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71
“我有一定要做的事, 有一定要报的仇,拜托了,再给我个机会吧!”
余露字字恳切,那哀求的态度让周悬难以应对。
本就不擅长拒绝的周悬拿会求人的人最没有办法了, 此时此刻, 他有些不知所措。
面对这种场面, 他学到了裴迁敷衍他的精髓, 故意转移话题,强行扭转重点。
他瞄着手里破破烂烂的手机,像看到救星似的在余露面前比划了一下:“有信号了!我先下车打个电话!”
他赶忙推门下车,逃也似的躲到山路边上, 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地戳着手机屏幕。
通讯录里只剩下几个陌生的号码和看不懂意义的表情符号,好在智能机还能显示号码归属地,不然他真是要寄了。
周悬自己是土生土长的雁息人,身边的朋友同事所用的号码也大多来自雁息, 很难通过号段分辨出具体是哪个人,如果找错了人,说不定会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愁眉苦脸地翻着联系人, 突然一个来自长宁的手机号让他眼前一亮。
在他的印象里, 他只记录过一个来自长宁的号码, 就是江住。
那还是在给即将调任长宁的江住践行的饭桌上, 他醉醺醺地搂着那人,说什么你在那边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跟哥说,别像个闷葫芦一样憋在心里, 哥去帮你们把那帮兔崽子的门牙全削掉!
江住醉眼朦胧地在他手机里录入了自己的新号, 对他说:“好,以后这个号码联系你的话, 你就什么都不用想,来长宁帮我摆平麻烦就是了,我一定会在那里等你的。”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这个来自长宁的号码从来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那个承诺在等着他的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江住走了,他的手机、号码都成了他留给弟弟的遗产,江倦继承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份,成为了江住生命的延续。
他怀着感慨望着那串数字,迟迟没有按下拨出键。
余露在车里疑惑地看着他。
吹了会儿冷风,他终于忍不住了,尴尬道:“其实我……手机卡丢了,你知道哪儿能重新办一张吗?”
余露不再纠结方才那件事,大方地对他一摆手,“上车吧。”随后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翻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周悬,“随便选吧,都是没用过的。”
她继续向山外行驶而去。
周悬一打开那盒子,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手机卡片,“嚯!你是卖卡的吗?”
“我的身份很敏感,总得做好准备,毕竟我还挺惜命的。你放心,这些手机卡都是虚假身份信息注册的,不会影响到你。”
周悬随便选了一张,插进卡槽,犹豫着播出了那个原本属于江住的电话。
他必须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听到的是故人的声音——就算他心里很清楚早已物是人非。
短暂的忙音后,电话被接通了。
对面的人开口就是质问:“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号码?”
周悬叹了口气,“是我。”
不管过了多久,江倦在他哥哥的事上总会表现出过度的敏感。
这也不怪他。
另一端的江倦认出他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转移到了一个不容易被察觉的地方,压低声音问:“你去哪儿了?我们找了很久都不见你的人。”
“事情有点复杂……等等,你说找了我很久?为什么?”
江倦顿了顿,似在犹豫怎么才能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孙濯死了,我们在雀兮山找到了被丢弃的轿车,车子烧得不成样子,孙濯的尸体就在后备箱里,已经无法辨认了。我们提取了他的DNA跟他留在医院的血样做了对比,确定是他本人无异。”
周悬犹如五雷轰顶,一瞬间人就呆住了,差点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孙濯……死了?
怎么可能……!
为什么?难道是被詹临撕票了?
可对方要求的七天时间还没到,怎么会先对孙濯下手?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詹临不得不急着脱身,于是孙濯就成了拖油瓶,被他给……
一时间,他的心里涌出了太多太多的疑惑,被汹涌的愤怒吞没。
他想追问,却觉得喉咙里像堵着块棉花,软绵绵地哽着他的命脉,牵动着他的心跳。
江倦继续说道:“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他死在前天晚上,从时间来看就在他被挟持后不久,所以局里才会想办法找你和裴迁这两个最先发现孙濯被绑架的目击者。”
“现在……是什么情况?”
江倦迟疑道:“我们有尽力阻止过的,但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们没有权力改变结果……如果换作是我,我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
周悬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用意,“我还没做选择呢,你别诱导我。”
“逃吧,你们绝对不能落到警方手里,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但我不确定你身边有多少人可信,周哥,你明白吗?”
江倦忽然不说话了,像是把手机揣进了口袋,声音变得很模糊。
周悬隐约听到他那边传来了姜惩的声音:“……阿倦,有什么发现吗?”
“还没有。”
“嗯,继续找吧。对了,我要提醒你,我知道你跟周哥私交很多,你想帮他一把也是无可厚非,但这件事是原则问题,关系着你的天职,必须把他带回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别感情用事,知道吗?这也是为他好。”
“我知道。”
短短两句对话,江倦就让周悬明白了他现在的处境。
他之前跟姜惩处的也不错,彼此是能一起喝酒扯皮的关系,可就连这样的姜惩都把矛头指向了他,一方面证明了同事们执法公正纪律严明,是好事,另一方面也确实证明了他的处境不妙,甚至可以说坏透了。
更坏的是,裴迁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难道那人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才有所行动?
换做之前,周悬就算不这么想,也一定会说服自己这样去想。
可在裴迁击晕他,把他置于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后,他实在没有办法再相信这个人了。
尤其是在孙濯已经被害的情况下。
那是他的发小,是跟他一起长大,努力奋斗过的兄弟啊……
跟他那些常穿梭在枪林弹雨里的战友不同,孙濯是刑警,大多时候都在安全的后方,周悬从来没想过他会出事。
“周哥,你都听到了。”江倦声音很轻地提醒他,“你现在最好找个地方藏起来,避避风头,我不建议你到处乱跑,那样反而危险。”
可现在的周悬偏偏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这话说出来可能会让对方误会,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口:“江倦……方便见个面吗?别误会,我不是要害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了。”
“我明白,我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回雁息,现在协查申请还没有发到省外,是你逃出去的最好机会。”
“我必须去见个人,他能帮我度过眼下的难关。”
江倦叹了口气,考虑片刻道:“好,你定地点。”
“平湖区岚巷有一家烧烤大排档,我需要一辆来路清白的车,还有一张能用的银行卡。”
“明天中午十二点。”
“好。”
余露把周悬送到了县城,停下车看着身边的年轻人,“需要我再送你一程吗?”
“这怎么好意思,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道吧,我把车留给你,你记得给我报个平安,这是我的号码。”
她从仪表盘上拿了张名片塞给周悬,“收到你的消息之后,我这个号码就可以作废了,以后有缘再见。”
“不必了,我不会遇到危险的,你可以放一百个心。”
余露被年轻人的风趣打动了,笑说:“好吧,那祝你一路顺风。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也可以联系我。”
她下了车,裹着外套快步走进镇子,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周悬驾车连夜回了雁息,第二天跟江倦准时在约定的地点碰了面。
这家大排档生意不错,中午就坐满了人,耳畔充斥着吵闹声,很适合隐藏秘密。
周悬坐在角落,随便点了些午餐,随后赶来的江倦坐在了他身后的位置,两人背对背低声聊天。
“孙濯是怎么回事?”周悬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能透露给我的情报吗?”
“有,但不多,这件事我知道的细节也很有限,因为跟你的关系,我被要求避嫌了,好在给孙濯进行尸检的是萧始,他说孙濯的死亡时间是在他被绑当晚的晚上八点左右,被锐器从背后刺入心脏,一击毙命,死后尸体遭到焚烧,受损严重,通过提取的人体组织和他在事发前一天体检时留下的血样对比,确定就是他没有错。”
周悬察觉到了异常,回过头问:“刑侦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江倦招来服务员点了单,轻轻一推周悬,示意他转回去,以免被不怀好意的眼睛看到。
“当然觉得不对,或者该说整件事都很奇怪,首先是孙濯的死,萧始从他的尸体上发现了体位性窒息的症状,这表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保持着一个很难受的姿势无法动弹,因为血液不流通出现了窒息症状,我能想到的只有他死时的状态,被反绑双手,蜷缩在车子的后备箱里。”
“但他是晚上下班后离开市局时被绑的,到他的推测死亡时间也只有两个小时,应该不会达到体位性窒息的程度。”
“这点目前存疑,人的体质不同,个体之间存在差异,也不能说的太绝对,我好奇的是以另一点。”
周悬咬牙道:“体检!”
“嗯,整个刑侦支队都为了鸦寂山上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又是出差,又是出外勤的,还得到十安县去指导工作,留守在雁息的人都没闲着,光是负责讯问案件相关人员和调查他们的背景就心力交瘁了,孙濯却在这么忙的时候特意请了半天假去体检,这事非常奇怪。”
周悬很了解孙濯,这小子跟他一样,从小就壮得跟牛似的,没生过大病,感冒都罕见,这样的他每年体检都靠单位福利,自己绝对不会突发奇想去做什么检查。
服务员把江倦的餐食送上了桌,他道了声谢,边吃边说:“小惩说孙濯请假的理由是最近总觉得疲惫,嗜睡,精神不振,小惩还说他可能是贫血才给他批了假。”
“除了血样之外有调查别的吗?比如那家医院的监控,事情过去了没几天,应该还有保存记录的。”
江倦怔了怔:“……为什么要查这个?”
“因为……”周悬一拍额头,心里的火顶了上来,“我和裴迁查到詹临用了个很逆天的办法给自己弄了个假的重症病例,保险起见,也查查孙濯的情况吧。”
他并不是怀疑孙濯,对方毕竟是他的发小,只要还有一丁点可能,他都会为那渺茫的希望付出努力。
“好吧,我会提醒他们的。说起来,裴哥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还想问你,裴迁没提前回来接受调查吗?”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周悬心里打鼓,他明知道裴迁不是个善茬,不可能有这种超常发挥,还是抱了一丝侥幸。
“没有。”
江倦用纸巾擦了擦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在烟盒上敲了敲,点了起来。
“但是很奇怪,上面批的协查通告里提到的人只有你,没有他,我还为你辩解过,结果就是被命令避嫌了。”
周悬更加失落了,“……谢谢。”
“还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吗?你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亲朋好友一概不能联系,他们可能也在警方的监视下,还可能出卖你。”
一想到这是江倦由着亲身经历作出的经验之谈,周悬就觉得心里难受。
他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对方和自己。
“烈士陵园也不要去,那边有人蹲守,他们都知道你如果回来一定会去看我哥。”
“……总有能相信的人。”
周悬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也认为别人是可以相信他的。
可如今,裴迁却让他在信任这件事上栽了跟头,让他一蹶不振。
第072章 72
傍晚时分, 雁息降了场新雪。
一个披着绒毯的年轻人坐在空调暖风直吹的地方,端着杯热咖啡,静静看着电脑屏幕上彩色的代码一行行飞掠而过。
他身边的工位都空了,其实在这个工作繁忙的行业里很少看到有人能在深夜前下班, 但他是个体贴的老板, 自己喜欢工作, 却不强求旁人跟他一起硬熬。
他还挺喜欢这种能享受单人时间的感觉。
今晚, 大概可以完成一轮测试吧……
年轻人正想着,门铃忽然响了。
他有些疑惑,他的员工都知道门口的密码,不需要叫门, 他自己也没有外卖和快递要收,难道是同事订了什么送货上门的东西?
