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极品

    红芍这番唱作俱佳, 让徐宁都忍不住击节称赞,果然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自己只消轻轻一点拨, 她便知道该如?何连消带打。

    如?今不但很好的帮自己圆了谎,更令香怜儿脸上无光——满座这些个夫人里头?, 只有她是?自甘委身为妾, 指桑骂槐可不就是?骂她?

    偏红芍还明知故犯,“香姨娘, 婢子可不是?在说您,您别往心?里去啊。”

    香怜儿银牙几乎咬碎, 狗仗人势,以为她便不敢发作么?

    然而……她还真就不敢发作,官大一级压死人,汪云海虽是?一方霸主, 头?上还有静王在呢,而她说破天也不过是?汪太守纳的二房, 底气就欠在这上头?。不是?没想过让汪云海将?她扶正,可干娘警告她, 以她的出身, 想入汪家宗祠乃是?痴心?妄想, 与其休了郭氏再来个厉害的, 不如?留着这愚妇,行事反倒更为便宜。

    谁知道郭氏会?跟静王妃联合起来挤兑她,当真臭气相投!

    勉强调理了气息, 香怜儿朝身边亲近的夫人道:“您听听, 我说的没错吧,红芍姑娘可不是?妾室。”

    暗示王府里没人, 可以继续送美,哪有男人不重色的,眼前这个看得着吃不着,不就得找旁的途径泻火么。

    然而众夫人只管沉默,红芍那番话,着实令她们心?有戚戚焉。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哪个女孩子成婚之时不盼着郎情妾意举案齐眉?将?心?比心?,连她们都无法做到?宽宏大量毫无醋意,又?怎能故意给王妃添堵呢?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香怜儿眼睛都快眨烂了,愣是?无人在意,心?下好不郁闷。

    临走?时,徐宁一人送了一匣子京城带来的内造点心?——在座有不少跟着夫婿外放来的,尝尝家乡风味,也能勾起故土之思。

    轮到?香怜儿时,徐宁却?赠给她一匹粉红绸缎,还特意强调是?最新的款式,很适合她拜访郭氏时候穿。

    香怜儿脸色铁青,恨不得将?那匹布撕碎,她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嘲讽她只配为人妾室。

    其实凭汪云海对?她的宠爱,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穿什么颜色不行,郭氏也不敢拿这个发作。偏偏静王妃此举,如?同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徐宁看着客人拂袖而去,心?情分?外舒畅,让人拿盐水将?庭院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她可不希望有何余毒留下。

    至于红芍,她那番言论不知怎的被传开了,人人都夸她是?个高风亮节的奇女子,而齐恒也收获了许多同情——堂堂王爷连个婢女都搞不定,还得看人家脸色,呜呼哀哉。

    齐恒哭笑不得,也只好认了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名?,好歹知道他心?有所属,以后想用美色贿赂他就省省罢。

    徐宁打趣道:“殿下怜香惜玉,不该有所表示吗?”

    爱人不能嘴上说说,得有实际行动才行。她已?经做主将?红芍月钱添了一倍,其他赏赐总得齐恒来给。

    齐恒摆手,“你看着安排罢,只拣那大而笨重的给她送去,这样,她不易变卖,日后也好追讨回来。”

    徐宁捧腹,“殿下可真是?精打细算。”

    亏得红芍早对?齐恒无意,便真有意,面对?这么个小气鬼滤镜也得碎光光了。

    齐恒叹道:“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宫殿的开销,属官的俸禄,桩桩件件都是?花费,景德帝只管让儿子接手藩地,却?不知无钱寸步难行,他要当个好官,便不能狮子大开口,底下孝敬之中,钱财一概退回,只将?实物留下,要转手变卖颇需一番功夫,还不能做的太显眼,否则岂非一下子暴露财政危机?

    能省一点是?一点。

    徐宁嗔道:“那也不能太抠了叫人笑话。”

    连葛玉章出手都比他大方哩——葛太医不知从哪听说红芍事迹,称赞她的节烈,倒为自己那点儿龌龊念头?羞愧不已?,本想将?红芍收房的,现觉着耽搁人家好姑娘,干脆收作义女,还送给她老大一套绿松石头?面呢。

    齐恒来了精神?,“葛太医的私蓄竟如?此丰厚。”

    心?下琢磨着,若借他的老本暂且挪用片刻,他会?不会?答应?

    徐宁道:“老大人脾气怪着呢,您可别打他主意。”

    除非葛玉章自己愿意给,否则便是?只雁过拔毛的铁公鸡,徐宁已?经在他那里碰过壁了,很不愿夫君再去丢脸,何况将?葛玉章得罪狠了有甚好处?现正用得上人家呢!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齐恒长长叹了口气。

    徐宁知他烦恼的还是?修建宫殿之事,大兴土木,稍有不慎便会落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罪名?,若有旧的藩王府倒好,修整一番也能住,偏偏却?是?从零开始,怎不叫人着急?

    汪云海当然负担得起,然而这老狐狸自不肯轻易襄助,何况谁都不清楚他有多少私房,便是?想开口,也没个方圆。

    凭心?而言,徐宁亦不愿在这太守府长住,寄人篱下不说,身边还有个神?婆的干女儿虎视眈眈,想起那阿芙蓉她便膈应,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倘若她们竟将?主意打到?阿笨身上……徐宁简直不敢往下想。

    她忽然灵机一动,“倘若汪云海主动将?咱们赶走?呢?”

    齐恒失笑:“你的意思,是?叫他甘愿前功尽弃,还自掏腰包安置咱们?”

    汪云海肯收留这尊大佛,必然有其用意,他虽是?一方太守,然,终究只是?个臣子,名?不正则言不顺,不若狐假虎威更得力些;倘他野心再大点儿,意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便更不会?轻易放齐恒离开了。

    徐宁道:“那是?因为尝到?甜头?了嘛。”

    属官们日日都来谒见,无疑满足了他充分?的虚荣心?,可若付出跟回报不成正比呢,他还肯这么干吗?

    齐恒豁然开朗。

    *

    汪云海日理万机,可对?家里并没有撂开不管,他自己也是?慢慢做大的,自然很知道银钱来之不易,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然而,月底翻看账本时,汪云海眉毛便皱成大大的川字,径直问?到?郭氏面前,“怎么这个月的用度竟添了八千两?”

    郭氏无动于衷,“我又?不管事,问?管事的人去。”

    好处轮不到?她,坏处却?要让她背锅,想得还怪美的。

    汪云海无言,当初是?他放任怜儿架空郭氏,可他满以为郭氏不会?甘心?认输,多少得从旁插一杠子,两人互相监督,府里账目也更清明些。

    岂料郭氏竟真个无欲则刚,任由怜儿骑到?她头?上,怪哉!

    看着汪云海匆匆离去,郭氏轻轻朝地上啐了口,她并不傻,香怜儿那屋子虽跟铁桶似的,也被她见缝插针安了两个眼线,故而郭氏对?家计并非一无所觉,自然看出里头?端倪,但,何必要提醒呢?让他们自个儿乱去罢,横竖她没享多少福,自然也不怕吃更多的苦。

    汪云海对?妻子的品行还是?信得过的,就有点怀疑银子被香怜儿搬到?娘家去了,她虽是?孤女,可干娘葵婆膝下还有七八个弟弟妹妹呢。但,葵婆又?何必这么大开销,知道她种植神?药所费不呰,可这份支出汪云海早就悄没声儿安到?公账上去了,私底下还来揩他的油,未免太贪得无厌些。

    香怜儿见他气势汹汹,自个儿可也没好气,“您好意思说呢,都怪您惹出的麻烦。”

    朝东苑努努嘴——原来这八千两多半来自静王夫妇的杰作,确切点说,是?静王妃的杰作。也不知徐家怎么教她的,堂堂一个名?门?淑女,买东西居然要靠赊账。

    这段日子她一天三趟往外跑,看见什么都喜欢,迫不及待要搂回府里,却?又?总说现银没带够,让人家记在纸上,身份在那里,自然也无人起疑。可等店家拿着债票过来时,东苑那扇角门?却?怎么都敲不开了。

    不得已?,只好来前院打听。香怜儿却?是?要脸面的人,由着一帮闲汉乌泱泱聚在太守府前,像什么话,少不得先帮徐宁付掉,支出便是?这般越攒越多的。

    汪云海目瞪口呆,“你不会?去找王妃对?质?”

    香怜儿叹道:“我也想啊。”

    可每每提起赊账的事,徐宁总是?将?话题岔开,她身边那三个丫头?更是?千伶百俐,一会?儿倒茶一会?儿端点心?,总不让人有空闲之时,偏偏香怜儿要管教府里许多下人,自个儿亦是?分?身不暇,总不能老耗在东苑,少不得略坐坐就走?。

    倘若这些还能视作误会?,是?她小人度君子之腹,那么之后发生的种种便坐实了静王妃是?位悭吝之徒。

    盖因徐宁也来过她这小院几次,起初香怜儿还是?挺高兴的,觉得堂堂王妃肯为她折腰,然而徐宁开口便是?“这套鸡翅木家具不错,放我那花厅正好”“这个多宝阁挺别致,搬去我床头?罢”“这好似前朝遗下的古董,哎呀妹妹可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正想这个呢”。

    香怜儿望着空空荡荡大殿,很是?哀怨,“您瞧,家里都快被她搬空了。”

    汪云海:……

    第142章 摆脱

    香怜儿家里可容不?下这么尊大佛, 一个月八千两,一年就将近十万两白银,这么简单的账谁都会算, 她总不?能也学静王妃赊账吧?

    被人占便宜还在其次,可万一静王妃意在试探太守府的家底, 难道还要继续纵容她吗?

    汪云海目光微动, “你说她是故意?”

    香怜儿没这么说,她眼里的徐宁不?过?是个浅薄无知?的女人, 仗着出身得了门好亲事?,不?像她事?事?都得亲力亲为。

    但也正因为两人性格经历大相径庭, 香怜儿才愈发眼里揉不?得沙子。

    “还是打发她走罢,再这么下去?,家里得乱成什么样。”

    她记得西山那儿就有块别院,把静王夫妇赶去?正好。虽说那也是汪云海的产业, 横竖空着也是白空,不?如?暂且安置——左右他们?住不?长的。

    汪云海却不?甚乐意, 那宅子气派恢宏,比之行宫也差不?了多少, 原是他留待日后养老用的, 岂能白白便宜别人。

    “容我再想想罢, 也未必就到水火不?容地步。”

    汪云海当然不?愿放弃眼前好处, 那对夫妻虽然麻烦,可看在眼皮子底下方才安心,如?若脱离控制, 还不?定怎么样呢。

    “随便您吧。”香怜儿劝不?动他也懒得劝了, 只命人取她的水烟袋来,里头当然不?是普通烟丝, 而是干娘精心炮制的物件。

    每逢心情愁闷时,她总得抽上两袋,烦恼于?是一扫而空,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汪云海神情专注,她遂递过?去?,“您也试试?”

    汪云海见?识过?那神药的厉害,自是有些踌躇,他与?葵婆属于?互利共赢,因财而聚倒也牢靠,可若是上了瘾,从此沦为傀儡,那就非他所愿了。

    香怜儿轻蔑地撇了撇红唇,“爱用不?用,有你这般婆婆妈妈的。我抽这水烟有年余了,您可瞧见?有何不?妥?不?过?闲来无事?解闷的玩意儿,你不?想它,自然也就断了。”

    一番怂恿,到底还是令汪云海跃跃欲试,接过?来吸了口,那滋味并不?十分美妙,苦味浅而淡,说不?上有何益处。

    只周身的确轻快了些,仿佛飘飘然。

    香怜儿笑道:“初尝都是如?此,多抽两口便晓得其中妙处了。”

    越性叫人点上烟灯好烧烟炮,如?此方才过?瘾。两人对榻而吸,好不?快活。

    徐宁故意弄出种种奇葩操作,居然没能将人吓退,心下亦颇为纳闷,这香怜儿的涵养竟如?此之好。

    莫非她太客气了,还得多捞点才行?

