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连连摇头,“往上就一条路,傻子都不会迷路,你们一群大小伙子怕啥嘛。”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但要他们继续留在这个村子里也不现实,这是他们唯一能选的路。
明媛片刻都等不下去了,从程绝那儿要来了车钥匙便打算开车上山,既然这条路能运输建材,那越野车一定也不难通过。
可她忘记了山上都是没人清扫的积雪,不论如何,想要尽早上山,他们就只能徒步。
明媛其实是舍不得她带来的一车行李,就算到了山上也是要继续用的,她可不想提着大包小裹爬山。
她坐进车里发动车子,半天都没让车子动起来,维迦嘲讽道:“夺命女司机啊。”
话音未落就接收到了程绝那不甚友好的目光。
周悬觉得明媛的那辆车的状态很不对劲,上前去看了情况,绕车子转了一圈,发现了两大问题。
“你这车四个轮子都爆胎了,油箱门也是开着的,你要不要确认下汽油的余量?”
明媛一看仪表盘,惊叫一声,油箱的标志闪着红灯,就算车子不爆胎也开不出村子了。
“我们在县城刚加过油,到底是谁干的这种事!!”
明媛气得下车直跺脚,为了不让她招惹村民和其他游客,林景拉住她,劝她消气,别在这个时候乱说话。
裴迁看着爆了的四个车轮,上面有很明显的刀刺痕迹,是人为的。
周悬又去确认了其他人停在附近的车子,无一例外都被刺破了轮胎,包括他们的那辆库里南和江倦的大g。
放眼看去,六辆车竟然凑不出一套完整的轮子,这就伤脑筋了。
“看来有人想把我们困在这座村子里啊。”古董鉴定师兰翌明感慨。
“很奇怪啊。”周悬分析道:“明明已经下了封山的大雪,为什么还要毁车呢?就算车子还能照常开,我们也得等雪化才能离开这里,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吗?”
“可能是为了保险起见吧。”兰翌明不想纠结这么多,他提醒道:“上山是个体力活,弄个不好可能要走几个小时,趁现在天还亮着动身吧,再晚些只怕到山顶时天都黑了,这种环境下不安全。”
他说的有道理,但王业一行人刚到村里休息不久,还没有体力支撑他们立刻上山,也就出现了分歧。
周悬提议:“这样吧,先让一波人提早上山,打通跟山上的联系,这样就可以配合启动缆车了,我们约定个时间,就明早八点吧。”
众人一拍即合,明媛、林景和程绝三人自然是要先行的,兰翌明和两位学者也愿意同行,于是一行人将带来的大包小裹一一放上村长给他们准备的雪橇,准备人力拉动各自的行李。
维迦很想做头一批上山的游客,但与他同行的詹临却说想和老石匠叙旧,主动提出明早再上山,让维迦不必特意等他,他便跟着其他人上路了。
至于那名独来独往,奇装异服的女人,短暂地纠结了一下,也跟他们一起走了。
为了不让这些人活动在他们不能监控到的地方,周悬让萧始跟着他们一起上山。
萧始不情不愿,赖在江倦身边,不想跟他分开,叽叽咕咕好半天,还是被后者赶上了山。
至此,暂时留在村子里的就只有周悬、裴迁、江倦、王业一行三人,还有詹临。
周悬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理由,只有把萧始这只忠犬支开,他才能毫无顾忌地问江倦一些问题。
他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憋了这半天已经忍不住要把江倦拎到角落里逼问了。
看他那副猴急的样子,裴迁在旁幽幽道:“你可以让我也上山的。”
“你就算了,病还没好利索,先别折腾。别杵在这儿吃风了,回去喝点热姜汤去。”
“好吧,想要调查现场和尸体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裴迁扬长而去,周悬则等到其他人都各自回房,江倦也打算到附近去瞭望上山的人们时,一把拎起后者,把人拖到老石匠家,翻墙进了后院,指着那尊哭泣的雕像质问他是怎么回事。
江倦呆立好半天,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雕像的面庞。
雕像有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穿着单薄的衬衫坐在满地积雪中,头上还顶了片薄如蝉翼的石雕叶子。
石质洁白清透,将不俗的容颜刻在了不朽的时间里,即使很多年后他们都已老去,沉眠在这一隅的故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江倦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在压抑汹涌的情绪。
到最后,伴随着冷雾呵出一声极轻的:“哥哥……”
“果然。”
周悬叹着气坐在雕像边上,从这个角度微微仰头可以看清雕像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
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尊雕像比现在的江倦要年轻一些。
……这是当然的,毕竟这位故人,早就湮没在了时光里。
“我就知道,不是你……”
失落中似乎带着一丝庆幸。
“哥哥来过这里,应该是他过世前不久的那段日子。”
江倦单膝跪在雪里,伸出双手,捧着雕像垫在膝上的手腕。
隐约可见那轻薄的衬衫下雕着一个模糊的圆形伤口,那是烟烫留下的伤疤。
“抱歉,周哥。”江倦轻声道,“可以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吗?”