他起身按下可视门铃,对方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脸孔:“有什么事吗?”
“您的外卖到了。”
“送到门口的保温柜吧。”
“您的外卖到了。”
“我说……”
“您的外卖到了。”
对方同一句话重复了三次, 让年轻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放下咖啡杯,将房门推开。
那个穿着深色外套的人就站在院门外,帽子压得很低, 让人看不清表情, 一动不动地按着门铃上的通讯按钮, 见到他露面才松了手。
年轻人眼瞳颤动, 他认出了那个人,亲自上前打开院门,将人迎了进来, 谨慎地看了看门外, 确认没人尾随后锁上大门,将人带进了房间。
“你怎么会突然来我这儿?”
周悬摘掉帽子, 无奈地朝对方苦笑:“我走投无路了,帮帮我吧,黎恪。”
黎恪望着昔日的好友落到这般狼狈的境地于心不忍,“先上楼吧。”
他放下肩上的绒毯,先一步上楼开了灯。
打从毕业之后,这是周悬第一次来黎恪的家,那人早些年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后来放弃了从警这条路,自主创业开了一家IT工作室,如今靠着几年间赚来的积蓄买了座坐落在市中心的花园别墅,他把一楼改装成了办公区,布置了工位,周围还摆着绿植盆栽,烘托的氛围一点不像正在从事紧张繁忙到让人透不过气的行业。
“你真是个好老板。”周悬路过时随手捏了把椅子上的小龙玩偶,“在基层的时候我出过一家大IT公司的警,一名员工疲劳过度突发心梗猝死,我看到那公司里的人们个个顶着黑眼圈,一脸疲惫又麻木地漠视发生在身边的惨剧,就对这行业没什么好感。”
“因为商人利益至上,资本的本质就是不断压榨,直到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我跟他们的不同就在于我是个容易被满足的人,至少现在我觉得自己的钱已经赚够了,足够我后半辈子无忧,那我就没必要损自己的福报去迫害别人了。”
周悬跟着黎恪上了楼,从二楼开始就是私人生活区,卧室、卫浴、厨房、书房一应俱全,还有供他自己使用的健身房。
平时黎恪是个昼夜颠倒的人,没有同居的伴侣,有时生活起居还要靠父母照料。
黎父黎母在儿子出息后便醉心于山水,常常出门旅游,总是不在家,三十多的黎恪就得学着自己打理生活。
周悬看着餐桌上还没洗的餐盘和锅里煎得有些过火了的鸡蛋,笑说:“你跟我的水平还是差不多。”
黎恪仰着下巴,不承认这话:“我现在可是学会了炖鸡,别拿我跟你比。”
“好好好,还是你厉害。”
黎恪刚起床不久,卧室的窗帘也没拉,不拘小节的生活习惯都跟周悬很相似,不愧是……
不愧是跟他一起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大学室友。
黎恪反锁上二楼的门,让周悬先坐下来,“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碗面,味道就别挑了,总比外卖健康。”
“我闻到咖喱的味道了,来点那个也行,就不麻烦你为我折腾了。”
“你身上有伤,吃不了辣咖喱,还是做点清淡的吧。”黎恪系上围裙,淡淡看了周悬一眼,“你身上的血腥味都压不住了。”
周悬因着这一句话陷入了回忆,黎恪的鼻子一向这么灵。
学生时代,谁不小心擦破点皮,他都能闻出来。
当年最容易受伤的就是他们的舍长,他们都叫那人一哥。
一哥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比他大了两届,后来考上研究生,又读了两年就肄业了,所以跟他们共处的时间也有四年。
一哥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平时打个球都能擦伤,他自己习惯了经常察觉不到,倒是黎恪很在意,书桌上常备碘伏消毒液和棉签,每当发现一哥受伤,就会按住那人给他清理伤口。
周悬心里感慨,曾经住在同一间宿舍里的六个人,如今却……只剩下两个人了。
三名英魂在天上看着他们,还有一人不知所踪,而黎恪却至今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一哥已经殉职,仍以为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坚守着他的信仰,为他殷切祈祷着。
周悬默默攥紧拳头,这是个不能让黎恪知道的秘密,尽他所能瞒得越久越好。
如果可以,最好一辈子都不让那人知道这个残酷的真相。
也正是因为害怕自己无意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他才会躲了黎恪这么多年……可最后,他走投无路时求助的人还是黎恪。
“你那是什么表情?吃我做的东西有这么痛苦吗?”
黎恪把一碗清汤面端到周悬面前,双臂环胸监督着他吃完。
“……嗯?没、没有。”
“那你是在为什么事烦心?我看你这样子可不像小事。”
现在周悬哪有什么心情吃东西,用筷子胡乱搅着碗里的面,心烦意乱:“阿黎,我不太……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来找你,我现在的身份很尴尬,我怕影响到你,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了。”
黎恪推了推眼镜,眯眼打量着他,“看你这失魂落魄像丢了挚爱的表情,你该不会是被开除了吧?……不,被开除了你也不会是这反应,肯定是怒气更多一点,而不是怨气缠身像个男鬼。你该不会……是犯了什么事,成了逃犯吧?”
以黎恪对周悬的了解,只有这样才会击垮那人的信仰,让他陷入自我怀疑,失魂落魄。
“差不多吧……”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黎恪按下咖啡机的开关,做了杯意式浓缩递给周悬,“我看你今晚是睡不着了,倒不如更清醒一点。话说回来,你就不怕我出卖你吗?”
周悬抬头看着他,“你会吗?”
黎恪笑笑,“先吃饭吧,吃完了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整天都在逃跑,周悬实在是饿了,转眼的工夫就把一碗面囫囵吞了下去,把苦得人直皱眉的咖啡也一饮而尽,抹着嘴对黎恪说:“我想求你帮我查个人。”
“公安查人是专业的,这方面不是我的强项。”
“他的信息被篡改过,履历一片空白。”
“哦——这倒是有意思。”
黎恪回房拿了笔记本电脑,边开机边问:“线索呢,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信息越多,定位就越准确。”
见年轻人面露难色,他哽道:“你应该不是想我大海捞针吧?”
周悬无奈地承认:“我对他的了解……很有限,只知道一个名字,他叫裴迁。”
黎恪敲键盘的动作顿了顿,“……是他?”
“你认识他?!”
“不算认识,只是合作过。几个月前市局刑侦支队借你的关系联系到我,希望我协助调查一起命案,之后我又协助技侦部门进行了一些调查工作,当时跟他合作过一次,你想查的应该是这个人吧?”
“是,你有线索吗?”
这意外的收获让周悬喜出望外。
“当时我对他很感兴趣,觉得他的技术水平很高,一时兴起调查了一下他的背景,知道他是学法律出身的时候我很惊讶。”
黎恪从冰箱里拿了牛奶,问周悬要不要再来一杯拿铁,那人点点头。
他冲泡了两杯意式浓缩,混入牛奶,用调羹搅拌着,“我向一些业内的朋友问过关于裴迁这个人的事,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情报,他的来头可不小,养父母背景相当硬,是福布斯榜上有名的富豪,各自都有着庞大的产业。被他们收养后,裴迁接受了精英教育,进入了首屈一指的政法学校,也成了当届成绩最优异的毕业生,就在人们好奇他会进入司法部门成为人民公仆,还是做个名扬天下的律师时,他的选择却让人大跌眼镜。”
结果周悬已经知道了,裴迁中途转职,修了跟他主课业八竿子打不着的计算机技术,还凭着高超的水平进了技侦,这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赋。
现在他更好奇裴迁的身世:“你说他的养父母?”
“裴迁是个孤儿,我没有深查他的父母是谁,可以知道的是他的童年很不幸,是在性情恶劣的亲戚家里长大的,这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丈夫整天在外吃喝嫖赌还家暴妻儿,妻子懦弱又溺爱自己的儿子,惹了火就把气撒在收养的孩子身上,这对夫妻把独生子娇惯成了个不良少年,三天两头要进少管所接受改造,就是死性不改,裴迁在这个家庭里连吃饱穿暖都是问题,还经常受委屈。”
周悬是真没想到裴迁会有这样的过去,觉着喉间哽着什么,苦涩难咽。
平日里,谁能看出那个开豪车住豪宅的人有着这样悲惨的过去?现在周悬倒是一点都不酸了,他觉得裴迁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被命运亏待后应得的。
“在他十岁那年,他跑到附近的派出所,一脸平静地报警说他家里出了事,民警上门后发现那亲戚一家三口都死在了家里,死因是中毒,在儿子十七岁生日这天,专门为他准备的生日蛋糕里被下了氰//化//物剧毒。”
周悬听了这话有点急了,明知裴迁现在还能好端端在外面晃荡就证明他跟这起命案没什么关系,还是忍不住问:“这案子跟他有关系吗。”
黎恪摇头:“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妻子对生活不满,在餐食里下毒杀害了家人,没有怀疑他的原因很简单,第一,他那时候只有十岁,没有表现出对死者们的强烈恨意,言谈举止都很正常,被判定为没有攻击性;第二,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得到氰//化//物的途径;第三,他在这个畸形的家庭里本就吃不饱,蛋糕这种比较奢侈的食物自然也不会分给他,他没有中毒这件事也很合理。”
周悬松了口气。
就算是一直催眠自己相信裴迁的他,由着那人背刺他的做法也会产生怀疑。
好在这些往事的揭露没有影响他对那人的印象。
黎恪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再后来,他就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了,苦尽甘来,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就了他这个律政精英,技术奇才,我还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坚持干这行。”
周悬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能通过一些特殊的途径调查他吗?”
“比如?”
“嗯……暗网。”
之前在调查戚孝的时候,裴迁就是从暗网上找到了那个名叫“H2O”的人,推测他跟戚孝是同一人。
而拍卖会相关的信息,也恰好是苏野通过暗网放出的。
这几件事之间没什么关系,但周悬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认为用裴迁调查别人的方式反过来调查他或许会有什么收获。
“关键词呢?我总不能直接搜索裴迁这个名字吧,如果这个法子真能顺藤摸瓜挖出他的信息,他一定会设置脚本抓取这些网站对他名字的监控,会被他反追踪的。”
黎恪提醒:“你可能对他的技术水平没有概念,就算是此时此刻被你相信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上他的本事。”
思索再三,周悬提议:“搜‘渡鸦’这个关键词吧。”
“渡鸦?raven?”
“嗯,就算设置了监控,这个词的优先级也会比他的名字低。”
周悬隐隐猜到,裴迁所有的秘密,可能都隐藏在“渡鸦”这个身份之下。
第073章 73
渡鸦。
Raven。
中英文对应的关键词, 黎恪在几个知名的暗网上搜索了相关信息,并把所有数据导出,迅速写了个智能脚本提取里面的有用信息。
“你想搜索的渡鸦应该是一个人,所以关于保护动物、军火枪支、桃色频道相关的内容都可以忽略掉……剩下的信息还真不少, 从1974年贯穿到现在, 四十多年的时间, 你要找的该不会是个已经退休的老头吧?”