    郭氏十分善解人意,听说她去?香姨娘处要东西,还特意送了几件陈设过?来——她主动表态,如?此慷慨大度,香怜儿自然不?好借题发挥。

    临走时郭氏又透露给徐宁一个信息,香怜儿极其讨厌猫狗,不?知?是幼时被咬过?还是怎样,看见?便躲得远远的,后来汪云海沦为她裙下之臣,府里更是连狗叫声都听不?见?了。

    郭氏十分遗憾,她早就想买只叭儿狗给孩子作伴,却一直未能成行,谁叫人家身娇肉贵呢?自然都得给她让道。

    徐宁觉得这郭夫人真是个妙人,句句看似都是家事?,实则却在为她提供切实可行的建议。看来郭氏并非不?懂宅斗,只是势单力薄、没人给她撑腰罢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徐宁当机立断,让半夏去?集市买些猫狗回来,要活的,如?若没有,就从路边拣些流浪的也行,只当献爱心了。

    齐恒同?样不?喜猫狗,他这个却是客观因素,空气中飘散的毛絮易诱发哮喘,为此,徐宁只能吩咐侍从勤加打扫,再多洒些水便是。

    当然,为保险起见?,还请齐恒室内也戴上帷帽罢。

    齐恒瞪眼,这多不?方便,难道连亲嘴还得隔着层纱布吗?

    徐宁忍着笑,“您且忍忍罢,挨过?这几天就好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就不?信汪云海的涵养好到能容忍她在府里胡作非为。

    半月后再度见?面,汪云海终于?恭恭敬敬请他们?到西山别院去?。

    香怜儿的抱怨是一方面——她被狗叫声弄得神经衰弱,何况徐宁根本就没约束那些畜生,任由他们?遍地撒欢,于?是各处都是狗粪猫尿,这对天生洁癖的香怜儿来说无疑又是一重打击,为此她不?惜一天洗十次澡,也不?让汪云海碰她了,总觉得身上有何气味。

    府里原先还有几个得宠的妾室,但都被香怜儿借故打发走了,汪云海也不?好舔着脸皮回老妻房里,何况郭氏保养得再好,也是年逾四十的人,皮肉跟年轻小姑娘自不能比。

    独守空房多日,汪云海备受煎熬,若单是后宅的不如意就罢了,可他臆想中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未出现,官吏们每日天不亮就来点卯,可都是直奔花厅,压根不?往他哪里去?——齐恒在花厅设了公堂,挂上匾额,每日在那里断官司,无论大小,只要是讼师呈上来的状纸,他都愿意听上一听,甚至无钱请不?起讼师的,他还会让身边小太监帮忙口述记下,那几个太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个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这才多会儿工夫,静王的名声就已传遍大半个巴郡,把他当青天大老爷捧着,汪云海这个正儿八经的地方官反而退后一射之地。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哪是瓮中捉鳖,分明?是鸠占鹊巢。

    若任由静王夫妇胡闹下去?,早晚太守府得改姓齐,为此,汪云海只能及时止损。先前赔进去?的就当打水漂罢,他再也不?想看见?这对瘟神了。

    得知?汪云海终于?松口,徐宁亦缓口气。她这法子实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香怜儿固然难以忍受,而她也发觉照顾一群猫猫狗狗并不比养孩子简单,因这些家伙根本听不?懂人话——那些屎尿不但出现在香怜儿院里,她这里同?样比比皆是。

    真佩服后世?那些养宠物的是怎么将爱宠训练得炉火纯青的,至少徐宁的爱心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如?今大功告成,徐宁将猫狗们?托给附近相熟的农家喂养,当然也会给足抚养费,并叮嘱会暗示回访——怕转眼就给宰了吃了。

    郭氏道:“王妃多虑了,在农家,猫能捕鼠,狗能看门,他们?才舍不?得杀掉。”

    徐宁此举间接满足了她一个心愿,以后她可以带孩子偷偷前去把玩。至于?太守府,只要一日还笼罩着香姨娘的阴霾,便注定没法子的。

    西山别院定期有人洒扫,那里的卫生不?必担心,可刚去?怕是顾不?上开伙,故而郭氏特意备了一桌席面,到时候只需蒸饭,或者?煮点面也能对付。

    徐宁含笑道:“夫人有心了。”

    葛太医瞅着几道菜面露疑惑,还特意用筷子夹起嗅了嗅,“夫人,厨房里可有何人去?过??”

    郭氏微微愠怒,“大人怀疑我下毒吗?”

    莫说她跟静王妃交好,即便交恶,也不?会用这样愚蠢的法子,亲自陷自己于?不?义。

    葛太医摇头,“不?是毒,是药。”

    徐宁立刻明?白过?来,“跟葵婆先前送的差不?多?”

    这巫婆好生可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活像上辈子有仇似的。

    郭氏不?知?阿芙蓉的危害,可她知?道是药三分毒,哪有人好端端添这个的。

    “我找她算账去?。”

    徐宁连忙拦住,“算了,以后再说。”

    此刻无凭无据,还容易被反咬一口。若徐宁真个吃下具有成瘾性的饭菜,那自然中了香怜儿诡计;即便发现端倪,可东西是郭夫人送的,也能顺利离间她们?,一箭双雕。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徐宁尚可一走了之,可郭夫人没法子,她只能叮嘱郭氏加强戒备,若无必要,最?好别跟香怜儿起冲突,她看此人挺自负的,瞧不?起的,多半也懒怠下手。

    郭氏苦笑,“我明?白,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么?”

    其实,只要汪云海肯站在她这边,哪怕来十个香怜儿也不?怕。然而,伤她最?深的却是自家夫君哪。

    第143章 家书

    双方都不?愿意?多做纠缠, 故此行李收拾得很快。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还是最初带来的那些,至于徐宁从香怜儿院里搬走的大件, 她带着还嫌累赘呢,索性借花献佛, 还给人家吧。

    当然外头欠的债就一笔勾销了——徐宁除了饮食, 本就并非爱好享受之?人,何况巴蜀之?地虽非荒蛮, 比京城不?知差了多少,哪有入得她眼的?往往转手就给变卖了, 饶这般,她自个儿倒挣了约摸六千两银子。

    考虑到汪云海就是个贪官,敲他一笔竹杠不?算过分。

    齐恒望着她喜气洋洋模样,顽皮心起, 忍不?住上手掐了掐她鼻梁。

    当着人,徐宁最不?喜动手动脚的, “做什么?”

    齐恒面不?改色,“有只小飞虫。”

    等徐宁靠近时, 他却蓦地将捏紧的两指松开, 似是任由它飞去, 于是徐宁到底看不?清那虫子长啥样, 唯有半信半疑。

    齐恒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人生在世, 须多积阴骘。”

    徐宁便不?好追究了。

    半夏与 ?白芷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谁说殿下性情寡淡?偏对着主子这般促狭,人家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她瞧着男子也差不?多哩。

    西山别院听名?字偏僻,其实离太守府并不?遥远,更不?用说远离集市了。想来汪云海是个爱热闹的,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清闲日子实非他所愿。

    不?过考虑到睡眠质量,汪云海还是将附近民居做了清理,只留下寥寥几户农家作为?点缀,否则可真成人间孤岛了。

    徐宁松口气,古时候交通不?便,她还真担心没处买菜去,眼瞅着要过年了,集市都得关闭,府里却面临弹尽粮绝,有这些农家就好说了。

    她准备多买些鸡鸭鱼肘回?来做成熏腊制品,以前?都是到外头买,或是温徐两家送来,今年她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岂不?更具趣味?

    徐宁牢牢抓着齐恒胳膊,“殿下可不?许躲懒,要帮忙才行。”

    齐恒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君子远庖厨。”

    此非他之?专长,他可不?想在人前?丢脸。

    徐宁眉立,“你若不?肯,这个月就别到房里来了。”

    齐恒滴溜溜打个寒噤,难道除夕夜还得落得孤家寡人么?

    罢了,妻子就这点小小心愿,做丈夫的理应豁达。

    别院里忙得热火朝天,人人都觉着新鲜,以前?都是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谁知道王妃这般有雅兴呢?

    然而?,徐宁尽管斗志昂扬,实操起来才发现自己只会纸上谈兵,别的不?提,杀鸡该怎么杀?拎着两只膨大的翅膀无?所适从,理智上知道往脖子上割一刀就行了,可它老是扑腾,弄不?好就得溅一身血。

    还有,拔毛该怎么拔,总不?能连皮带骨吃下去罢?

    徐宁有心借齐恒那把宝剑一用,想想却又?太夸张了,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既视感。至于齐恒,他正忙着给花鲢鱼去鳞呢,看那样子却亦是笨手笨脚,鳞片弄得满地都是。

    徐宁甚是心累,顾不?上指摘他了,好歹人家亲力亲为?,还干了点实事。

    可随即才想起来,以前?奶奶告诫过她,杀鱼不?能把苦胆碰破,否则就全糟蹋了。

    正要出言提醒,可已经迟了,齐恒麻利地开膛剖肚,却未注意?避开脏器,只见鲜绿的胆汁喷涌而?出,很快覆盖上整条鱼身。

    齐恒满脸无?辜,徐宁连骂他的心都没了,只能让人多打点水来,尽量冲洗干净——若实在无?法食用,当然只好舍弃。

    “对了,红芍呢?”

    都说秀色可餐,这丫头偏偏不?在。

    白芷默默递上一方棉帕供她揩拭,“跟葛太医上山采药去了。”

    葵婆的出现激起了葛玉章胜负心,他希望能研制出一种药,能克制阿芙蓉的毒性,最少也得降低成瘾的可能。尽管徐宁觉着希望渺茫,若真能成功,却是利国利民的益举,她自然不?会拦阻。

    红芍身为?义女,岂有不?帮忙之?理?她这会儿体会出葛玉章的“良苦用心”了,小妾不?能随便使唤,女儿却无?妨,毕竟百善孝为?先嘛。

    红芍虽然颇多腹诽,可谁叫葛玉章送了她那套头面呢?拿人的手短。采药虽然辛苦,但?也并非毫无?益处,葛太医传授她好几种保养肌肤的秘方,试用过后,果然觉着皮肤白皙水嫩了许多,红芍干起活便更任劳任怨了。

    要叫徐宁说,天天窝在不?见日光的深山老林里,想晒黑都难,这丫头被?人骗了还帮忙数钱呢!

    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关她的事,可眼前?怎么办?

    徐宁看着满院的家禽牲畜望洋兴叹,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这些家伙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排便了,到处都是屎尿臭气,将心比心,她终于体会到香怜儿的感受——害人之心不?可有。

    万幸,半夏急匆匆地赶了来,身后跟着个包头巾的中年妇人,模样朴实无?华,正是住在附近的一户农家,唤作阿庆嫂。

    这阿庆嫂手脚极为?麻利,没一会儿就把满院乱跑的鸡鸭赶到一处,又?吩咐人烧一大锅滚水来,只往里兑了点凉水,便娴熟地将拧断脖子的白羽鸡扔进去,开始拔毛。

    徐宁意?欲从旁协助,哪知才把手伸进去便烫得赶紧缩回?,这水哪怕没有一百度,少说也有七八十?。

    阿庆嫂笑道:“您大人细皮嫩肉,哪里做得这些力气活,水若不?烧滚了,毛羽都紧紧黏在皮肉上,才弄不?下去呢!”

    徐宁只能感慨,术业有专攻。瞧人家手上那些老茧,都是切身经验。

    齐恒故意?刺她,“所以说没本事就别逞能,何必东施效颦?”

    徐宁瞪他,“你也不?过半斤八两,说风凉话倒算得第一位。”

    阿庆嫂笑道:“王妃勿怪,殿下总比我家那口子勤快多了,别说杀鸡宰羊,连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民妇又?能到何处埋怨?”

