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明月在窗 > 3、第三章:来杀你(大修)
    琉璃:

    展信舒颜。一路车马,未曾迷路,已抵扶风,得见目标。明日入学试,可比原来筹划更易实行,不日可归。收信后且去山脚刘婶处备些莲藕,与排骨齐炖,待我回家,正趁鲜时。

    雅正的笔迹铺在纸面赏心悦目,把主人直白的馋意掩去三分。

    林清樾把信纸卷成筒状,往信鸮脚上的细长竹筒里塞去。

    但每每要塞进的一瞬,竹筒便忍不住颤抖。

    “……”林清樾无奈地抬眸,“抖什么,都训过了。我是你主子,还能吃了你?”

    过于通人性的信鸮缩了缩脖子,还是克制不住对眼前之人本能的颤抖,但又碍于这些时日林清樾对它的训练。它依旧是颤抖着,但却乖乖抬起爪子送到林清樾手心。

    扶着爪子,总算把信塞了进去。

    将信鸮送走,林清樾对着房中铜镜理了理衣襟,望着其间映出的着青衫的端方君子,眼眸里最后一丝关于林清樾的东西也淡去,正如清流子弟林樾本人一般。

    “林兄来了。”

    林清樾的身影甫一从常悦客栈的天字号房走出来,便一路得了不少年轻学子的招呼。

    如今的常悦客栈特来应试的学子,几乎没有不知道林樾的。

    其一便是他之家世,其父乃京都官至御史中丞的林琅,千真万确的清流世家。

    其二便是他之品行,温雅有礼不说,甚是慷慨大方。虽来客栈才两日,但所住上下十几名学子或多或少都被他亲切宴请过,且不论出身,不分门第,一视同仁。

    “大家都来齐了吗?”

    林清樾扫了一眼她包下的祈愿明日入学试成功的晚宴,好似少了一个人。

    “是祝虞没来吧?”有学子点出,“林兄不必管他,他本来就自视甚高,不屑结交。”

    “什么不屑啊,我看他啊是有大麻烦了。”另一个学子指了指门口,“刚刚我瞧见,那长兴坊讨债的梁大来找他,估计是欠了钱。实在是人不可貌相啊……”

    “林兄还是不要和那种下三滥的人打交道为好。”

    有人劝林清樾,林清樾却温和一笑。

    “出身不由人定,无甚可比,大家还是先入座开席吧。”

    免费的好酒好菜,自然响应得热烈。

    吵闹声一直从客栈内溢到旁边幽静的小巷。

    梁映嫌弃地捂了捂耳朵。

    “什么人,钱多的没地方花么。”

    “那是新来世家公子,林樾……”祝虞本能地老实接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在这儿可没时间和他聊这些有的没的。“梁大!这些时日,我按照你说的,自从画上了这颗痣,确实感觉有人有意无意在盯着我。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月色撒在祝虞清秀的脸上,鼻梁之上一颗小痣对无心之人并不惹眼。

    梁映眸色沉下,“我倒也想知道。”

    自他有记忆以来,阿婆便不让他以真面目示人。

    小时候把脸弄得脏些就行,最多被人当成小乞丐。长大些便蓄发,少年之后便蓄须,就算如此,阿婆还是怕有人认出,定期会拿着烧火钳把他的头发烫成一缕一缕卷曲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塞外胡人血脉。

    虽阿婆从没有讲清过缘由,但梁映也能猜到这和他身世有关。

    非要进书院,才能知晓么?梁映不信。

    自阿婆交给他举荐信后,梁映察觉扶风县又多了许多生人,不只是来考试的学子。

    表面看着无甚特殊,却暗地里打听着扶风县上脸上长痣的年轻学子。

    他们想找他,梁映又何尝不想找他们呢。

    这狗屁身世,要他找到,便直接一刀两断,省得阿婆天天与他置气。

    “明日入学试,真要那么做吗?”梁映的不确定更让祝虞底气不足。

    “怎么想反悔?忘了是谁在赌坊里把你从那烂人手里救出来的吗?”

