家门,现下还因伤势爬不起来呢,不宜再打,严厉训斥一番以儆效尤。
至于范庆阳就跑不了了,念其年幼又是初犯,予以杖刑处置。
出“狱”这日的头一天,宋景辰特意熬了个夜,早上起来自己照照镜子,眼睛里好像能看见点红血丝了,眼皮下面也有一点点青,再把头发扒拉得散乱一些,有点“憔悴”那味了。
主要吴□□上伙食是真不好,床铺也不舒坦,再加上那些折磨人的律法,对他来说跟坐牢也差不多了,所以人家还真是清瘦了。
这些日子吴正跟宋景辰吵吵闹闹,他还吵出感情来了,有点舍不得这臭小子。
宋景辰朝他一拱手,“吴大人,回见。”
吴正:“滚,回什么见,没事儿别到我这儿来。”
说着吴正将宋景辰之前给他的银票甩宋景辰手上,宋景辰忙推辞,“别,就当伙食费存着,万一哪日再落到大人手上呢。”
吴正给他气笑了。
你当我们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成你家客栈了?
这边景茂、秀娘以及何氏等人一块过来接景辰回家,见着自家儿子,秀娘二话不说就要揍,宋景辰忙跳到大哥身后。
何氏忙过来解围,“三婶,辰哥儿都瘦了,三婶这打下去全是骨头,可禁不得打,有什么气等孩子先养回点肉来再说。”
秀娘红着眼圈儿气道:“这个胆大包天的玩意儿,做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一声。”
景辰看见他娘掉眼泪,也不敢躲了,磨磨蹭蹭从大哥身后出来,拉了拉秀娘的袖子,“儿子让娘操心了。”
“别叫我娘!”秀娘一甩袖子不搭理他。
宋景辰死皮赖脸地继续拽袖子,“母亲大人。”
秀娘拿他没办法,巴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拍开景辰的手臂。
何氏忙道:“大冷的天儿,咱都别跟这儿站着了,辰哥儿,快扶你娘上车,外面风大。”
知春同知夏也忙道:“是啊,夫人,莫要冻着。”
这个时代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伤风感冒,若是严重了也是会要人命的,秀娘自己不怕冻着,她亦担心儿子被冻着,没吭声,搭着景辰的手腕上了马车。
宋景辰将秀娘扶上马车,回来同大哥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粼粼而动。
“后怕吗?”景茂问。
“很后怕。”景辰点点头,道:“大哥,吴大人带我去看了关押犯人的牢狱,那里面很可怕,暗无天日、阴森逼仄、严刑逼供……若是将我关押在里面,我大概是要疯的。”
“后悔吗?”景茂又问。
“并未后悔。”宋景辰不加思索道。
景茂挑眉:“为何?”
宋景辰苦笑,“大哥,即使我不犯错,或是干脆什么都不做便能躲得开吗?
我们宋家俨然已经被皇帝绑在了战车上,即使我们再如何谨小慎微,施家亦会找我们麻烦。
既是如此,怕有何用。”
宋景茂笑了,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错,怕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若是……
若是真有那一日,辰哥儿亦无需惧怕,他们若要伤害我们宋家,那必要先踩着你爹同大哥的尸体过去。”
宋景辰忙道:“好啊好啊,大哥,那你可得中用一点,别让他们闯过来。”
宋景茂失笑,郑重道:“好,大哥尽量中用。”
宋景茂笑道:“即便辰哥儿不相信大哥,亦应相信三叔会护住你的。”
宋景辰认真道:“我怕到时候我捅的窟窿太多,我爹一人堵不过来。”
“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宋景茂皱眉。
宋景辰:“暂时还没想好呢。”
“什么叫暂时还没向想好,再混说八道,看大哥不揍你!”
“别别别,弟弟说着玩儿呢。”
“下次不准你再如此自作主张。”景茂教训道。
景辰:“听大哥的。对了,二哥怎么没来接我?”
景茂瞥他,“要不要祖母也一起来接你。”
景辰嘻嘻笑,“那倒不必。”
“你当人人都可像你一般随便缺席宴安先生的课?你二哥打算参加今年的会试,耽误不得。”景茂道,“还有你,二月中旬的县试就要开始,虽说考秀才对你来说很容易,但亦不可太过轻视。”
宋景辰:“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
——范府。
爱子如命的李氏见儿子被那杖刑打得皮开肉绽,又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哀嚎,哭得几欲晕倒,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进宫找太后做主。
太后非但不为其做主,还指着她大骂一通,说是她教子无方,闯出祸患,险些害了皇帝!
李氏完全听不明白太后说什么,怎么就害了皇帝,皇帝是谁呀,谁还能害得了他,明明受委屈受伤害的是自家儿子。
太后跟李氏说不通,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叫宫人将其轰了出去。
见太后不管,李氏又想找自己的皇帝外甥诉苦,只是这圣旨就是皇帝外甥下的,她去找似乎不大合适,再说皇帝也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李氏只好哭哭啼啼跑来范芷兰宫里诉苦。
先帝的女人们没有地位的赶去守皇陵,有些地位的在宫中养老,范家情况特殊,皇帝算是给了范芷兰一个恩典允许其在宫中养老。
范芷兰失去了梦寐以求的太后之位,儿子也被强行“夭折”继承了李家的香火,她想要的一切全都不属于她。
什么都没有了,范芷兰只剩下仇恨。
同范庆阳一样,范芷兰认为自己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场全怪宋景茂。
她认为若是当初宋景茂娶了她,她就不会进宫伺候老皇帝;若不是宋景茂骗了她,她便是今日的太后,这一切都是宋景茂的错!
范芷兰只恨自己当年给宋景茂吃得是春药而不是毒药。
她没了指望,凭什么宋景茂还风光着?
她要拉着宋景茂一起下地狱!
范芷兰当年给宋景茂用那种药时,她自己亦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一心想着生米煮成熟饭逼着宋景茂就范以逃避自己进宫伺候老皇帝,她并不清楚那药的危害。
她只听说青楼里有那种药,说是个人就顶不住。
后面她想要怀上龙种,让范盛帮她弄些催发青欲的药,范盛却只给她弄了催情香,并千叮万嘱万万不可多用,说是对身体无益,更对龙子无益。
如今加上何氏嫁给宋景茂快两年,肚子里却毫无动静,范芷兰就慢慢拼凑出点儿东西来。
若让人知道堂堂的宋大学士其实不中用,想想就觉得好笑。
就不知道宋景茂那般孤傲的人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呢……
范芷兰面无表情地听着李氏在她旁边哭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娘这个大嘴巴来得正好。
疯癫的范芷兰完全忘记了她娘为什么来找她哭,正是因为她那自作聪明的弟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今日之宋景茂已非当初吃了亏亦只能咬牙往肚里咽的少年。
——宋府。
宋景茂忙碌一天回到家中,手上攥着一把糖葫芦,何氏笑着迎上来,道:“怎得些买孩子吃的玩意儿回来。”
宋景茂将糖葫芦交到她手上,道:“回来路上看见有人吆喝,瞧着怪好看的,便买了。”
何氏道:“红红的山楂,糯白的山药,金黄的糖浆,这上面还撒了黑芝麻,是挺好看的,待会儿我让人拿去给睿哥儿、辰哥儿吃。”
宋景茂点点头,道:“你也尝尝。”
何氏笑道:“我又不是个孩子。”
宋景茂:“曾经是。”
何氏顿住。
何氏曾经是个孩子,那是在她母亲还在的时候。
何氏不由背过身去。
宋景茂边换下官服边道:“过几日便是岳母的忌日,到时我同陛下告了假陪你回去一趟。”
何氏抬起头来,让眼泪收回去,吸了吸鼻子道:“你记性真好,我都差点忙忘了。”
宋景茂道:“还好,总是要比背书容易记住些。”
何氏扑哧笑了,擦了擦眼角道:“子慎能考上进士,想必当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宋景茂莞尔一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再多的苦,如今也苦尽甘来了。”
何氏:“既是苦尽甘来,当珍惜才是,何苦因这点小事同陛下告假。”
宋景茂看她,“我只是觉得你继母同你继妹见到我陪同你回去,可能会心情不大好,她们心情不大好,你或许就会好受些。”
何氏不由怔愣当场,“你,你是如何……”
第215章 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何氏的丫鬟送完糖葫芦从景辰处回来, 给端回来两盘稀罕玩意儿,其中一盘:洁白无暇的瓷盘上巧妙的用白菜叶摆出海浪造型,海浪之上静卧一只扁长的青褐色贝壳,叫人纳闷儿的是那贝壳上还压了一块洗干净的大石头。
“这是……”
何氏知道那贝壳肯定是用来吃的, 但这石头又是干嘛用的?何氏望向景茂。
宋景茂也不知弟弟搞什么名堂, 干脆将石头移开——
就见那被石头压住的贝壳缓缓打开, 里面调制好的肥美贝肉一点点向食客展露真容……
何氏与两个丫鬟面露惊叹和不可思议——哪个能想到还能这般吃东西?
宋景茂哑然失笑, 他这弟弟打小就是个懂享受的。
另外一盘倒是容易看出来是什么,应当是将整个鸡蛋敲碎四分之一的壳,虾仁去壳扔进去, 一起蒸煮熟了又在蛋壳里淋上调制好的汤汁,难度不大, 却是心思巧妙,有趣得紧,丫鬟说三少爷管这道菜叫——虾扯蛋。
这其实是宋景辰叫人做来哄秀娘开心,后面觉得好玩儿, 干脆多做了几盘叫人给各家端去, 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这些日子叫家里人为他担惊受怕了。
用过晚饭,王氏过来找秀娘。
她进屋的时候, 宋景辰也在,正跟秀娘, 知春、知夏几个打麻将牌呢。
见大伯娘进来, 景辰笑道:“大伯娘来我这里坐,今晚我这儿的风水好, 摸起来的全是胡牌。”
“风水好不好大伯娘不知道,大伯娘看出你这孩子心大来了, 当初你大哥考秀才的时候别说是玩乐,连吃饭他都嫌耽误功夫。”
秀娘瞪了景辰一眼,“听见你大伯娘说没,还不赶紧回你屋念书去!”
宋景辰就乐,秀娘朝王氏道:“大嫂,这么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赶鸭子上不了架,他愿意念书就念,不愿意拉倒,他爹都不管,我也不管了,等赶明儿考不上秀才丢了脸,他们爷俩一块高兴去!”
“你这说得都是气话。”
“什么气话,人家三郎可说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大儿,便是吃喝玩乐一辈子他也养得起。”
王氏:“啊这……”
竟然无从反驳,大郎说这话是吹牛,宋三还真不是吹的。
景辰站起身,叫人收了麻将,不好大伯娘才刚过来,他就要走,便陪在一旁给两位长辈沏茶。
王氏笑道:“别的不说,咱辰哥儿沏茶真有一套,这茶让他这么一倒出来,直接就是喝不起了。”
“他净是弄些没用的,难不成他给人考官倒杯茶,人家就能让他考过了。”秀娘不以为意,道:“这么晚了大嫂来找我,可是有事情?”