    不?独她一家,附近住的大多如此,巴蜀这地方,土壤肥沃,又?大多数时候风调雨顺,稍稍用点力气温饱就不?用愁了,又?有谁肯辛苦耕耘?只阿庆嫂是个有志气的,盼着儿女出头,将来或有机会到外头闯荡,得多给他们攒些本钱才是,顶见不?得丈夫那副懒散样子。

    徐宁识趣地没问?她为?何不?和离,这个世道,独身女子是很难活下去的,更别说拖家带口,那简直等着人上门欺负。何况阿庆嫂的丈夫虽不?尽人意?,矮子里拔高个倒算不?错了,除了爱撞丧两口黄汤没别的坏毛病,比那些狂嫖滥赌的强,故此她简单抱怨两句,就又?轻快地揭过去了。

    临走时,徐宁特意?交给她一封银子,算是辛苦卖力的酬劳,余外还赏了几枚金锞子,让她带回?去给孩子赏玩。

    阿庆嫂千恩万谢,觉得皇天菩萨真是厚道,巴巴让她碰上这位贵人,她决定了,以后等孩子们长大,男的就送到静王身边当差,女的就让服侍王妃为?奴为?婢,好歹历练几年,也算不?虚此行。

    徐宁啼笑皆非,这大娘算盘倒是精刮,把她一家都得惦记上了,可她哪需要许多人伺候?

    要当面回?绝,又?有点伤感情,何况阿庆嫂根本不?听她多说,一溜烟跑远,似是生怕她要回?那些金锞子似的。

    徐宁只得罢了。

    院中一片狼藉,好在该拾掇的都拾掇得差不?多了,徐宁命将抹盐后的熏鱼腊肉都拿去晾晒,趁天气晴好尽快风干,避免腐坏。

    葛太医回?来时,便有幸尝到刚出锅的酸菜炒鱼杂、鸭血粉丝汤以及各种千奇百怪的杀猪菜,调料虽然不?多,胜在食材新鲜,原汁原味,是不?同于宫廷御膳的另一种妙处。

    连红芍这样注重身材的都忍不?住大快朵颐,她爬了将近半面山,累得气喘吁吁,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哪怕端上一整头牛她也吃得下!

    阿笨还在长牙期,自然嚼不?动这些东西,但?,他也分得一碗鲜美的鸡茸粥,还兑了牛乳,小嘴砸吧着别提有多美了!

    齐恒望着满室安宁,喟叹道:“吾愿终老是乡。”

    徐宁微笑,这或许是齐恒的真心话,不?过,世事的发展往往非人所能预料。

    徐宁的态度是既来之?则安之?,但?并不?表示她跟京城断绝了联系。她把闲暇时间都用来写?信,有给杜姨娘的家书,当然也有给邓太后、温贵妃和景德帝的。

    信里的内容并无?太大差别,不?外乎汇报自己在此处生活安好,顺便关切远隔千里的人们近况。

    示弱比强硬更管用,所以皇帝,您千万别忘了您的好儿子啊。

    第144章 斗法

    即使远离京城, 但巴蜀地方?的年味依旧很足,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有从集市买的, 也有自己做的——这地方?别?的不多,树林极是茂密, 随便弄点什么植物的汁液, 往布上一糊就?成?了,至于竹编的灯笼骨架, 那更?是人人都会?的手艺,美中不足这种染料容易褪色, 所幸一年只?此一回,倒也算不上靡费。

    至于福字和对联,那却非穷苦人家所能享用,以往都得咬紧牙关?抠出两枚铜子来, 但今岁不同,静王殿下免费发送, 童叟无欺,听闻对联上的字还是殿下亲自书写的呢!

    徐宁原本想着, 那么多副对联, 请几位师爷代工也就?行了, 横竖没几个人识得静王真迹。然而齐恒不愿弄虚作假, 哪怕年底诸事繁琐,也还是拨冗写了好几十副不同的楹联,让姜管事务必完好无损地分发下去。

    可当汪太守闻听消息厚着脸皮前来讨要时, 齐恒却直接拿向荣的字敷衍过去——他跟他许久, 学得有七分像,瞒天过海自是容易。

    徐宁头回发现?夫君竟如此双标, 不过,她喜欢。

    爆竹声中除旧岁,可惜带来的不多,大半也都在那次狼袭中损失掉了,徐宁甚是叹惋。别?的还有法可想,可面对火药这种至高无上的发明,她身为穿越女亦束手无策,真有这本事,早就?揭竿而起自立门户了。

    只?剩寥寥两挂,留待正月初一放罢。徐宁让半夏将风腌好的熏鱼腊肉送几挂到阿庆嫂家去,虽说?人家不缺这些,可宫里调味与别?处不同,多少尝个新鲜,再问问可有鲜鸡蛋买些回来,王府里就?是这点不便,想养些活禽忒为麻烦。

    半夏回来后道那家子忙得厉害,不过还是抽空给了她五十个鸡蛋,再不够,也只?能到别?家买去。

    徐宁奇道:“宋家忙什么呢?”

    这阿庆嫂可是个响快人,巴不得同她做生意,岂有往别?处赶的道理。

    人家不搭理她,半夏也顾不上细问,“仿佛听说?在办嫁妆。”

    徐宁更?纳闷了,以前跟阿庆嫂聊天,彼此也算知根知底,知道她最?大的女儿还不满十三,哪有这么快嫁人,还是说?订婚?

    若真如此,念在阿庆嫂这阵子对她照顾,送点添妆也是应该的。

    回头跟齐恒商量,齐恒道:“你看着安排罢。”

    自己却也有些意外,盖因这巴郡有条州律,男不足十六、女不足十五不许议亲,虽说?法不责众,民间多的是看对眼便草草定下亲事的,可就?在他眼皮底下如此莽撞,会?否太罔顾上意?

    “你抽空打听打听,是哪家儿郎。”

    这个他不说?徐宁也会?照做,好歹相识一场,她自然不愿好人家的姑娘往火坑跳,总得人品信得过才行。

    还不待她探听清楚经?过,阿庆嫂却哭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前襟都哭湿了,那可是她刚制的新衣,弄得这样埋汰,可见何?等着急上火。

    徐宁让半夏倒盏热茶来,好叫她慢慢说?。

    以往这嫂子是个口齿伶俐的,今儿却不知怎的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徐宁听了半日也没听出究竟,只?知道她想取消婚事,“嫂子,你就?算再着急,也得告诉我亲家是谁呀!”

    阿庆嫂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哪有什么亲家,是嫁给山神。”

    徐宁愣了愣,不意听见这种答案,“什么山神?”

    阿庆嫂方?才断断续续讲述起来,原来此为本地旧俗,每逢年底,就?得献上一名清清白白的美女给山神当媳妇,名为娶亲,实为献祭。尽管葵婆说?得好听,声称那些女孩子都得天上享福去了,可阿庆嫂亲眼看着走进山洞里的人再没出来过,谁知道是生是死?连尸骨都寻不见。

    半夏白芷面面相觑,从来只?在地方?县志里见过这等异闻,还当是上古未开化?时候的风俗,怎么现?在还有人冥顽不灵?

    徐宁并?未觉得骇怕,反倒有种异常的愤懑从腔子里满溢出来,双眼亮得怕人,“你是说?,人选由葵婆指定?”

    阿庆嫂点头,“葵巫擅长扶乩卜算,点到哪家是哪家。”

    被选中的女孩子非但不能伤心,反而得以此为荣,欢欢喜喜置办嫁妆,高高兴兴出嫁,好求山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但,或许正因如此,巴郡这些年都没什么太大的灾祸,对葵婆自然越发深信不疑。

    徐宁唯有冷笑,她不信汪云海对此毫不知情?,更?有甚者,恐怕彼此勾连。好一招杀鸡儆猴!谁想跟汪云海作对,就?得掂量掂量,家里人能否承担得起这份后果,难怪整个巴郡都对汪云海又?敬又?怕,得罪他便是得罪山神,谁敢呢?

    徐宁将阿庆嫂搀起,“嫂子勿忧,我既然知道,便不会?坐视不管,找机会?把大丫带到我这来吧。”

    大丫便是阿庆嫂的大女儿。

    阿庆嫂心乱如麻,她原希望王妃能将人远远送走,可听王妃的意思,是要留在此处?

    “若开罪山神,民妇怎么担待得起?”阿庆嫂嘴唇簌簌发抖。

    徐宁是压根不信这些歪理邪说?,她穿的又不是玄幻小说!与其大丫走后,葵婆再挑个人出来献祭,还不如将这事挑明了。她便要坦坦荡荡告诉众人,有她在一日,休想为难这些无辜的女孩子。

    阿庆嫂也无法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来找王妃求助,总不能把那些话都给吞回去。

    晚上齐恒回来,徐宁颇为义愤讲述这害人的勾当,言语里恨不得将汪云海碎尸万段,那葵婆也该凌迟处死。

    齐恒沉吟,“她这一路过来,居然畅通无阻?”

    汪云海定下人祭,就?该把人盯紧才是,怎的这样疏忽?

    徐宁嗔道:“你疑心她编故事吗?谁会?这样诅咒自家?”

    阿庆嫂眼角眉梢真情?流露,并?非作态,再说?这也不是能瞒人的事,稍稍打听便能出来。何?况徐宁已叫侍卫去后山看过了,的确有个黑黢黢的洞穴,洞口还摆着一对花烛,“山神”想必就?住里头呢!

    齐恒并?非毫无同理心,身为父母官,本就?该为民请命,遂默许了徐宁做法。

    隔日,阿庆嫂亲自将大丫送来,是个清秀瘦削的姑娘,薄有几分颜色,也难怪会?被山神看上。

    言谈之中,徐宁只?觉得大丫乖巧讨喜,眉宇却有些郁郁寡欢,不像她这个岁数的人,农家的孩子虽然早熟,哪来许多烦恼?

    多亏半夏有办法,仗着天生会?攀交情?,不多时便已撬开大丫的舌头。原来葵婆盯上她家并?非无的放矢,早在几个月前,王妃还没来时,葵婆就?想把她说?给自家小儿子,可村里人都知道那是个傻子,成?天半痴不呆,口角流涎,偶尔还会?打人,葵婆却说?是“请神”,被打的自然是“逐厄”,因她积威日久,没人敢与之争辩。

    可偏偏阿庆嫂一家回绝了这门亲事,原以为好生将聘礼退回去就?是了,哪知葵婆怀恨在心,在献祭名单上做了手脚——在此之前,她们对山神娶亲都是深信不疑的,然而实在太过巧合,怎么看倒像是葵婆报复。

    徐宁握着大丫冰凉的手,肯定道:“这就?是报复,所以你也无须内疚,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何?错之有?”

    难怪阿庆嫂过来时语焉不详,原是怕说?出原委显得像借机生事,她的确与葵婆有罅隙,可大丫好端端的不该遭这罪呀!

    半夏忧心忡忡,“如今咱们把大丫藏起来,不知他们会?不会?找别?的女孩子代替。”

    徐宁冷声,“他们真敢才好。”

    人祭早已被取缔,就?算方?外之民不通教化?,也不该擅行生杀予夺之权。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掀了祭台,把葵婆一帮人通通扔到山下喂狼。

    然而,即便她放出消息新娘在此处,外头依旧没什么动静。葵婆仍旧当她的巫医给寨子人看病,似乎没发觉祭品已经?脱离掌控,至于汪云海,据郭夫人的反映,则天天红光满面,醉得不省人事,谁叫年底应酬太多,他这位一把手自不能免俗。

    郭氏倒是辗转听说?那女孩子的事,她知道徐宁一向心善,此刻却劝她最?好别?插手。

    徐宁莞尔,“夫人也当我怕了他们不成??”

    郭氏欲言又?止,叹道:“唉,那巫婆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之能。”

    有一回大旱,她说?哪天有雨,结果还真就?来了,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换言之,她虽不太信山神,却对葵婆的本事颇为忌惮,怕她拿这个扎筏子。

    徐宁不以为意,“预测天象,上达晴雨,本就?是钦天监的责任。”

    齐恒这趟就?藩所带的官吏,不乏精通天文历法之人,便真斗法也不怕,倒要看看那巫婆有几斤几两。

    郭氏佩服她的胆量,敢情?静王妃是钟馗转世?、专爱降妖伏魔呢!

