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
这是一种攻击性极强的肉食类猛禽,通体漆黑,羽毛富有光泽,体型相较于野生乌鸦更大,寿命也更长,通常独栖,食腐。
裴迁手里拿着一枚刻着渡鸦图案的硬币,重复着向上抛起,接在掌心的动作。
指甲与金属碰撞,发出空灵的响声,就算是在喧闹的酒吧里也能让他难得地感受到平静。
“你的黑美人。”
酒保将一杯墨色的鸡尾酒推到裴迁面前,做作地把一根鸦羽作为装饰品插在杯沿,弹开打火机的盖子在杯口轻轻一燎。
高度酒精燃烧蒸发,水面的幽蓝火苗很快熄灭了。
酒保笑嘻嘻地撑着下巴,用打火机有节奏地敲着吧台的桌面,“生命之水兑竹炭,我想不出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每次来都点这杯也不见你喝,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
裴迁慵懒的目光透过镜片的折射更显朦胧的倦意,说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乖,一边玩去,别耽误我钓凯子。”
酒保撇着嘴,为自己短暂的摸鱼时间没有调戏到成熟帅哥感到遗憾,悻悻走远,把这安静的角落留给了他一人。
裴迁将那杯乌黑的鸡尾酒推到桌沿边,继续抛玩着硬币,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不远处某个卡座的视线焦点。
“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出个柜还要挨顿痛揍,我是出柜又不是出轨,到底哪个性质更恶劣,老头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年轻人接过旁人刚起开的百威,仰头一口见了底,抹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周围的狐朋狗友都夸他海量,一个劲地给他出幺蛾子:“要我说,你就生米煮成熟饭,直接把男朋友带回家,你爸又不能强行把你们分开,不然你就是铁渣男啊。”
年轻人目光虚浮,眨眼定了定神,舔着发干的嘴唇说:“这只是个借口,我只是不想结婚,也不是真的喜欢男……”
“就是!你看吧台角落里那个帅哥,一个人喝酒的背影多孤独,多落寞!主动出击,他就是你带回家的理想儿媳!”
“周少,不会不敢跟人搭讪吧!这都什么年头了,怎么还那么纯啊!”
“你们别乱说,周少纯情着呢,他可是母胎solo,至今还为他素未谋面的另一半守身如玉呢!”
“尊嘟假嘟?那我可赌没跟人牵过手的周少要错过这份摆在面前的爱情了!”
年轻人酒劲上头,被周围的人用话一激,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随随便便在酒吧钓个好看的就能提枪硬干吗?忘了我吃哪口饭了是吧,要钓也是钓鱼执……”
跟他一起来的同伴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周哥,你冷静点,这可不是犯职业病的地方……”
年轻人一把提起他的发小兼同事,凑在对方耳边大着舌头说:“我盯着那人在吧台蹲半天了,不喝酒也不玩乐,反倒显眼,你觉得他像不像……”
“不像不像!”
对方怕他闹出乱子,只想尽快压下他这不靠谱的邪火。
年轻人哪听得进劝,铆着一股倔劲就朝裴迁的背影走去了。
而此刻低头看腕表时间的裴迁还全然不知自己今晚的计划即将崩盘。
年轻人摇摇晃晃地走到裴迁旁边,伸手接住他抛起的硬币,一屁股坐了下来,
后者一见是个酒鬼,想提醒对方这里有人,却被扑面而来的酒气呛住了。
对方带着浓重的醉意,舌头不利索地向他搭讪:“帅哥,一个人吗?”
裴迁藏在金边眼镜后的双眼中有星火跳动,用手指尖敲着面前黑乎乎的杯子,“要我请你喝一杯吗?”
“那最好喝点甜的。”
裴迁对吧台里嚼口香糖的酒保说:“给他来杯爱尔兰咖啡。”
年轻人还不满足,“我想要那种……有故事的酒,嗝!”
裴迁挑眉,“好吧,那给他来杯血腥玛丽。”
“谁要喝那种甜腻腻苦兮兮的东西。”
年轻人一把勾住裴迁的脖子,靠近裴迁,压低的声音在吵闹的酒吧里显得并不清晰,“我看你是又有故事又醉人,介不介意……”
在交替闪烁的氛围灯下,裴迁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三十来岁的青年,面容俊朗,眉眼间含带英气,绯红的脸色掩在昏暗的灯光里,做着跟外表极度不符的事,此刻正用鞋尖掀着他的裤腿勾引他。
“用不着做到这个份儿上吧……”裴迁喃喃念叨,“你这样的人靠我太近,会给我一种我们可能发生点什么的错觉。”
大概是醉得太厉害了,对方没听懂他这话。
酒保双手捧着下巴,在吧台边露出脸,煽风点火:“这送上门的再不要,我可真的会怀疑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看着身边坐着都打晃的年轻人,裴迁扳着他的肩膀稳住他的身子,“正事还没办完怎么喝这么多,你没事吧?我要怎么叫你?”
“老公……”
“什么?”