本来有着一腔疑惑想问的周悬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无所谓接下来江倦会给他什么样的回答,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原路翻墙回去了。
他心绪烦乱,急需一些能让他平静下来的东西,于是又去了案发现场。
这里保持着原样,明媛没有拿走她的床品和地毯可能不是为了保护现场,只是觉得沾了晦气罢了。
死者的尸体也依然倒在这里,萧始在初步检查后给他蒙上了床单。
发生了这种事,村民们都打心底嫌弃,没人愿意靠近案发现场,如果不烧火炕,室内外的温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样的低温刚好适合遗体的保存。
周悬观察着房间各处的细节,就在他眯眼研究毛毯上那些并不清晰的足迹,正愁看不清具体轮廓的时候,一盏紫光灯在他头顶亮了起来。
裴迁举着灯,蹲下来照亮周围的地面,能清晰地看到这些脚印发出耀眼的荧光。
他又适时调转方向,照亮死者的鞋底,上面还残留着一部分荧光粉。
周悬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裴迁,“你是怎么知道死者脚上有荧光剂的?”
“一开始出现在房间里的老鼠让我觉得很奇怪,那怎么看都是人为放置的,但什么人会出于什么目的做这种事呢?”
周悬顺着他的思路推理:“目的当然是想赶人走,像是不欢迎外来人的村民干的。”
“一来游客可以给村民带来收益,从村民的表现来看,他们并不讨厌我们这些摇钱树,二来在某个房间里放老鼠也并不能从根本上驱逐外来人,这样做只会让嫌弃老鼠的游客换个房间而已,除非——那就是目的。”
“你是说有人就想让明媛住进这个房间?”
裴迁摇头,“不,住在哪间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落单,正常来说,她应该是跟男友林景住在一起的,做这件事的犯人应该是为了让她单人单间才制造了这场冲突,所以犯人既了解明媛的性格,又知道她有洁癖,讨厌老鼠。”
从目前已知的人际关系来看,林景和程绝的嫌疑最大,而且他们都可以在敲明媛的门时装作门被锁上的样子,事后再想办法劝她开门,趁机在门闩上动手脚。
周悬觉得裴迁的推理有些道理,可他也发现对方在刻意回避自己的问题,“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死者脚上有荧光剂。”
“因为,荧光粉是我撒的。”
裴迁理直气壮的态度让周悬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肯定是故意的,但目的呢?
裴迁解释道:“昨天的闹剧过后,我检查了那间发现老鼠的房间,在炕上找到了一些不明的黑色毛发,很像人的直发,长度大概十公分左右”
他用手大致比了下长度。
周悬反应过来,看向了死者,“那不就是……”
游客之中满足条件的不多,比如主播维迦是个把头□□成了金色的短发青年,兰翌明上了年纪,发色是灰白的,林景的头发长度虽然差不多,但他做了纹理烫,发丝带卷,程绝则是精干的板寸。
发色、长度、外形跟裴迁找到的那几根毛发完全一致的,就只有死者自己!
“那些毛发在紫光灯下散发着蓝色的荧光,这是吸食过‘寒鸦’的人会出现的症状。”
通过初步尸检,他们也确认了死者是个沾染了“寒鸦”的瘾君子。
“所以,是他在那房间里放了老鼠?”周悬摇了摇头,“不对,你别再转移话题了,荧光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还真是执着,一点也不好敷衍。
裴迁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神情,继续解释:“就是因为发现了类似人的毛发,我怀疑可能有人想做些什么,就在发现老鼠的房间和明媛的房间门窗附近撒了些荧光粉,我当时觉得这个犯人会做这种事不是对明媛不轨,就是对那间房有什么企图。”
后来证明,是前者。
为了证明自己这话的真实性,裴迁开门照亮了玄关的地面,想清了地上的雪,用紫光灯证明自己这话的真实性,却见门外站着个人,是王业。
王业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偷听的事这么快就曝光了,尴尬地笑笑:“我听说了命案的事,有点好奇……嗯,我没别的意思,我是个刑案律师,有点犯职业病了。”
周悬当然不会蠢到相信这话,客套地问了句:“你的身体还好吗?”