    第145章 阴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宁没把葵婆的巫术放在心上,除非真能沟通鬼神,否则她平生?不做亏心事, 有什么可?怕的?

    过年才是眼前的第一件大事,徐宁仍旧兴兴头?头?的, 包红封, 包饺子,准备守岁的各种小游戏——当然也包括对应的各种奖励, 赢的人都有彩头?,为此, 半夏等人无不跃跃欲试,就连姜管事都厚着脸皮想来讨杯酒吃,他家?眷都在京城,一个人冷冷清清得多难熬。

    大丫是个懂事的, 跟她娘一样勤快又能干,看见?谁百业缠身, 就忙不迭过去搭把手儿?,因此众人待她的印象倒都不坏。

    徐宁留下她却不是要她为奴为婢, 这么处处使唤人家?, 倒显得她居心不良。

    然而大丫脸上只是默默, “让民女做点事, 民女心里还好过些。”

    否则白吃白住,她自?己过意?不去。

    徐宁也无可?奈何,怜惜这女孩子命途多舛, 好好的怎会遇上这桩冤孽, 因劝道:“你放心,有我在, 葵婆那干人必不敢来找麻烦。”

    大丫脸上仍有不安。

    徐宁知她心系爹娘,于是告诉她,自?己命侍卫暗中监视,倘若葵婆或者汪太守意?图对阿庆嫂一家?不利,她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其实?,徐宁倒盼着那边能快点动手,好叫她能揪住汪云海的小辫子,否则这样没头?没脑,她亦不好发?难。

    然则,汪云海似乎深谙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迟迟未见?消息,这让徐宁怀疑自?己是否高估了他们,可?能鼠辈天生?胆小,轻轻一吓就退缩了?

    直至除夕,徐宁召集众人热火朝天煮饺子呢,还特意?在其中几枚包上铜钱,吃到铜钱的人明年将有好运——半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在铜钱穿孔处绑上细细的棉线,如此好运只她一人独享,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红芍早偷偷将线剪断,到时候吃着咯牙可?别怪她!

    徐宁唯有默默祝祷,希望没哪个傻子给囫囵吞下去,这时候没外科手术,噎死了可?别怪她。

    葵婆一行正是在这时找上门来。

    徐宁听见?笃笃的敲门声,心下便已知其然,挽着齐恒胳膊娇声道:“怕是来要债的,殿下陪我出去看看吧。”

    齐恒知她故意?行下马威,也只能由她。

    门打开,赫然是一帮浓墨重彩的土著,为首的正是葵婆,额头?点着朱砂印,两颊用油彩画出诡异莫测的图案,瞧着很?是瘆人。

    徐宁吃准了这巫婆是在装神弄鬼,自?然不会怕她,只礼貌问道:“您有何事?”

    鉴于葵婆在此地颇有声望,体面还是要给。

    葵婆一改先?前慈眉善目之态,眼神极其凌厉,仿佛真叫山神的使者给附体了,往里头?遥遥一指,大喝道:“宋家?女子何在?”

    徐宁瞥向一旁的汪云海。

    汪云海乃此地父母官,想来是无须毕恭毕敬,然而此刻对着葵婆却是卑躬屈膝、极尽点头?哈腰之能事——连他都如此作态,民众对山神的信奉自?然更进一层。

    汪云海对静王夫妻亦很?是客气,“听说宋家?的大姑娘跑到这地方来了,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话说得很?巧妙,是大丫自?己跑来的,而非徐宁蓄意?收留,暗示她可?以撇清干系。

    徐宁冷笑,“原来如此,太守大人竟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没答是,也没答不是,反而将矛头?对准汪云海身上,叫汪云海心里一咯噔,人人都对蜀中大巫深信不疑,怎么王妃却跟视而不见?似的,难道已看穿他算计?

    便是汪云海自?己,也没法说是纯然的唯物主义?者,葵婆在他眼里虽算不上无量神佛,但还是很?厉害的。

    正因如此也不能违拗。

    当下赔笑道:“王妃折煞微臣了,不过事关重大,微臣不能不陪着走一趟,若真有何误会立刻澄清了也好。”

    自?甘为葵婆附庸,意?思献祭并?非他所主导,乃本地山民的共同愿望。

    徐宁望着天,“即便我说没有,大人也不信罢,是不是还得将王府翻过来搜查?”

    这别院本是汪云海的底盘,徐宁反客为主,他竟也不着恼,仍旧颤巍巍道:“王妃还请行个方便……”

    葵婆却大马金刀往前一站,“如此,说不得得罪了。”

    居然真要进里搜查——明明面前就有好几个官,这老虔婆脸上殊无畏色,仿佛为山神效忠,一下子让她胆子都变大了似的。

    汪云海搓着手,臊眉耷眼努力圆场,“有话好好说,两位又何必动气……”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技可?真精致。

    徐宁冷笑连连,说什么她都不会将大丫交出去,齐恒却上前一步开口道:“没错,宋姑娘就在此地,不知您找她有何事?”

    很?好,他的意思竟是要当面拆穿,徐宁索性退后,让夫君跟他们对峙去。

    汪云海也不意?静王殿下这般直白,踌躇片刻,还是坦诚道:“是要许配给山神。”

    齐恒冰冷的目光向他袭来,“哦,你身为巴郡太守,理应知道本朝早已废除人祭,怎么还明知故犯?”

    汪云海涨红了脸,一个个就会拣软柿子捏,嗫喏道:“殿下有所不知,正是为了本地安泰,才不得不如此。”

    身后那些涂着油彩的村民神情静默而肃穆,可?见?默认了汪云海的说法。

    齐恒轻嗤一声,拖长音调,“这般说来,若不照办,山神就会开罪于民,这是神佛还是妖魔?”

    葵婆脸上隐隐有怒气攒聚,竟敢如此亵渎她敬仰的神明!

    汪云海则飞快摆了摆手,悄悄道:“殿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东西可?是有灵的。”

    齐恒倏然无惧,态度清朗,“若真有灵,尽管来找本王麻烦,本王何畏之有?”

    至此,汪云海也无法,讪讪向葵婆道:“大巫,您看……”

    葵婆扭身转头?就走。

    徐宁忽道:“等一等。”

    汪云海以为她要将人交出来了,眼中异色闪烁,岂料徐宁端出的却是一盘白生?生?的水饺,想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鲜灵可?爱。

    她含笑道:“大过年的,来者是客,吃点东西再?走罢。”

    伸手不打笑脸人,在汪云海的眼色下,葵婆板着脸抓起一枚,然而才咬下便闻嘎嘣一声,她面色古怪的缓缓取出,原来是枚铜钱。

    徐宁笑得前仰后合,“听闻大巫精通卜算,怎的连里头?包有铜钱都预知不到,让您受惊了。罢了,此物能带来好运,保佑您来年身体健康、顺遂无忧。”

    葵婆原本枣红色的面皮黑成?紫酱颜色,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显然这下子丢脸不小。

    徐宁随便一试就叫她露馅,却还假借开玩笑之名?,让人发?作不得,只汪云海心下愈发?警惕,除去静王夫妻之心也更深了些。

    徐宁再?转向他,已是面无表情,“我不知大人是真正无辜还是狼狈为奸,可?若想找宋家?泄愤,就休怪殿下与我不顾情面。”

    这是提醒他不许找阿庆嫂麻烦。

    汪云海除了说好还能有何办法?来时气势汹汹,去时抱头?鼠窜,像极了落水狗。

    徐宁松口气,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孬种,也不难对付嘛。

    转头?对众人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准备酒菜,待会儿?得守岁呢。”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忙忙置办筵席去,这回的步伐却轻快多了。

    齐恒捏紧她的手,“饺子还有吗?”

    贪吃鬼,早说是肚饿,她会不给他留?徐宁娇嗔地瞪他一眼,“有,不过是生?的,得现煮。”

    齐恒思索一阵,“要包铜钱的。”

    凭什么不给他赐福,他也想接接好运——不是山神,而是她的祝福。

    徐宁扑哧一乐。

    一顿年夜饭其乐融融结束,徐宁也没忘记差人到外头?打听,怕葵婆抓不到祭品,又找其他女孩子代替。

    但一直到家?家?户户燃起爆竹声,后山依旧静悄悄的,汪云海更是早就回了太守府抱着温香软玉入睡,莫非这顿正面刚起作用了?可?汪云海会如此容易认栽吗?

    不但徐宁满头?雾水,齐恒也想不明白,他那番话本有激怒对面的意?思,可?汪云海真个退缩了,反而破坏他的计划,如此,也只能继续僵持下去。

    阿庆嫂来将大丫接回,献祭的日子已经过去,她的女儿?已安然无恙,不愿再?给王妃添麻烦。

    徐宁倒不介意?身边多个人,直言大丫若是喜欢,再?多住阵子也行。

    阿庆嫂连连摆手,“算了,她不懂规矩,何必留在府里添乱,等我回去教?好她再?说。”

    徐宁不能阻止人家?骨肉团聚,只得撒手,只阿庆嫂眉梢流露出的些许愧怍令她深感迷惑,似乎不止是单纯的打扰那么简单。

    但很?快,徐宁就明白了。

    开春后,一场凶险万分的瘴疠蔓延开来,起初不过是上山打猎的猎户,然此瘴疠的感染极强,渐渐的,身边接触者相继倒下,凡是中招者,无不突发?高热昏迷难醒,身上长满又红又大的毒疮,甚至口吐白沫,看着甚是骇人。

    就连最好的大夫都对此束手无策,而葵婆则是讳莫如深,只道天意?难测,连她也无法可?想。

    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错过的那场献祭,毫无疑问,这是山神发?怒了。

    半夏现在出门买菜都得乔装打扮,还得专挑清晨人少的时候,因为真的会被扔臭鸡蛋!

    额头?现在还有老大个包呢!红芍举着个剥了壳的热鸡蛋在她脸上滚来滚去,听她絮絮埋怨,“这些没脑子的蠢材,居然怪到主子头?上,说是您害得山神成?不了亲,山神才会降罪的。”

    徐宁冷静听着,并?没很?将流言当回事,山神若真动怒,最该获罪的不该是她吗?怎么她却安然无恙,难道神鬼也怕恶人?

    毫无疑问,此非天意?,乃是人为。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徐宁忽然想到,“最近怎么不见?阿庆嫂?”

    红芍接口,“听说为了避祸,一家?子早就搬走了。”

    徐宁干笑,“她们倒像料着会有今天似的。”

    心下倏忽雪亮,如同有电光划过。山神娶妻本是秘密,汪云海本可?以瞒着他们,可?偏偏却让葵婆闯进来求助,莫不是故意?放任?出于天然的正义?感,她与齐恒势必得阻止献祭,但,焉知这不是汪云海计划的一环呢,若非如此,山神怎么有理由发?怒?

    如今可?好,瘴毒蔓延,可?她也成?功激起民愤,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呢?

    齐恒乃凤子龙孙,她亦是入了宗室玉牒的皇子正妃,依照刑律,杀了可?是要诛九族的,便是汪云海也找不来这种打手。

    可?是,若齐恒死在愤怒的民众手里呢?法不责众,何况天高皇帝远,说不定到最后尸骨无存,更别说调查了。

    好一条毒计!

    诚如徐宁所料,葵婆闭关多日,总算与山神取得沟通,要平息这位神祇的怒火,再?找个新娘怕也不中用,得由本地身份最尊贵之人甘愿以身献祭,亲自?上达天听,或可?一试。

    齐恒居然还笑得出来,“昔日释迦牟尼割肉喂鹰,想不到本王也有这福分。”

    徐宁没好气,“你想成?佛吗?我可?不陪你。”

    当神仙得清心寡欲,怎及人间快活——这山神如此六根不净,怎么没被雷劈死!