王氏来找秀娘商量有关永昌伯府家小孙子满月宴的事情,她不待见永昌伯府的人,觉得这一家子人抠门小气还惯会见风使舵,之前宋家门第低的时候去找他们帮忙,拿乔得很。
至于为何不找儿媳何氏商量,主要跟秀娘聊天她觉得自在,同何氏说话总觉得自己在何氏面前像缺心眼儿,总归让她不大舒服。
更让她不舒服的是儿子总是向着何氏说话,有时候她真想拿出婆婆的威严治一治这儿媳,让她明白婆婆就是婆婆,可她又拿不到何氏的错处。
她唯一能拿捏何氏的便是何氏嫁进来这么久,至今肚子里没动静,但这事儿她自己也心虚,茂哥儿那年遭遇的破事儿谁也不知道落没落下什么毛病,荀大夫当时那话也摸棱两可的……
王氏话里的意思是不想送太贵重的东西,她觉得与永昌伯府大面上过得去就行。
秀娘也不喜欢永昌伯府,尤其是那个薛氏,之前高公公来家里传圣旨,那薛氏明知道高公公的身份,还故意误导她把银子封少。
讨厌归讨厌,但正如王氏所说,对方的身份在那儿呢,大面上还得过得去。
这时,景辰从旁边接口笑道:“听娘同大伯娘这么一说,景辰也觉那薛氏不可深交。”
话锋一转,“不过景辰以为不可深交,倒也不必交恶,薛氏是薛氏,永昌伯府是永昌伯府,不好把薛氏等同于永昌伯府,咱们送礼也不是冲薛氏一人。
咱们两家的后宅走的近一些,前朝的爷们儿关系亦不会太远。”
说到这,他稍稍坐正了,认真道:“人家都知道咱们宋家是新贵,可也都知道咱们宋家势单力薄,表面上再如何与咱们亲近,骨子里却是排斥的。
这做官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咱们占了,人家便没有了。
我爹同我哥哥若要一直步步高升倒也没什么,可这种事谁敢保证?若我爹同我哥哥遇见什么坎儿,有人拉一把总比没人拉好。
尤其是我哥哥身为天子近臣,日日陪伴皇帝左右,在外人眼里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还有句话叫远香近臭呢,总在皇帝身边做事,难免不会一直出错。
所以,要我说送礼这事要么就干脆别送,要送就送到人家心里,让人记住咱们家这情分。
大伯娘觉得呢?”
王氏觉得自己很挫败,宋大郎说她弄不清事儿,儿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暗地里都尊重何氏的安排,她内心是极其不服的,她又不是那等笨人。
如今听辰哥儿一说,她终于明白自己差哪儿,她差在眼界,她只能看到眼前这点子事,便也只能计较眼前得失,辰哥儿却看得更深更远也更重要。
王氏忍不住怔怔道:“秀娘,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越老越没用,越老越糊涂。”
秀娘拉过她的手道:“大嫂可别这样说,是人就会老,再说老了有什么不好,老了正好是咱们享清福的时候。
对了大嫂,我正要给你样好东西呢。”
“什么好东西?”王氏暂时放下惆怅。
秀娘道:“孙记香粉铺新捣鼓出来的好东西,说是抹了能去皱纹,今儿下午罗掌柜才叫人给我送来的,我正说明儿给大嫂、二嫂送去呢。”
王氏一下来了劲,“真的吗秀娘,这真能去皱纹儿?我正愁我这眼角儿的纹一年比一年多呢。”
“你管它能不能,反正这抹上指定比不抹强。”
“说得也是,快拿出来瞅瞅,你说得我今儿晚上就想试试。”
知春回里间去取,景辰内心暗叹了一句“女人”。
从永昌伯府的满月礼到祛皱膏,显然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宋景辰站起来同两位不理性的长辈告辞,俩人顾不上搭理他,心思全在祛皱膏上,他大伯娘正在自家娘亲的指导下往脸上涂抹呢。
三日后,永昌伯府举办孩子的满月宴。
皇帝驾崩之后的半年内不准婚嫁,不过像是添丁进口办满月宴这些却是不会制止。
一大早,永昌伯府门前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
永昌伯府的当家人正是如今的礼部尚书程普,他爹自打年轻的时候便不学无术,京城里有名的浪荡子,靠着投胎袭了爵位谋了个闲差,因此今日所来宾客除了自家亲戚,绝大部分都是程普的故交好友以及熟知的同僚。
宋景茂当年考进士之时,程普正担任着礼部侍郎职位,是当时的主考官之一,因着老太太与伯府刘老太君的一层关系,也因着看好宋景茂本人,对景茂颇有些提携之情。
是以,作为男客,景茂肯定是要前来道贺的。
另外薛氏,也就是程普的夫人,特意同秀娘交代,要景辰一定过来,说是府上老太君稀罕景辰。
说是老太君稀罕,实则是薛氏精明得很。
她眼红宋家赚钱的本事,尤其是景辰赚钱的本事,巴不得两家关系近呢。
另外,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当今的皇帝陛下对宋家可不是一般的器重,尤其是宋景辰,不光是皇帝稀罕他,忠亲王与他的关系更是亲厚。
按照惯例,男客安排在前边院子,女宾客则安置在后院。
景辰站在哥哥景茂身边,他比哥哥的身高还要猛些。景茂肖似祖父宋玉郎,亦是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不过比之宋玉郎的温润如玉,景茂的桃花眼就是淬了冰渣子的桃花,即使睫毛很长,也扇不出半点迷离多情之意,看人淡淡的,冷冷的,表情变化不大。
宋景辰就不一样了,他的眼睛介于丹凤眼与桃花眼之间,不是那种纯然的双眼皮,有些窄双或者半内双的感觉,眼尾长而微微上挑,眼眸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给那长长又浓密的睫毛一衬,生动得不得了。
他哥清冷的像潭深水,波澜不惊,他则活泼得顾盼神飞。
兄弟俩站在人群种都是极为吸引人的长相,宋景茂因长得好,还被同僚们戏称朝廷的门面担当。
宋景茂敏锐地感受到周围不少投射过来的目光,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家弟弟长得太稀罕人,所以有人打量,可慢慢地,他感觉到一些不对劲——那些目光是冲他来的。
宋景茂低声问景辰,“辰哥儿,大哥今日可是有何不妥么?”
宋景辰自然也注意到了周围人投过来的目光,可等他看回去的时候,对方又有些眼神闪烁的躲避,景辰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大哥,从头发到衣裳,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妥当之处。
这很不对劲。
景辰道:“大哥,我去——”
宋景茂抓住他手腕,“不必!”
宋景茂是极其敏感之人,更是极其懂得察颜观色之人,他从周围那些莫名的目光和打量中读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不怀好意或者说是嘲笑。
其实他从刚一进到永昌伯府就感受到一些同僚同他打招呼时的不自然。
下意识的,他不想让弟弟去弄明白原因。
他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第216章
压下心中猜疑, 宋景茂若无其事拉弟弟入席,宋景辰嘀咕道:“哥,觉得不太对劲。”
兄弟俩正说话的功夫,有相熟之人上前来打招呼, “景茂兄今日神采斐然呀。”
“文平兄谬赞。”相比对方的热情洋溢, 宋景茂语气极淡, 没什么要寒暄的意思。
刘文平厚着脸皮一屁股坐宋景茂的对面, 看向景茂的目光有些欲言又止,似是等着景茂开口问他。
宋景茂装作没看见,既是不好说出口的话, 他亦没有兴趣听。
见宋景茂竟然不问,刘文平瞬间憋得慌, 可再憋得慌他也不能直接往人脸上说,他总不能问人家——
“景茂兄,我听人说你那方面不大中用,所以特意过来求证一下, 顺便听听景茂兄你的感受。”
他要敢这么问出口, 对方非得大耳刮子扇过来不可, 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羞辱。
于是这位文平兄换了个更加迂回的说法,他笑呵呵道:“程大人喜得金孙, 当真是可喜可贺呀。”
这明显是一句废话。
宋景茂并不认为对方特意过来是跟自己说废话,尤其眼前这人乃是施国公一派的人, 他若有所思地瞟了对方一眼, 道:“确实可贺。”
对方接着这个话头油然感慨:“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呀, 在下还记得当年景茂兄才刚刚弱冠之龄便高中进士第四,当真叫人惊叹茂兄才华。
这不知不觉, 一晃十年的时间便过去了,茂兄今年也当有三十了吧?”
三十岁了,人家都有孙子,你竟然还没有娃呢。
闻言宋景茂瞳孔骤敛,很快他便收敛了情绪,唇边却是慢慢勾勒出浅显的笑意,他平平道:“文平兄好记性。”
旁边宋景辰突然插话,“哇,哥哥你十九岁中进士,二十九岁便官居三品,弟以哥哥为荣,当如哥哥一般上进。”
说完,他瞅了一眼对面刘文平一眼,朝宋景茂道:“哥哥还未同我介绍,不知这位叔叔在朝中任何职位,景辰有礼了。”
他管宋景茂叫哥,对面人明显比宋景茂大不了几岁,他偏要叫人家叔叔。所以我哥十九岁的进士,二十九岁的三品大学士,你都叔叔辈了,敢问混成几品了?
这话直接戳烂对方肺管子,刘文平与宋景茂同年进士,宋景茂第四,他第五。
宋景茂入翰林,他被派到工部这等清水衙门混资历。
宋景茂入了文昭帝的眼,成为御前行走,他四处奔走托关系弄考评。
如今宋景茂凭实力官居三品,他靠着妻子与施家沾亲带故,各种溜须拍马套近乎,为自己谋了个五品的小官。
他方才同宋景茂称兄道弟,着实把自己当颗葱了,所以方才宋景茂坐在椅子上别说站起来,屁股都没动一下地指了指旁边座位,完全是上对下的口吻。
刘文平怀疑宋景辰是故意的,可他没证据。
问题是他有证据又怎样,宋景辰就是故意的,谁叫对方先犯贱,你都送上门犯贱,不抽你不合适。
生不生孩子是我大哥与我大嫂的私事,管你们这些人屁事!
刘文平被怼得恼羞成怒,妒忌本就让他扭曲,如今他一直妒忌的人竟然那方面不如他,不光是不如他,而是根本就不行,这如何不让他亢奋难言,再说,后面有施国公撑腰他有什么好怕的。
刘文平故意以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哈哈笑道:“宋大学士人中龙凤,下官如何敢比。”
他这话说得相当意味深长,周围人的表情就很耐人寻味。
话音一转,刘文平道:“不过在下最近听到一则关于宋大学士的流言,当真叫人气恼,外面都说……”
不等他把话说话,宋景辰腾就站起来,“你住口!”
宋景辰怒冲冲道:“前些日子是我被流言中伤,这才几天流言又转到我哥哥身上来了,有些人当真是没完没了,你身为朝廷官员既知是流言,偏又拿到人家好好的满月宴上来说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正招呼客人的程普听见这边动静,忙大步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刘文平忙摆摆手,朝程普呵呵笑道:“对不住,对不住,程大人见谅,是下官的错,下官的错。都是些以讹传讹的荒唐话,原也当不得真,到不成想下官还未曾开口说什么,景辰公子却反应这般大。”
程普皱眉,看向刘文平的目光不善,有关宋景茂的传闻他亦听说了一点,不过你们私下里说归私下里说,把我孙儿的满月宴当筏子是什么意思?