黎恪有些疑惑, 这些碎片信息很难和裴迁这样一个三十出头的人对应上。
周悬也很难向他解释他从裴迁那儿得到的有关“渡鸦”的情报,他怕知道这些会给黎恪引来麻烦,况且他也不知道裴迁的话有多少可信,暂时选择打个哈哈蒙混过去。
黎恪捏着鼻梁, 看着一行行文本飞速掠过,突然眼前一亮,按下了暂停键。
“三代‘渡鸦’已放出七枚信物,不日将选出继承人……这条小报的发布时间是半年前。”
头脑灵活如黎恪, 通过这短短一句话就能猜出“渡鸦”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在人与人之间传承的一个代号,并且在半年前有了第三和第四代交替的迹象。
“能找到这个人的主页, 看看他后续有发过什么新的内容吗?”周悬问道。
黎恪照他说的果然找到了一个付费页面, 这个账号每天都要发布十多条动态, 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小道消息, 比如哪国的□□老大打算嫁女儿,再比如哪国政府计划清剿某地的犯罪集团等等。
“这是个情报商。”
黎恪用手指尖点着屏幕,向后一仰, 靠在椅背上。
“你看他发布的很多消息都被乱码加密过, 有价值的信息是支离破碎的,想要解锁具体内容, 就得通过动态下方的按钮进行付款。”
他随意地往下翻了几条,忽然注意到一条写着江住名字的信息。
他们都曾是在一间宿舍里朝夕相处的兄弟,对故人的在意一如往昔,不用周悬开口,黎恪就付了这条动态的钱,解锁了相关的内容。
“阿黎……”
“没事,用的是境外虚假身份注册的银行卡,我不会让这种麻烦找到自己身上的。”
这条动态的完整内容是:“‘渡鸦’继承人之一身份揭露——江住,人民警察,隶属长宁市局禁毒支队,据小道消息,此人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出现,不排除已经被其他竞选者干掉的可能……知情人士曾透露,江住曾被‘坤瓦’和‘17’追杀,很可能已经在数年前殒命,该消息尚未得到证实,暂无法确定真实性,本网不做任何保证。”
“半年……?”黎恪有些疑惑。
他虽然不在公安系统内,不知道江住的身份被江倦顶替了,却是为数不多知道江住在十年前殉职的人。
在他看来,自己的好友十年前就不在了,而这条消息却说江住失踪只有半年,这证明情报中提到的江住只能是伪装成他的双胞胎弟弟江倦。
黎恪抓住周悬:“那阿住的弟弟岂不是很危险?!”
他一时激动动作过猛,被他牵动伤口的周悬直抽冷气,“嘶……你先别急,这事得从长计议,至少现在他还是安全的,我保证。”
在这方面,黎恪从不怀疑周悬。
他喝了口咖啡,压了压心里的火,“既然这个情报贩子知道‘渡鸦’情报,同时裴迁也与此有关,那我们说不定能通过他问出些有价值的东西,我可以试着联系他,但不一定很快就有回应,所以在那之前,你要不要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嗯……我刚喝了咖啡。”
周悬想说就算是一向睡眠质量不错的他现在恐怕也折腾一晚都难合眼。
“咖啡的提神作用没那么快,你这是心理问题,不管睡不睡得着都先去洗洗吧,我觉得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
黎恪飞快地给情报贩子的账号发送了一条消息,起身一拍周悬的肩膀,“浴室在走廊左手边最后一间,我去帮你拿浴巾和换洗衣服。”
从前黎恪就担任着医疗兵的工作,搞得他们整个宿舍的人都对他产生了依赖,还会叫他一声“黎妈妈”。
当年黎恪总会笑骂他们乱说话,可如今,会用这绰号叫他的人却一个接一个走了,他怀念这熟悉的称呼,也怀念过去的日子,却找不到能陪在他身边回忆青春的人了。
如果兄弟们还在,他们一定不会让周悬出任何岔子,不论如何,黎恪都不能让他出任何事。
他希望周悬能成为英雄,却不想他和其他人一样成为烈士。
看着那人落寞的背影,周悬到了嘴边的那句“黎妈妈”也咽了下去。
他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一点点把身上的绷带解下来。
他不知疼似的麻木地做着这一切,疲惫的脑子却被一声清脆的响声唤醒了。
他低头看向瓷砖地面,一枚从他包扎伤口的绷带里滑落的硬币正在地上打着转,缓缓停了下来。
周悬的脑子顿时变得更加清醒,将硬币拾在掌心,反复查看。
是渡鸦硬币!而且是他们在江寻旧居里发现的那枚!
他几乎宕机,他本以为那个为了抢走这东西不惜挨上几下的裴迁一定会在临走前带走这对他身份有着重要意义的信物,可那人非但没有趁他之危搜走东西,还把东西藏在了他身上。
周悬开始搞不清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有一个不成熟且大胆的猜测让他浑身僵硬,毛孔都炸了起来。
莫非……裴迁是想把他也拉下水?
如果裴迁持有两枚硬币,证明他收割了一个竞争者,向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却需要继续面对剩下的四个对手。
但如果裴迁将其中一枚硬币给了自己,就意味着他选定自己作为新的竞争者和对手,成功把一部分仇恨值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莫名其妙做了这个冤种的周悬不得不思考裴迁这么做的意义,在他看来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想拿他挡抢分散火力,要么就是……
他想向自己求救。
如果是后者,那么裴迁丢下他逃走,反而是不想让他被卷进自己的漩涡,是想保住他。
但就他现在对裴迁的刻板印象而言,他还真不好确定对方到底是哪种情况。
感性上,他想相信裴迁是有苦衷,不得不跟自己分道逃命才能保证双方的安全。
但理性上,他实在没法接受对方把自己弄晕后逃跑,还害他成了逃犯这种事。
退一万步说,想求助就不能直说吗?周悬真的很好奇表现出了十分诚意的自己在对方眼里到底是怎样的形象,真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避开伤口,尽快冲了个澡出门,黎恪为他准备好的浴巾和睡衣就在门口。
刚巧那人从衣帽间里拿了几件衣服出来,看到他便说:“先把身上的水擦擦,我帮你处理下伤口,弄好了再穿衣服。”
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的周悬乖乖跟着他,自觉搬了张木椅坐在客厅,方便那人处理。
“那个账号设置了自动回复,提示我跳转到另一个网站去跟他们私下联系。”黎恪用镊子夹着棉球,清理着周悬伤口周围红肿的皮肤,“在哪儿受的伤?”
“小事,不提了。你应该没去那个网站吧,钓鱼的可能性很高,要是被他们摆一道就麻烦了。”
“放心,我设置了防御,他们很难追踪我的IP,但他们确实是在钓鱼,都说富贵险中求,要不要咬钩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周悬一直犹豫到黎恪帮他包扎好伤口,才下定决心:“……还是试试吧,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机会了。”
黎恪没有左右他的想法,尊重了他的决定,“想好怎么打招呼了吗?”
“就问渡鸦的报价吧。”
黎恪把一套叠好的睡衣递给他,坐回到电脑前,将信息发到了那个网站提供的邮件地址。
周悬换上睡衣,发现这套衣裤的尺寸跟他相差不多,一看就不是黎恪那比他瘦弱的体型会穿的。
黎恪头也不抬地说:“那是一哥的衣服,压箱底太久了,还有樟脑球的味道,别嫌弃。”
“你……还留着他的衣服?”
想到黎恪还不知道一哥已经殉职的事,周悬的心又酸又苦,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难以呼吸。
黎恪对此一无所知,语气却是落寞而无奈的:“留了很多年了,他最后一次来我这儿还是在六年前,那时候我还没换新房,常跟他一起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他也不嫌活动不开,总来找我,后来有一天,人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执行什么秘密的任务了,就一直留着他的东西,等着他哪天回来还能用上,他那个人,就喜欢用熟悉的东西……扯远了,对方回复了。”
他把电脑屏幕转向周悬,“他们说渡鸦的情报是无价的,美元买不到,只能交换。”
“代价呢?”
“10克的‘绿矿’纯品。”黎恪疑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周悬眉头一抽,穿好衣服瘫在沙发上捂着眼睛装死。
看他这反应,同样出身预备役警官的黎恪明白这一定是种危险的物品,不再追问,静静等着他自己做出选择。
周悬心中天人交战,正在做一个危险的抉择。
10克“寒鸦”纯品,对他来说是天方夜谭,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能独自经手这么大数额的违禁药品,现在依然没有,但他却开始蠢蠢欲动。
苏野声称他持有10克“寒鸦”,并以此为噱头吸引了一些身份各异的人聚集在鸦寂山,而现在,情报贩子提出的条件也恰好是10克“寒鸦”,这真的是巧合吗?
“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他坐起来问。
黎恪用巧妙的话术跟对方斡旋,没能降低这个价格,却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对方提醒,你只有四天时间收集交换情报的酬金,四天后这个情报就会失效,会被当作一文不值的旧闻公开在他的暗网主页,如果你是真心想要这条线索,现在就得开始准备了。”
“四天?”
算上此前和裴迁一起进行调查的三天,这个时限刚好和詹临给他们的调查事件一致。
这下周悬相信不是巧合了。
他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思索该怎么应付这件棘手的事。
目前他知道的“寒鸦”来源只有两个:在暗网上进行公开拍卖的苏野,和与李椋方澜等人放出的残品有关的林氏企业。
二者都不够保险,苏野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况且就算真有东西在手,那人作为一线探员也未必有做主的权利。
另一边就算林景能拿到林海生前接触过的药品,残品也不一定满足情报贩子对“纯品”的要求。
除此之外,他就不知道“寒鸦”的其他获取途径了……
黎恪还在等他做出决定,此时的周悬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怎样他都不能拖黎恪下水,这件事只能他自己去做。
他把自己被拆的破破烂烂的手机递给那人,“有什么办法能让我随时访问暗网吗?离开你这儿之后我还想跟这个情报贩子联系。”
“可以是可以,但你确定吗?真的不打算让我再帮帮你了?”
“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事我只能自己去做。”
见他心意已决,黎恪也不勉强,用数据线连上周悬的手机,打算帮他安装一个内置的简易脚本,让他安全访问暗网,截断反追踪的路径。
但在移植相关数据时,他却被周悬手机的加密锁挡住了。
这不是手机自带的防御功能,也不像是周悬会自己设置的双重保护。
他问那人:“你对这部设备做过什么特殊处理吗?”
“没有啊,昨晚裴迁拿走了我的手机卡,还把手机给拆了,可能动过什么手脚。”
“那就不奇怪了。”黎恪的手指在暗色的电脑屏幕上点了点,“他给你留下了一封加密信息。”
第074章 74
周悬擅长解谜这事裴迁是知道的, 在鸦寂山上他就毫不费力地破解了苏野准备的几道密码题,当时裴迁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和在意,心里却默默记下了这点。
黎恪把暗色屏幕上一行行彩色的代码展示给周悬,他看得头晕眼花。
他对C语言一窍不通, 裴迁也知道这点, 所以留给他的信息绝对不是需要专业能力才能破译的。
他将整段代码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问黎恪:这代码能跑起来吗?”