    第146章 爆发

    葛太?医对此亦无计可施。

    并非他医术不佳, 实在这瘴毒来无影去无踪,恼人得很,仅从症状来推测,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除非能确实找着下的那毒, 才能对症下药——他万分肯定必是葵婆手段, 否则怎会那么多人同时染上?他天天到山上去都好?得很,简直不科学!

    但, 仅凭一己揣测无法将这恶妇抓起来,难道任由她逍遥法外?

    至于汪云海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自?是昭然若揭。

    郭氏悄悄来找徐宁,也是想劝劝她。

    身为汪云海枕边人,她对丈夫的秉性心知肚明,虽不知事情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可汪云海那个人睚眦必报,唯利是图, 怎么肯错过机会?只?怕巴不得将静王给逼上绝路才好?。

    郭氏的意思,徐宁夫妻最好?是远远离开, 或是将此事上报, 等带够充足兵力才来平乱, 要么, 就?干脆请旨换块封地,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方有什么好??

    徐宁看出郭夫人眼里的真诚, 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诚然这两个办法都有可取之?处,但, 无论哪种,徐宁都无法采用。

    齐恒那样高自?尊之?人,怎肯灰头?土脸悄悄遁走?就?算景德帝不怪罪,从此也成了宫中笑话。

    徐宁虽比他能屈能伸,也还是要面子?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她自?然得陪他共进?退。

    对郭夫人的提议只?能敬谢不敏。

    郭氏唯有叹息作?罢 ,将带来的半车菜蔬都给卸下,足够府里几天嚼吃了——知道如今出行不便,省得再?到外头?挨臭鸡蛋。

    徐宁感慨人间自?有真情在,她遇见的还是好?人多呀。

    半夏她们很有精神彼此打气,觉得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连红芍,自?从被葛太?医认了干女儿?,原本只?想躲懒的,这会儿?也铆足劲跟着翻看医术研习医理,或许能在无意中发现治疗瘴毒的办法呢?那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徐宁也在翻书,但翻的不是医术,而?是史书,以前的人遇见这种事都是怎么解决的?有参考答案才方便做题呀。

    直至某天看见《史记·滑稽列传》,徐宁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西门豹治邺这篇不就?跟眼下的处境很像?虽然一个是河伯一个是山神,大差不差。

    人家可是很干脆地把巫婆跟贪官都给扔水里去了。

    齐恒叹道:“像也不像,咱们遇见的这几位要麻烦的多。”

    书里是县民衔恨已久,西门豹才顺水推舟,但葵婆虽然搞人祭,却也扎扎实实是驰名一方的大巫,她又用那些丸药不知俘获了多少傀儡,哪是轻易能打倒的?汪云海就?更狡猾了,从来不以自?己的名义征收苛捐杂税,而?是让底下人代劳,譬如底下征七成,他挑挑拣拣改为五成,如此反成了大善人,人家还得感谢他哩!

    再?者,瘴毒总得解决,否则哀鸿遍野,有何生趣。

    徐宁有点懊丧,“这么说是没用了?”

    齐恒看她日夜劳心,深觉甜蜜,宽慰道:“容我再?想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个出路。”

    徐宁自?私点心想,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管闲事,年年有那么些倒霉的女孩子?,怎见得宋家就?该当特殊,何况,阿庆嫂事后避而?不见的态度已然很能说明问题,她恐怕早就?知道葵婆有这手,却故意隐而?不报,联合起来诱她入局,是她被那张朴素的面孔蒙骗,太?轻信了!

    牢骚归牢骚,徐宁并没派侍卫去把宋家抓起来,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或许人家真有苦衷,升斗小民哪能违抗强权暴政?

    再?次见到大丫,徐宁愣在原地,这女孩子?竟自?己跑来了。

    大丫脸上掺杂着坚决与愧怍,她太?知道自?己给静王殿下带来多少麻烦,她这趟过来,便是想要解决麻烦。

    徐宁闻听?她要主动献祭,第一反应是脑子?进?水,哪有人自?己往火坑跳的?

    她对这女孩子?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怜悯,有不忍,也有那么一点点的衔恨——明知是被葵婆欺压,就?该找葵婆算账去呀,帮着算计别人算怎么回?事,合着好?人活该被拿枪指着?

    然而?,她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徐宁无法太?过苛责。

    “你这趟出来,阿庆嫂还不知道吧?快回?去报平安,这会儿?他们想必正着急呢。”

    大丫咬着嘴唇,一扭头?冲出去,消失在茫茫细雨中。

    徐宁叹息,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有担当更有骨气,但,抵什么用呢?根本汪云海跟葵婆的目的就?不在她,无非顺藤摸瓜当个药引子?而?已,即便她现在跳出来自?我奉献,也于事无补。

    流言发酵到一定程度,汪云海终于上门了。

    这阵子?,齐恒装作?若无其事,却以称病为由推卸了朝务,只?在各处散心,汪云海便知道,自己这招攻心之战起了作用。

    他承认静王殿下是个好?人,爱民如子?——换做是他,若有谁敢在背后垢谇谣诼,老早就?抓进?大牢酷刑伺候。

    静王殿下却不肯,或者说,他爱名声胜过爱利益。

    汪云海一来,先帮着痛骂那群刁民,有病不快去治,好?好?的添什么乱,随即又羞愧表示,他枉为本地父母官,竟帮不上半点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兢兢业业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可面对这么大的舆论压力,连他也无力澄清。

    为今之?计,只?好?请静王殿下暂且避避风头?,他已然将车马找好?了,还额外附送五千两银票,足够负担回?京城的盘缠。

    汪云海凭心而?言,觉得此举堪称厚道,两虎一斗必有一伤,他只?是请对手退出角逐而?已,很过分吗?巴郡的水太?深,齐恒这么一个年轻王爷哪里理得清楚,不同流而?污就?算不错了。

    齐恒静静看着他,“这是大人的意思?”

    他在想汪云海究竟笼络了多少人,总不见得只?手遮天罢。

    汪云海笑容谦虚中透着得意,“微臣深思熟虑才过来的,还望殿下听?微臣一言。”

    能在这地方混得如鱼得水的都不是傻子?,那帮属官仰仗他威势久矣,他差不多已笼络六成,就?算有个把孤高自?许的,也不过两成之?数,剩下两成还在观望,仅凭这么点力量,试问静王要如何扭转乾坤?

    齐恒淡淡道:“你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你先下去罢,本王会酌情考虑。”

    汪云海知趣告退,越是身份贵重之?人越是好?面子?,不肯轻易服软,但听?这话,静王只?怕已萌生退意。

    如此甚好?,非到必要,他不想走到鱼死网破那步。

    待汪云海离开,齐恒面露愠色,一脚踢翻桌案,“竖子?!胆敢威胁本王。”

    徐宁难得见他如此动怒,却第一时间先去观察茶几有何损失,这可是上等的黄花梨。

    齐恒无言,忙着关心东西却不来关心他?

    徐宁笑道:“你真个生气,反而?中了他的计了,他若有胆子?大动干戈,又何必威逼利诱?”

    齐恒不愿用武力镇压,是因为不忍,汪云海却是由于不敢,太?守名义上虽能掌管一定兵权,可他哪敢让人知道他蓄了多少私兵?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到时候齐恒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都得赶来驰援。

    这会儿?不过是心理战,离正面交锋早着呢。

    齐恒气平了些,看着已经裂成两半的黄花梨桌案,略感歉疚,“这个怎么办?”

    拿去当柴烧?

    徐宁想了想,“这本是太?守大人的东西,让他找人来修补罢,要么另换一副。”

    当然,得汪云海自?己掏钱。

    齐恒:……

    庆幸自?己有这么位才貌双全的夫人,更庆幸她只?坑别人。

    *

    齐恒照两人商量的继续装死,他不着急,着急的就?该是汪云海了。汪云海好?大喜功,非等他露出马脚来,才好?抓他的小辫子?。

    然而?变故陡生,这日,徐宁听?说后山那边有动静,仿佛已经搭好?祭台准备人祭,她立时想起先前跑来的大丫,莫非是她?

    这妮子?真个冥顽不灵!

    徐宁再?坐不住了,她得亲自?瞧瞧,到底是条人命。

    齐恒亦面色凝重随她起身,“我陪你去。”

    夫妻俩顾不上备车,急吼吼地出门,远远便听?见喧嚷之?声。徐宁极目眺望,果然瞧见红木搭成的高台,上头?绑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涂脂抹粉,做新娘妆扮,说不上容貌秀丽,只?觉得鲜艳而?凄怆。

    她看得不甚清楚,但地下那位却很熟悉,正是暌违已久的阿庆嫂,正趴在架子?上哀求。

    大丫不肯下来,她脸上有种凛然赴死的神情,抱定宗旨要以一己之?身消弭祸端。

    阿庆嫂劝说无果,只?得又掉转头?来,央求那帮蒙着黑布的村民——瘴毒未除,他们脸上多有溃烂,正因如此,个个眼里透着怨愤。

    明明是“山神”降罪,他们却不敢怨恨山神,反而?迁怒到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头?上,意欲拿她泄愤,十足可笑。

    徐宁望着这群愚昧的人,快步上前,将缚着大丫的绳索解开。

    阿庆嫂终于瞧见她,脸上划过一丝愕然,继而?羞愧交加,捂着脸呜呜啜泣起来。

    第147章 刑罚

    阿庆嫂除了痛哭别无二话, 而适时赶来的汪云海脸上亦流露出?些许哀戚之色,但那?并非同情?,更像是兔死狐悲般的嘲弄。

    徐宁蓦地转向他, “太守大人便眼睁睁看着么??”

    人殉不但触犯刑律,还有违道德, 但凡稍稍有点同理心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汪云海万分尴尬, 这静王妃活像跟他有仇似的,专逮着他咬, 早知如此,该先设法收拾了这泼妇才是。

    当?着人他自不敢发作, 只低低道:“王妃,宋姑娘是自愿的。”

    牛不喝水强按头,他还能拦着人家自戕不成?

    心里未尝没点感慨,居然真有这般节烈大义的女子, 若真有山神,恐怕也会被她触动——然而, 这终究是场骗局,因而宋大丫的牺牲注定徒劳无功。

    葵婆重?新换回?那?套古里古怪的装扮, 嘴里念念有词, “该上路了, 别耽误吉时。”

    大丫脸上不见惶恐, 反是微笑,她朝母亲轻声道:“娘,您别担心, 等我面见山神就会向他陈情?, 求他饶恕咱们,将降下的灾殃收回?去, 大伙儿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重?新将松开?的绳索缚上,又?朝徐宁道:“王妃娘娘也莫替我委屈,这是我应该做的,算不上牺牲。”

    她新学了两句佛偈,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本就是她惹出?的麻烦,希望山神大人看在她诚心悔过的份上,能涤清她的罪孽吧。她愿以全?部的身心奉献给山神,永生?永世对他效忠,只希望以后别再有无辜的女孩子受害了。

    阿庆嫂的眼泪簌簌而落,她后悔从前将大女儿教?得太好,早知如此,该让她学得自私点儿,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以为她现在就能好过吗?

    徐宁咬着嘴唇,她讨厌这种伟大,更讨厌周围这些听风就是雨的帮凶,莫非人类的本性就是彼此伤害?抑或看着别人痛苦,他们方才能好过些儿?

    那?瘴毒可真是报应。

    葵婆高高扬起右手,做了个起的手势。

    一群壮汉抬起花轿,面无表情?朝里走去。

    眼瞧着快到?洞口,沉默良久的齐恒忽道:“且慢。”

    汪云海松口气,他还真担心静王殿下不按他划出?的道走,若宋大丫真个献祭,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幸而,静王终究是个善人,他就喜欢对付善人。

    汪云海堆起浓浓的笑走过去,“殿下有何吩咐?”

    快!下旨把这些粗俗愚蠢的刁民?抓起来吧!汪云海只觉肌肤里每一寸血液都在沸腾,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势必得有个了结,他巴不得齐恒拿这帮人开?刀,如此,他才有理由把他一步步推到?整个巴蜀的反面去——失民?心者失天下,很快他就会尝到?代价的。

    然而齐恒深吸口气,却道:“山神当?真是因为怪罪本王才降下瘴疠么??”

