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沙发坐下,一时间显得颓废了。
窗外夕阳沉落,大片暗光在玻璃上浮游。房里没开灯,司野的脸就有一半陷入暗影里,那张脸虽是棱角外捉但眼里的几分悲伤也明显可见。
季流幻虽没将整件事都倒出来,可司野是有感觉的。
程斩站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儿,上前几步坐在了沙发扶手上,抬手一揉他的脑袋,挺用力,“矫情什么?”
司野抬眼看他。
程斩坐得居高临下,挡住窗外大片沉落的暗光,他说,“你真当你体内的力量无坚不摧呢?我又不是纸糊的,放心吧,没什么能伤得了我。”
司野盯着他的脸没说话。
如果是刚认识,司野绝对能相信了这番话,程斩的武力值如何他是看在眼里的,所到之处无坚不摧。司野从来没怀疑过程斩的能力,只是他愈发觉得程斩有事在瞒着他。
程斩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笑问,“你这是不信我?”
“哥。”司野语气低沉的,“我信你,但我不信我自己。我想起在酆都时见到的那老头,他叫我的那个名字,还有梦里的场景。我相信你不是邪物,那么邪物就只能是我,否则你怎么能杀了我呢?”
程斩含笑的嘴角微微一僵。
他想跟司野说只是个梦别瞎想,还想说我就是程斩你就是司野,其他的都不必当真。可这些话都在司野笃定又忧伤的目光里尽数下化为乌有,说不出口。
司野不是小孩子,有些安慰的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荒唐更何况他?
程斩只是恢复了淡淡的浅笑,“说不定邪物是我呢?”
司野瞅着他,瞅着瞅着就笑了,笑中有些苦涩,“哥,你这个人啊,果然是不会安慰人。”
一个封灵人,从上古直到现在,如果是邪物的话早就不会这么安生了。
而他呢?
体内的力量神秘莫测,而且能让怒灵入驻十有八九也是有问题的,试问如果他自己是良善或者跟程斩一样,怒灵哪敢靠前呢?
他实话问出来,“其实我在想,这段时间里你已经开始着手查梦里的事情了吧?”
如果两人都做同样的梦,哪怕程斩不说司野也心有感觉,程斩一定会去查,查梦中关于他和他的身份。
程斩看了他良久,收回了手,这次便没再瞒着他。“对,我查过。”
司野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闻言还是细不可闻地轻颤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是我在酆都听到的那个名字吧?”
程斩其实不想说。
而且这件事的疑点太多,连他尚有疑虑,怕告知司野反倒扭曲事实。
可司野明显是心里挂着这件事呢,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一针见血。
程斩顺势坐过来,低叹,“重琴,当时你听到的是这个名字。”
司野心里一激灵,“对。”
“如果梦里内容是事实的话,那么你就是重琴。”程斩跟他说。
司野喃喃这个名字,好半天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关重琴的资料很少,因为那都是上古以前的事,要么是有关重琴的一切被人为掩盖,要么就是资料真的不全。”程斩轻声。
他提到了自己在酆都所查到的那些零星资料,提到了天地初开之时,提到了与昆仑隔着一条天河、藏于天际深处的无虑山。
“没人知道重琴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他在那片森林里生活了多久。”
司野听完,问,“重琴的身份呢?”
“还在查。”程斩告知,然后话锋一转,“但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难查。”
“重琴就是邪物吧?”司野想到了这种可能,“而我现在,只是还没记起自己就是重琴,体内的黑暗力量就是属于重琴的。”
“阿野。”程斩轻叹,看着他,“天地初开之时所衍化处的族类众多,不是非神族就是邪物,重琴也一样,目前只是说它资料少,并不能说明重琴就代表邪恶。”
可这番话对于司野来说起不到说服作用,主要是梦里的内容太多清晰。
他说,“但是在梦里我被你杀了。”
程斩瞧见他这模样着实是心疼了,就像是个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的无辜小孩。他说,“阿野我刚刚说过了,就算是我杀了你那又能代表什么?就一定代表我是正义你是邪恶?如果我当时就是以杀善灵为生呢?如果我跟你相处就是有目的的呢?”