“可以运行, 也可以执行安全指令,没有明显的问题,所以我觉得他能把想传递给你的信息藏在这里面是件很厉害的事。”
“你试试看把每段的第一个字母和符号摘出来,看看连在一起是个什么内容。”
黎恪照做后得到了一个简化的链接, 点击后跳转到了一个不知名的网页,自动播放了一段视频。
整个视频呈现内容是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一台老式电视机正在播放一些片段式的画面,荒诞的景象让人很难理解其内容。
周悬概括道:“梦核和怪核。”
这是两种目前网络上正火的概念风格, 可以简单概括为围绕着梦境和恐怖感展开的怪异艺术美学,更多的是在传达一种直达人脑的感受,而很难用语言去形容具体效果。
“有纸笔吗?”
在黎恪还疑惑这视频想表达什么的时候, 周悬已经悟到了精髓。
他把平板和电容笔递了过去, 看着那人写写画画, 在空白的画布上留下了一行行被冒号分隔开的三段式两位数字。
“时, 分,秒?”他问。
“嗯,重点不是视频的内容, 而是每张图片切换时画面左上角显示的时长。”
06:25:00。
02:05:00。
03:13:00。
01:13:00。
05:18:00。
04:15:00。
“这些数字好像没什么规律性, 就连第一段的大小都不对应。”
“第一列应该是用来作为参照的,把这些数字都记下来后, 再按照第一列的大小重新排列组合,就是这样的顺序。”
画布的框选功能让周悬便捷地打乱了顺序并重组,接下来就得到了新的三段式数据。
“最后一列都是00,可以忽略不计,现在的重点在第二列。第二列的数字都大于01,小于26,对应的是英文字母。”
“13,05,13,15,18,25,对应的分别是m,e,m,o,r,y,memory,是记忆这个单词。”
周悬没想到,裴迁设置了两重加密的防护系统被破译后,得到的竟然还是个抽象的结果。
记忆?他和裴迁之间的共同记忆屈指可数,对方总不会是指这个吧?
“时候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我给你整理了客房,别嫌弃。”
“啊,黎妈妈这么贴心。”
“你小子……”黎恪指了指走廊里的那间房,“灯在左手边,床已经铺好了,想去睡会儿的话随时可以。””我还是再撑撑吧。”
周悬知道现在还不是合眼的时候。
这几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格外宝贵,绝不能浪费在睡觉这种没用的事上。
“你现在这状态很难取得什么成果,让人放不下心来。不过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是能让你放心的人,只有你自己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对我有所保留,甚至对我留个心眼也是正常的,我不勉强你。”
黎恪再次启动了咖啡机,“想睡就去吧,不想睡再喝点也没关系。”
周悬实在是疲了,前一夜被裴迁弄晕,睡得实在算不上舒服,昨夜从十安县赶回雁息,他又是一夜未眠,现在也快撑不住了,温暖的床铺和柔软的枕被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
如果接下来注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那么现在很可能是他最后可以安心休息的时间了。
想到这点,他还是败给自己的倦意,跟黎恪招呼一声,拖着沉重的身躯进了房间,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他滚进被窝里,睡意却没有刚刚那么强烈了,似乎有什么不习惯的事正让他困扰。
当他意识到是因为裴迁不在他身边,让他这习惯了独睡二十多年的人开始怀念身边有具温热身体的感受时,他浑身的汗毛倒竖。
那姓裴的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从来都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周悬感受到了悸动,心跳越发快了起来,鼓动着浑身的血液流速,让他的耳根和脸颊都红透了。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越躺越清醒。
他相信那道密码不会有第二种解法,那么裴迁提到的记忆是什么意思?指的又是谁的记忆?
在他自己的记忆里,他对裴迁的了解和跟那人的交集都少之又少,就算他的记忆里真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裴迁也不该知情……
又或是,那信息就隐藏在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里。
这样似乎就好找很多了。
周悬把他和裴迁从相遇至今的细节都回忆了一遍,要说有什么地方可能会成为他们记忆的交汇点,无非就是初遇的酒吧,重逢的市局,有过生死之交的乐园酒店,还有那间他们只同居过一晚的公寓。
市局自然不可能,以现在他们的身份是不可能再回去的。
乐园酒店刚被里里外外仔细搜查过,就算留下什么线索也可能被抹去了,警方还随时可能回到现场重新调查,这个地方也不保险。
亲朋好友的住处在他们被怀疑的第一时间就会被警方监视起来,一旦他们在附近露面就会被当场拿下,他和裴迁都没蠢到自投罗网的程度。
那就只可能是他们初遇的酒吧了,因为事件的特殊性,他们都不想被别人知道发生过那么一言难尽的误会,没有跟人说过这件事,所以那鱼龙混杂的鬼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想到这里,周悬找到了目标,也做好了睡醒后前去一探的心理准备。
他随即想到,或许他是对人说过的……至少孙濯知道他在那家酒吧闹过误会。
可现在,孙濯已经……
想到跟自己一起长大,人生也有着相同经历的玩伴因为他的失误丧了命,周悬心里很不是滋味。
悲伤,无奈,愤怒充斥着他的心,他急于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为自己的好兄弟报仇雪恨。
他咬牙切齿地叫出了那个名字:“詹临……”
就算他被剥夺了参与调查的权利,处境尴尬不见得比那个杀人犯好到哪儿去,他也一定要让那混蛋戴上手铐!
孙濯的命,他得偿!!
他捂着发热的双眼,只觉浑身都在发烫,怒火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性格一向是冲动到了极点会反弹到底,反而越发冷静。
他需要制定一个完整又相对保险的计划,不能莽撞,他一方面要找到詹临,另一方面又想揪出把他害到这境地又拍拍屁股走人的裴迁,似乎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开出10克“寒鸦”纯品天价的情报贩子,甚至这条关键情报还关系到了江住。
偏偏同时他又发现了裴迁留下的线索,让他难以取舍。
是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情报贩子,还是他曾经信任,却被对方把这份情感狠狠踩在脚下的裴迁呢?
他也不知道。
在做出取舍前,他的大脑先败给了身体的倦意,他沉沉睡去,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过来。
黎恪依然坐在客厅的桌边,见他昏昏沉沉从房里出来,将一盘三明治推到他面前。
“睡眠是人体修复损伤最快的方法,看你睡这么久就知道这次你元气大伤,真的不打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吗?”
“现在不是时候,只要能撑住不倒下我就满足了,还有,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等下就要走了。”
“你已经做好下一步的打算了吗?不知道接下来这个消息会不会改变你的计划。”
黎恪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你休息的时候,我试着破解了这个暗网的防御系统,想绕开加密直接看到隐藏信息,但被对方发现了。”
周悬紧张起来:“他们能定位到你吗?”
“这你放心,正是因为他们定位不到我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们主动联系我,希望我能自觉维护情报买卖的规则,当然他们也知道这种说法会暴露自己技术上的问题,为了不让我继续攻击他们造成网站崩溃,他们免费给了我一个情报作为报酬。”
“该不会就是昨天我们想知道的那个吧?”
“不,那个开价太高,他们不会白给,但给的情报也是有些关系的,他们透露了你最近可以获取到那10克‘绿矿’的地点。”
“在哪儿?”
周悬兴奋起来,他感觉冥冥之中连老天都在帮他!
黎恪欲言又止,“阿悬,我很担心你现在的状态,铤而走险你很可能丧命的。”
黎恪跟周悬不一样,大学毕业后他就彻底远离了公安系统,作为普通人生活着,他没有接触过真正的险情,对危险的认知还停留在课本上,并不能真正意义上明白周悬在面对什么。
但他对生死的理解却很深刻。
当年同住在一个宿舍的六个人,除了他和周悬,两人下落不明杳无音讯,另外两人都已经……
既然周悬向他求助,选择相信他,他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周悬也往火坑里跳。
“不会。”周悬斩钉截铁道,“你放心吧。”
黎恪说不过他,摘下眼镜捏捏鼻梁骨,“周悬,我是认真的,你不能跟他们一样,好好活着,知道吗?”
周悬有种强烈的预感,黎恪虽然还不知道一哥的死讯,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仍然自欺欺人地抱着那一丝微弱又可怜的希望。
“嗯,放心吧。”
周悬庆幸自己没有发出哽咽。
“地点在CBD一家名叫奥斯卡的酒吧,按照他们的情报,今晚会有人在那里进行‘绿矿’交易,时间和交易人特征都没有提到,我猜这个消息应该不止透露给了我们,你一定要小心,别被人做局了。”
这酒吧刚好就是周悬和裴迁初遇的那家,他在睡前还在纠结要不要先去打探一下情况,没想到这东西就想自己长了腿一样送到他面前了。
巧合得让他心慌。
黎恪一语成谶了,周悬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局,一个被人精心布置,每一步都能被精准算计的大局。
他不怕自己是这局中的一环……只怕幕后布局的人是裴迁。
“看来这个情报贩子是真的很想要这10克的矿啊。”
黎恪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你能控制住自己吗?”
“我不会犯职业病把人当场拿下的。”
他犹豫了一下,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出手铐,放在了桌上,“这样你应该能放心吧?”
“……我不是指这个。”黎恪叹了口气,“记得别沾酒,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酒量太差。”
“放心放心,不会有事。”周悬紧着把三明治吃了,打算去酒吧先摸摸情况。
黎恪还是不放心:“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有车。”
他的反跟踪能力也确实不需要担心,黎恪又问:“你还会回来吗?照经验来看,你如果没出事一定会在事成后逃走,为了不拖累我也不会跟我再联系,我也就不会知道你安不安全……别像一哥一样,走了连个消息都不传回来,行吗?”
周悬攥紧了缩在衣袖里的手,朝那人点头,“放心吧,我会回来的,我还需要你帮我的忙呢。”
在一哥的事上,黎恪怕是有些PTSD了,周悬一直在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真相,可越是看到他这样,话就越是不敢说出口。
冬夜静寂,在这宁静的假象下,一场恶战蓄势待发。
周悬昂首挺胸走向黑暗,走向那阳光照耀不到的暗处,抓住了他最关键的机遇。
事后周悬回想,那时凭着直觉做事的自己为什么能无畏又无谓地走向那未知的局?凭着他对自己的了解,他更应该相信自己宣誓效忠的组织和国家。
得出的结论是,他想救那个堕入深渊的灵魂。
他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做了一个弥天大赌。
只是因为他想救那个堕入深渊的灵魂。
第075章 75
事实证明, 周悬赌对了。
就算这个结果算不上绝对的正确,它也是有意义的。
周悬趁夜色正浓,避开正在设卡盘查的交警,独自一人前往奥斯卡酒吧, 藏在氛围灯照不到的幽暗角落里, 观察着附近的人。
记得跟裴迁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那人就坐在吧台边上, 点了杯猎奇又难喝的特调鸡尾酒,等着线人接头。
线不线人的先不管,裴迁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接头?
他看上去是个正经又高冷的精英男,出现在这种场合本来就很违和, 不想被人注意到就该找个不那么显眼的咖啡厅,就像周悬会选烧烤大排档跟江倦见面一样,可他却连伪装都懒得做下,好像就是特意来钓鱼的。
偏偏被钓上来的是他这条倒霉的……
周悬正胡思乱想, 没想到还真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苏野!