    汪云海一怔,莫非静王殿下也信了?他以为京城来的人多少有几分聪明呢。

    如此倒也不坏,恐惧更能磋磨一个人的心志。

    葵婆在汪云海授意下,很是淡定道:“不错。”

    齐恒叹息,“看来,的确是本王的过失。”

    汪云海心底迅速点头,就该这么?想,所以你?还是快走吧,巴蜀容不下这尊大佛。

    怎料齐恒随即却从袖中掏出?一封东西,“本王数日?未眠,呕心沥血,写下这封罪己诏,希望能求得山神原恕。”

    白布上殷红点点,不知是否真个用鲜血书就,然汪云海并不在意,静王此举虽出?乎意料之外,于他却是同样有利——古来皇室遭遇天灾,往往会下罪己诏来平息民?怨,那?还得是有担当?的帝王才行,一般人做不出?来,何况,承认自己德行有亏,便意味着威望的流失,从此往后还如何服众?

    静王自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殊不知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恐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汪云海强忍着兴奋,便欲上前接过,他定会将这封罪己诏广而告之,使劲宣扬,瞧瞧,瘴毒当?真是静王导致,这样天命不佑的领导者,你?们当?真愿意跟随他吗?

    眼看就要触及,齐恒却又?蓦地缩回?,皱眉道:“此物须献给山神,你?急什么??”

    汪云海傻眼,哪有什么?狗屁山神,他见都没见过,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儿!

    齐恒环顾四周,喃喃道:“得找个信使帮本王送去才行。”

    徐宁对齐恒此举拍案叫绝,原来他还藏着这招!

    夫妻间心有灵犀,徐宁当?然懂得他的意思,立刻道:“让葵巫去罢,她最?擅长与山神沟通。”

    葵婆那?张端庄持重?的老脸好险没绷住。

    汪云海与她同坐一条船,自不能看着队友落难,情?急生?智,“叫大丫送去,本就是指给山神的!”

    徐宁拨浪鼓似摇头,“非也非也,宋姑娘连山神的面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分寸?何况先前姻缘不偕,山神早就恼了她,再叫她来不是火上浇油么??”

    笑容满面转向葵婆,“能者多劳,还是请您老人家走一趟罢。”

    侍卫们知机,立刻压着葵婆走到山洞口,再狠狠往里一推!

    葵婆倒也艺高人胆大,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否则谎言岂非一下子就戳破?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徐宁方才松口气,总算扳回?一局,让这老巫婆受点罪,还远远不足以偿还她犯下的恶业!

    汪云海已然呆若木鸡,事情?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好像做梦一般。

    齐恒气定神闲,“诸位不必着急,等葵巫带着好消息出?来,自然能见分晓。”

    村民?们半信半疑,倒是没打?算跟齐恒对质,更没想到?山洞里一探究竟——只怪葵婆人设营造得太好,大伙儿都以为她是神通广大的半仙,刀枪不入无所不能,只是到?山神老爷的仙宫走一遭,能有什么?麻烦?

    若真能求来福报治愈瘴毒,往后他们必定更加勤于供奉山神,还会给葵巫也修座庙宇,感恩她庇护这些朝不保夕的可怜人。

    事情?峰回?路转,阿庆嫂眼泪都干了,只呆呆望着,等反应过来,忙不迭向徐宁叩头,她不知葵婆是否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无论如何,只要不是她的女儿送死便好。

    徐宁对阿庆嫂的观感十分复杂,既气恼她被人利用,可眼看她为女儿奋不顾身也难免动容,最?终只剩下一句幽幽长叹,“带大丫回?去罢,我不希望再见到?她。”

    这是提醒阿庆嫂最?好换个住处,搬到?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去——葵婆这个麻烦虽然解决,可还有太守在呢,难保汪云海不会迁怒。

    阿庆嫂忙不迭答应下来,她本就有意迁居的,只舍不得艰难开?垦出?的几亩田地,然而经历如此风波,她势必不敢留下了,好在先前徐宁断断续续给了她不少赏银,足够她另谋生?路——思及此处,阿庆嫂愈发羞愧,也愈发感怀起静王妃的好来。

    汪云海神游的魂魄终于归位,望着齐恒吃吃道:“殿下,是否该请人进去瞧瞧?”

    洞穴里神秘莫测,保不齐有何猛兽之类,葵婆到?底是个老人,还指望她徒手肉搏不成?

    齐恒淡淡道:“有山神保佑自然无恙,先前那?些女孩子不也好端端的么??”

    汪云海哑口无言,既是给山神做新娘,他自然不能说那?些祭品都下了黄泉。

    静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汪云海唏嘘不止。

    春日?风冷,徐宁没兴趣在外头久站,拉着齐恒要回?家去。

    看汪云海那?副依依不舍模样,她猜测天黑之后,汪云海必会派人到?里头找寻——半天功夫,想来葵婆还不至于饿死。

    到?时候这俩不就又?狼狈为奸了。

    齐恒莞尔,“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就算汪云海不去找,他也舍不得葵婆就此死去,还等着她来炼制解药呢。

    这段时日?,齐恒悄悄命人在后山挖了条暗道,正好与那?洞穴相连,葵婆不会遇见豺狼虎豹,只会遇见他埋伏在那?的暗桩,等着自投罗网。

    等逮着人后,侍卫们便会将洞穴那?头封死,任凭汪云海想破头也想不出?葵婆是如何失踪的,恐怕真以为被山神奉若上宾呢!

    徐宁佩服万分,果然老奸巨猾,她才发现齐恒身上有这种蔫坏蔫坏的气质。

    不过,她很喜欢。

    傍晚,葵婆被五花大绑带到?王府来,嘴里还塞了块臭抹布,避免她乱喊乱叫惹来注意。

    任何人在此种情?况下都做不到?冷静,这老虔婆也一样,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葵婆愈发激烈地挣扎起来,她再糊涂也知道上了人家的当?。

    葛玉章轻轻叹息,王爷把差事交到?他手里,要他务必问出?解药方子来,他还真觉得有点难办呢。

    要知道他这个人最?心慈手软了。

    葛太医晃了晃手里布袋装着的毒蜂,以及一罐子密密麻麻的蚂蚁,先从哪样开?始呢?这刑罚的滋味可不太好受呀。

    第148章 心眼

    汪云海忧心?如焚, 暮色四合时,便忙不迭派人去?山洞找寻,然而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就算被猛兽吃了,也该有个?尸身才?是?

    莫非让狼群叼走了?

    汪云海本来不信遇仙的, 这会子也觉着莫非山神显灵, 才?把葵巫摄走?他当然不觉得那俩会好好沟通,这些年打着山神名义为非作歹, 只怕山神早就恼了,得狠狠问罪呢!

    接下来, 岂非就轮到他?

    香怜儿见丈夫冷汗涔涔,很是鄙弃,“大人一向睿智,怎么今儿这样糊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干娘必定?让他们抓去?了,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汪云海咦道:“你?是说静王?”

    香怜儿点?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自然看?得出所谓罪己诏, 无?非是那夫妻俩设的一出奸计, 如今对?面有人质在手?, 一时反不敢轻举妄动。

    汪云海愈发?不安, 他的老底葵婆可谓心?中有数,倘若被反咬一口……

    香怜儿哂道:“放心?,我干娘并非不讲义气之人, 只要大人尽快捞她老人家出来, 自然相安无?事。”

    汪云海愁容满面,他倒想啊, 可静王冷心?冷面,静王妃又惯会装傻充愣,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香怜儿出主意,“让太太去?罢,她跟静王妃交好,见面总是三分?情。”

    徐宁再见到郭夫人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住太守府也就罢了,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搬到西山还来往这般频繁,是真不怕辛苦?

    郭夫人哼道:“你?当我愿意,还不是那狗东西低声下气,非求我过来。”

    老实说,听见葵婆去?见山神了,她心?里?怪高?兴的。不管真假,那幽冥洞府总归不是好去?处,让老虔婆受点?罪挺好。

    可汪云海非是不信,反倒怀疑人被静王府抓起来了?

    徐宁笑道:“太守大人可着实冤枉,昨儿王爷亲手?写下罪己诏,让葵巫送去?,大伙儿皆看?在眼里?,这总做不得假。”

    何况汪云海必会派人盯着,若有证据,早就上门来问罪了——他断想不通秘密在后山那条暗道。

    郭夫人颔首,“我也这么想。”

    她此来一是因丈夫所托,二也是想跟徐宁见面说说闲话,平常自己待在家有够闷的,这会儿吃着京城带来的点?心?,品着宫里?炮制的龙井香茗,别提有多惬意。

    “你?说,山神会既往不咎吗?”

    她也认得几?个?猎户,常给太守府提供肉食,一个?个?脸上烂得跟什么似的,胳膊手?腕也全是脓疮,郭夫人吓得最近都断荤了,天天吃素,生怕被传染上。

    徐宁含笑道:“神佛有灵,一定?会体察民生艰苦的。”

    她相信葛太医的本事,宫里?那是什么地方?能从里?头脱颖而出,绝不可能天真无?知傻白甜,葛太医虽没去?过天牢,可犯人用药都得经过太医院,自然知道他们手?段——哪怕只学两三成,也尽够葵婆受的了。

    郭氏美滋滋喝了顿下午茶,回去?后就跟丈夫打太极,说她什么口风都打听不出来,可能真是误会了,静王妃就不知道这事。

    汪云海也无?法了,或许静王妃真被蒙在鼓里??想来那夫妻俩虽然恩爱,静王也未必事事都跟她说。

    可是要从静王那里?下功夫,就更费事了。

    汪云海心?烦得很,最近老觉得胸闷气短,跟堵着点?什么似的——自从上回抽了香怜儿那水烟,便老惦记着,隔三差五得吸两口。

    这会儿也得解解乏。

    香怜儿给他看?已经空空如也的水烟袋,“烟丝没了,连我也愁烦呢,大人且忍忍罢。”

    汪云海虽不知葵婆究竟制的什么东西,但也知道与寻常烟丝不同,心?里?固然害怕上瘾,可他一向自制,无?非疲倦时提提神而已,料想没多大隐患。

    岂知这玩意潜移默化,一沾上哪有抽身的?

    这么看?来,真得把葵婆救出来不可。

    香怜儿一面安慰他,一面悄悄把两瓶子丸药锁回抽屉里?去?,她倒不是为汪云海着想不愿耽误他,实则自己也只剩得两瓶,得省着点?用呢——这阵子干娘忙着散播瘴毒,自然无?暇制药,如今被人掳走,就更成奢望了,往后不知有没有得吸。

    香怜儿心?里?的愁闷比汪云海只多不少。

    她忽然道:“还是我亲自去?向静王妃求情罢。”

    自嘲地笑了笑,“静王妃一向视我如仇,如今肯对?她折腰,不知道该多得意,等她松懈下来或许便可寻隙而入。”

    汪云海感慨地拉着她手?,“卿肯为我分?忧解劳,实乃为夫之幸。”

    香怜儿抿唇一笑,不管成不成功,她都得在汪云海面前有所表示。干娘没了,她更得抓紧这唯一的靠山。

    何况她已准备了两套方案,软的不成就来硬的,静王妃即便智赛诸葛,也逃不脱她这五指山。

    徐宁闻听香姨娘前来,便知道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者是客,她自然不会摆谱不见——这么大一只肥羊送上门来,且得好好宰她一笔呢。

    比之往日穿金戴银飞扬跋扈,今儿的香怜儿淡妆素裹,活脱脱像只无?害的小绵羊。

    她是来为她过去的失礼道歉的。

    徐宁乐道:“妹妹并未得罪过我,何出此言?”

    香怜儿噎了下,亏她脑子转的飞快,转头就扮起楚楚可怜来,声称她先前那副作态都是被汪云海指使的,故意给远客们下马威。

    徐宁佩服她能屈能伸,可怎么说起汪云海的坏话来,她俩不是一路的么?