司野皱眉。
这番话听着像是挺有道理,可经不起推敲。
他觉得在梦里他俩的关系很好很好,就是好到那种可以相依为命的程度,如果梦中的程斩是虚情假意的话,那他在梦里应该能感觉到。
还有,梦中他被杀时,那个杀他的人,也就是程斩也是相当悲伤。
室内陷入安静。
墙上的钟表在一格一格跳,声声惹得人心乱。
良久后司野说,“重琴的情况或许外人不得而知,但有个人应该知道的很清楚。”他抬眼看着程斩,“你也在梦里,应该是最了解重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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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没能让程斩慌了神,他无奈叹息,“阿野,我也同样不记得。”
司野嘴巴张了又合。
一句话,将他原本刨根问底的念头击碎。
“你的忧虑不要留给未发生的事。”程斩轻声说,“现在已经不是洪荒年代,你是不是重琴都不重要,你是你自己才最重要。”
“我是我自己?”司野抬眼看着他,轻蹙眉头。
“对,你自己。”程斩抬手抚平他的眉心,一下一下的耐心,“任何身份都束缚不了你,遵从内心做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司野也想做他自己,可是——
“我自己到底是谁?”他忽然就悲痛了。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要怎么做自己?
他又突然问程斩,“那你呢?梦里的你又是谁?”
程斩看着他,眼神悲悯,“梦里的我是谁不重要,我就是我,程斩。”
-
这场谈话最终还是以沉默结束。
也不知道是司野这阵子集中复习耗了精力,还是经过白天的事心力憔悴,总之入夜后又昏昏欲睡。
平时挺洒脱的人就突然变得没有安全感,跟程斩说,“哥,我想抱着你。”
程斩便让他抱了。
这个夜晚也很安静。
平时入睡前司野都停不了嘴,各种唠嗑,就好像精力永远用不完似的,然后说睡就睡,上一秒还活跃下一秒就睡死过去,一点缓冲都没有。
今晚显然司野入睡不轻松,但始终紧紧搂着程斩,像是松了手一切都能灰飞烟灭似的。
良久后他喃喃,“还是有办法的,有办法……”
程斩低头看他。
他没抬头,还在轻喃,“后土和那个老头肯定知道,他们都知道……”
程斩轻抚他的头,低语,“先了司家的事。”
司野沉默半晌,然后嗯了一声,又一遍遍重复,“先了司家的事,了司家的事……”
等司野睡着后,程斩将枕头还给了他,抽出胳膊揉了揉,坐靠在了床头。
可司野哪怕是睡着了也像是有应激反应似的,他又转了过来,整个人又窝在他身上。
借着月光程斩低头看,司野的脸埋在他的身侧,胳膊搭着他的腿,这次像是睡踏实了。
程斩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在想着司野迟迟不睡,怕是紧张那梦境吧。
他,其实也怕。
姬淡梦境愈发清晰,清晰到那么肯定他就是大洪荒时代的神族陆吾,可是他对陆吾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在梦里窥视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战神陆吾。
不,是罪神。
上次的酆都之行,程斩已经隐隐感觉到后土掩藏了一个关于上古之前的秘密,而这秘密藏于他和司野的梦里,一点一点的揭开了原有的样貌。
他和司野的梦,还有姬淡的梦,虽说都残缺不全,可拼凑起来那有关战神陆吾与林中重琴的故事也就有了大体的走向了。
无虑山与昆仑天河之隔,本就是南辕北辙之地,陆吾为什么能去到无虑山不得而知,总之他就是去了。无虑山上那片林子是净土之地,梦中的画面很美好,万物生长百鸟朝凤,尤其是阳光充足,适合休养生息。
陆吾与重琴就那么相遇了,属于不打不相识。
梦里的场景几番换,应该看得出陆吾之后不是一次去到无虑山,两人称兄论弟同吃同眠,感情甚好。只是后来……
后来到底是神兵先进攻了无虑山遭到屠杀还是陆吾杀了重琴在先,这两幕的场景程斩不管怎么排序都想不通,尤其是现如今姬淡的梦中内容,虽说也提供了线索,可仍旧是藏有疑点。
能肯定的是,姬淡梦中的那场大战是陆吾的最后一战,然后就接受了神族的惩罚,褪去战神封号,归还神族躯体和神魂。
之后呢?