顿时他所有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他很清楚这不是巧合。
就是这个人用10克“寒鸦”引了一群人到鸦寂山上参加什么拍卖会,间接导致了一连串的血案, 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避开了中国警方的追责, 总之他现在能大摇大摆在外面晃荡就说明上面的人和DEA方面可能达成了某种合作, 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更耐人寻味。
10克这个数量太过于凑巧, 先是拍卖会,又是情报贩子的开价,现在又和可能发生的交易扯上了关系, 周悬甚至有些怀疑苏野可能是真的持有这些药品。
不管怎么说, 他都得找机会跟对方聊聊,哪怕这个过程可能不那么愉快。
看着从舞池穿梭而过, 避开了美女邀约的苏野一脸淡漠地推门进了走廊,周悬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他跟那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每次对方路过转角,他都会立刻跟上,是标准的跟踪手法。
DJ 的曲声太嘈杂,周围又铺了地毯,不会透出脚步声,周悬相信对方还没反应是真的没发现他。
当看到那人悄悄进了楼层的男卫生间,他紧随其后跟上去,猛地推门,趁对方还没找准位置,一把将人推进了空置的隔间。
其实苏野是察觉到了周悬在跟踪他的,但是他没觉得对方敢像狂战士一样A上来,这让准备应对偷袭的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周悬也不留手,他知道对方是DEA的探员,实力一定不俗,如果不近乎卑鄙地抢占先机就会被对方占了便宜。
他二话不说掐住苏野,将人推进隔间,反手带上门,死死按住对方的口鼻,逼着对方在窒息的边缘不得不仔细听他的话。
“听好了,我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你如果不配合,就跟你的任务说再见吧!”
苏野被他捂着嘴,双手也被拧在身后,被以一种难以反抗的姿势顶在隔板上动弹不得,呜咽着发出几声,算是对周悬的质问。
后者不理会他,顾自提问:“我问你,你今晚为什么会来这儿?”
他把捂住苏野的力道稍微放松了一点,那人透过气来,第一反应就是向他反击。
虽然周悬受了伤,在抢占先机的情况下又是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他还真就没有吃到什么亏。
两人有来有回地过了几招,“咔嚓”一声,隔板先退了场,颤巍巍地倒了下去。
被抵在隔板上的苏野摔了下去,周悬不得不拉了他一把。
两人怒气冲冲地对视着,忽然发现这尴尬的一幕竟然还有其他人在场。
他们同时转头看向隔壁那间因为隔板报废而被打通的隔间,只见一个男人在慌乱之中为了不被压在下面而跳到了马桶盖板上……还是个熟人。
竟然是王业!
王业这会儿打扮得跟他平日西装革履的样子判若两人,倒是很像来蹦迪的,混在人群里不仔细看的话,周悬还真认不出他来。
三人对视着,除了周悬之外的两人都有想跑的冲动。
王业把冲动付诸实践的瞬间,周悬就毫不留情地把人摁住了。
“哼哼……”他冷笑,“今天不说明白你们为什么来,就谁都别想走。”
苏野就算跟他现场大打一架也不至于吃亏,所以根本没把他的压制放在眼里,迁就他抓紧自己,暂时也没有逃脱的意思,注意力反而放在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王业身上。
看着自己被两人同时关注,王业意识到自己才是处境最微妙的那个人。
他干笑几声,“呃……我跟你们应该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的。”
“消息来源?”周悬毫无感情地发问。
“还能是什么,暗网呗,我听说今晚这里会有10克的‘绿矿’现世,也想来看看。买是买不起了,看看又不犯法吧?”
周悬很清楚,跟苏野一样,如果王业跟某些犯罪事件有关就一定会被警方扣留,现在能像没事人一样在外晃荡反而证明了他的清白。
警方拿王业没什么办法,他也一样,如果他强行限制对方的人身自由,那犯罪的就是他了。
苏野自然也是一样的理由,但他的信息来源就不一样了。
周悬心里没底,因为这些人能收到消息,证明在暗处的人可能更多,对他接下来的调查和行动非常不利。
偏偏苏野做了个相当让人来火的举动,他对王业说:“你先走吧,我跟他还有事要聊,你在这里很碍事。”
王业巴不得躲远点,一听这话兔子似的一溜烟跑了。
周悬咬着牙,手上把这人抓得更紧了,怕他扯什么幺蛾子也跑了。
“我可是听说了你的事。”苏野不紧不慢道,“你现在的处境大不如前,需要我的帮忙,就别摆谱了,想合作不如拿出点诚意。”
“我跟你合作?你睡醒了吗?”
周悬自我感觉他把对DEA的厌恶清楚地写在脸上,表现在每一个举动里了,对方明显就是要用这话恶心他。
“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苏野反问,“中国警方在通缉你,‘坤瓦’那群清洁工想杀了你,你现在单枪匹马,连唯一的同伴都抛弃了你,你只能选择相信我,不是吗?”
周悬像只被激怒的野兽,把苏野抓得更紧了。
被警方通缉,被裴迁抛弃,全是他现在最大的痛点,苏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乱弹只是在给他惹火。
同时他这样的举动也无声地传递出了一种信息——苏野说的都是实话,而他也确实需要苏野的帮助。
苏野拍拍他那只抓着自己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管你跟我的组织有什么过节,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目的相同,可以达成暂时的合作。你别会错意,我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你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计划里,只是情况紧急,不想让你坏了我的好事,你最好别拖后腿。”
想到裴迁曾经也透露过他跟这个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周悬的火气不减反增。
搞不好就连现在都是他们合起伙来套路自己!
他咬着牙,在索取情报之前,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先做出反应,问出了个他不承认自己很在意的问题:“裴迁也来了吗?”
苏野笑了笑,那笑似乎有些嘲讽,“我也不知道,我跟合作伙伴会保持合适的距离,彼此不会过多干涉,对这件事的在意就不如你了。”
“你阴阳怪气地叭叭一堆,到底想说什么?”
苏野避开他极具攻击性的目光,侧过脸去拉开跟他的距离,“要来共享情报吗?时间越来越紧了,捏久了也没意思。”
“可以,你先。”
周悬是抱着诈不出线索也无所谓的态度问的,反正他还有别的办法让对方开口。
没想到苏野竟然真的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扯到面前,凑到他耳边小声答了:“好吧,交易大概在晚上十点,其中一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只知道这些。”
“特征太模糊了,有头有脸指什么,范围呢?”
苏野耸肩,他那追问的眼神是希望周悬也能开口。
后者抿了抿嘴,心虚道:“我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给你,能不能攒着?”
很不幸,他说的是实话。
“行,那期待下次合作。”苏野再次拍拍周悬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希望到时候,你的处境能不像现在这么落魄。”
说这话时,他的手不自然地指向身后,随即一推周悬,绕开他推门出去。
苏野的态度让周悬觉得莫名其妙,他不指望对方说真话,真正值得关注的是他最后那个意味不明的动作。
他所指的方向有个安在瓷砖墙壁上的电源插口,是为一些上厕所时需要给手机充电的特殊人群准备的,一般高档场所的洗手间都会有。
曾经和裴迁共事过的周悬有种敏感,想到了对方可能以这种方式潜伏在他身边,便用提前准备好的刀片撬开了插座的外壳,果然里面藏着个微型的窃听器。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那东西大喝一声,随后把插座外壳按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身在何处但一直监视着周遭动向的裴迁被这刺耳的噪音逼得不得不摘下了耳机,咬牙切齿道:“臭小子……”
周悬回到酒吧内厅,继续观察寻欢作乐的人们。
如果苏野说的是真的,真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要在这里交易,那这个人一定不会提前到场引人耳目。
酒吧这种地方虽然隐蔽嘈杂,可以隐藏一些不能宣扬的秘密,但身份不对的人出现在这里反而会成为焦点,按照周悬的画像,来交易的人应该比较年轻,年龄在20到40岁之间,打扮比较低调,便于融入场景。
如果可能被认出身份,应该会戴着帽子眼镜口罩一类能遮住面容的装饰物。
会是明星吗?
在周悬看来,娱乐圈很多人都会沾染上不良癖好,会进行隐秘的药品交易再正常不过了。
“一个人待在卡座却不喝酒会比目标更显眼。”
眼前人影一晃,打扮成服务生的苏野把一杯无酒精香槟放在了周悬面前,“你的目标一定比你更谨慎,至少先保证自己不那么可疑吧。”
周悬把这杯酒放在面前,当做了融入背景的道具,他并不相信苏野给的东西。
由着方才的推测,他盯着台上忘情演奏的DJ,试着从对方身上挖出点线索。
时间过的很快,眼看就要到交易的时间了,周悬已经完全掌握了附近的地形,把周围这些人的特征都记在了脑海里。
他锁定的可疑人员一共有三个,一个是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卡座,拒绝了美女搭讪,独自喝闷酒的墨镜男,一个是吧台边上跟酒保有说有笑,时不时看一眼手机锁屏界面,看样子非常在意时间的性感女郎。
还有一个,就是台上的DJ。
他注意到每一曲结束,这个DJ都会从台上撒下一把糖果给舞池里的人群疯抢。
周围的人说,这位DJ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因为狂热的粉丝总是引起混乱,所以他行踪不定,会在人意想不到的酒吧里出现,唱上几曲后迅速离场,唯一能证明他来过的痕迹就是他撒下的一把把糖果。
周悬觉得在流量时代搞这种饥饿营销很扯淡,但反过来想,这不就是毒贩的行动方式吗?
所以他格外注意DJ撒下的糖果,那很可能就是交货的方式。
刚刚他也趁乱捡了一颗,这种糖果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水果糖,外面包裹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纸,打开就是扑面而来的廉价香精味,看着好像没什么异常。
现在的违禁药品做的是越来越高端了,他也不能保证这些糖果完全没问题,只能肯定这种清透的质地和性状跟“寒鸦”不符。
而且撒糖这种怪异的行为真的适合毒贩交货吗?他要怎么保证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买家,并让对方拿到□□的糖果呢?这个过程一旦出现问题,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就在周悬百思不得其解时,舞池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叫,随即整个大厅的灯都熄了下来。
陷入黑暗的人们在短暂的沉默后慌乱地四处乱窜,整个酒吧一片混乱。
第076章 76
黑暗中, 惊慌的人群到处乱窜,甚至有人分不清方向,胡乱冲进卡座,踩了周悬的脚。
刚刚他的精神高度集中, 注意到人群是先发出惊叫, 之后灯光才熄灭的这个细节, 整个过程发生的很快, 前后不超过三秒。
肯定是发生什么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下!
周悬站上沙发,对着黑暗中慌乱的人们喊道:“小心!不要慌张,不要逃跑, 会引发踩踏事故的!都冷静一点站在原地,耐心等待恢复供电!!”
有人拿手机照明,在黑暗中寻找出口的方向,周悬一开口就成了焦点, 几道灯光循声照了过来,灿白的光线映明了他的脸,
被晃了眼的他下意识遮住脸, 忽觉脚下一空, 好像有人猛地拽了他一把, 让他直挺挺地摔在了柔软的皮制沙发上。
有尖锐的声音慌张地嘶喊道:“死人了!死人了!快让我出去!!”