年轻人字正腔圆:“我说,叫我老公。”
这会儿跟他一起来的朋友看不下去了,找酒保送了个果盘给裴迁,草莓上插着一张名片,正面白纸黑字写着“周悬”这个名字,背面是手机和微信号。
裴迁暗自松了口气,至少看起来不是那种奇奇怪怪的卡片……
不过周悬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正想着,周悬忽然朝他靠了过来,听他呜咽一声,裴迁忙掐着他的下巴,扶着他直起上身。
“忍一下,别吐在我身上。”
说着他伸手向酒保索要自己寄存在他那里的东西。
酒保眉飞色舞地将一张房卡交给他,笑嘻嘻地目送他搀扶着东倒西歪的周悬消失在舞池尽头。
裴迁把跌跌撞撞的周悬扶进包间,解开他领口的扣子打算让他吐个痛快,吐清醒了也好办正事。
没想到这人警觉的很,一把按住裴迁落在他衬衫上的手,反身一顶把他抵在了门板和墙壁的夹角里。
亏裴迁还为此惊愕了一下,这人根本是帅不过三秒,话都还没说出来,身子一歪又软下去了。
裴迁拎着他的领子才没让这人瘫在地上,无奈道:“你为什么要在办正事之前喝那么多酒?自己去冲凉水还是我给你两耳光自己选吧。”
“正事?什么正事?”周悬醉醺醺地赖在裴迁身上,醉眼朦胧地看了他半天,吐出了一句:“死鬼,让我摸摸你身上有没有……”
周悬开始动手动脚,在裴迁腿上乱摸。
裴迁:“……”
他的忍耐到了极限,青着一张脸提起周悬的后领冲进浴室,打开花洒对着周悬把他从头淋到了脚。
被冷水一激,周悬发烫的脑子降了温,茫然地跟面前这个还穿着衬衫西裤,打着皮质绑带的男人对视。
………这什么情况?
他迟钝的大脑飞速运转,随即意识到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事实。
——他这是在跟人约x吗……
……他竟然为了钓鱼执法牺牲美色在跟人约x?!!
要不怎么说酒这东西误事呢,明明三个小时前他还因为出柜失败被亲爹痛骂一顿,心里不爽才找人出来喝酒散心,眨眼的功夫就跟一个陌生男人挤在酒吧包间的浴室里了?
那帮狐朋狗友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会儿肯定关机失联一条龙了,丢他一人解决酒后的烂摊子,真够可以的!
但不得不说,他钓来的鱼长得还真不错,理得齐整的短发衬着金边眼镜,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来自职场的斯文气质,一看就是个很会玩商战的精英,但绝对是个败类。
毕竟,哪有好人穿西装在酒吧等着被搭讪啊?
抱着他虽然有错在先,但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人的心态,周悬按下夺门而出的冲动,无声地用眼神跟人对峙着,全然没有意识到衣衫不整地坐在浴缸里,毫无形象可言的人是他自己。
裴迁关了花洒,向他摊开手,显然是在索要什么。
周悬嗤笑:“你认真的?扯上这玩意儿,这事可就不单纯了。”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裴迁越发后悔出门没看老黄历,招来这么个怪人,正事没办不说,还赔了自己的老本。
“好好好,来这套。”
周悬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像条大型犬似的甩了甩头上的水。
被溅了一脸的裴迁不得不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抱怨,就被扯着领带硬拉出浴室,摔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压得弹簧床垫上下浮动,裴迁见这醉鬼开始解腰带,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你……啊??”
“弄湿了我的衣服,你不会不想负责吧?”
周悬胡乱解开扣子,赤着上身瘫在裴迁身上,把人压得死死的,还打了个浓烈的酒嗝。
“……老实交代,你到底是来干……嗝!干什么的?……擦,裤子好湿,怎么拿不出来了……”
听到他的小声嘟囔,裴迁终于搞清楚问题出在了哪里,在醉醺醺的周悬凑上来时,毫不犹豫地抽过床头的台灯,对着周悬的脑袋就是一下!
他的力道掌握得恰好,不至于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又能干脆利落地让人失去意识和行动力。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被手腕上叮当作响的凉意绊住了。
周悬这人看着醉得厉害,肌肉记忆倒是没落下,短短几秒钟的拉扯就能完成把裴迁悄无声息铐在床栏上的动作,也是个人才。
裴迁试着抽动手臂,终于认清自己被摆了一道的事实,叹了口气。
果然出门之前该瞄眼老黄历的……
周悬醒酒的时候天都亮了,宿醉的疼和外伤的痛内外夹击,他的脑袋活像是要裂开。
他哼哼唧唧地睁开眼,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那人的金边眼镜歪在鼻梁上,一脸生无可恋,虚弱无力地问他:“能下去了吗……”
周悬一低头,发现自己光溜溜地压在对方身上,脸顿时红到耳根,一个激灵翻下去,抓起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这什么情况……?
他从残存的记忆里翻出一些零碎的片段,想起昨晚自己主动找人搭讪,糊里糊涂跟人进了包间,还湿身了。
看着眼前这满地狼藉,一团乱的床铺,摔在地上的台灯,到处乱丢的衬衫……
不对,比房间更乱的应该是那个像被糟蹋了的斯文男才对,衬衫的扣子飞了一颗,领带松松垮垮,隐约能看到对方脖子上的红痕,还有被铐住动弹不得的胳膊……
这该不会是……
“……我干的?!”
周悬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作为头号嫌疑人的他完全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可这种事是一句不记得就能轻描淡写盖过去的吗?!
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周悬觉着喉间好像被塞了团棉花,说不出话。
没了压在身上的重物,终于能透过气的裴迁坐起身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手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周悬忙从口袋里翻钥匙,当发现自己连裤子也没穿时,心都凉了半截。
裴迁满眼幽怨地看向他,指向茶几下的地板,钥匙正卡在沙发的夹缝里,要不是他自己拿不到,他绝不会在被压了一宿之后再求罪魁祸首帮忙。
周悬很快脑补出了一个离谱至极的故事,看来他昨天跟人进了包间之后玩的挺刺激的,不然对方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想到自己酒后乱性,他惭愧又自责,赶忙解开裴迁的手铐,尴尬道:“那个……昨晚我……”
说到一半他就卡壳了,说自己不记得昨晚的事简直就是标准的渣男开场,不被人当变态扭送局子都算命好。
说不是故意的?味更冲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没搭对,脑子一抽竟说:“……我表现的还不错吧?”
裴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