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骑着单车,伊月倒着坐在后座上,两个脚后跟踩在后轮轴承突出的部位。
“yeah~~~~”她喊道。
两个人嗖一下从跑步的队伍旁超了过去。
排头的学生表情就像是看见大象,惊得嘴都歪了。然后他们就不跑了,站在原地给骑车的勇士行注目礼。
“疯了吗?”有人说。
“不想活了?”有人说。
但是不论如何,在体育课上骑单车都不会死人,只会收获简单的快乐。
他们路过同学的时候,伊月伸出手,跟他们击掌,像是舞台上的摇滚歌星,一一划拉过去。
同学们嬉笑着伸出手跟她的手拍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
“今天怎么样?”“发卡不错哦~”
单车冲散原有的秩序,他们哈哈大笑,莫名其妙地开始追着单车跑。
后来队伍溃散,毫不成型,操场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
到处都是随心所欲,笑闹的学生。
“跑快点~”伊月对着他们喊,“再跑快点!才能追上未来的自己~”
风灌进宽松的校服,飞扬而起。体育老师维持秩序的震声大吼,消散在耳旁的风中。
伊月回头跟悟说送她去对面那座砖红色的楼房,她有点事情要办。
单车停下,她跳下车去,体育老师正黑着脸往这边冲。
她比比划划对悟说,“我去办点事,你自求多福。”
「ok」墨镜酷哥五条悟摆出手势。
伊月跑进楼道,周围昏暗阴凉起来。
校长室在哪间,校长姓什么,她早就忘了。
可她深刻地记着对晨跑由来已久的心理阴影。所以她决定去寻找校长室的门,然后大胆地敲开它。
当当——
“请进。”里面说道。
中年男人在办公室里泡功夫茶,掐着秒数出汤。所以伊月开口的时候,他正手忙脚乱把茶水倒进杯子里。
“校长您好,我想提议取消晨跑制度。”这个十二岁模样的女生说。
“您知道吗?没有学生愿意清晨6点就绕着操场跑上三圈,零度的冬天也不例外……”
接着,从占用早餐时间,到剧烈运动后出汗无法换衣服容易感冒,她从运动强度大导致脑部供血量不足,影响听课效率等方面进行了论证。
“校长,运动本该是一件愉悦身心的事。如果非要跑,大可以让学生在想跑的时候去跑,改成积分打卡制度,一周内跑够公里数即可。主要是太早了!六点真的太早了,我们的学生因为考试和学习的精神压力已经足够。我提议取消晨跑,希望您能考虑。”
伊月说完,看着他。
校长手里握着壶把,怔怔望着她,“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校长。”伊月说,“校长你茶要凉了。”
“……”
中年男校长放下茶杯,搓搓手,咂了下嘴,“这样,同学,我会召集主任们开会讨论一下这个提议。你看如何?”
“谢谢校长,您是个好人。”伊月开口,鞠了一躬,然后开门走掉了。
神清气爽!她从楼梯上迅速跑下去。
当年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做的事,其实拥有充分的理由,变革和需求从来都不该是难以启齿的,去面对就好了,诉说就好了。
她只有这一天的时间,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结果。在那个存在的平行时空中,学校里确实留下了她的传说。
因为下周一升旗的时候,校长向全校演讲展示了这个故事,并且问同学们从中学到了什么。
伊月跑到门口,五条悟已经不见了身影。
但是她迎头撞上了那个人,记忆里的“光明顶”秃头老师——教导主任,那时候大家不觉得这是个恶毒的外号。
她急忙向台阶侧旁的石狮子后面闪,想藏一下,可石狮子藏不下两个人,所以她把五条悟推出去了。
他杂草形状的白头发刚露出一个尖,“光明顶”就迈着坚定的步伐,目光炯炯走了过来。
见悟的表情懵懵的,她拽了拽他的袖子,提醒说,“风纪教师。”
啪!啪!
清脆的两声,卷成卷儿的报纸落在他们俩头上,一人一下。
教导主任亲自来捉拿他们两,黑牛一样的体育老师已经告过状了。
“光明顶”板着脸,开始了他的说教,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那几句。
让他们要有集体荣誉感,不要给班级丢脸,给年级丢脸。
“啊,要有廉耻心,要融入大家,到处都显出个你,你很有本事吗?”