周悬心道他只是脚滑, 怎么能传出这么离谱的鬼话?
下一秒他就惊觉事情不简单,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耳边划过,一声微弱的爆裂藏在喧嚷声中弥散!
是消音器!有人在用消音器开枪!
出大事了!
周悬想稳住惊慌失措的人群, 却被一只温热的手从身后搂住, 捂紧了嘴。
对方力道不大,不是为了挟持, 只是想警戒他,但没有只言片语的提示。
他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控制住了他,又是怎么在这一片黑暗中精准找到他位置的。
他下意识挣脱,想推开那力道不轻不重,仿佛只是点到即止的人。
他抬肘一顶,对方吃痛一缩手,发出一声闷哼:“别动!”
一听这声音,周悬更来火了,反身一把将人按住,生怕他跑了。
他咬牙切齿:“裴、迁!你还知道回来找我?!”
这话说得他像个幽怨的小媳妇,周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可不会让裴迁再跑一次了!
可惜他提前把手铐放在了黎恪那儿,现在手无寸铁,只能徒手抓着裴迁。
不知为何,与那人肌肤相触的感觉给了他一种莫名的踏实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为数不多的共处的长夜里,他也曾在黑暗中细听过裴迁浅眠的呼吸声。
在这嘈杂的喧嚣中,竟能联想到难得的宁静,也算稀奇了。
但他不能为了这点温存停在这里……刚刚是不是有人喊杀人了?
他坚持爬起来去看情况,刚起身就被裴迁拉住了,“别去,这是给你设的陷阱,别傻乎乎跳进去。”
裴迁永远是那么平静,很少显出激动和慌乱,哪怕是对致命危机的提醒。
但是……
“我不能停在这里,不能因为知道危险的存在就举步不前,我有我的天职。”
就算看不到周悬的脸,裴迁也能猜到那人是怎样的坚定眼神。
“我有我的职责和信仰,是不能抛弃的。”
说罢,他从裴迁手中挣脱了。
扑了个空的裴迁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空无一物,悬停在空中的手,迟疑着缓缓收了回来。
他无声地喃喃自语:“可你的职责和信仰已经先抛弃了你啊,傻小子……”
短暂的失明后,酒吧内的灯光重新亮起。
这次不是人们所习惯的忽明忽暗的氛围灯,当冷白的灯光凄凄冷冷照在头顶,人们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看到了周遭的事物,这种毫无距离的清晰度放大了人们心底的恐惧。
这时他们的灵魂才缓缓回到身体里,渐渐反应过来刚刚发生的一切。
“是不是有人说死人了……?”
“不、不对,是杀人了……”
“什么情况?谁杀了谁??”
人们慌乱地东看西看,寻找着自己的同伴,确认他们的安全。
周悬的视线先一步捕捉到了那个人们口中被杀的男人——方才还在台上演出的DJ,现在已经被人射穿了眉心,瞪着眼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几分钟前,周悬还怀疑他可能与即将开始的非法交易有关,把他盯得死死的,眨眼的工夫人就没了。
混乱的人群受了惊吓,一股脑往门口涌去,只有周悬逆流而上,去到了尸体身边进行初步检查。
凶手的枪法很好,死者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这人一身朋克风的打扮,皮夹克的口袋里还装着糖,有几颗在他倒下时散落在地上,都是普通糖果,跟周悬刚刚拿到的一样。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10点06分。
如果他的目标是两个很有时间观念和交易素质的人,恐怕在他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交易已经完成了。
现在怎么办,该深入调查这个男人的死吗?
周悬的直觉先一步做出了选择,他单膝跪在尸体身边,在尽量不触碰尸体的情况下寻找着线索。
男人头部的伤口血流如注,很快就将地毯染红了,周悬知道警察赶来这里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尽快离开,否则……
正这样想着,眼前忽然明光一闪,闪光灯伴随着清脆的快门声,他差点睁不开眼。
抬头一看,人群中有人正举着手机,把摄像头正对着他,本意可能是想拍张被枪杀的尸体的猎奇照片,却不可避免地把他也拍了进去。
周悬顿时感到一种从骨髓发散而出的恐惧感,让他浑身发冷,变得僵硬无力。
……他被套路了,裴迁说的没错,这是给他设的局。
他出现在这里,还跟尸体同屏出现,怎么都洗不干净,一旦不清不楚的照片流传出去,他就会成为这起枪杀案的第一嫌疑人!
周悬自认他从小到大从未被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他本能地感到害怕,想逃离这让他浑身不舒服,让他深感不安的地方。
他的身体遵循潜意识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他在混乱中跑向酒吧的后门,死命地狂奔着,喘息着,直到喉咙涌出腥甜味,他才停下脚步,扶着墙干呕起来。
他头一次觉得血的味道这么恶心,让他感到强烈的生理不适,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紧。
等他清醒过来,重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暗的巷子里。
他居然——逃了。
原来刻在他潜意识里的本能反应,竟然这么的……懦弱。
事到如今,他连昔日自己全心全意奉献的组织都不敢面对,周悬啊周悬,当年在国旗下宣誓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周悬苦笑着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此刻就连这美景在他看来都无比讽刺。
这下他不光没有阻止违禁药品的交易,没抓住裴迁的狐狸尾巴,还被卷进了不清不楚的命案。
现在的他是什么身份呢?
逃犯?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
就在一天之前,他还是个决心为朋友复仇,要让作恶的凶手付出代价的人民警察,今天他却离成为阶下囚只有一步之遥。
曾经的光辉让此刻见不得光的他自惭形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正面临一个沉痛的抉择,是选择相信警方会还他公道而自投罗网,还是亲自揭开一切真相为自己正名?
这个选择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他想要的也仅仅是问心无愧。
背弃最珍视的天职和信仰是相当痛苦的过程,无奈与痛苦交织,他心底的愤怒如燃烧的烈火弥漫开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他急需一个人来承担所有责任来逃避自己内心的谴责,也需要有人来帮他分担内心的不安。
……裴迁呢?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现在这局面,那人又在干什么?
不只是他,不清不白出现在这里的苏野和王业也都跑的比兔子还快,这下该怎么办?
周悬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定了定神,想拿出手机访问暗网,尝试跟情报贩子联系,期待能得到些线索。
抬手时,他不禁联想到就在片刻前,裴迁还握过他的这只手。
那人的体温仿佛还停驻在他指尖,是一如既往的触感,温热,柔软,攥着一丝紧张的冷汗。
他竟然不讨厌……
周悬不理解,自己竟然不抵触一个男人的亲密接触,而且还是那个害得他声名狼藉后又话都不说一句就抛弃他的负心男人。
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忽然发现了沾在手指和掌心的一些近乎透明的粉末,正隐隐散发着荧光。
荧光粉?
说起来,裴迁在鸦寂村也用过这东西,误打误撞证明了方澜潜入明媛房间的路线……但那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有眼下,可能被动手的只有酒吧卫生间用来藏窃听器的电源插座,难道裴迁真能预判到他会触碰那东西,在手上留下荧光粉的痕迹,进而在一片黑暗中精准定位到他?
那他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周悬越想越觉得可疑,对方既然能找到他,也就能用相同的把戏找到其他人,甚至是被害人。
裴迁跟刚刚酒吧里发生的血案,真的没关系吗?
曾经把自己所有信任都给了那人的周悬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被蒙在鼓里还稀里糊涂地为人卖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对那人的底细一无所知,如果对方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那他作为帮凶一定也逃不了。
他心里的落差太大,难免对害他落到如此地步的裴迁有些恨意。
说是恨,更多的却是愤怒,为对方欺骗了自己,也为自己上了对方的当。
亏他之前还在猜那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现在看来,会为那人着想的自己才是小丑。
周悬很迫切地想要一支烟来平息激烈的情绪。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早就戒掉了这种不良嗜好,还是为了……江住。
但现在,不依靠尼古丁他怕是很难让自己冷静下来了。
他叹了口气,呵出的冷雾散在寒风里,这严冬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在想好自己要逃到哪儿去之前,他想先去买包烟。
至少这个决定比他要面对的其他现实好处理多了。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差点被冻僵的身体,僵硬地走出巷子,敏锐的听觉让他察觉到了附近的动静。
他看到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从另一条巷子走出来、扶着电线杆吐得厉害。
醉鬼?
不过这醉鬼怎么有点眼熟?
对方的身形被裹在冲锋衣里,看得并不清楚,周悬是不该认出对方的,偏偏对方这件外套他见过,就在鸦寂山上。
是林景!
最初抵达鸦寂村时,他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周悬心里冒出了一个不成熟的猜想,也顾不上什么烟不烟的了,找了个掩体藏起来观察着那人的情况。
林景缓了好一会儿,发颤的双腿才有力气挪动,朝着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缓慢走去。
一个富家少爷,企业的实际掌控人,身边肯定少不了人伺候,他这个不正常的状态还不带司机,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怕不是药劲犯了着急找毒贩交易,偷偷避开了其他人。
周悬越想越觉得可能今晚进行交易的其中一方就是林景。
既然已经背了杀人嫌疑,他也不介意再做一次法外狂徒了。
他活动了一下微微冻僵的手,打算上前去就地摁住林景,做好了捂嘴掏钥匙,把人打晕塞进车里的连招准备,可他没想到自己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突然冒出的人影偷袭了。
对方戴着帽子和围巾,看不出身份,见他向自己出拳,周悬也本能地进行了反击,一脚踹在对方的膝盖,一击就让对方跪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攻击对方,他察觉到了这人的身手不怎么样,他想制服对方是轻而易举的事,没必要进行毫无意义的殴打。
他第一反应就是摘了那些碍事的装饰,好看看这人到底是谁,不成想刚伸手就被对方一把抓住,紧接着一股尖锐的酥麻感从指尖贯穿了他的身体,让他当场失去了反抗能力。
□□……
……又他妈的是□□!
他快对电击PTSD了……
周悬靠着最后残存的意识拉下了对方的围巾,看到的却是一张令他震惊无比的脸。
第077章 77
周悬似乎是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醒来的。
眼前一片漆黑, 被剥夺了视觉的他仅剩触感可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前,身下是柔软的毛绒毯子。
等等,这个触感……他没穿衣服?!
他蹭了蹭身下的布料, 确认了这一点。
周悬想起在被击晕前他看到的那张脸, 放松了戒备, 猛地坐了起来, 扯掉了脸上的眼罩。
光线有些刺眼,他一时没能适应,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周围的情况,只见自己身处一间欧式装潢的房间, 正赤条条地坐在床上,身上只有绷带遮着重要部位。
房间里除他之外还有两个人,正是他在昏迷前看到的林景和——程绝!!
他二话不说,跳下床就用他被绑住的双手狠狠给后者下巴上来了一下!
程绝还没来得及跟他解释, 当场被打得飙出了两行鼻血。
林景慌忙拦住周悬:“周警官!先听我们解释可以吗?”