未免也太不把我们国公府放在眼里。
程普正要说话,宋景茂缓缓起身,轻笑道:“没什么,舍弟为流言所苦,方才听说有人散播我的流言,有些着急。”
顿了顿,他目光看向周围人,笑道:“不过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流言让刘大人这么感兴趣,不妨说出来,让我也热闹热闹。”
躲不过去的事情,宋景茂一般都选择直面,逃避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有人非要挑事,那他接招便是。
宋景茂的话一出口,周围一片诡异的安静。
刘文平一张脸涨得通红,现下这种情形说与不说他都不讨好,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他只能把窗户纸捅破。
刘文平讪笑道:“都是那些个长嘴的妇人,说什么宋大学士有隐疾,子嗣艰难云云。”
景辰只听得怒火上涌,对方好歹毒的心思,这等流言比任何流言都更容易传播开来,且会让大哥百口莫辩,因为无论大哥怎么说,那些人都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实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周围人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亦都表现出一副不可置信、义愤填膺、简直不可理喻的表情来。
毕竟宋景茂他们得罪不起。
人家随便在皇帝耳边多说几句,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生气,当事人宋景茂却是掩唇低低地笑了起来,后面似是克制不住,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人都被他笑懵了,正常人的反应不应该是恼羞成怒吗???
景辰也担心地看向哥哥,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宋景茂扶了一下景辰的肩膀,景辰感受到大哥手掌落下时的安抚之意,就见大哥尽量止住了笑,朝着刘文平一伸手:“所以,我有病,你有药吗?”
刘文平:“……”
宋景茂笑道:“我当是何流言,原来是这等小事,茂何德何能,得大家如此关心厚爱。
只是子嗣一事讲求缘法,茂向来随缘。”
宋景茂坦荡的目光扫向众人,“不过若是哪位有得子的良药,茂亦不会拒绝就是了。”
男人从容不迫的态度和言语间的戏谑调笑,让在场不少人觉得那流言太过夸张,生不出子嗣就代表人家不行吗?这两者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只是那流言说宋景茂年经时曾中过毒,伤了根本,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话说回来,中毒也非人家所愿,这散播流言之人是否心思太过歹毒了些……
伯府的满月宴结束,宋景茂带着景辰回府。
“哥,又是那施家人干的?简直卑鄙无耻,竟是不择手段到了这种程度。” 景辰难掩胸中怒火。
“一点不痛不痒的流言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景茂淡淡道。
“可是大哥,他们造谣你——”
“好了。”宋景茂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嘴长在人家身上,爱说就说去,总有一天说烦了说腻了,也就不说了。”
“可是大哥,我心里堵得慌,咽不下这口气。”
宋景茂伸手替他顺了顺气儿,道:“人家的目的就是想要你生气,你若气了就掉入人家的圈套,你若自证更是掉入人家的圈套,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莫要被牵着鼻子走。”
“哥哥心胸,弟比不了。”宋景辰咬着嘴唇道。
宋景茂就笑,“没让你同大哥比。” 他很快转了话题,道:“对了,刚才见你都没怎么吃东西,饿不饿?大哥带你去吃些你爱吃的。”
“我不饿,气都气饱了。
大哥咱们赶紧回家去吧,不用想,那些人既然是冲大哥来的,今日伯府后宅那边也安生不了,咱们早些回去别让大伯娘和大嫂他们担心。”
“好。”
——宋府正厅。
宋家的女眷在伯府待不下去,提前回来了。
王氏这会儿子正哭得不能自已,老太太亦是气得够呛,哪个遭天谴的竟是如此心思毒辣,这般编排茂哥儿,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
这诚心是不想让自家孙子好呀。
更加让老太太憋屈的是自家孙媳嫁进来这么久,肚子的确没动静,这不更佐证了那流言。
这两口子成亲几年没孩子的有的是,原也没什么,可架不住人家故意往那上面引,没什么也变成有什么了。
何氏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她静静地等着老太太发火,她什么都没做,就成了宋家的罪人。
老太太目光落到何氏身上,叹了口气,拉过何氏的手来,道:“今日之事,叫你受委屈了。”
何氏怔住,不由缓缓抬起头来,“祖母,我……”
老太太道:“祖母也是女人,这有没有孩子是男人的事,也是女人的事,更是老天爷的事,不能怪你。”
何氏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秀娘掏出帕子,一边替她擦一边气愤道:“娘,我瞅他们这是来者不善呀,放眼全京城,敢这么编排咱们家的,除了那个施家,再没别人。
我呸!还编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咱们茂哥儿中过毒,好家伙,咱们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们个外人倒是把咱们家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简直是一派胡言!”
听到秀娘这话,王氏却是哭得更厉害了,中没中毒只有她和宋大郎还有荀大夫知道,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这就怎么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她也纳闷。
她与大郎决计不会往外说,荀大夫更不是那种把病人隐私往外说的人,尤其是这等事儿就更不会说。
那些人,到底怎么就知道了呀……呜呜呜……我的茂哥儿,你命怎么就这么哭啊……呜呜呜。
姜氏这边劝着,“大嫂,这明摆着是人家往咱茂哥儿身上泼脏水,咱越乱,人家越得意,你快莫要哭了,得拿个主意出来,不能让这流言继续这么传下去。
何氏开口道:“挡不住的,与其去挡,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你与我们茂哥儿和离是吧!”
王氏见何氏一脸冷静淡定,她的气就不打一出来,高声嚷嚷道:“我们宋家待你不薄,茂哥儿更是待你不薄,你这女人怎地能如此没心肝。
在伯府之时,你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竟然还能跟人笑得出来,现下又跑来泼冷水,你若嫌弃我们茂哥儿就直接说,咱们家也不能耽误你改嫁,好聚好散,你们和离就是,等明儿你再找个比茂哥儿更好的,你可满意了!”
“糊涂!”老太太被王氏气得哆嗦,拎起拐杖就要打,何氏同秀娘忙上前拦着劝。
王氏不服,梗着脖子冲何氏道:“老太太要打便打,用不着你来假惺惺。”
老太太气得嘴唇哆嗦,指着王氏就骂:“你个糊涂的,她不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难不成像你一样在伯府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你反应那般激烈,你叫人家怎么想?
人家是觉得你冤枉,还是觉得踩你尾巴,说到你的痛处了?
你说,我让你自己说!
是她害茂哥儿,还是你害茂哥儿!”
王氏怔愣片刻,腿一软,瘫倒在地,背过气去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娘,大嫂她也是爱子心切,当时急了些。”
老太太疲惫地摆摆手,“娘如何不知,只是如今我们宋家已非当初的小门小户,打交道之人亦非寻常人家,说话做事当多思虑,若说想不好,那就干脆闭嘴。
今日她这么一闹,茂哥儿有嘴也洗不清了,不过这等事情便是洗,也只会越描越黑,越说越说不清,最好的办法便是闭嘴不回应,时间一长,没人会关注这等事,等茂哥儿将来有了孩子,一切不攻自破。”
……
宋景茂同辰哥儿回到家时,家里已经安生下来。
宋景茂与往日并无不同,就如同没事儿人一样沐浴、更衣,随后上床捧了本书卷看。
何氏到底忍不住先开口,“今日之事……”
宋景茂的目光看过来,长而隽雅的眉眼如同往常一般平静无波,“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
何氏忙摆手道:“我不介意。”
宋景茂淡淡地笑了笑,“茂亦不介意。”
何氏:“……”
“早些睡吧。” 宋景茂放下书卷,抬手熄灭了床头烛火。
房间里陷入沉静,暗色笼罩住男人清俊的眉眼。
第一次心软让他被人无尽羞辱,几乎死于非命,而他所救之人呢,只是愧疚地看了他一眼便跑开了。
这次又是他的一念之仁……
他还真的是太、过、仁、慈、了!
宋景茂的手掌一点点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一夜无话,翌日一大早,宋景茂准点醒来,如往常一般洗漱完毕,与何氏一道用早饭。
宋景茂不似景辰无肉不欢外加挑三拣四,他饮食素来清淡,早饭只简单的粥、小包子、一蝶小凉菜,鸡蛋、几片腌肉,这腌肉是给何氏吃的,他自己最多也就意思性的吃上一两口,鸡蛋只吃半个。
今日正是何氏母亲的忌日,出了这档子事,何氏也不好叫他跟着一块回娘家,景茂却开口道:“帮我找件合适的衣裳,一会儿便去西城。”
何氏的娘家住西城。
第217章 问话
在何氏的娘家, 中午一家人用饭时,她那位继母摸着她继妹的肚子笑吟吟道:“静秋啊,得空娘陪你去趟女娲娘娘庙,灵验得很呢。”
不等何氏开口, 宋景茂亦同样笑吟吟回道:“让岳母操心了, 静秋还年轻, 亦不急着过那鬼门关, 茂心悦静秋故娶之,若只为传宗接代,娶谁又有何分别。
我听说女子头胎极为不易, 得空静秋你陪岳母去趟大相国寺,多多为继妹祈福才是。”
说罢, 他便掸了掸袖子起身,道:“茂难得清闲一日,下午还要陪着静秋去买些东西,就不多打扰, 告辞。”
两人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点委屈, 母女二人气得咬牙憋气,还不得不恭恭敬敬把人送出大门口, 因为宋景茂直接说人脸上:
“难得回来一趟,岳母不起身送送吗?”
后面几日, 宋景茂该上朝上朝, 该应酬应酬,就仿佛流言不是针对他一样, 他越是不理会,那流言就仿佛没了头的苍蝇, 嗡嗡来,嗡嗡去,却总也找不到落脚之处。
宋景辰烦这些人成天嗡嗡,可这等流言的狠毒之处便在于别人没证据,可你自己也无法自证,生孩子又不是想有就有。
虽说流言总会过去,可没过去的这段时间还是要过,他不想让大哥把注意力都放这上边,便以要考秀才为由,每日找大哥帮忙辅导课业。
景茂见弟弟肯上进,自是欢喜,别的不说,关于考试的心得景茂还是很有一套的。
穿越福利,宋景辰不能说是过目不忘,但最多看个两三遍便能记个差不大厘,但他每次总是故意说错那么一两点,让宋景茂不得不费心纠正,后面又把他容易出错之处整理成集加以批注,以便更有针对性。
景辰观察着,见大哥确实没有被那流言影响,遂放下心来,他心中暗暗敬佩大哥内心强大,精神极其稳定。
宋景茂的内心自然是强大的,但不代表他容忍度就那么高。
赵鸿煊新帝登基不想做眼瞎耳聋的帝王,着宋景茂组建的暗探这时便起了作用,在宋景茂的授意下,将京城有关他的流言极为有针对性地整理一番,呈交给皇帝。
赵鸿煊人生中最大的痛楚之一便是子嗣问题。
之前他父皇因他子嗣不丰之故想要废去他的太子之位,现如今做了皇帝,他仍因子嗣之事发愁不已。
宋景茂行不行他不好判断,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太行。
那些针对宋景茂的流言仿佛全都扎进了帝王的心口,若非幼时遭人暗算,他如何会不行?
