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迁的体力跟周悬相比就差了许多,气喘吁吁地走来,扶着石头直喘粗气,“……找到什么了?”
“好像是乌鸦,这鸟黑黢黢的,体型好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鸦。”
只是随口一问,没打算走心的裴迁像是触了电,立刻道:“给我看看。”
周悬托着鸟尸,腾出一只手来摘下手套,解着缠在鸟身上的细链,“它被绑住了,我的手冻木了,不太好使,等我一下。”
他解开链子拿着鸟尸跳下来,把尸体递给裴迁看。
“这乌鸦都有我小臂长了,按说就算被树枝勾住了也能自己挣脱开吧。”
裴迁把护目镜移到额上,用手机的灯光照着,仔细观察着被冻硬的漆黑鸦雀。
“这是渡鸦,体型比一般的乌鸦更大,特点是羽毛富有蓝紫色的光泽,喉部的羽毛很蓬松,从体型和喙的大小可以看出它们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较大的生活在较冷的地区,反之就在比较温暖的地区。”
一向怕冷的裴迁居然在这个时候摘下了手套,用掌心轻轻抚摸着渡鸦僵硬的尸体。
周悬觉得这举动有点出人意料,在他的印象里,裴迁一向冷淡又有点洁癖,让他做点可能弄脏手的小事都会纠结半天,这样的人竟然会不嫌弃动物的尸体?
“那,这只长得这么大,应该是生活在比较冷的地方吧。”
“不,渡鸦的成鸟体型可以达到60到70公分,这只不算大,它应该生活在相对温暖的地区,总之不会是零下三十度的鸦寂山区。”
“那就奇怪了,这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国内的渡鸦主要活动在东北边缘、新疆和青藏高原,大部分是青藏亚种,会出现在有人活动和放牧的地方,通常这些地方都有足够的食物。”
裴迁翻过渡鸦的尸体,能看清它身上遍布极细的勒痕,其中一道就横在脖子上,像是被鱼线一样的东西勒断气管才导致它毙命的。
“是捕鸟网。”周悬笃定道,“偏远地区有些农家为了防止野鸟破坏农作物就会用透明的鱼线手编捕网挂在农田周围,只要鸟儿经过,撞上捕网就很难挣脱了,会在挣扎中越勒越紧,最后筋疲力尽地死去,挂设这种捕网是非法的。”
周悬想起他们一路走来都能看到林子里挂着类似的鸟尸,“那些鸟,该不会都是渡鸦吧?”
“不会,有些体型不符,但应该都是鸦科。”
裴迁捧着渡鸦,一时纠结不知该怎么处理,如果随便放在这里可能又会被挂在树上,让人于心不忍,可他们手边又没什么工具能掩埋它。
周悬蹑手蹑脚走到一户农舍之外,招手让裴迁靠近,拿了立在篱笆墙外的铁锹,窜进树丛里麻利地挖了个坑。
“来,埋这儿吧,我拿雪盖上,不会有人发现的。”
裴迁叹气,看他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
“那些鸟不可能是自己挂上树的,这会不会是村子里的习俗啊?”周悬胡乱琢磨着,“鸦寂村,鸦寂……这村名听着也挺奇怪的,会不会也跟乌鸦有什么关……”
话还没说完,他和裴迁同时听到了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两人警觉地迅速把土填平,盖上积雪,一脸心虚地看着对方。
跑是肯定跑不掉了,反正也是要想办法投宿到村里的,接下来就看他们的演技了。
果然他们看到一个裹得像熊似的村民走了出来,看到雪地上杂乱的脚印,顺着一路走来,就看到了缩在一起的两人。
村民操着难懂的方言大喊大叫,连带着村里的狗也一起吼个不停,很快就吵醒了村里的其他人,都出门来看是怎么回事了。
看这态度,对方应该如传言所说,并不欢迎外来的客人,这就难办了。
周悬给人赔着笑,耐心地解释:“老乡,我们不是什么奇怪的人,经过附近的时候车子抛锚,我们被大雪封在了路上,实在没办法才想到村里借宿一晚,不知道能不能……呃。”
话没说完他就说不下去了,看这些村民冷冰冰的态度和那不甚友好的眼神,他觉得自己今晚很可能要和裴迁露宿荒野了。
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要变成冰雪木乃伊,几亿年后再变成石油的画面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个年轻人站了出来,诧异道:“周哥?”