这时,伊月举起手问,“老师,如果一个人自己就特别强,个人可以强大到几倍的集体,那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吗?说到底,集体到底是为了谁存在的呢?”
她往后撤了一下,以为要挨打,“五条同学在问哦~”
可已然抬起的报纸没有落到她脑袋上。
“光明顶”严辞道:“集体当然是为了弱者存在的。”报纸卷啪地应声落下,“至于其他问题,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伊月憋了口闷气,看向悟,后者嬉笑着小声说:“你白痴吗?”
啊,她确实白痴,白痴到以为五条悟会因为这种事而困扰。
教导主任让他们两写检查,明天一早交,放他们两人走。
伊月刚走两步,她的进度条掉了,在头顶显示片刻,【-10%】
“……”她有点气馁。
这些事对当年的自己都过于激进了,根本就是往反方向狂奔。
至此,连悟都说:“你这个土壤不太行啊。”
确实不太行。
伊月手脚并用,中二病发作,深沉道:“珍惜我这朵在荆棘里绽放的花朵吧。”
回到教学楼,伊月被某个玩家扯住,向她鞠躬。
煞有介事喊,“请跟我交往吧。”
规则是让当年的自己满意,自然有人希望能弥补没能恋爱的遗憾。
她沉默片刻,说:“滚。”
就这一个字,她的进度条又掉了
【-5%】
是啊,当年的她一定不会这么说,她会怎么样呢,感到困扰但低头跑开,独自怄气。
她发现任何不符合青春期的举动都会掉进度。
教室里。
学习委员在发上周的卷子,是数学考试。伊月考了56分,被五条悟尽情嘲笑了一番。
“我真的只考过这一次不及格。”任凭她怎么辩驳。
“哈哈哈哈垃圾。”悟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嘲讽。
她忽然很想抱抱过去的自己,告诉她一次不及格代表不了什么,将来你会考上top。
接下来是上课,伊月坐在课桌前,进度条再掉就走远了,必须得安生点……
啪嗒——一个纸团砸到她脑袋上。
展开一看:简笔画小乌龟。
五条悟坐在她右边的右边,正在脸滚课桌,百无聊赖。
伊月给他回过去:简笔画狗子。
等他再丢过来:馬鹿
伊月回过去:憨批
伊月望向课桌右边的男生,她当年的初中同学,意识到他曾经就是这样本本分分帮她传过多少纸条啊,几乎成千上万……
她忽然升出朴素的感激之情,摸了摸所有口袋,把上衣摊在课桌上终于翻出了五块钱。
她把五块拍到同桌课桌上,感谢他三年的传纸条之恩。
而后,她盯着校服背后那块空白的布料发呆。鬼使神差地,她找出最粗的一支笔——
开始在上面作画,像当年一样,画二次元人。
她画此刻坐在右边的右边的人,因为他真的很好画
——草一样的头发,俊俏帅气的脸,墨镜,嚣张的表情
当年画的是谁呢?好像是火影,毕业前几天才勉强敢画上去招摇过市。
落在校服布料上的线条,根根分明,分明描绘着她的美梦。
她画的是悟,更是她那时年轻的妄念和此刻斑斓的奇迹。
等她画完,抬起来给五条悟显摆。
他笑了,示意她扔过来。
校服哗——擦着中间同学的脑袋飞过去,拉链磕在课桌上发出响动。
五条同学给她改了几笔:嘴要撇得更歪些,表情要更狂点。
然后自豪地给她展示,用手指点点课桌,表示这才是老子该有的表情。
伊月趴在桌子上笑的起不来,肩膀在抖,五条同学自然也在笑。
接着,老师的声音就降临了,“我在上面讲,你们在底下讲是吧?”
“伊月!你跟他笑什么笑?悟是很聪明的,你不好好听讲跟他玩,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烦,但
伊月笑的更厉害了,她抬起脸举手道:“老师……”
……你脑子里装的是大便吗?
她险些就说出口了,可还是忍住了。
这位数学老师,其实现在看来,他的脸好像比记忆里的要年轻。
她展露少女的笑容,说道:
“老师,不用担心,我们会变成很好的大人。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
“我们今年才初二啊,还有很多时间的——老师~”
“不要那么扫兴嘛”
同学们开始附和,笑声此起彼伏
“对啊对啊,哈哈哈哈”
“稍微让我们犯一点错嘛~”
“老师~”
怪叫四起,课堂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
“哈哈哈哈哈”
下课铃声响了。
老师沉默着收拾东西,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浮起。
他没有发作,居然笑了笑,走下讲台,然后走了。
同学们群情激昂,起哄,拍桌子,呜哇乱叫。
热烈的气氛中,伊月很开心,所有人都很开心,可是她的进度条又掉了。
【-10%】
此后直到黄昏,她的进度条都没提升过,一直在掉。
.