    “原来妹妹竟颇有苦衷?”

    香怜儿叹口气,“王妃别看?奴家得宠,其实在太守府过得连狗都不如,汪太守拿我当个?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来,何曾有半点?尊重?所谓的宠幸,不过借我跟太太打擂台罢了,郭家在京城势大,他又是借着郭家才?爬到如此地位的,自然生怕太太气焰日高?,乾纲不振。”

    徐宁意外吃了口瓜,敢情汪云海还是个?凤凰男,难怪疑心?病如此之重。

    香怜儿这番话倒也入情入理?,十分?里?掺杂七分?真,若换个?人说不定?就轻信了,然而因为阿芙蓉的关系,徐宁对?此女实在无?甚好感,她这副假模假式在徐宁看?来更是作呕。

    不得不说,香怜儿挺聪明的,借着诋毁汪云海来与她套近乎,仿佛她俩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徐宁自然得承这份情,转头命人换好酒好菜来。

    香怜儿松口气,却听徐宁道:“妹妹既然心?向正道,不知可有意帮我个?忙?”

    香怜儿忙道:“王妃请讲。”

    有舍才?有得,她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却不料徐宁张口就要一万两,说是要开挖沟渠,铺设栈道。

    香怜儿有些牙酸,她不缺钱,可对?方会否太贪心?了点?,还刚好卡在她付得起却又肉痛的金额上。

    “您要这些做什么?”

    徐宁道瞧着附近许多良田荒芜,甚是可惜,想好好将此地建设起来,走长?久之计。

    这俩竟是不打算走了,香怜儿呷了口酒,心?下很不痛快。可随即瞧见徐宁眼神闪烁,仿佛明白过来:说是要修桥铺路,谁知道这一万两用在谁身上?过遍手?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原来静王妃也不是好人呐。

    香怜儿虽然鄙薄,却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转头便含笑道:“王妃放心?,妾定?会尽力办到。”

    打了几?回交道,她已然看?出对?面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若不能除去?,何妨共存?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好大家分?嘛。

    香怜儿自觉与徐宁更亲近一层,趁着酒劲道:“不知那罪己诏送到山神处没有?妾能否一观?”

    徐宁眼珠滴溜溜打了个?转,“这就要看?妹妹有多少诚意了。”

    正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香怜儿头回遇见比自己还贪的,大开眼界。

    她刚刚才?被敲诈了一万两,若这时提出赎回干娘,不知对?方要如何狮子大开口。

    香怜儿决定?暂且忍耐,让王妃瞧出她的迫切,这人赎起来就更麻烦了。

    抚了把红彤彤脸颊,“瞧我,醉得不成样子,能否到外头走走,散散酒意?”

    徐宁当然不会拒绝,还亲自陪她在园中散步,方便监视。

    香怜儿嘴里?说着从未来过别院,可观其行止,对?园里?的一花一木都很熟悉,无?非想借机试探葵婆关押何处罢了——她自然无?从查起,葛玉章那审讯室是个?地底密室,原本用来存放熏鱼腊肉的,这会儿把通风口一堵,外表看?上去?跟地板一模一样,里?头气味更是难耐,倒要看?看?那巫婆能熬多久。

    香怜儿走了个?遍也没发?现端倪,很是失望,勉强对?徐宁道:“有劳王妃了,不知妾能否看?看?小世子?”

    按着胸口垂泪,“妾承宠至今,膝下却依旧空空荡荡,多年来终无?所出,不知是否上辈子伤了阴骘……”

    这话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她想取郭氏之位而代之,自己的本钱却不足,说到底是个?没孩子的贱妾,如同空中楼阁。也因此之故,她才?没对?郭氏的大公子下死手?,想着以后说不定?还得借这孩子立身呢。

    徐宁心?说可不是伤了阴骘!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不是应该的?

    料着她光天化日不敢怎么样,但徐宁还是以阿笨熟睡为由?,只让香怜儿隔着窗户远远瞧了瞧。

    香怜儿连声夸那孩子可爱,心?下已有计较。

    一物换一物,这回静王妃不同意也得同意。

    大方给了几?样见面礼,香怜儿便匆匆告辞了。

    徐宁握着手?里?几?样金打的首饰,转头让人拿去?铺子里?融掉重铸,不管里?头有何蹊跷,熊熊大火下都将无?所遁形。

    她才?舍不得全部丢弃呢,得把金子留下。

    第149章 菩萨

    香怜儿主动前来求和, 半夏等人都很高兴,可见太守府里都是些色厉内荏货色,轻轻一吓就六神无主了。

    至于她?提出的那?宗生意, 不妨先答应着,等银子到手了, 放不放人还不是一句话。大不了让葛太医暗里做点手脚, 把葵婆价值榨干了,还个空壳子回去?, 那?边又能怎样?

    一头牛剥两次皮,这买卖可谓十?分划算。

    徐宁笑笑, 她?才不觉得香怜儿会乖乖任她?拿捏呢,同?是爱钱如命的性子,推己及人,她?也不愿受人要挟。

    何况, 她?也没兴趣跟香怜儿做长期生意,那?不就成了狼狈为奸?

    今日一番斡旋已经是底线了。

    徐宁命半夏将阿笨抱来自?己房中, 让白?芷红芍也都警醒些,最好做两班倒, 避免睡得太死。

    白?芷意会, “王妃担心香姨娘会来偷孩子?”

    徐宁颔首, “防人之心不可无。”

    香怜儿态度那?样热切, 总是令人起疑,她?才不信这人忽然变得喜欢孩子,虽说阿笨的身份在那?里, 香怜儿不敢对他?怎样, 无非拿他?交换人质,可想到葵婆那?些稀奇古怪, 徐宁总是放心不下——近墨者黑,她?跟她?干娘保不齐也学了几成本事。

    白?芷想了想,“如此,奴婢倒有个主意。”

    听了她?的办法?,徐宁觉得甚好。

    最初几天风平浪静,府里没半点异象,叫徐宁疑心自?己是否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直到第四日清晨,婴儿房里的婆子匆匆过来禀报,放在摇车里的襁褓不见了。

    徐宁望着白?芷相?视而笑,“还真被你说中了。”

    白?芷略微抿唇,脸上难得露出自?矜之态,可见被王妃夸赞很是称愿。

    婆子们满头雾水,小主子失踪,怎么王妃还跟没事人般?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亲娘!

    半夏抱着一模一样的红缎子襁褓从后头出来,含笑道:“妈妈们放心,世子好着呢。”

    白?芷的办法?便是唱出空城计,他?们不是要掳人么?索性让他?们称愿,横竖那?红布里只是具惟妙惟肖的木偶而已。

    香怜儿知道已打草惊蛇,想必不敢再来。

    未几,太守府扔出来几具面目模糊的尸身,未知名姓,只匆匆让拉去?乱葬岗掩埋。徐宁一听便知道是府里豢养的刺客,到底有些后怕,明目张胆就敢这般行凶,遂请示齐恒,提出加强别院戒备,省得那?俩狗急跳墙。

    看?来葵巫之事还得快些解决才行。

    哪知这巫婆骨头硬得很,葛太医在她?身上割了好几道口子,浇上蜂蜜,引来蜜蜂蚊虫叮咬,葵婆愣是一声?不吭,抵死不招,大概她?也知晓静王夫妇 不敢将她?弄死,早晚能挨到干女儿女婿救她?的那?天。

    葛玉章周旋多日依旧不见成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若非要从她?嘴里套出瘴毒的解药方子,他?才没空废话——还被这老贼婆啐了满脸唾沫星子,可惜他?这副玉树临风的俊俏脸孔!

    葛玉章恼羞成怒之余撂下狠话,若还死撑,他?便今天砍只手明天砍只脚,把葵婆做成人彘,再每天喂碗猪油拌饭,等她?变成个大圆球,倒要看?看?受不受得住。

    饶是葵婆艺高人胆大,眼中也掠过一丝恐惧之色,可生来的审慎令她?闭口不言,她?必须稳住,才能换得较优厚的价码——最低限度也得还她?自?由。

    见葛玉章气咻咻出来,徐宁笑道:“她?还不肯吐口,大人莫非真要把她?做成人彘?那?样还能活吗?”

    葛玉章叹息,他?若有这种本事,哪还需要到巴蜀取经,直接就成一代神医受天下供奉了。

    徐宁想也如此,古代这种医疗环境,光伤口感染都是个大麻烦,想卸去?四肢还苟延残喘,简直像天方夜谭。她?一直觉得史记里那?段有夸张成分,偏偏影视剧里效仿的不少,搞得人彘很稀松平常一样。

    徐宁道:“她?咬死了装聋作哑,大人也没办法?,咱们还是另辟蹊径罢。”

    香怜儿的所?作所?为提醒了她?,如果把葵婆那?几个孩子捉来呢?虎毒不食子,况且人老了总是容易心软的,若当着葵婆的面将他?们折磨一番,没准有奇效。

    葛玉章:……

    王妃这心比他?还狠呐,人不可貌相?。

    葛玉章却做不来伤害无辜之人,葵婆的子女并未听说有何恶行,只除了那?个心智全无的傻儿,欺负人家总感觉怪怪的。

    徐宁于是教?他?个乖,隔着屏风施刑,多用些辣椒水老虎钳之类,疼的人撕心裂肺,实际伤害并不严重,如此葛太医良心宽了,也能达到目的——葵婆听见那?些惨烈的嚎啕声?,当真能无所?动容?除非她?不是个人。

    都说重刑之下必多冤狱,可心慈手软也会误事。葛玉章发自?肺腑觉着,有时候该学学王妃那?套简单粗暴的办法?。

    因为葵婆真的招供了,她?一人不打紧,可她?舍不得这些孩子们,最终只好泪眼婆娑在状纸上画了押,叫葛太医十?分汗颜,到底谁才是反派呀!

    当然他也留了个心眼,并未因感动而放松警惕,葵婆吐露的药方未知真假,便暂且在她小儿子身上试用一番——当然,得先叫他?染上瘴毒。

    反正这傻儿没少仗势行凶,若非他?盯上宋家大丫,那?姑娘怎会差点被献祭?

    眼看?幼子疼得满地打滚,葵婆目眦欲裂,本来还想耍点小聪明,这会儿也不得不将遗漏的两味药添上。

    她?瞪着葛玉章,恨不得一口水将他?吞下肚来。

    葛太医淡然收起药方,轻飘飘道:“看?我作甚?本大人已有家室,犯不着再收一房老妾。”

    葵婆几欲吐血。

    幸好,解药没带掺杂,眼看?那?傻子两三日后脓疮便已渐渐结痂,葛玉章方才松口气,他?又在原有的基础上稍稍加以改进,确定毒副作用降到最低,这才慎之又慎地交给齐恒。

    照葵婆的供词,她?散播那?瘴毒是下药在水井里,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太守府跟别院都安然无事,这两处的水井是自?打的,未与外界连通。

    如今要清除瘴疠,有样学样即可。

    但齐恒并不打算轻轻揭过,他?舍下脸面写了罪己诏,总不能令它白?费。

    徐宁打趣道:“怎么,你也要去?见山神么?”

    她?可不愿走进那?山洞,谁知道里头有何埋伏,汪云海可不是善茬,也许就等着瓮中捉鳖。

    齐恒当然没那?么傻,有信使?代劳,何必白?费力?气。

    反正解药到手里了,不如就说是山神托梦,如此,巴郡的人才好承这个情。

    徐宁看?出他?是在借力?打力?,虽说搞封建迷信她?不太认可,可要潜移默化取代汪云海的位置,树立威信,没有比这个更快的了。

    齐恒更打算将功劳让给她?,就说山神给她?托梦,赐予良方。

    徐宁失笑,“山神好端端找我作甚?”

    齐恒想了想,“可能看?你长得漂亮,想抓你过去?当新娘?”