    梁映挑了挑眉却被长发遮挡,祝虞看不见,只心头回忆翻涌。

    七日前,他初来扶风,找不到地方落脚。被一个热情的书生领到常悦客栈,此后两人更是志趣相投,祝虞一开始以为自己遇到了知己。却没想到五日后,那知己把他带去了赌坊,把他当成了赌债的一部分。

    若不是眼前的梁映出手,让那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自食恶果。

    那泼天的赌债,那吞人心的伥鬼……他怕是早就死在长兴坊了。

    “君子一诺千金,我只是怕我会露馅……”祝虞从来都是老实读书,梁映要他做的事,实在有些为难他。

    “不会,这痣便已经能说服大半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了。”

    酒足饭饱,带着微醺的酒意林清樾被人扶着回到了他的天字号房门口。

    不过是关门的一刹那,林清樾眼底的酒意便散去。

    方才,她看见祝虞回房了,鼻梁上那颗小痣点得是真像。

    林清樾把林氏给的小像重新打开,掀起第二层。

    一位衣着贵气的小孩人像跃然纸上。小孩怎么看也就三岁大,还没有长开,肉乎乎的,周身上下除了鼻梁上的一颗小痣,小模样和天底下所有观音庙里的金童没什么区别。

    但便就是那颗小痣,和祝虞脸上的一点不差。

    林清樾笑了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殿下啊。

    引蛇出洞,怕也不知引的是蛇,还是更可怖的豺狼虎豹呢……

    -

    入学试当日。

    山上的长衡书院迎来了几百名学子登门。

    考试和科举相同,帖经、诗赋、策问都有,共要考一整天。林清樾翻了翻书院下发的试题,主要看学子根基,倒也不算很难。

    林清樾不想引人注意,每科都等了等,没有提前交卷。

    等到最后一科策问,等到了一桩隔壁书斋的意外。

    听架势,好像是有人舞弊。

    斋房外长廊下,监考学正提了两名学子匆匆路过,林清樾认出其中一个正是祝虞。

    ——开始了。

    书院古朴的钟声响了三下又三下。

    答卷时间正式结束,大批答到最后一刻的学子从山门涌出。

    刚出山门,祝虞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推了把。祝虞一时不查,直接扑摔到地面上,发出好大声响霎时引得无数学子瞩目。

    下黑手的是位金簪玉带,身材圆润的少年,他愣了愣,迷糊得看了眼自己的手,继而想起要事,又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叫嚣起来。

    “你这小子,怎么弱得跟个瘟鸡似的,就这样也敢告发我?”

    “那是不是就是放着京都国子监不读,来我们这儿的高衙内?”

    “就是他!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我和他一个考场,你都不知道,地上那小子当堂告发高衙内舞弊呢!胆子是真大,书院都睁一眼闭一眼了,偏他计较!”

    “那完了!以高衙内他家权势,这小子怕是读不了书了……”

    周遭议论纷纷。

    趴倒在地的祝虞抬头,泥泞脏了他白净的脸,可鼻梁那颗小痣却更衬出他眼眸中的不屈。

    “舞弊就是舞弊,你就算打死我也是事实。敢做何不敢认?懦夫!”

    “嘿!你小子!给我等着!”

    高衙内被祝虞的话激得撸起袖子,四处找趁手的武器。

    山中自是树枝树干居多,高衙内左右一打眼还真教他找到地上一根又直又粗的木棍,直接抄到手中就往祝虞身上冲去。

    眼看暴行即将发生,全都是看戏的人群。

    只有一名学子拨开人群站了出来。

    他扶起地上的祝虞,温柔地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枝叶。

    “在下何亮,敬郎君高义。”

    说着何亮又看向四周,辞严义正道。“我等读书本就是为了知礼明义,舞弊这种恶行现在不以反斥,诸位以后碰上更加不平之处,又等谁替你们出头呢?”