神兵为何进攻无虑山?陆吾为何要杀重琴?被杀后的重琴去了哪里?陆吾死了之后呢?他和司野为什么有重琴和陆吾的记忆?还有姬淡,甚至姜周,又在大洪荒时代扮演什么角色?他们跟陆吾,甚至跟重琴都有什么关系?
程斩相信梦一定残缺了太多真相。
最关键的一个真相就是,重琴的身份。
他没告诉司野的是,在梦中他就是陆吾,能被陆吾所杀之人,非邪即魔,总之就是司野认为的那种大恶之辈。
程斩低头看着司野。
司野又跟八爪鱼似的攀上了他,头枕着他的小腹,睡相酣甜。
就跟梦中的重琴一样啊,单纯又美好。
程斩微微皱眉。
阿野是个热心肠,生性洒脱又极爱管闲事,这么美好良善的阿野怎么会是邪物?
程斩放轻了动作,轻抚在了他头上。
虽然劝说他做自己,可程斩反而胸腔涨得很。
如果一切都无迹可寻尚且能视而不见,可司野体内的力量越来越活跃,不管是怒灵还是藏在暗处的恶灵都在有意无意激活司野的力量,它们到底想借着司野的力量干什么?
绕老绕去,程斩不得不承认的确是绕不开司野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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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土,老头儿。
程斩陷入沉思。
-
寒假就这么来了。
不少外地学生趁着寒假回了老家,学校也冷清了不少,只有研究课题的社团偶尔还在校园里活动,但也是有时间限制,一到时间学校大门就关了。
今年过年早,街上都热闹起来,年货集市的大宣传牌挂了整座城池。
司野科科满分,最高兴的莫过于司老爷子,原本虚弱的身子骨都像是好了不少似的。
也别怪老爷子这么高兴,司家儿女上的都是国际对口学校,然后念商科直接进到公司,也不说没竞争吧,毕竟国际学校也有国际学校的竞争赛道。
可说白了司家有钱,儿女们读书再差也不能掉地上不是?哪怕是入藤校,那也是要有一定的资金供着。但司野就是野生野长凭着一己之力过的独木桥,那可是没靠着家里的一针一线挤掉的千军万马。
更让老爷子高兴的是,校领导都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表示说就凭着司野的这个成绩,以后再往上考进国际藤校那都不是什么难事。
老爷子有意想让司野成为整个司家学历最高的孩子,相比其他司家儿女学到一定年龄就进到集团帮忙,老爷子反倒想让司野安心搞学术,反正他觉得该为司野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只要做他喜欢的事就行。
老爷子承认,他对学历这种东西有着钻牛角尖的执念。
从商从贵,贵气要如何体现?那就得用学识来做基石啊。
所以这一放假老爷子大手一挥,千金资助司野想去哪玩去哪玩,行程都要是最好的,另外他想带着谁去都行,只管玩,什么都不用操心。
老爷子亲自给司野打的电话,嗓音还挺激动的,“不是跟九部的老板,哦,就是你的学长关系很好吗?问他有没有时间,你俩一起去!”
然而司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兴奋,只是说,不用了。
听得老爷子一头雾水的,是不用带着九部老板还是不用他掏钱了?俩人这是掰了?
不能吧……
正不知道司野葫芦里卖什么药呢,白管家进屋告知,小少爷回来了。
不但小少爷回来了,还跟着上次来家住的季小先生。
还有,九部的老板。
三人齐刷刷都回了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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