难道遭人暗算是他所愿意?
他何其无辜!
这种同病相怜让赵鸿煊对宋景茂升起前所未有的信任,只因他们是一类人,他的苦他亦品尝过。
赵鸿煊认为这背后造谣之人心机深沉,明面上是在攻击宋景茂,实则心思歹毒在映射他这个帝王。
查,必须要彻查。
他原本以为这是施家人搞得鬼,不成想查到最后,流言的源头竟然是深宫中他那位表姐。
原因不用想也清楚,便是当初宋景茂利用了她,可宋景茂利用她亦是因为帮助自己。
所以转了这一大圈,原来宋卿受了这等天大的委屈竟是因为自己!
很快,朝中便发生一件让人震惊之事,宋景茂被皇帝加封为太子少傅。
太子少傅,虽说是恩宠性的虚衔并无实权,但要知道这种头衔一般都是宰辅或者亲王之类才给授予的,这就不仅仅是恩宠的问题。
往深里想,会不会是皇帝在暗示群臣,他这是把宋景茂当成是下一任的宰辅栽培?
施国公倒是想反对,但皇帝给宋景茂的毕竟只是一个虚职,为此同皇帝争得剑拔弩张,似乎又得不偿失。
升官之后,宋景茂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弹劾刘文平贪污受贿,皇帝准奏,着大理寺进一步审理。
这次施国公完全没有为刘文平说话的意思,那谣言本来就不是他传出来的,再傻他也不会故意往皇帝的伤口上撒盐。
皇帝不行的事,除了皇帝自己知道,皇后亦知道,他这个老丈人自然也约莫清楚一二。
这刘文平自作主张,这是生生又往施家头上扣了一顶大锅,蠢货死不足惜,便是宋景茂不弄死他,施国公都想弄死他。
满朝众臣想起宋景茂在那日在伯府满月宴上的谈笑谦和,彬彬有礼,再看如今刘文平的凄惨下场,不由后脊背阵阵发凉。
贪污受贿是什么重罪吗?
自然是。
可满朝文武有几个不贪的?
刘文平落得如此下场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得罪了宋景茂。
说人家两句风凉话,也不过是乐呵乐呵,可你能保证这话第二日不会传到人家耳朵里去吗?
还是说你也想成为第二个刘文平?
而后宫里,为了防止范芷兰以后再有兴风作浪之举,皇帝下令将其禁足冷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风波过去。
宋景茂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学士,比之从前威严更盛。
而何氏亦是各种宴会上的坐上宾,无人敢慢待她半分,更不会吃饱了撑的同她聊什么子嗣问题。
即便有那怀孕的,也是尽量避开她。
宋景茂不需要解释,他只需展露出自己的实力,侧面证明他对皇帝的影响力即可。
经此一事,宋景茂在朝中地位愈发稳固,景辰成为洛京城中名副其实的贵公子。
另外,各种资源加持,加上他自己的天赋,考秀才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他只是随便考考,不成想却是拿了个县试第一。
放榜那天,可给秀娘高兴坏了,忙紧得给远在南州的三郎报喜,又要请相熟之人前来庆祝,还不等她安排,宋景睿又考中了贡士第七名!
景辰的县试第一同哥哥的贡士第七自然没法比,秀娘顿时觉得显摆不起来了。
家中好事连连,孙子们一个更比一个争气,老太太自然是喜不自胜,只如今还没有殿试,不好太张扬,想着等一个月后睿哥儿殿试过了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老太太不想张扬,与宋家交好的故交亲友却是等不及前来祝贺,一连几日,宋家来来往往的客人就没停过。
现下何氏当家,迎来送往之事自然由她全权照应着。
受了几次教训,王氏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如儿媳妇能干,不能给儿子帮上忙,还净给添乱,又有竹姐儿在一旁劝着,她也慢慢想开了。
儿媳妇能干是好事,她干嘛要妒忌呢,难不成非要娶进个败家的她就高兴了?
至于二房姜氏,她本是秀才之女,有几分小清高不假,但是个有自知之名的,知道自己与何氏是不能比的,也不争这个管家权,能管好自个儿房里的事就不错了。
秀娘想得更开,她不揽这档子操心事。
何氏这边忙得不可开交,虽忙碌确也觉得充实。
其实招待人是一回事儿,主要是送礼的人太多,这什么礼能收,什么礼不能收,都得由她定夺。
说白了人家来送礼可不是真冲俩小的,冲的是宋三郎、宋景茂的面子。
这其中的人情世故,何氏不但要做到心中有数,还得备注好下次回礼的注意事项,免得到时疏漏得罪人。
她正忙着在厅里招待客人,管家匆匆跑来禀告:说是忠亲王府送来的礼物实在太过贵重,乃是一方田黄石笔洗还有两枚田黄石印章。
这就是专业之人做专业之事了,若是换做之前的王大柱,恐怕即便人家礼单上写清楚是田黄石,他根本就不知道那田黄石是什么。
田黄石极其罕见稀有,乃是玉中之皇,比帝王绿更为稀有的存在,既然是忠亲王送来的,都不用看,必定还是品相极好的田黄石。
何氏知道辰哥儿同赵敬渊的关系,家里与朝廷哪几家真正交好以及有何渊源,宋景茂都同她细细交代过。
何氏想了想道:“无妨,妥当收置起来,回头儿交给辰哥儿便是。”
管家领令出去,何氏回到厅里屁股没做稳呢,又有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报,“少奶奶,宫里来人了,说是传陛下的口谕。”
何氏一惊,忙问道:“可有说是传给谁的?”
“说是给咱们府上三少爷的旨意,三少爷已经忙紧地出去接了。”
一听说是传给景辰的口谕,何氏稍稍松了一口气,大概率不是什么坏事儿。
果然,她就听对面秀娘朝众人笑道:“我家这臭小子打小就不爱念书,我跟他爹督促过多少次,他全当是耳旁风,前些日子陛下要他下场考科举,不成想他还真考中了,还是咱们陛下的话最管用!”
众人:“……”
这大气儿吹得,真是叫人一点辄都没有。
有谁听说过奉旨科举?
人家不但奉旨科举,还考了头名秀才,这能不龙颜大悦么。
也不知道该说皇帝太给他面儿,还是说
他给皇帝面儿。
前院儿,苏公公笑呵呵朝宋景辰一拱手,“小宋大人,可喜可贺,陛下口谕,特让老奴过来接您进宫问话呢。”
宋景辰忙让人招呼苏公公喝茶,并奉上谢礼,自己则匆匆回后院换上正式的衣裳。
这一回生,二回熟。进宫进得次数多了,宋景辰也就不把进宫当回事,家里人好像也都习惯,不再像第一次那般认为是什么天大的事。
可在旁人眼里,完全不会这么想,众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圣眷正隆。
……
“还请小宋大人在此稍等片刻,老奴进去通传一声。”御书房外,苏公公话音刚落,便听见里头传出赵鸿煊的声音,“叫他进屋来。”
宋景辰应了一声,挑开竹帘跨步进屋,一股淡淡的花香伴随着茶香扑面而来,赵鸿煊没有如往日那般在书案后面正襟危坐 ,而是斜靠在旁边罗汉床上,一只腿屈起,手里捧个青瓷小盏,小口啜着茶。
颇为闲适的样子,看起来皇帝心情不错。
景辰行至近前,跪拜行礼,“景辰问陛下安。”
赵鸿煊笑道:“行了,这里没有旁的人,就别跟朕装了,瞧你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景辰闻言心中警铃大作,忙规规矩矩跪好了,抬起头来,老老实实承认道:“陛下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臣刚才光顾着瞧您案几上的花,一心二用腿底下没有跪好,还请陛下恕罪。”
赵鸿煊嗯了一声,明知道宋景辰在胡说八道,却也生不起气来,朝旁边苏公公道:“给他看坐。”
让坐就坐,宋景辰一屁股坐到苏公公准备好的椅子上,朝皇帝笑道:“谢陛下体恤臣。”
赵鸿煊抬眼瞅他,“知道吗?你哥哥在朕面前只敢坐半边椅面,你倒是不跟朕见外。”
宋景辰忙道:“陛下不怒自威,哥哥对您自然是又敬又怕。”
“你哥哥对朕是又敬又怕,那你呢?”
“你又为何一点不怕朕。”赵鸿煊追问。
宋景辰惶恐:“陛下误会,陛下乃是天子,执掌生死,臣如何不惧怕陛下天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臣觉得陛下并不想臣跟您太过拘礼,您找哥哥是商量国家大事,您找臣只想聊聊天,唠唠家常,臣想着陛下或许不想要臣像哥哥那般拘束。”
说完宋景辰忙从椅子上滑下来,重新规规矩矩跪好:“还请陛下恕臣擅自揣摩圣意之罪。”
赵鸿煊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瞅满朝文武的嘴巴加起来都没你一个人能说。”
宋景辰内心:这阴晴不定的,你可真难对付啊。大哥,赵敬渊我替你们辛苦了。
宋景辰嘴上:“谢陛下夸奖。”
赵鸿煊:“嗯,揣摩对了有奖,若是揣摩错了朕便罚你。”
宋景辰心说:你是皇帝,难不成我还要跟你讲理?我还是跟你讲银子管用些。
话音一转,赵鸿煊又道:“不过朕这次要夸你,你这次考得还不错,没有给朕丢人。”
一听这话,宋景辰抓住机会顺势邀功,“陛下,臣真的太不容易了,日夜苦读,就差没有头悬梁锥刺股,总算是苦尽甘来不负陛下期望。”
赵鸿煊点点头:“如此说来,原来你没有尽全力便考了个县试第一,说明你还有上升余地,争取下次乡试还考第一。”
宋景辰:“……”
皇帝你开玩笑的吧,你当考举人跟考秀才可以相提并论,还第一?
赵鸿煊见宋景辰一脸敢怒不敢言,却是心情大好,邀宋景辰喝他的好茶。
赵鸿煊极其好茶,下面人自然也投其所好,搜罗天下最顶级的好茶上供,赵鸿煊示意旁边苏公公斟茶。
苏公公心中大为震动,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平日里除了伺候皇帝,谁敢劳他大驾?
皇帝让他亲自给宋景辰斟茶,对宋景辰的偏爱可见一般,便是他哥哥宋景茂也没有这样的殊荣。
春日的夕光透过窗纸,更显柔和朦胧,落在白衣少年执茶的手指上,叫人分不清白玉茶盏更晶莹玉透些,还是少年的手指更为莹润。
氛围感加上宋景辰执茶的姿态本就极美,赵鸿煊不由问道:“景辰亦好茶道?”
宋景辰瞎谦虚:“只是跟随师傅饮茶多了些。”
“你师傅是哪个?”赵鸿煊顺势问道。
宋景辰如实回答:“萧衍宗。”
“萧衍宗?”赵鸿煊重复着。
“正是。”宋景辰毫不避讳地解释:“就是前萧家被逐出家门的那一位。”
赵鸿煊颇玩味的表情,他忽然问道:“依景辰之见,认为今日之施家同往日之萧家有何不同?”