操场上。
伊月抱膝坐着,深深地思索该如何应对。五条同学在不远处的健身器材上玩。
今天一天,他一直携带种轻盈的目光看着这里。进度条不曾增减,代表情绪毫无波动。
伊月知道,他融入不进来。
他校服的上衣随意扔在那,伊月指着说:“你校服不穿能给我吗?”
悟说:“可以,但,为何?”
伊月起身去够那件深蓝色的上衣,“因为比起红色,我更喜欢蓝色啊。”
从前她就一直希望女生也能穿蓝色校服,想了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校规始终没给过她机会。
明明,她就更喜欢蓝色。
五条悟捡过她的校服,往身上套,“你的我也穿不下啊。”
伊月暴言,“那你就不要穿啊!”
她换上五条同学的校服,果不其然地,进度条有所增加【+5%】
这时,全校上空,开始播放下午大课间的音乐。
五条悟兴奋了起来,指了指天,“放音乐了哦,该回家吃饭了。”
伊月怔了怔。
在东京,每天傍晚五点(夏季六点)公共广播系统会播放一段儿歌。那个时候有人正走出写字楼,有人刚回到家点亮玄关的灯。城市会在这舒缓柔和的旋律里褪去紧张的秩序感。
人们说,这是提醒小朋友该回家了的歌。
回家吗?伊月看着这个“天真”的东京人。
她轻轻笑了笑,“加伏特舞曲可不是适合回家的旋律。”
悟抿了抿嘴,“你很懂哦。”
伊月说:“音乐世家来着。”
悟确实不想待了,嚷:“还不放学吗?”
伊月说:“……要上到晚上九点。”
五条悟瞬间就要炸毛,“九点!开玩笑?
我宣布即刻就是我放学的时间,我绝对,一步都不会再踏进那间教室!”
伊月看着他走开,消失在视线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讲道理,她都快融入不进来了,更别说悟,一整天没搞什么大新闻已经够她烧香拜佛了。
她放空心情在室外走了走,回到教学楼去,上课铃还没响,不知为何,楼道里特别安静。
有点异乎寻常,白天的时候除了她们的班级,还有不少作为背景板的学生,到处都应该是热闹的。
她有点不好的预感,急匆匆跑向班门口,并且,用脚开的门。
下一秒钟,她愣住了,情急的脸上表情凝滞。
那个说了绝对不会再进教室的白毛,就站在那里,讲台上
并且……在上课。
五条悟抬着下巴,用居高临下的气质告诉所有人:
他不要融入,他要主宰,要引领,要为所欲为。
他开口了,用他轻盈而坚忍的声线,“这位迟到的同学,就由你来成为教学道具吧。”
同学们在笑,坐在位置上,把他的行为当成好玩的事情观摩。
“诸君!”他靠在刚擦洗干净的墨绿色黑板上,“今天,就由我五条老师屈尊为你们上一堂课。
为此,叩谢神明吧!”
伊月站在那,心中万马奔腾:融入不了硬融啊,是不是当老师有瘾?
五条朗声说道:“音乐课!”他瞥向伊月,“该不会有同学不喜欢吧。”
她哼了一声,倒要看看他会搞什么名堂。
他展露笑容,打开双臂,说:“今天我们学的曲目名叫——”
“阿尔卑斯一万尺。”
同学们纷纷问,“那是什么?”
五条老师歪了歪头,指向伊月,“那边的教学道具,来,为大家讲解这首歌。”
伊月汗颜。你自己讲啊喂!
没等她有所动作,就被推上讲台,暴露在三十几双期待的目光前。
而后,多媒体音响闷声响过,旋律开启
军鼓小锤清脆开头,锵锵锵锵
钢琴和弦,节拍渐强
“在一万尺的山峰上搭起帐篷,
伸手就能摸到星星,
啷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在一万英尺的阿尔卑斯山峰上,
来跳阿尔卑斯舞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