周悬觉得这被寒风撕裂的声音很熟悉,对方披着军大衣,整张脸都掩在围巾里,他一时没认出对方是谁。
这人用当地方言跟村民交谈了几句,村民们的态度才缓和。
如果说这个时候的村民只是对他们减轻了敌意,那么当裴迁递出几张红色毛爷爷的时候,他们的态度是彻底有了改变,一个年长者紧着收了他的钱,看架势是张罗着要给他们安排住处。
刚唤了他一声“周哥”的人介绍:“这位是鸦寂村的村长,他是村里为数不多会说普通话的人,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
周悬还没彻底放心,起身后第一件事不是拍拍身上滚的雪,而是上前去一把扯下了那人的围巾。
当看到一张白净又清秀的脸,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个名字:“……江倦?你怎么会在这儿?!”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还是先找个住处给你们暖暖身子吧。”
就算江倦现在不说,周悬也能猜到他就是老高口中那神秘的第二小组成员,他真正需要解释的是为什么这样危险的任务会由他来执行!
“你们认识?”裴迁疑惑地看着他们。
周悬憋着一股火,“嗯,这小子叫江倦,是我朋友的弟弟。”
裴迁被他的说法逗笑了,“你们看起来挺熟的,可你不说他是你的朋友,却说他是你朋友的弟弟,看来你对他意见挺大的。”
周悬叹气:“是有这个原因,我跟他认识好几年了,但没那么熟,他会让人有种说不清的无力感,不管跟他相处多久都觉得彼此是陌生人。”
“没必要勉强。”
“勉强?”
“付出了真心的你没有得到回应会失落,但你对他的关心和在意可能反而是对方的负担,这种情况下,最尊重对方的方式就是收敛自己的情感输出,既降低自己对回应的期待,也不至于给对方太大的压力。”
裴迁突然顿住了,改口道:“抱歉,不该擅自评论你的交友方式,我自己也曾是一样的人,一不小心就多说了点,刚刚的话请忘记吧。”
周悬很想追问他曾经是跟自己一样的人,还是跟江倦一样,还没问出口,江倦就打断了他们:“我听到了,裴哥,这种悄悄话应该背着我说才对吧。”
这下惊讶的人轮到了周悬:“你们也认识?”
“之前调查一起命案的时候合作过。”
江倦将他们带到一处彩钢房,推开门请他们进去,“裴哥是个心细又热心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合作了,是我的荣幸。”
周悬的神情越来越复杂,“心细就算了,热情?我说老裴,你在咱局不会是有什么同名同姓的双胞胎兄弟吧?”
裴迁一副懒得回答弱智问题的态度,顾自进门。
“还有你!”周悬抓住江倦,把人往门板上一怼,“你又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刚刚这话符合你的人设吗?你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呢?”
江倦老老实实被他拎着,让人觉得他乖巧得过了头,“周哥,先进屋吧,外面冷。”
要不是周悬觉得这会儿手冻木了影响发挥,绝不会轻饶了他!
一进彩钢房,暖气扑面而来,周悬迫不及待脱了臃肿的外衣,往火炉边一坐。
他这才发现屋内床上还趴着个人,哼哼唧唧地抱怨:“外面好冷啊,快把门关上,阿嚏!!”