第218章
听到皇帝这般问话, 宋景辰不由愣了愣。
实际上赵鸿煊也没指望着景辰能说出什么真东西,不过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且又从未接触过朝政,你能指望他有什么真知灼见?
见宋景辰在那里发愣,赵鸿煊嘴角露出几分捉弄人的得意:“怎么, 吓到了, 你的胆子哪里去了?”
景辰笑了笑, 道:“陛下, 您这是送命题。”
“送命题?”赵鸿煊抬眼看过来,“这说法很是新鲜,不过倒也贴切。”
宋景辰解释:“臣惧死, 更惧欺骗陛下,所以适才犹豫。”
赵鸿煊眯起眼睛, 问他:“若是在说谎保命与对朕忠诚之间二选一,你当如何选?”
他目光凌厉,又故意说得很慢,神色之间全无玩笑之意, 帝王的气势散发开来很能唬人。
宋景辰两个都不选, 为自己叫屈:“陛下, 您这是为难臣。”
“朕乃是天子,便是为难你了, 你待如何?”赵鸿煊咄咄逼人。
宋景辰不紧不慢道:“陛下,您这非明君所为。”
赵鸿煊呵呵一笑, 遂即倾身向前, 一字一句道:“是不是明君史书上自有公论,你说了不算——
朕现在要你回答朕刚才的问题, 你要抗旨不成?”
“景辰不敢。”宋景辰回答地斩钉截铁。
废话,我又不是你那老丈人施国公, 手里有兵可以同你掰手腕,我是吃饱了撑的才跟你一般见识,你是皇帝,你说啥就是啥,你的规矩就是规矩。
见宋景辰敢怒不敢言,赵鸿煊却是扑哧笑了,他低头饮了一口茶水,笑眯眯言道:“不敢抗旨你便说说,说错了朕可不会恕你无罪。”
宋景辰立即道:“陛下的意思是说臣若答得好您便有奖?”
赵鸿煊:“……”
赵鸿煊指着宋景辰笑骂:“好小子,你好大的胆子。何着绕了一大圈,你跟这儿等着朕呢。”
宋景辰忙拱手道:“臣不敢,若是没有奖赏,臣也不强求。”
什么叫你也不强求?
赵鸿煊被气乐了,道:“如此说来,倒是朕小气了,好好好,朕且听你说说,说得好有奖,说不好朕便重重罚你——”
赵鸿煊自觉吃瘪,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他又道:“你说吧,朕洗耳恭听着呢。”
宋景辰也低头喝了一口茶,这皇帝的阴晴不定他算领教了。他茶水还没咽下去,便又听皇帝道:“有心情喝茶,想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宋景辰咽下茶水,“陛下,臣只是喝口茶压压惊。”
赵鸿煊莞尔:“那你便多喝几口。”
宋景辰懒得同阴晴不定的皇帝计较,主要还是他计较不动。
整理了一下语言,宋景辰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萧家与施家有何不同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您想要回的东西正是施家用来保命之物,陛下不敢信任施家。
显然施家亦不信任陛下。
陛下若不能令施家主动交出兵权,您与施家便无和解可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一点连臣这样的无知之辈都能看清楚,满朝文武更是心知肚明。
他们都在观望是陛下的东风强劲一些还是施家的西风更猛。”
赵鸿煊闻言点点头,“你倒是有一说一,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如你这般实话实说。”
宋景辰:“只因景辰想什么陛下您总是能一眼看透,既是如此,臣干脆就不装了。”
赵鸿煊呵了一声,眉眼却是带了笑,“行了,就别跟这儿恭维朕了,你继续说。”
宋景辰继续:“眼下陛下与施国公均有顾虑,均不能承担撕破脸的后果,所以陛下需要时间,施国公亦需要时间。
眼下陛下操练新军,施国公定然也不会闲着。”
说到此处,景辰站起身来,朝着赵鸿煊一拱手,“陛下,景辰以为兵权固然重要,然,民心才是江山稳固之本,若说在兵权上施国公尚且能与陛下一争,在争取民心一道上,十个施国公亦不如陛下!”
这话说的,赵鸿煊不由亦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道:“你有何对策?”
景辰望向帝王,一字一句认真道:“天下万民所求者,不过温饱二字。”
“朕何尝不知,然家大业大外加天灾人祸,历朝历代之帝王有多少能真正解决百姓温饱。”
“陛下,臣愿帮您。”宋景辰扑通跪倒,眼眸清澈,目光无比真诚。
他这冷不丁表忠心,让赵鸿煊还有点小动容,坐起身,伸手搀他起来,温声道:“你说你要来帮朕?”
“没错,只要陛下肯给臣一些特权,臣愿帮陛下搞农业、搞基建、搞施家、搞……”
宋景辰言辞恳切,沉浸式画大饼中。
……
直到夜里掌灯时分,宋景辰仍未从宫中归家,宋家一家人等得心焦,这就算辰哥儿不睡觉,皇帝也该睡了,怎地还不回来,真急死个人。
宋景茂换了衣裳,着人备车出门,欲要去往宫中打探情况,宫中却是先一步来人了,正是苏公公,见着宋景茂未语先笑。
这报信的事本来普通小太监就能办的事,但苏公公有意卖个好,把这天大的好消息来告诉宋景茂,亲自前来。
苏公公朝景茂拱手笑道,“宋大人,老奴来给您报喜了,今日令弟与陛下相谈甚欢,陛下不仅留膳,还留了宿,说是要与令弟秉烛长谈,这可是老奴从未见过的殊荣。”
“苏公公有礼,劳苏公公特意跑一趟,茂感激不尽,快快请进屋一坐。”
说着话宋景茂把人往里请,同时向身边侍从打了个眼色,那侍从伶俐忙转身回去取封礼。
苏公公婉拒道:“天色不早,老奴还要回去伺候陛下,就不多打扰。”
宋景茂忙道:“如此不敢耽搁苏公公,只是舍弟顽劣惯了,茂恐其说话无端,亦不知舍弟与陛下谈了些什么,以致陛下要与他彻夜长谈,他倒是不打紧,陛下的身子骨如何能这般点灯熬夜,茂这就随公公进宫,把这无法无天的拎回来。”
宋景茂想要跟随苏公公一同进宫,苏公公忙拦下他,“不不不,令弟非常得陛下赏识,他们说了些什么,老奴也听不大懂,只隐隐约约听见说什么基建、内需……”
想了想,苏公公补充道:好像还有物什么流,总之全是老奴听也未曾听过的新鲜词儿,许是陛下听着得趣儿,便是用膳时也一直在与令弟说道,总之宋大人且放宽心,令弟是个妙人,莫说陛下乐意与他说话,便是老奴也听着得趣儿。”
见苏公公如此说,景茂也只得做罢。
送走了苏公公,景茂回府同家里人说明情况,秀娘直气得咬牙跺脚,“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混球,他咋不上天!
皇帝陛下是谁,他又是谁?
他算哪颗葱,还敢跟陛下面前班门弄斧,他以为他是甘罗呀,三岁娃娃都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妯娌几个见秀娘气得掉眼泪,忙过来劝,一个劲儿替景辰说好话,言景辰聪明伶俐不会在陛下面前乱说话的。
老太太也是满眼焦虑,不由看向长孙景茂。若是三郎或者景茂任何一个得皇帝如此荣宠,老太太都会高兴不已。
问题是偏偏是景辰。
景辰一个乳臭未干的十六岁愣头小子,你还能指望他跟皇帝陛下聊什么国家大事不成?
定是瞎胡聊,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得趣儿的话讨了皇帝的待见。
可就自家孙子那“得寸进尺、恃宠而骄”的性子,一旦同皇帝说到兴头了,你知道他嘴里能蹦出个啥该说不该说的来?
伴君如伴虎绝非戏言。
宋景茂握了下老太太的手,“祖母务要太过担心,辰哥儿自来机灵。”
嘴里安慰着老太太,宋景茂自己其实亦是忧心重重,他不懂什么叫基建、什么叫内需,但他知道弟弟所说这些要么是帝王极其感兴趣,要么是帝王眼下极其需要。
皇帝身体不好,饮食起居极为严苛,非必要不可能熬夜……
心里乱哄哄想着,景茂暗下决定——三叔不在身边,长兄如父,这次过后,他非得收收辰哥儿的性子不可。
——皇帝寝宫。
饰以精美花纹的铜鹤宫灯内,足有小儿手臂粗的蜡烛将寝宫内照得通明,旁边兽首香薰炉嘴喷吐出淡淡白色檀香烟雾,殿中层层帏幔,璎珞被明黄色的金钩挂起。
赵鸿煊的怪癖,喜欢在他的寝殿里布置层层帏幔,如此方觉入睡安稳,若不如此,他便觉有风,睡不安慰。
殿内的烛光很亮,宋景辰乍一进来仍感觉有些阴森森的不适感。
虽已春日,夜里仍旧寒凉,皇帝畏寒,身上盖了厚厚的锦被,半依靠在床头,就这他还嫌冷,手里捧着热烘烘的暖炉。
宋景辰坐他对面,身上披了皇帝才刚刚御赐的银狐轻裘披风,老实说他是真热,但皇帝认为他冷。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他只是叫你冷。
赵鸿煊瞅宋景辰目光明亮,小脸红扑扑的,这件披风披在少年身上当真好看得紧,他不由轻叹了口气,由衷得羡慕道:“朕的身子骨若有你一半的好,便也知足了。”
“陛下鸿福齐天……”
“行了,别跟他们一样来糊弄朕。”
宋景辰不好接话。
好在赵鸿煊没有继续再说这个,他对宋景辰所说之事极为感兴趣,要景辰细细说与他听。
宋景辰说话不但极有条理,又善于以讲故事的方式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少年清亮的声音不急不燥,清泉般缓缓在殿内流淌,便是苏公公在一旁都听得入了迷。
待苏公公发现时侯不早,已经到了子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提醒,皇帝不理会。
皇帝明日还要早朝,又是不能缺席的大朝会,苏公公不得不几次仗着胆子上前提醒,皇帝最后被问地不耐烦,直接大手一挥,“恁得聒噪,自己掌嘴!”
苏公公:“……”
他这真是无妄之灾。
“陛下,不如让臣替苏公公求个情,您饶了他吧。”宋景辰开口为苏公公求情。
知道皇帝最是忌讳身体弱这件事,宋景辰没有说“苏公公亦是为皇帝身体着想”这种火上浇油的话。
赵鸿煊目光朝着景辰压过来,不咸不淡地:“你想收买人心,收买到朕的身边人身上来了?”
宋景辰点头,直接大方承认:“陛下英明,臣心中想什么都瞒不过陛下,臣想着提前卖个人情给苏公公,万一哪日臣惹陛下不开心被陛下惩罚,苏公公得还臣这个人情。”
话音一转,宋景辰比旁边站着的苏公公还要冤屈,他道:“陛下您说说,您盛怒之下,除了苏公公能说得上话,谁还能为臣求情?”