周悬心里正憋着一股火,不把程绝打得鼻青脸肿都难消气,听到了这声“周警官”, 他记起了那被自己珍视的身份和职责, 也由此收敛了不恰当的举动。
看着林景那青灰色的脸和皮肤表面清晰可见的血管纹路, 再看程绝那嘴角发紫, 哑巴吃黄连的憋屈表情,他勉强退了一步,绷着脸说:“先从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家酒吧门口, 还把我打晕了带到这儿开始解释。”
“我们……在钓鱼。”
程绝揉着差点被打脱臼的下巴, 痛得说不出话,只能让林景代替他说完接下来的话。
林景嘴唇惨白, 说话有气无力:“我们发现了暗网上的交易信息,想截胡这批药,得到上线的允许后才跟毒贩联系,去了那家酒吧……没想到,那个毒贩竟然在我们跟他接触前就死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让周悬的心更痒痒了。
“什么跟什么,话得说全啊。”
程绝托着下巴,忍着疼,放慢了语速说道:“我们受人委托,装成是和毒贩接头的买主,但在交易完成之前,那个毒贩就死了。”
“毒贩果然是那个DJ吗?但你们又是……”
周悬很警觉,他并不相信这两个人的话,在他看来,他们也一样不可信。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对方话里的疑点:“你刚才说上线的允许?哪个上线?谁的允许?”
林景和程绝对视一眼,后者欲言又止。
这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周悬更加确定他们之间有事,作势要按住程绝继续逼问。
后者见势不妙,憋了半天的话脱口而出:“我是警察的线人!”
“谁的线人?”
程绝说出了一个让周悬震惊无比的名字:“……裴迁。”
在周悬看来,裴迁有线人这事就很离谱,毕竟他的岗位没有太多来自破案指标的压力,不需要通过这种比较边缘的方式获取社会情报,况且养着这帮来历复杂,身份立场都飘忽不定的线人也需要不少的钱和精力,只有特殊的岗位才更需要线人的协助。
比如基层的办案刑警、缉毒警就是最常养线人的岗位,这些线人没有编制,也不属于任何部门,都是由上线的警察单独管理,所以在很多影视作品里会出现线人反水,甚至是策反警察的情节。
周悬一直认为线人这种身份的存在很危险,不管是对警察还是线人本身,乃至是整个公安。
线人游走于灰色地带,有时为了获取情报或是协助办案还会做出一些违法行为,在很少一部分案件中会被判定为特情,酌情处理,更多的时候被抓住了就要背负罪责,也会影响上线的警察,双方同时坐牢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所以对周悬来说,线人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发展的特殊群体。
连他自己都只有一个线人,还是从潜伏云南边境那会儿就跟着他的老人,他实在想不通裴迁为什么要担着危险去做这种看上去没什么收益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裴迁做的危险事也不少,看似不合理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可能也正常。
说到裴迁的线人,那就不得不提到他们的初遇了,那时候周悬上赶着主动跟人搭讪,被对方误认为是来接头的线人,才发生了后来一系列的意外,偏偏程绝也是裴迁的线人,难道……
周悬板着脸问:“我问你,上个月你是不是也该在那家酒吧里跟裴迁接头的?”
程绝一脸疑惑,捂着下巴摇头。
不是……好他个裴迁,养的线人还真不少,富哥的实力果然不俗。
周悬在心里冷笑,他打量着程绝,实在没看出对方有什么长处能成为裴迁的线人。
发展线人都是因为有利可图,裴迁能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
情报?看着还真不像,硬要说的话,周悬觉得可能林景的身份才更合适一点,作为一名年轻的企业家,他更容易接触到所谓的上流社会的那些肮脏事,能牵扯出来的东西也更多。
他对这两人的话持怀疑态度,觉得他们搬出裴迁只是为了稳住自己,也想套出更多的话,于是继续提问:“裴迁为什么让你做他的线人,你能给他什么好处?”
“我的工作……能给他提供一些方便。”程绝有些无奈,拿了桌上的茶壶给周悬倒了杯红茶,“你要不还是坐下吧,这样压迫感太强了,我的注意力没法集中。”
周悬坐回床边,跟两人保持着安全距离,警惕着他们的动作。
程绝艰涩地开口:“我在殡仪馆工作,是个编外人员,没有上升空间,一直都是在干底层的脏活累活,原因是我四年前跟人打架留下了案底,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也就只能选了这个别人都嫌晦气,但能养活自己的活儿。”
“留了案底至少也是刑拘的程度,你没坐过牢吗?”
“没……我的案子被撤了。我知道这事说出来可能挺扯的,但是你的话,一定能理解的吧。”
让他说对了,周悬就是知道有那么一些在暗处运作,不甚光彩的事情。
刑事案件中不存在和解一说,唯一的撤案原因只有案件经调查不符合刑事案件性质而转为行政案件。
那么有机会动手脚的环节也就只有搜查取证了。
涉及到打架斗殴的案子一般需要根据法医出具的伤情鉴定来判断案件性质,裴迁作为技侦,在这一环节并不好插手。
那他很可能是借助了别人的力量,或是……
联想到裴迁的空白履历和神秘背景,周悬觉得多离谱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林景极力想挽回程绝在周悬心中的形象,解释道:“阿绝他不是喜欢闹事的人,他会跟人打起来是因为老房子拆迁,他和阿媛就拆迁款的问题怎么跟开发商协商都达不成一致,对方找了流氓混混上门闹事,阿媛的奶奶被气到心脏病发作,被他们耽搁了最佳救援时间,就这么走了,阿绝是实在气不过才为阿媛出了头。”
他低下头,懊悔不已,“偏偏那时候我不在他们身边……”
如今回想起来当年干的冲动事,程绝也觉得自己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但他并不后悔保护了被自己当做家人的人。
“裴警官参与了我那件案子的调查,但他跟我一直没有直接接触,在案子快要送检的时候,他突然到看守所见了我一面,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做事,他承诺帮我摆平这个案子,让我免受牢狱之灾,但代价未必比坐牢要小。”
结果显而易见,程绝选择了自由,或者该说是相对的自由。
“案子是撤了,但我还是被拘留罚款,赔偿了伤者一大笔钱,欠了一屁股债,也没有正经的工作会录用我这样有案底的人,在裴警官的安排下,我到殡仪馆做了入殓师,一开始心里是挺接受不了的,也想过跑路,裴警官好像什么都能猜到,在我收拾东西的那天,他悄无声息出现在我家里,问我真的能抛弃刚刚失去了唯一亲人的阿媛吗?如果我真能狠心做出选择,他也不留我。”
周悬心道裴迁这人表面斯斯文文的,真看不出这么腹黑,能用对方最大的软肋作为威胁,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他还是太小看对方的实力了。
“他把你安排在殡仪馆工作一定有他的用意吧。”
“嗯,他要我留意接触过的尸体状态,如果出现了皮肤溃烂,血管明显发黑的人一定要及时通知他。”
周悬恍然大悟,裴迁的心思居然这么深,他一直都在观察这个城市里的瘾君子,时刻监控着“寒鸦”的流向。
但“寒鸦”这种新型药品流入黑市也就是近两年的事,裴迁却在四年前就发展了程绝做他的线人,还特意把人安插在了殡仪馆,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程绝这些话透露出的最重要的信息不在线人,而是时间!裴迁早就预料到“寒鸦”会流入黑市,也提前做好了准备。
……可他却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是不能?还是不想?
周悬试图说服自己就算裴迁再强也很难以一人之力去解决这么严峻的问题,但对那人的刻板印象让他没法用正确的态度去对待那人。
他追问:“你找到符合特征的尸体了吗?有多少,详细信息还有吗?”
程绝面露难色,“找是找到了,每次收到消息他都会亲自到现场来检查尸体,惯例删除我这边的所有记录,我的记忆力就是一般人的程度,记不住这四年来所有的信息。”
周悬知道,面前无措的两人也只是替裴迁做事,给不了他太多的线索。
他还是得揪出裴迁!
他起身走到程绝身前,后者捂住了自己的下巴,怕他再动手打人。
周悬冷着脸问:“裴迁呢?他现在在哪儿?”
他以为对方会给出一个模糊又遥远的定位,或者干脆闭口不言,没想到程绝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对方一指门外:“他在隔壁。”
周悬二话不说,踹门冲向隔壁房间,也不想细看里面是什么情况,照着那裹着毛毯坐在电脑前的人就是一拳!
这一拳同样打在下巴,把那人的眼镜都甩飞了出去,裴迁病恹恹地倒在桌上,不动了。
“别装死!你这人命和嘴都硬的很,我今天非撬开你不可!”
他知道裴迁绝对不会轻易服软,比起浪费口舌再把自己气个半死,他不如一步到位,先把对方打个半死!
连日起来受的气给了他相当恐怖的动力,他拎起被掀翻的裴迁往床上一扔,狠狠坐压在那人身上,作势要左右开弓。
拳头挥了起来,眼看就要落在那人脸上,周悬才发现裴迁的脸红得要命。
他猛地放轻手上的力道,动作从狠锤变成了轻戳一下。
“喂,你什么情况,喝大了?还是见我害羞?”
裴迁头痛得要命,没什么防备地挨了他一下更是头晕眼花,加上身体本就不适,这会儿只能发出几声散碎的、凄凄惨惨的呻//吟。
“你……能不能……”
程绝慌忙跑过来,想拉开在那人身上撒野的周悬:“裴警官他病得厉害,你可千万别……”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裴迁已经挨了打,嘴角浮了一大块红痕。
“你!我……唉!”
周悬不明所以,摸了一把裴迁肿起来的脸,发现那人身体烫得厉害,怪不得刚才披着毯子在桌前昏昏欲睡,纯是被他给打清醒了。
“……有没有人能用三句话解释清楚现在的情况?”
周悬有些尴尬,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一拳打错了,也没打算放过可怜兮兮的裴迁,依然紧压着那人,不给他再次逃跑的机会。
裴迁试着推了一下,没能让周悬从他身上挪开,也就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继续瘫着,勉强开口:“我在暗网上发布虚假情报,引毒贩入瓮,想人赃并获。”
“……原来那个情报贩子是你?!”
“我怕你在外面惹是生非,让程绝把你捡了回来。”
“你才惹是生非!如果不是你,我会变成这样??”
“现在。”裴迁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珠,含怒朝周悬一笑:“现在,我捡回来的看门狗在反咬我。”
第078章 78
周悬并不讨厌被说成是狗, 在他看来,狗具有忠诚、敏锐、迅猛的优点,是他最喜欢的动物,但裴迁这个比喻显然是带着贬义的, 这让他心里很不爽。
狗也就算了, 为什么是看门狗?这个词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对方又在暗示他了, 这人有话就不能说清楚吗?
周悬在心里把裴迁分析了个遍, 发现自己看不透对方。
一旁的程绝怕周悬下手太狠把人打坏了,总想出言劝他,又怕哪句话说不好起到反效果,一直没敢开口。
周悬的火烧到了顶也就降了温, 稍微冷静下来的他对程绝说:“你先出去。”
程绝不放心地看看他,又看看裴迁。
后者动都不想多动一下,眨眨眼默许他出去。
程绝关上门后,周悬看着身下烧得神智不清, 眼神迷离的裴迁,叹了口气,终于挪动身子让开, 把人摆了个看起来还算舒服的姿势, 贴心地扯过被子帮人盖上。
他习惯性地问:“吃药了吗?什么时候吃的, 烧多久没退了, 体温计在哪儿?”