“好多了,在雪地里又冷又饿地赶路,好好吃顿饭睡一觉就没事了。”
偷听被抓了包,他干脆不藏了,躲在门边询问跟案情有关的事。
周悬敷衍了几句,也用自己是侦探,犯了职业病这个借口来堵对方的嘴。
见周悬是这个态度,王业不想讨人嫌,很快就说自己还有些不舒服,回房休息去了。
裴迁继续刚刚没做完的事,踢开地上的雪,露出了门口的大片荧光粉。
“我是做了差分的,门口这里的荧光粉呈片状,撒得很细密,窗子那边是斑点状,踩在上面留下的痕迹是不同的,从尸体鞋底的荧光粉残留状态和地面上留下的足迹来看,他是从门口进来的。”
“有件事很奇怪啊,老裴。”
周悬蹲在地上,一手撑着下巴,把半边脸都挤变形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说雪是12点左右开始下的,那么死者能踩到荧光粉的时间就只有下雪之前和积雪没有盖住荧光粉这之间,那范围可就大了,假设雪下了半个小时就遮住了荧光粉,那么死者应该就是在明媛睡着的晚上8点到12点半之间潜入现场这间房的。”
当时村民和游客都在狂欢,喝得东倒西歪,没发现这边有人鬼鬼祟祟在明媛门外也正常。
但明媛自己呢?初来乍到,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村子里,换了不习惯的床铺和枕头,她真能睡熟到有人进了房间都没察觉到吗?
还有死者的死状也很奇怪,他以俯卧的姿态躺倒在地,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同时眼瞳上翻,眼珠都浑浊了,如果是中毒的话,毒又是什么时候进入他的身体,又是怎么被他摄入的呢?
周悬心里充满疑惑,要问怀疑,这里的每个人都表现得很可疑,被怀疑都说不上冤枉。
但要说最可疑的人……他怎么觉着像是这个事发当晚睡在自己枕边的男人呢?
他偷偷用余光瞄着裴迁,那人起身拍着手套上的灰尘,淡淡道:“不用对这起命案太上心,毕竟这不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吧?”
裴迁整理着外衣下摆的褶皱,镜片上的寒光一掠而过,“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死的是队友,首要的还是任务,你应该分得清轻重。”
周悬明知裴迁这话是对的,但看对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就觉得人命在这人眼里未免太儿戏了。
他猛地站起身,抓住裴迁的衣领,将人狠狠顶在门板上,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了似的。
他这是把自己那一腔无处发泄的火都撒在了对方身上。
裴迁不气也不急,依然是那副淡然又从容的模样,简短地评价他:“撒野?”
周悬嘴角一抽,想起临走前高局的千叮咛万嘱咐,再看看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他急需一个台阶,一个让他不那么尴尬,又不至于让裴迁太神气的放手机会。
可他没想好要怎么处理之后的局面,僵硬的身体也就一直保持着按死对方的动作。
很快,机会就来了。
有人踏着轻快的脚步在雪地上走动,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敲了现场的门。
“周哥,在吗?我发现了一点线索,要来看看吗?”
是江倦。
“来了。”
周悬应了一声,放开了一脸淡漠的裴迁,怕江倦看出端倪,还将对方被他弄乱的领口整理了一下。
江倦自然看得出两人之间不大对劲,他不愿细想,也不想深究,门开后直截了当道:“我知道死者是通过什么方式来的了。”
周悬眼睛一亮,“什么方式?”
“一种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能使用的特殊交通方式。”
江倦带着他们来到村子里较为偏僻的某户人家的院子里,隔着院墙就看到里面有几只大型犬正在雪地里撒欢,见了他们也不叫,吐着舌头好奇地凑过来打量着他们。
裴迁言简意赅地精准概括:“雪橇三傻,哈士奇,阿拉斯加和萨摩耶。”
这三种犬类毛发厚实,能抵御严寒,体力和精力都极好,可以拉动雪橇,寒冷地区的农户会把它们当作冬天运输和交通的主要方式。
“这家的狗很亲人,就算是陌生人也会亲近,因为性格太好不能看家护院所以让主人很头疼。”
“雪橇三傻,叫的不是没有道理。”
裴迁不动声色地看了周悬一眼,被后者敏锐地发现了。
周悬警觉道:“别以为我感觉不出来,你是想说我跟它们一样傻吧!”
“我没这么说……”
“你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
周悬把手伸进门栏里逗狗,思索道:“所以死者是深更半夜搭着雪橇来到村子的?听起来好像还算合理,那时候还没下暴雪,他只要把车停在附近,再搭雪橇来到村里,不管是时间还是体力都消耗不了多少的。但问题是,帮他拉雪橇的狗呢?”
“有两种情况。”裴迁分析道,“狗是死者带来的,或者原本就是这个村子里的。”
他又补充:“如果是后者,那村民不认识死者就是个谎言,但这又与村民漠视死者被害的情况相违和。”
此前所有推理都建立在关系人说了实话的基础上的周悬觉得自己被点名骂了。
江倦推开铁制的院门,“进来吧,我跟这家主人打好了招呼,她可以配合回答几个问题,你们可以先想想要问什么。”
周悬摸着萨摩耶毛茸茸的脑袋,被哈士奇从身后猛地用力一拱,扑到地里滚了一身雪。
哈士奇得意地绕着他转圈,本来没想笑的裴迁见了他这倒霉样也绷不住了。
周悬咬着牙,指着他跟得意洋洋的哈士奇:“你俩简直一模一样!看看那欠揍的表情,老子真是……”
受够了这鸟气的周悬急于发泄心里这股火,随手捏了个雪球就朝裴迁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