“臣为自己日后铺条路不算过分吧,陛下。”
他一句话把皇帝和苏公公同时都给夸了,夸皇帝眼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他,又夸苏公公是皇帝最亲近之人,在皇帝面前说话有份量。
赵鸿煊被宋景辰的机灵逗乐,免了苏公公的惩罚。
后面宋景辰又同皇帝聊了一会儿,便打着哈欠死活不肯继续聊了,说他自己困得睁不开眼,请陛下体恤下臣,恩准他去睡觉。
皇帝不准。
宋景辰干脆不管不顾往榻上一躺,眼睛一闭,嘴里嘟囔道:“陛下,我困得不行了,困死也是死,被您杀头也是死,左右都是死,那我还不如困死算了。”
旁边苏公公看得简直瞠目结舌。
赵鸿煊:“……”
赵鸿煊一字一句道:“宋景辰,你睡得是朕、的、龙、床!”
腾!一下,宋景辰猛得弹跳起来,“陛、陛、陛下……”
赵鸿煊难得见他吓得脸儿都白了,说话也结巴,这才大慈大悲放过,令苏公公带人下去。
赵鸿煊又不傻,如何看不出宋景辰耍赖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难不成宋景辰一个十六七的少年,又这般生龙活虎,这孩子还真的熬不住夜不成?
皇帝不傻,宋景辰也不傻。
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之举大逆不道,但皇帝这纸糊一样的身子骨,若皇帝真的因熬夜染了风寒,没人会追究皇帝,只会怪罪他这做臣子的不知道劝诫皇帝爱惜身体。
太后的护短他幼时就见识过的,对自己的外甥都能如此护短,何况是宝贝儿子,他可惹不起。
再说,还有皇后呢,还有施家呢。
如今这局势,发生在宋家人身上的任何事都不会是小事,借题发挥向来是施国公擅长的,不得不防。
还有,宋景辰觉得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容忍度在一开始其实就划定了上限。
比如苏公公,皇帝容忍不了他半点不懂事,因为苏公公一开始就太懂事,皇帝为他设立的起点非常高,苏公公有一点不合乎心意他便觉烦躁。
懂事之人只能更懂事,一次不懂事便是你的不对。
从小拿捏自家亲爹的经验告诉宋景辰,在皇帝面前不能不懂事,也不必太懂事。
困意袭来,宋景辰沉沉睡去,他还真不是假困,跟皇帝说话他劳心费神。
夜已深,弦月如钩,如水的清辉笼罩宫墙,宫墙内外一片静谧,后宫皇后寝殿内却仍旧亮着烛火。
施皇后从留在皇帝身边的眼线那里得知一件事,宋家那个叫宋景辰的小子不但被皇帝留膳,还留了宿。
若说留膳还算正常,这留宿就真是破天荒了。若说如今的施家为皇帝所忌惮,那皇帝对宋家还当真是皇恩浩荡。
施皇后跪在明黄色的锦缎云榻上,目光冰冷,手中檀香佛珠被捏得死紧,每日上香为她年幼体弱的皇儿祈福是她的惯例。
她抬头看向供奉在佛龛中的佛像,她日日烧香拜佛,佛祖何曾怜悯过她们母子半点?
皇帝担心外戚专政对皇儿不喜,父亲则想利用皇儿做那摄政之举,没有一个人是真心为她们母子打算。
所以,在她的皇儿好好长大之前,皇帝和父亲谁压倒谁都不是好事。
这中间的宋家,倒真是一枚好棋。
一夜无话。
翌日一大早,皇帝如往常一般按时醒来,苏公公进来伺候穿衣洗漱,发现皇帝眼下虽有黑眼圈,但精神尚好,苏公公轻轻松了一口气。
若说这天下谁最关心皇帝身体,除了皇帝自己,便是他这个随身太监了,有皇帝才有他的一切,若皇帝出了什么事,他能不能落得高公公的结局都不好说。
想到此,苏公公暗暗感激景辰。
苏公公伺候皇帝穿上盘领窄袖的明黄龙袍,金光闪闪的五爪金龙腾跃其上尽显皇家威严,旁边小太监递上金丝冠,苏公公小心翼翼为皇帝戴好,又半跪着为其整理衣角。
收拾利落,赵鸿煊走出殿门,门外停放的九龙御辇在阳光下华贵异常,身披着闪亮铠甲手执华盖的皇宫侍卫队分立轿辇两侧,见到苏公公搀扶着皇帝出来,训练有素地齐齐下跪。
赵鸿煊深呼一口气,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不想成就一番伟业,他亦不例外。
先皇看不起他,他偏要用这病弱之躯成就一番大事业,将来与先皇见面,他倒要问上一句:父皇以为我与靖王孰堪为天下之主?
上轿前,赵鸿煊停下来朝苏公公招了招手,苏公公忙快步上前俯身恭听,就听皇帝道:“想必这小子在宫中亦睡不着,你去传朕的旨意,就说朕准他多睡会儿,用过早膳再出宫。”
苏公公:“……”
苏公公想说陛下您想多了,人家一早起来精神抖擞,没有黑眼圈更无红血丝,想到昨夜宋景辰为自己求情,苏公公没有多嘴。
似他这等卑贱之人,惹了主子烦莫说是掌嘴,便是打死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以他如今在宫中的地位,被皇帝掌嘴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亦会让一些有野心想上位之人蠢蠢欲动。
苏公公领令正欲要走,赵鸿煊又叫住他,“等等。”
苏公公忙站定听候吩咐。
赵鸿煊道:“你把朕常喝的那几样茶叶多装些给他,还有今年才上贡的布匹挑些好的一并赏了,免得他说朕小气,去吧。”
苏公公忙点头应下,知道这是皇帝收买人心之举,他心中仍不由感慨: 能让陛下这等脾性之人对其喜爱有加,景辰若是哪日为官,满朝文武皆要俯首。
旁观者清,苏公公看的分明,明面上是皇帝主导着对话,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是景辰在拿捏皇帝情绪,控制全场的是宋景辰。
这边皇帝上了御辇,一行浩浩荡荡往太极殿去,赵鸿煊一路都在盘算着给景辰一个什么样的官职能方便他做事,又不会让群臣反对。
毕竟就算他身为帝王,也不能为所欲为,想让谁做什么官就让谁做什么官,这都得按着规矩和程序来。
倒不是说景辰一番话就让帝王对他委以重任,皇帝感兴趣的不是他所说那基建、物流、内需之类。
那些东西听上去很美,但真正实施起来绝非易事,且很需要时间,甚至是极长的时间内也未必能看到结果,这他可等不起,现在他与施国公之间争的便是时间。
赵鸿煊真正感兴趣的是宋景辰强大的搞钱能力,那摇光坊才用了多少天就为他赚了几万两,且钱财仍旧源源不断地进到他的私库内。
然而这肯定只是景辰赚钱本事的冰山一角,这小子在生意一道上简直无人能及,说他是范蠡转世也不为过。
赵鸿煊缺钱,很缺钱,真的很缺钱,特别缺钱。
宋景辰就是上天送给他的摇钱树,聚宝盆,宝贝疙瘩。
他爹他哥这样的臣子常有,但景辰绝对是不常有!
第219章 他这般高贵冷艳的人
早朝上, 施国公以军饷亏空为由朝皇帝要银子,且有理有据。
理由是现下朝廷冗兵严重,太祖时仅有十万常备军。到了先帝时候已然上升到三十二万之多,同时施国公请求朝廷出面解决冗兵问题。
所谓冗兵, 简单来说原本军队百人, 仗后减员二十余人, 军队长官却报三十, 这其中十人的军饷便落入军队长官手中,然实际情况可能还会更夸张。
这问题赵鸿煊能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但大夏朝的冗兵问题由来已久, 是那么好解决的?
若真的好解决先皇早就解决了,这涉及到军队上各方面的利益, 你老子都不敢随便动,你说改就改,你说那些既得利益者能不群起而攻之?
甚至是造皇帝的反都有可能的。
毕竟那些亏空的军饷可没有落到普通兵士手里,都是那些执掌军权的上位者在受益。
再者真打着施国公是为朝廷着想吗?他只不过是想借着解决冗兵问题把手伸得更长。
赵鸿煊想到昨日景辰所说“施国公定然也不会闲着”不由心中冷笑。
冗兵问题就算是要解决也绝不能现在搞, 有哪个皇帝刚上位就玩火。
冗兵的问题不解决就要解决军饷亏空, 赵鸿煊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钱、钱、钱、又是要钱!
官员俸禄得花钱、朝廷军备得花钱,修桥铺路、河道赈灾……
每天一睁眼面对的全是花银子的事。
赵鸿煊不由想起景辰昨日所说——
管好一个小家要解决两件事, 如何赚钱和如何花钱。钱赚到位了,给家里人分配得又合情合理, 自是合家欢喜, 你好我好大家好,大伙儿齐心协力让这个家好上加好。
反之赚不来钱, 分配还不均,那便是鸡飞狗跳相互算计, 算计来算计去谁也得不了好。
假如把朝廷的银子比作一张大饼,你多一吃一块我便少吃一块,我吃亏了必然不干要与你争。
然大饼总共就这么大,争来争去都是在内耗,消耗的是朝廷、是国力,唯有把饼做大才是正解。
……
皇宫中的早膳倒是极为精致用心,不过都是依照皇帝的习惯,多是些调理脾胃,益气进补之物。
挺没意思,宋景辰不大爱吃,但这是皇帝的御赐的早膳,不吃便是对皇帝不敬,他便每样意思性的尝了尝。
苏公公问他是否合口味。
他道:“味道极好。”
用过早膳算是完成任务,苏公公送景辰出宫,平瑞得了景茂吩咐,一大早便在宫门口候着呢,见到自家少爷出来,欢喜地迎上来。
苏公公令两名小太监把皇帝的赏赐放到宋家马车上,笑道:“小宋大人,老奴便回宫复命去了。”
“苏公公慢走。”说着景辰将皇帝赏赐的茶叶随手拿出一罐递到苏公公手上。
“呦,这可如何使得,这是陛下赏赐您的。”
宋景辰撇撇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几样茶是陛下的心爱之物,即便是赏我也是抠抠索索给了这么几罐,想来苏公公平日里也难得从他那里得上一罐。”
说着他凑近苏公公低声道:“景辰可不是咱们陛下那般抠门的,苏公公你收下便是。”
苏公公吓得忙四下看了一眼,见手下两名小太监站得远,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的小祖宗,全天下敢说咱们陛下抠门的也就是您了。”
宋景辰:“陛下知晓便知晓,说不定下次陛下能大方多赏我些,届时我也好多分苏公公一些。”
玩笑间宋景辰递出诚意:合作不?我得到的好处分你一份。
苏公公也不是个傻的,接口笑道:“那敢情好。”
与苏公公告辞,景辰上了自家马车,眉眼间的嬉笑尽竭淡去,将皇帝赐给的银狐轻裘披风解开,十分随意地扔到一旁,闭目不语。
宋家如今便是皇帝手中的“车”,能用时令其冲锋陷阵,危机时“弃车保帅”。
你不能说是皇帝不仁,这是执棋者必要具备的基本素养,换自己做皇帝亦会做出同样选择。
正如父亲所说,权力的争斗是要死人的,为了活,局中人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算计。
在这场争斗中,宋家全族人的性命都只是皇帝赌桌上无足轻重的炮灰,死便死了,无人在乎这些人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如曾经的靖王一党,那些后宅妇孺,那些无辜的生命都被抽象成简简单单的“逆党”二字而已。
他不想家人落得如此下场。
今日他的目的已然达到,皇帝如今已经毫无防备的咬住他画下的大饼。
他并不稀罕皇帝最为敏感的军权,他想要的是掌控大夏朝的经济命脉……
想到苏公公说皇帝对自己喜爱有加,景辰身子后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其实昨日他不止验证过一次,因为他感觉赵鸿煊像是有意激怒他一样,故意引他放肆,每次他放肆时皇帝看他的目光就像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他故意抗旨倒头就睡,他清楚地听到赵鸿煊嘟囔了一句,“太子不准胡闹。”后面又掩饰似的冲他大声发火。
听到这句话时,他简直毛骨悚然,所以当时他脸白并非担心皇帝要治他的罪,是他发现赵鸿煊好像在与他进行一种角色扮演。
赵鸿煊扮演的角色是文昭帝,而自己扮演的则是赵鸿煊他自己!