    学子们被说得哑然,立刻调转势头。

    “不是?我还没打着呢?”谴责的视线压得高衙内十分不爽,“横竖都让你骂了,我不打才委屈!”

    高衙内舞着木棍气势吓人,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何亮竟舍身挡过。

    只是半路,高衙内的腿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脚下一晃,人没打到,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脱手的木棒在上空翻了两个圈后,好巧不巧正砸中高衙内抬起的脑袋,将人砸晕了去。

    这大概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很多人没有忍住,闷闷的笑声连成一片。

    到点上山来接人的高家小厮刚来就撞见这丢人的场面,像是司空见惯了,默契地叹了口气,无一人寻祝虞麻烦,直接将人抬走。

    “多谢何兄舍身相救。”祝虞行了个大礼。

    何亮忙扶住,“我与郎君一见如故,不如去金海楼一道用晚饭。”

    “却之不恭。”

    看了一出好戏的林清樾伸了伸倦怠了一日的身子,筋骨接连发出几声清脆的咬合声。

    螳螂和麻雀的戏码结束,也该轮到她这只黄雀上场了。

    是夜,金海楼楼顶厢房。

    明月垂照之下,一道道美味珍馐已经被吃了大半,佳酿也被喝空了两壶。

    “原以为祝兄如此风骨,定是家中教养极好,没想到竟无父无母,四处飘零,真是叫人唏嘘。”

    “时也,命也。”

    祝虞举起酒杯无奈应和,文弱的面孔满是醉红。

    何亮眯着眼,扶住要醉倒的祝虞,“难道祝兄就没探听过身世?万一是大富大贵之身……”

    “怎么不想,嬷嬷说等我弱冠……届时,届时我若发达一定不忘何兄救命之恩……”

    “还真是什么都不知。”何亮把彻底醉死的祝虞一推,刚刚还温和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缓缓从自己的靴中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匕。

    “可惜,你是活不到弱冠了——”

    何亮深吸一口气对准祝虞脆弱的脖颈就要刺下,可莫名,作为刺客的避险本能让他抬起了头。

    有杀气。

    在窗外……?

    何亮还未搞清楚,一丝凉意先一步贴上了他的喉头。

    “你到底什么人,竟要杀人灭口?”

    贴在何亮耳后的男声沉稳又锐利。

    这气息倒是藏得极好,他竟没有发觉,只可惜这身手……

    ——不像杀过人的。

    瞬息之间,何亮肘后突袭,一击即中。攻守之势立刻颠倒,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被他绞住双臂,在月光之下,无处遁形。

    “原是骗我的,倒是会算计,但你终究逃不掉的——”

    锋利的刀尖淬满寒光,能行暗杀的自不是常人,饶是梁映竭力抵抗,那刀尖还是一点点逼近,已然刺破了他颈下的皮肤,温热血液逐渐汹涌……

    何亮一喜,眼见梁映挣扎无力,改用双手加快处决。

    毫无预兆的破空之声响彻小小厢房。

    一滴两滴。

    何亮的眉心穿入一只利箭,血色缓缓顺着何亮尚且惊愕的眉心淌下,溅开在梁映鼻尖、眼睫。

    刚刚还作垂死之态的梁映蓦地睁眼,把已悄悄逼近何亮后颈的柳叶刀一收,一把推开何亮尸身,猛喘了口气后,翻身往厢房窗外看去。

    明月之下,相隔不远对角的屋瓦上果然站着一蒙面人,着夜行衣,身姿修长,手持长弓,撞上他的视线竟也没有闪躲。

    梁映想起什么。

    阿婆以死相逼他入学书院的那日,还说了一些。

    “你的身世虽现在还不能都说于你听,但是你也并非孤立无援,有一类人,称之为林氏,生来就是为了护你,阿婆也是其中一员。往后,你定会遇到他们……”

    “林氏之人?你是来救我的?”

    “不,我是来杀你的。”

    答他的,是清越的女声。

    和离弦直冲梁映眉心飞来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