周悬表情扭曲,果然又是个熟人。
江倦介绍:“这位是市局法医萧始,在之前的案子里跟你们打过照面,应该都不陌生,这次高局派我们来配合你们的行动,接下来这段时间还请二位多关照。”
裴迁脱下厚重的外套,也想到炉边烤火,正憋一肚子火的周悬这会儿霸占着最好的位置,为了不跟他脸贴脸,裴迁只好不声不响地搬着椅子坐到相对偏僻的角落里。
觉得让周悬来主导话题的话,可能接下来几个小时都要听家长的训话,裴迁及时切入正题:“这里的村民很排外,你是怎么跟他们混熟的?”
刚刚要不是江倦出面,今晚他和周悬大概会被村民丢出去,世界上就会多两个伤心的人。
江倦在炉子上烧了壶水,将红糖掰成小块放在搪瓷杯里,“我小时候在这个村子里住过一段时间,认识村长和一些年长的村民,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对我印象就不是很深了。”
周悬刚要开口,就见切着生姜片的萧始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了,注意一下,江二在这里的身份是江住,千万不要说露馅了。”
裴迁注意到周悬听了这话之后瞳孔颤动,接着就蔫了,不声不响地萎在椅子上,半天都没说话。
他猜到这些人在共享一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是作为外人的自己不该知道的,他便转移话题,聊起了当下。
“这村子里的民房大多是砖石和混凝土的结构,彩钢房倒是挺稀奇的。”
他低头用手指一蹭墙角,都没沾上什么灰土,干净过头了。
“彩钢房这种简易的房屋里却不是方便移动又节省空间的板床,而是火炕。”
他一掀床上的被子,露出了滚烫的炕头,“还真是矛盾啊。”
“村民不住彩钢房,这是他们为即将到来的游客准备的。几年前有开发商打算在鸦寂山顶建造游乐园工程,那时他们给村民画饼,说是打算将山麓的鸦寂村改造成风情小镇,并在山顶和山麓之间修建了直达缆车,美其名曰可以带动旅游业和经济发展,村民全力配合,后来工程烂尾,赚钱的事不了了之,他们也就记恨上了言而无信的外来人。”
江倦用热水冲泡了红糖姜汤,递给二人。
“鸦寂山区的冬天是很难熬的,为了抵御低温,家家户户都会建火炕和火墙,当年他们为了方便工程队入驻,也帮忙在空地建了火炕和彩钢房,后来工程烂尾,村民就拆了钢房,直到最近又有游客要来才重新搭起来。”
周悬的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不再纠结方才那个秘密了。
他问:“游客?什么游客,乐园工程都烂尾了,怎么还会有游客来啊。”
“这些游客跟我们的目的相同,都是闻着乌鸦的味来的。”
江倦眯眼望着炉中跳动的火光,目光深邃而难以捉摸。
他口中的乌鸦,自然就是那不便说出名字的“寒鸦”。
萧始起身套上军大衣,“我去给你们烧隔壁房间的火炕。”说完就出门去了。
除了帮他们做住下的准备之外,更多的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
“我想应该是有人提前和村民打好了招呼,并且给了一笔不错的回报,才会让他们接受暂时给游客提供住处的条件。”
周悬抱怨:“接受?他们可没有半点欢迎我们的意思啊,那架势就像我们是来偷鸡摸狗的,要抡板锹撵人一样!”
裴迁幽幽道:“你确实偷用了村民的铁锹。”
周悬:“……”
“因为你们没有给出特定的暗号。”
江倦从脖子上摘下一条坠子,放在手心展示给他们。
“这是参与拍卖会的门票,村民们看到它才会认定你们是服务对象,刚刚他们也是要你们拿出这个。”
那坠子的外形像是枚硬币,金属表面刻着一只展翅的乌鸦。
裴迁一见就忍不住伸手接了过来,江倦居然有个明显的缩手动作,像在护食一样。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江倦低声说了句“抱歉”,主动把坠子给了裴迁。
周悬一下子就明白了,很可能他和裴迁初遇那天,后者在酒吧里被他弄丢的东西就是这个坠子!
为了确认这一点,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上面刻的是渡鸦吗?”
“不,是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