景辰想起幼时赵敬渊曾经同他说过好几次,说是太子若不得陛下喜欢,皇后娘娘便要责罚太子,皇后娘娘责罚太子,他便跟着一起倒霉。
又想到皇帝不止一次说“我若如你这般就好了。”
若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今儿早上他有意同苏公公提起身上这件银狐轻裘,说这件衣裳瞅着极好,像是陛下的心爱之物。
苏公公笑道:“叫小宋大人说对了,确是陛下心爱之物,说起来这还是先皇赐给陛下的呢,您是不知道,咱们先皇对陛下极为严格,每次陛下得了先皇的认可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这件先皇赐的银狐轻裘对陛下来说自然无比珍贵,如今陛下将这件衣裳赐给了小宋大人,足见对小宋大人您的喜爱。”
一时之间景辰亦不知道该说赵鸿煊是病态还是可怜才好。
想必赵鸿煊内心十分渴望得到先皇的认可吧,以致于成了执念魔怔。
想到此,景辰忽然想起赵鸿煊大肆杀戮靖王一派,却单单没有处死罪魁祸首靖王,而是将其囚禁在皇宫之中……
简直细思极恐,景辰后背一阵阵发凉,回想起昨夜皇帝让苏公公自己掌嘴时那种随意和不以为然,显然是已经习惯拿下人发泄,又想起上次进宫时赵敬渊在皇帝面前的小心翼翼……
景辰只觉与赵鸿煊合作当真是风险极高。
但,他有得选吗?
……
皇帝下朝后招苏公公过来问话,他状似十分随意地问,:“景辰今早吃得可还好?”
苏公公陪笑道:“小宋大人倒是同陛下一样,不挑食,每样都吃了些,尤其是那道水晶山药想是爱吃,多吃了些。”
“这倒是跟朕的喜好一样。”赵鸿煊笑了笑,又问:“他可同你说了些什么?”
苏公公:“这……”
赵鸿煊目光看过来。
苏公公忙道:“小宋大人说……说……”
“他说了什么?”赵鸿煊挑眉。
苏公公:“小宋大人说陛下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地里的老黄牛还晚,实在是太辛苦了。”
“放肆!他竟敢把朕比作牛马。”赵鸿煊怒道。
苏公公长期呆在赵鸿煊身边自然也摸透他一点脾气,否则他刚才也不会说那话,他知道皇帝表面生气,实则愉悦,忙佯装劝道:
“陛下息怒,老奴瞅着小宋大人虽然有时放肆了些,却是诚心诚意为陛下着想,总比那等口蜜腹剑之人要强上数倍。”
赵鸿煊点点头:“这倒是,朕就喜欢景辰这份坦坦荡荡的赤子之心,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像他爹同他哥哥,心思藏得深沉。”
苏公公干笑道:“宋学士若真如小宋大人这般性情,陛下怕是也不敢把事情交到他手上了。”
赵鸿煊不置可否,又问皇后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施家人可有进宫探望皇后云云。
苏公公都一一作答,赵鸿煊听得还算满意,饮了一口苏公公递上来的热茶,没头没尾道:“朕是不是有日子没去探望靖王了。”
苏公公脸色猛地一变,有些结巴道:“想,想是之前的伤也该养好了。”
赵鸿煊垂眸看他,“怎么,你可怜他?”
苏公公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奴才不敢。”
赵鸿煊冷飕飕道:“那你是觉得朕狠毒了?”
苏公公慌忙道:“比起当初靖王母子对陛下所做的,陛下能留他们母子性命已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赵鸿煊不依不饶:“那你刚才结巴什么,你害怕?”
“奴,奴,奴才……”苏公公急得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解释。
赵鸿煊冷冷道:“没用的东西,你猜若景辰在这他会如何回答朕?”
赵鸿煊自问自答道:“他会说他很害怕,他还会说幸好他不是靖王,他更会说靖王对朕的伤害到底有多深,才让朕这样仁慈的君王失去理智。”
赵鸿煊双手背负在身后,仰头叹息:“若朕当初有他这张嘴,也不至于被靖王欺压了这么多年,你说朕若如他这般长得好,身体好,聪慧机灵讨人喜欢,是不是就会是另外一种光景?
父皇问什么朕都能对答如流,
父皇生多大的气朕都能让他冰雪消融,
朕处处都比靖王强,母后也就不会那般无情的逼迫朕。
朕用尽力全部气做好这个太子,可先皇他仅仅是因为朕身子骨弱子嗣不丰就要废了朕,凭什么?”
你说说,朕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被靖王母子葬送了,往后余生还有多少年呢?
朕所失去的,靖王母子百死不足以偿还,所以朕要叫他们生不如死……”
苏公公的冷汗浸湿了衣裳,皇帝对着他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固然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但……
果然他就听赵鸿煊阴沉沉道:“苏全,你跟在朕的身边最久,也最得朕心,朕希望你一直陪在朕身边,你明白吗。”
苏公公匍匐在地,“苏全效忠陛下万死不辞。”
……
景辰回到家中,秀娘见儿子安然无恙的回来又是欢喜又是暴怒,拎起起笤帚疙瘩要揍他,景辰见自家爱美的母上大人顶着两个黑眼圈,想是昨夜担心他一晚没睡,没好意思躲,站着挨了两下。
秀娘没想到自家这个小滑头竟然不躲,她那一下子砸儿子背上还挺重的,想收住力道已是来不及,心疼啊。
可这打了第一下,若是不继续打,家里这么多人都看着她呢。
秀娘骑虎难下,想着有谁赶紧上来拉住她,但对王氏来说拿笤帚疙瘩揍儿子是再正常不过。姜氏更是,景睿幼时也是个孩子哪能不贪玩,都是被姜氏的戒尺逼成了小书呆子。
这妯娌俩都寻思着秀娘可算是硬气一回,秀娘昨晚急得跟什么似的,让她出出气也不为过,也好让辰哥儿收敛收敛性子。
旁边知春和知夏从没见秀娘真打过儿子,一时之间也吓傻了。
秀娘见没一个有眼力价的,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打,一边打一边在心里怒骂,“你个小崽子,还不快跑你跟这儿装什么犟驴!”
后面还是何氏听见动静赶紧跑来拉住秀娘,见着何氏,景辰眼圈一红叫了声“大嫂”竟是直挺挺“晕”了过去。
主要是他这么大个人了,当着全家的面被她娘打,叫他脸往那搁,索性直接装晕倒算了。
知子莫若母,自己儿子的小身板儿多结实秀娘心中有数,见儿子装晕,她也松了口气,配合着惊叫一声,慌忙扑过去,“你个气性大的,你娘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先气晕了。”
一家子见景辰竟然晕倒亦慌忙围上来,何氏看见景辰眼睫毛动了动,心里直想笑,却是没揭穿,让平瑞赶紧背着景辰回屋里去。
王氏不由担心道:“这孩子不像他哥,打小就身体好,我还没见他晕倒过,要不赶紧请个郎中过来看看?”
“不用!”
“不用!”
秀娘与何氏几乎异口同声道。
何氏道:“娘,莫说是三弟,便是茂哥儿在陛下面前亦是紧张,三弟陪皇帝说了这么久的话,想是精神疲乏,歇一歇应该就过来了,若是一会儿不醒,再叫人去寻郎中也不迟。不然人家来一趟,有事没事都得给开两幅药,这是药三分毒的,吃了也未见其好。”
秀娘:“对对对,让这小子喝药跟杀了他似的,费死劲。”
王氏狐疑地看向俩人,旁边姜氏拉了拉她手臂,王氏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对对对,这就对了,装晕才是辰哥儿该做事。
傍晚宋景茂下衙回来,到三房这边看景辰。
景睿也在,正帮着给景辰背上抹了药,除了第一下子甩得重,秀娘舍不得真打,倒也不算严重,只是靠近肩膀的地方红印子深了些,景辰皮肤白又细腻,就显得有些严重。
景睿一边给弟弟抹药,一边说堂堂男子汉不能太娇气。
景辰蔫蔫儿地,没好气道:“你滚!”
景睿:“你再说一句?我是你哥!”
景辰:“哥滚!”
景睿:“你就这样对你二哥说话,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正这会儿,景茂进屋了。
景睿站起来没好气道:“大哥,你看看他,三婶就打了他两下,他就装晕倒。不光装晕倒,我帮他上药说了句他娇气,他就不让人说了,还对自己亲哥哥说滚。”
景辰眼里含着泪儿打断他,“难道我还要对皇帝说滚吗,我敢吗?我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景睿:“!!!”
宋景辰在皇宫里看似嬉笑放松,实则精神紧绷,皇帝几乎每一句话都有话外音,都在考验他。
他就像被皇帝赶进笼子里的老鼠,那笼中的食,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皇帝让他讲施家与萧家有何不同,实际是在试探宋家是否敢为皇帝与施家撕破脸。
皇帝先让苏公公自己掌嘴,实际上是给他一个下马威,看他在那种情况下是否还对皇帝忠心,是否还敢开口劝皇帝休息。
所以他只能说自己困,但皇帝显然不放过他,直接说不准。
若他不敢再劝,那便坐实皇帝之前所说——在保命与忠诚之间他选择了保命。
他只能在尽量不会真正惹怒皇帝的情况下,装痴卖傻。
在宫里受了委屈,回来还挨顿打,二哥竟还说他娇气!
为了宋家,他这般高贵冷艳的人在皇帝面前忍辱负重,他哪里娇气,哪里娇气,哪里就娇气了!!!