    徐宁滴溜溜瞟他?一眼,“可你可得盯紧点,说不定哪天我真去?了。”

    齐恒顺势拥她?入怀,“我可不想便宜别人,今晚咱们就入洞房。”

    世上若真有山神,只怕会气得从洞府里跳出来,这么迫不及待给他?戴绿帽子。徐宁轻轻啐了口,觉得这人越发没个正经,仗着天高皇帝远无人管束?

    明儿她?就给贵妃娘娘写信去?,不管从哪方面看?,她?生的儿子都比温贵妃生的儿子强多了。

    香怜儿还在琢磨该如何不露声?色将干娘救出来,街上便已流传起山神娘娘的功劳——没错,徐宁这位静王妃居然也跟山神搭上边了。

    山神娘娘赐下杨枝甘露,泽被苍生,凡服下此物者,三五日间即有好转之相?,因此缘故,众人对瘴疠的恐惧渐渐打消。

    甚至忘了此事本就由静王妃而起——是她?拦着不让宋大丫献祭。

    香怜儿知道王府有个神医,可她?不信神医能这么快想出破解之法?,多半是那?夫妻俩弄的幌子,葵婆一定在她?们手里。

    她?抓着汪云海,务必要他?揭露静王妃的阴谋。

    汪云海没好气,人家可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他?再去?诋毁有什?么用?

    说来说去?都怪这母女俩浅虑,早些让他?备份解药方子该有多好,等他?治好了瘴毒,静王妃再来拾人牙慧也是无益。

    到底对他?不够信任。

    香怜儿望着眼前贪得无厌的男人,恨不得挠花他?的脸,他?靠着干娘捞了多少好处,居然还嫌不足?

    干娘熬不住了才叫那?起子小人得逞,他?可一点都没起过解救念头。

    心浮气躁下,香怜儿只觉瘾头又上来了,将汪云海骗出去?,才背转身猛吸了两口。

    眼瞧着烟丝快要用尽,心头愈发不安,已经如愿以偿了,静王府为何还不放人?

    第150章 惨案

    葛太医自然不会轻轻松松放人。

    瘴毒的?事情虽然解决, 可阿芙蓉却比瘴疠危害更大,牵连更广,身为?一个心系苍生的?好?大夫, 他怎么也得连根拔除。

    葵婆起初不愿吐口,这宗生意可是她老本行, 还仗着它东山再起呢, 架不住葛玉章故技重施——他才发现这老虔婆居然有颗慈母之心,譬如那阿芙蓉罢, 膝下儿女就见都未见过,可见她自己也知?道这东西不好?, 宁可害别人也不愿让亲生骨肉沾染。

    无巧不巧,葛玉章前?日上?山时正好?发现一株野生的?阿芙蓉,不知?是哪飘来?的?种子,落地生根, 长?得分?外茁壮,他也是制药的?行家?, 当即便把?蒴果?给摘回来?,本来?是想留作标本的?, 这会儿正好?吓吓对方。

    灰绿色的?果?实, 用刀轻轻一割便留出乳白色的?浆汁, 散发着清苦气味。

    葵婆勃然变色, 这东西她天天经手,自然认得,连她自个儿都不敢用, 更别说那帮孩子们了——香怜儿不算, 她不过是认的?干亲。

    万般无奈,葵婆只能招认。常言道狡兔三窟, 那些阿芙蓉她也没种在一处,而是零零碎碎散在各地,以免一个地方出了意外,另一地能及时补上?。

    葛太医问?明所在,便到集市上?买了好?几袋子石灰,大刀阔斧直奔龙潭虎穴,面上?罩着棉纱做的?口罩——是王妃亲自为?他所做,格外密实,几乎连呼吸都困难,当然更令他难受的?是殿下眼神,叫人胆寒,总不见得连他这把?老骨头的?醋都吃吧?

    葛玉章将那些阿芙蓉的?植株连根拔起,一股脑拖到人迹罕至的?密林,这才敢点火烧化,饶是他做了好?几层防护,依旧能闻见那股昏昏欲睡的?迷幻气味,鸟兽更不用说了,一个个跟吃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可见厉害。

    等焚烧得差不多了,葛玉章才又浇上?生石灰,避免死灰复燃。观天台说了明日有雨,到时候石灰遇水沸腾,将进一步摧毁阿芙蓉的?残尸,这么冰火两?重天下来?,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只可惜这片山林,最近五年都难以恢复元气,恐怕会寸草不生。

    为?了百姓,也只能如此。

    照徐宁的?想法,葵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如就地处决,然而葛玉章另有打算,一来?看那些孩子楚楚可怜,不忍叫他们失去双亲——葵婆的?丈夫早已在一次地震中殒命,那之后她拖儿带女,或许因此才起了糊涂念头。

    再则,葛玉章毕竟是个惜才之人,一件东西有利还是有害,端看用它的?人如何执刀,譬如阿芙蓉罢,只要炮制得当,用料合宜,同样可以是一味好?药。

    他这趟出门认识了许多珍奇药材,有些只在古籍里头看见过,自然难以割舍,想设法移栽到京城去,可如何让这些宝贝适应北地气候,却非他所擅长?,有个帮手就好?办多了。

    徐宁当然没意见,齐恒全权交由葛玉章负责,便可知?其信任,何况葛玉章的?确立功最多。

    她只担心,“大人有把?握收服她么?”

    没了爪牙的?老虎同样是老虎,放身边早晚是个隐患。

    葛太医笑笑,小人畏威不畏德,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自己也没打算靠真情感化——对着葵婆那张老脸,哪还说得出情话来??

    他只悄悄在葵婆身上?埋了一截金针,里头贮藏着他精心调配的?秘药,随着时日过去渐渐释放到血液、骨髓,渐渐痛楚难当,当然,只要每个月按时服下解药就没问?题,否则……嘿嘿。

    徐宁对这老实巴交的?大夫刮目相看,决定以后切不可得罪他,万一给自己也来?上?这么一针,她可受不了!

    以后还是让红芍代为?传话吧,连见面最好?能省则省。

    至于阿芙蓉的?解药,葛玉章经过这阵子研究已有了头绪,这个就不用再假托山神,直接仿照葵婆先前?的?做法,将研碎的?药末掺入到水井里——病去如抽死,当然得一点点拔除。

    然,葛玉章毕竟不是神仙,他做的?药只能针对那些成瘾轻微的?,若天天吸食成了常态,乃至一粥一饭都毫无滋味,那神仙来?了也难救。

    幸好?阿芙蓉本是罕物,葵婆也没舍得大手一挥随便送出去,对那些家?徒四壁的?贱民,往往只弄些罂粟壳之类的?边角料滥竽充数,因此拔除起来?反倒容易。

    可是达官贵人就不同了,葵婆送给他们的?都是至精至纯的?妙药,效果?已然强上?十分?,可想而知?断吸后的?下场?

    且单门独户,水井也多为?单独开凿,葛太医没法把?解药弄过去。

    这倒是方便了齐恒,他正愁烦自己初来乍到难辨忠奸,不知?哪些为?可用之人,葵婆却帮他分?辨出来?了,那些个精神萎靡、脸颊潮红,动不动打呵欠的?,一看便知?可疑。

    徐宁小声道:“说不定你讲话的内容太无趣,人家?听着乏味。”

    她记得学?生时代就经常有打瞌睡的?,尤其那些无关紧要的?选修课,经常卧倒一片,老师们也见怪不怪——反正期末考就知?道厉害了。

    齐恒瞪她,徐宁果?断闭嘴,好严格的老师!

    幸好?她已经从学生晋升为师母了。

    齐恒道:“我自不会冤枉无辜。”

    葛太医还告诉他,服药的?人有个症状,瞳孔格外尖利,细窄如针,跟猫儿眼一样,这可比呵欠石锤多了。

    靠着葛玉章教?他的?法门,齐恒很?容易察觉出哪些人曾走过汪云海跟葵婆的?路子,暂时按下不表,可是要留待秋后算账的?。

    汪太守是个精明人,发觉静王殿下有意在拉拢一拨却疏远另一波,好?巧不巧,那些都是他曾经示好?过的?,虽未必个个入他门墙,多少有几分?亲厚。

    枪打出头鸟,未免静王拿他开刀,汪云海干脆利索称起了病,避避风头。再者,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葵婆久不送药来?,他只觉心慌气短,腔子里跟有一千只蚂蚁在爬似的?。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找个正经大夫来?瞧瞧,看能否戒除,然而,当时那种欣快的?滋味始终萦绕在他神念中,久久不去。若世上?真有神仙的?话,当时他一定腾云驾雾去了仙宫,看着仙娥们载歌载舞,莺声燕语,中人欲醉。那种意境远非人间所能比拟,甚至比当巴郡太守来?得更为?快活。

    他到底还是起身去了香姨娘院中。

    香怜儿正在用银匙将丸药往嘴里送呢,剩的?药越来?越少,她舍不得一下子用尽,干脆用刀剖开,每次只服四分?之一丸,聊以解馋。

    可这会儿瞧见太守进门,她赶紧一股脑吞下,倒了个干净。

    汪云海顿生疑窦,“什么东西,是你干娘送的??”

    香怜儿赶紧将瓷瓶往背后藏,陪笑道:“只是些寻常补身子的?药材,大人你也知?道,我素来?体质柔弱……”

    汪云海却已嗅到那股幽微如鼻的?香气,下意识沉下脸来?,他总以为?自己跟怜儿交心,却不料这种事还来?瞒他——本就是她引他入局,现在用不着他了,就把?他闪了?

    汪云海冷笑,“你干娘制的?那泥丸,到底是救命的?药,还是送命的?药?跟那日你送我的?烟丝是否同种东西?”

    香怜儿难掩紧张,“大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自不敢承认,那药能使人登上?极乐,也能使人万劫不复——干娘不在,那药她自己也制不出来?,这会儿开诚布公等于死路一条。

    眼看汪云海神色有些癫狂,香怜儿便知?晓他熬得太狠了,恐怕已出现戒断反应,她自己有药撑着倒是还好?。

    疯了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香怜儿悄悄取过桌上?匕首防身,然而汪云海的?力气哪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比,不过一抬手,匕首就已到对方手中。

    她骇然跌坐在地,“大人,你想做什么,我是怜儿呀!”

    汪云海眼中却仿佛已瞧不见她,他觉得脑子异常混沌,周遭也仿佛拢着层迷雾似的?,看不分?明,只有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缠绕着他,指引着他。

    他必须缓解这股饥渴。

    *

    徐宁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汪太守把?香姨娘杀了?”

    向荣点头,脸上?掺杂着厌恶跟恐惧,确切点说,香姨娘是被汪太守给吃了。王爷的?人匆匆赶到时,香怜儿只剩下半张脸,周身血肉模糊,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汪云海还浑然不觉似的?抱着她,在她脸上?轻轻啃着,如同接吻一样缠绵。

    向荣发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场面。

    虽未曾身临其境,徐宁亦感到一阵恶心,下意识堵上?阿笨耳朵,哪怕襁褓里的?婴儿什么也不懂。

    她自己则捧着个痰盂轻轻干呕着,实在消化不了,这种恐怖电影似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现实中,可见那阿芙蓉多么可怕。

    半夏咋舌,“那、人还活着吗?”

    向荣摇头,就算能抢救过来?,可对一个女子而言,以那种模样苟活还不如去死。

    晚上?,徐宁让人将餐桌全部换成素菜,她现在听不得任何肉呀荤腥之类的?字眼。

    都怪汪云海,她恐怕也得改吃斋了。

    齐恒倒是心情不错,他还没动手呢,汪云海便已自曝其短,这下倒是好?办多了。

    徐宁道:“只是没了个姨娘,恐怕不足以让他一败涂地。”

    她只喝了两?口粥便开始漱口,实在这事太重口了,不过香怜儿的?身契在汪云海手中,齐恒想以此来?攻讦,恐怕作用不大。

    齐恒接过她手里的?半盏茶,很?是愉悦,“虽不足以致死,可是疯子怎么能当一城太守?”

    说完梗脖将香茗饮尽。

    徐宁:那是漱口水……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