第220章 预感
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宋二郎同姜氏两口子对儿子景睿从小到大的要求就只一个——好好读书,其他的事少操心。
是以景睿的生活能力属实不咋地,帮弟弟上个药霍霍得到处都是,就连他自己的身上也沾染不少黑乎乎的药膏, 配上两个弟弟各自不一的表情, 滑稽得很。
景茂低头摸了摸鼻尖, 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随即收敛了,抬首又是一副大哥的正经模样,他上前瞧了眼弟弟被伤到的地方, 呃……景睿这实诚孩子上个药跟砌墙似的,抹得也太厚了些。
伤处被黑漆漆的药膏覆盖得严严实实, 也看不出轻重。
“平瑞呢,怎不叫平瑞进来帮忙。”宋景茂坐到景辰床边道。
“哥,若叫平瑞进来帮着上药,他还怎么装柔弱, 我看三婶娘也就打疼他一下, 后面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哄弄人呢。”宋景睿在一旁插话。
宋景辰:“!!!”
“二哥我要是个女人, 打死也不能嫁给你这样的,我怕我会被你提前送走。”宋景辰显然恼羞成怒。
“我要是个男人, 我……”宋景睿看了一眼弟弟,咬了咬牙, 眼一闭心一横:“我也会不娶你这样的!”
他宋景睿岂能是那等只看中美色的肤浅之辈?他要找一个温良贤淑、蕙质兰心、清丽, 清丽大、大方……
宋景睿突然有点心虚,绕了一大圈, 落到实处他怎地还是以貌取人,实在不该。
宋景茂这时开口, “好了,景睿,你本来就是男人。”
“大哥我……”景睿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所言,脸上一阵尴尬。
景辰倒是没有趁机奚落自家二哥,反正一通胡搅蛮缠把装晕这茬岔开就达到他目的了。
宋景茂有事要问景辰,朝景睿道:“这里有大哥陪着,睿哥儿回去换身衣裳吧。”
宋景睿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襟前溅上的药汁,有些不好意思,“大哥,那我先回去了。”
景茂笑了笑,“快去吧。”
支开宋景睿,宋景茂肃了神色朝景辰道:“辰哥儿,昨天皇帝都问了你些什么,你一五一十说与大哥听。”
宋景辰不答反问:“哥,靖王叛乱被抓以后,有人见过他吗?”
“你说什么?”宋景茂的目光骤然凌厉,“你为何突然提起他来?”
宋景辰觑着大哥神色,试探道:“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宋景茂目光直直地盯住弟弟,“你告诉大哥,昨日皇帝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宋景辰避重就轻地,随口道:“也没什么,就是聊到兴头上,聊了些陛下以前的一些事,觉得陛下似乎是很讨厌靖王,有点好奇陛下为何没有杀掉他。”
宋景茂信了他的鬼话才怪,却也并未拆穿弟弟,严肃道:“靖王乃是十恶不赦的逆党,皇帝虽念着兄弟之情饶其一命,却十分忌讳有人提起,你莫要犯他禁忌!”
言罢,他又郑重叮嘱:“更不准你与任何人打听或是闲话靖王,令陛下疑你别有用心,大哥的话你明白吗?”
宋景辰点头。
宋景茂又问:“皇帝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要与你彻夜长谈。”
宋景辰捡重要的,把自己想与皇帝合作做生意之事说了一遍,宋景茂不懂什么生意之道,但通过摇光坊一事他亦看得出弟弟搞钱的本事不比三叔差。
但这小子竟然胆大包天把算盘打到皇帝头上,当真让景茂开了眼界,真真真是又惊又气,也让他对弟弟的胆大包天有了新的认知高度。
宋景辰见哥哥怒极,忙解释道:“哥,并非弟弟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弟亦想保护爹同哥哥。”
景茂不由看他。
景辰道:“哥也知道,如今朝堂,我宋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可以说我们宋家夹在皇帝与施家之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进一步便是施家的举起的砍刀,退一步则是陛下的无情威逼。
陛下与施家若是不小心擦枪走火,能一举击破还好,若不能呢?
若不能,我宋家便是陛下推出去安抚施家的炮灰。
倒下一个宋家,皇帝还可以扶持无数个宋家起来,我们宋家在陛下眼里并非不可替代,牺牲也就牺牲了,他并不会肉疼。
所以弟要与他做生意,成为他的摇钱树,要我们宋家在他眼里无可替代。”
好半晌宋景茂都没有说话,最后用力揽了揽弟弟的肩膀,哑声道:“哪就轮得到你这般操心。”
“你可知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并非表面上那般和善之人?”景茂幽幽道。
宋景辰没吭声,他昨天才刚刚领教过。
宋景茂又道:“你不是想知道靖王如何了吗?大哥有幸见到过一次……”
宋景茂陷入那次让他终身难忘的回忆中,那次他原本是买通了狱卒想要把与镇国公府的恩怨做个了结,不成想却让他小心撞见了正被用刑房的靖王。
站在一旁监督的正是苏公公,苏公公身边的黑衣人当时他并未一下子就意识到那是赵鸿煊,甚至他压根都没往那想。
直到他看到奄奄一息的靖王朝着那黑衣人吐了一口血沫,骂道:“赵鸿煊,你从小就比不过本王,咱们的父皇从未真正喜欢过你,父皇为本王取名“伴儿”你可知何意?
那因为父皇最艰险的时光是我陪他度过,我才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真正的长子,而你不过是仗着你从你那皇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而已。
本王长得比你好,身体比你好,比你更聪慧,你拿什么跟本王比?
从小你最想要的,不过是本王不稀罕的,一件银狐轻裘披风就被你当成是宝贝一样,竟然还时不时穿到本王面前显摆,你知道你有多可笑?
哈哈哈……!”
靖王突然大笑起来,最后竟笑得咳嗽起来,等他止住笑后又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件裘衣只一个毛领用的是银狐毛,其余不过是寻常的兔毛而已,而父皇赏赐本王的裘衣通体都是最上等的银狐毛。
赵鸿煊,在本王面前,你永远都是个可怜虫,若非本王这次被你们算计,这皇位也是父皇留给我的,只恨我糊涂一时,没有想明白父皇的一片的苦心。
父皇除了留给我左膀右臂的重臣,还留给我亲征时威慑众臣的军队,而你呢?
你有什么?
除了一个施国公可以依赖,父皇还给了你什么?
哦,想起来了,你还有个赵敬渊。不过我倒是觉得你若早死赵敬渊说不得会比我还要高兴些。
赵鸿煊,你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就算你做了皇帝亦不过是个短命皇帝,说不得还是施国公的傀儡皇帝,哈哈哈……”
再后面发生的事,宋景茂只能说是靖王低估了皇帝,也或许是高估了,若是他知道后面所要经历的事,或许就没胆量那样激怒赵鸿煊了。
再后面靖王被囚禁到皇宫中,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宋景茂就不得而知了。
他挑捡能说的同景辰说了一些,自然是不敢描述太过详细,含糊带过,他是既怕吓着弟弟,又怕吓不到弟弟。
只是宋景茂越不敢同弟弟将那血腥变态的场面描述太过详细,景辰的想象空间便越大。
因为他前些日子才被皇帝逼着背了大夏朝的律法,那里面实实在在记录了五花八门让人大开眼界且毛骨悚然的酷刑。
就比如说凌迟吧,听上去没啥感觉,可你看完有关它的文字描述一定会不寒而栗,就更不用说那些见字知义的断什么、挖什么、抽什么,剥什么的。
如果说宋景辰当时看到这些东西时只是觉得极其残忍,让人恐惧,那么当他现下知道他才刚刚谈下来的合作伙伴——
大夏皇帝赵鸿煊正是热衷此道。
他昨天只是直觉皇帝有可能要报复靖王,今天便知道了皇帝具体的报复手段。
天知道宋景辰此时心里是个什么酸爽滋味!
景睿其实没说错,景辰其实还真就娇气,只不过娇气惯了的人意识不到他自己娇气,因为你们眼里的娇气根本就是人家的常态嘛,有什么不正常的?
你们才不正常。
正常人谁不怕吃苦,谁不怕吃疼?
宋景辰忍不住想:若是真得罪赵鸿煊到这一步,他一定不麻烦赵鸿煊费心思,他自己先给自己个痛快!
宋景茂见弟弟脸色不大好,知他害怕,拍了拍他,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皇帝对外以仁孝立身,若非触他逆鳞,倒也不会如此可怕。
你非朝臣,亦不需日日面对他,寻常若有必要,哥哥替你递个折子过去便是,能不进宫便不要进宫,离他有些距离为好。”
赵鸿煊绝非有心胸的帝王,不止报复心强,且多疑到病态的地步,宋景茂不想弟弟与其打太多交道。
宋景辰心里亦有压力,点头道:“哥,我听你的。”
宋景茂见他听进去了,不由欣慰,莞尔道:“你放心,即便真有事情,大哥会护住你的,必不叫你置于那种境地。”
“我就知道大哥疼我,哦不对,现在还多了我大嫂疼我。”
“不止大哥大嫂,你二哥亦是一样的。”
宋景茂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顺手拽过旁边缂丝面儿的天青色薄披风替他披上,雪白的系带上拢着一对猫眼儿大小的白玉珠,寻常的白玉珠籽料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泛青,这一对的白度却是世所罕见。
不止白度罕见,皮料亦是顶级,莹润细腻,触之微凉,宋景辰说自己随便一件衣裳能值个千八百两并未吹牛。
皇帝赐他那件银狐轻裘,还真比上宋三郎给儿子置办的。至于皇帝那里的好茶,宋景辰只能说皇帝的贡品肯定是被截胡了。
敢截胡皇帝贡品的,除了施国公怕也没谁了。
宋景辰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皇帝这事儿,因为就算告诉皇帝,皇帝现在也拿施国公没有办法,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得要骆驼身上稻草够多的时候才能用。
宋景茂替弟弟系好披风道:“哥哥知道有家不错的小馆子,才新出了个菜式,叫上睿哥儿,咱们兄弟去尝尝?”
“什么样的新菜式?”景辰黑亮的眼珠子来电了。
“先保密,你去了便知。”
“可是大哥,我现在正装病呢,”景辰有些为难。
宋景茂就笑,“难不成你以为这事儿还有谁看不出来?我听你大嫂说你晕倒的时候都舍不得把自己摔疼了,刚好摔到平瑞的身上。”
宋景辰忍不住一捂脸,“今日我真是没脸没皮了。”
宋景茂道:“待会儿同你二哥陪个不是,你们两兄弟私下里如何打闹都不为过,不过……”
“不过今日被大哥撞见了,我二哥面子上便过不去了,我得哄哄他。”宋景辰接口道。
宋景茂笑:“全家再没比你灵透的了,你二哥这些年读书不易,现在苦尽甘来,你多夸夸。”
“那是——”话说一半,宋景辰的脸色忽地僵住。
“怎么了,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景茂连声关切道。
宋景辰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宋景茂着急就要唤平瑞去寻郎中,宋景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喃喃道:“大哥,你听我说,我二哥很可能会不好了。”
宋景茂大惊,“你二哥如何会不好了?”
宋景辰黑亮的瞳仁静静注视着景茂,“大哥,二哥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确是个极要强的性子,不止要强,他还认死理儿,可是你知道总有一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左右……”
宋景茂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怔怔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