“你不打算先问点更有价值的问题吗?”
裴迁想的是尽快敷衍这小子,他也好安心睡上一觉,免得中途那人又犯什么病, 再把他从梦里打醒一次。
“你现在这状态, 脑子都不清醒吧,鬼知道你说的是不是胡话。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就算要说谎骗我也该逻辑自洽, 所以你最好清醒一点。”
周悬找到了体温计,往裴迁嘴里一塞,恶狠狠道:“含好了!”
裴迁:“……”
他们似乎总是在重复着裴迁生病,周悬照料的过程,彼此就算心不甘情不愿,身体面对对方却很诚实。
“你烧了多久了,怎么这么烫?”
裴迁含着体温计说不出话,他就去问门外来回踱步的程绝,得到那人烧了整整一天的答案,便迫不及待想打120了。
裴迁按住他准备打电话的手,病恹恹地歪倒着,苍白的唇翕动:“别,咳咳……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
他强撑着坐起来,接过那人递来的温水,压了压喉中激烈的咳喘。
“我们现在,可都算是逃犯,大摇大摆去医院是什么后果,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你还知道呢?是因为谁才会变成这样啊?还有,协查通告上的人只有我,没有你,凭什么?”
“因为他们找不到我的详细资料,就连裴迁这个名字和长相也不保证完全是真的,觉得把我一起挂上去的意义不大吧。”
周悬谨慎起来,确实连他也不知道面前这人的底细,名字和身份是不是真的可能一时没法查证,但脸孔却是可以的。
他对着裴迁那瘦削的脸颊毫不犹豫地一捏,差点给那人痛出眼泪。
“脸是真的。”他笃定道,“没有什么人皮面具,也没涂脂抹粉,这就是你的长相。”
“万一我做过什么医美呢?”
话音未落,周悬又掐住了那人的下巴,用敏感的指腹在他的下颌骨和鼻梁上轻轻摩挲。
“医美那种廉价的技术造不出你这么高级的脸,嗯,我摸过了,你没整过。”
裴迁心里有些摸不准,这小子动不动就对他上手,是真没往歪处想,还是太不知轻重了?
周悬拿出了裴迁含在口里的体温计,39度,这可麻烦了,烧成这样难保不会说些胡话。
他向那人确定了吃药的时间,接下来给各种药排了序,等着一个个喂给裴迁,还打发程绝去买了几种速效药。
裴迁有些昏昏欲睡,被周悬这么一折腾,身体还疲乏着,精神却被迫亢奋,不协调的状态让他整个人难受的紧,本想闭口不谈的他也忍不住想说说话来分散注意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周悬还惦记着他被自己打断的肋骨。
“还好。”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前些日子不是好了吗,怎么又烧得这么厉害?”
“身子骨弱,没办法。”
周悬坐到床边,戳了戳裴迁的腿,想让他往里挪挪,给自己腾出个位置。
裴迁脸色一变,想说些什么阻止他,却被涌到嘴边的激咳打断了,只好忍气吞声,姑且挪了挪位置。
周悬察觉到裴迁神态不对,但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多想,只当那人是心里不爽,在闹脾气。
“我说你啊,害我成了逃犯,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荒山野岭,差点就回不到人类社会了,你是真下得去手啊。”
本来周悬酝酿着一肚子难听的话,就像刚刚对程绝一样,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对人动嘴动手,但看到裴迁这副样子,他还是心软了,对着一个虚弱的伤患,说句重话他都觉得自己有罪。
“周悬,我没想过要害你。”
裴迁这话语气怪怪的,但话里夹杂着真诚和无奈,周悬觉得他没有说谎。
“但你造成的结果就是让我失去了原本的生活,现在只能东躲西藏,这不是我应有的人生。”
周悬这话很重,他在埋怨对方不顾后果的行为,可同时他心里也清楚,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步并不完全是裴迁的错,他自己也要承担一半的责任。
因为跟随裴迁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人给过他选择,是他自己决定要跟着那人一起跳进火海的。
裴迁的神色依旧奇怪,眉角抽动着,眼睛微微发红,嘴唇微张微合,像一只搁浅的鱼,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
因为发烧?不至于吧。
周悬心里困惑,但这个时候他还不想深究对方为什么会有这种异常的反应。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有苦衷你可以告诉我的,还是说你到现在了还不肯信我?”
如果裴迁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周悬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有挫败感。
裴迁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暗处暗自发力,双手绞紧被子,浑身的肌肉僵着,像在试图挣脱一道无形的束缚。
他咬着牙,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能先出去吗?这个问题我晚点再回答你。”
“哈?又想把我支走,你想都别想!”
周悬一把按住那人的手,不由分说骑了上来,把裴迁死死压在身下,跟抓犯人一样,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他也没用太大的力气,就裴迁现在这一戳就倒的状态,怕是想跑也跑不了。
裴迁徒劳地推了他一把,崩溃地仰在靠枕上,“你别再乱动了,让我缓缓……”
“什么乱动?什么缓缓?你说什么呢?”
周悬后知后觉,他好像干了些很……不得了的事。
他是个一根筋,没想太多,直接掀了身下的被子,结果就是撞见了被他无意中撩拨的裴迁正生不如死地躲在下面咬牙。
而让他陷入这种一言难尽境地的,是身体不合时宜的反应……
周悬的脑子顿时宕机了。
……这什么情况?
裴迁这人身子骨不怎么好,他之前跟人睡过几宿都没见对方起过反应,还以为那人在这方面就是有些难言之隐,偏偏现在……在这种他人都快被烧糊涂的时候让周悬见识到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不动声色地把被子盖了回去,拼了命地想把脑内错乱的神经复位。
“用……呃,那个,用我帮忙吗?”
被撞见这种丢人事的裴迁本就崩溃,一听他说这话真恨不能当场晕过去。
周悬也是一副很难形容的表情,“憋着……不好吧?你这股火不泄出来应该也很难退烧。”
裴迁脸色通红,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体温太高,还是气氛太焦灼。
他的喘息越发急促,硬着头皮道:“……你能先出去吗?”
“我不能让你独处,你是个病人啊。”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周悬怕他跑了,这人一不注意就会整点幺蛾子,好不容易把他逮住,他绝对不能再让人跑了。
他板着脸问:“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忍着?”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裴迁快疯了,要不是他现在烧得浑身无力,还被伤势拖累,他一定会尽快躲开这缠人的臭小子!
可周悬却做出了一个让裴迁,甚至是他自己都无比震惊的举动。
他的手,缓缓伸进了被子里——
裴迁想逃,可身子一抽动就牵扯得肋下的伤作痛,他到底还是被按住了。
“你别乱动,我可告诉你,我这人没什么耐心的。”
裴迁随手抄了个枕头朝周悬打了过去,后者吃了这一下也不疼不痒,一只手就轻轻松松箍住无力反抗的裴迁,将他的双腕按在头顶,另一只手继续做着大胆又放肆的事。
“周悬……你他妈……”
“嘘——公事公办,你应该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吧。”
好一个公事公办!
裴迁拼尽全力抗拒着周悬的接近,死命地推着那只把握住机会的手,试图逃离令人窒息的困境。
被抓住命脉的他没有反抗之力,他的一再退让给了那人得寸进尺的机会,不留余地地侵略掌控,直至他丧失所有的主权。
在周悬的辅助下,他被迫解决了一桩大事。
事毕后,周悬放开裴迁,重新盖好被子,背过身去下了床,扯了几张纸巾擦拭着指间的污渍。
裴迁凌乱地躺在床上,用手臂遮着双眼。
别说面对周悬,现在就连见光都会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周悬看着他这副样子,莫名想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个晚上,一觉醒来,那人也是这样一副被糟蹋了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做错了事的恶人。
那时候是不是恶人不好说,现在倒真的是了。
……靠!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他内心强烈谴责着自己的不正当举动,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去想那停驻在掌心的触感。
是滚烫的……
殊不知他呆愣愣盯着自己的手看的动作在裴迁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流氓行为。
裴迁猛地坐了起来。
动作伴随着断骨的刺痛,可能还表现出了被“糟蹋”过的颓丧感,但是无所谓了。
裴迁鼓起勇气开口:“你能滚出去吗?”
他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缓有礼,不至于开口就是骂人,但身体状况还是慢了一步,他嘶哑的喉咙没能发出声音,在那人听来,这只是他忍无可忍又竭尽全力的一声无声呐喊。
周悬没听清裴迁想说什么,但他知道对方现在的处境很尴尬,自己也是一样。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给那人倒了杯温水:“喝点?该吃止咳药了。”
……就是他这棒槌一样的木头反应,让裴迁的一股火无处发泄。
裴迁脱了力,软绵绵地跌回床上,脑子是一团浆糊。
他想理清刚才发生的一切,所幸身体开始降温,他的灵魂也渐渐回归体内了。
如果可以,他真不愿意承认这是周悬那不计后果的大胆举动带来的正面影响。
周悬小心翼翼地瞟他一眼,嘟囔道:“你那脸色终于正常了,体温降了吧……你该不会,咳咳!是这股火憋出的病吧?”
裴迁是个受过良好教育,很少爆粗的人。
但面对周悬,他的素质怎么都提升不起来,张口就是一句绵软无力的:“放屁……”
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静对许久,裴迁觉得自己该有个做上司的样子,在一些方面,他也确实愧对于周悬,需要做出解释。
他缓过劲来先开了口:“我没想丢下你。”
周悬没反应过来,像条还懵着的大型犬似的扭过头来,一个劲地眨眼睛。
“把你留在鸦寂山,是因为我相信你有能力走出那里,也希望你能在那里暂避一阵子。”
“我是你的队友,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出了事另一方都不好过,你怎么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呢?”
“我不想连累你。”裴迁说不清是因为无奈,还是病得太重了,一连咽下了好几声叹气,“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把你拖进危险里。”
“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
周悬没有质问的意思,他只是发自心底感到疑惑。
“你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却在我做出选择后一意孤行,把我推开,这样对我公平吗?”
裴迁脸色惨白地望着他,紧咬嘴唇。
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抱歉,那时候我以为我能控制住形势,没想到变化来的比计划快,我不能让你跟我一样,跟我一样沾上血,跟我一样……走不了回头路。”
他意识到周悬对自己的执着远比他以为的更深,他不得不和盘托出真相:
“……我杀了詹临,这份罪责不该与你同担。”
第079章 79
我杀了詹临。
短短五个字, 就像雷霆一般震动着周悬的耳膜。
他呆了几秒才明白对方这话的意思,以及这认真严肃的态度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心跳仿佛顿了一拍,随之沉了下去,所能做出的追问只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杀了詹临, 那个‘坤瓦’的清洁工。”
“为什么?!”
“原因很多, 他绑架杀害了孙濯, 监视我们发现了很多秘密, 报仇和灭口哪个借口都说得通,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想带我回去。”
裴迁披上绒毯,保持着一个能说出话来,又不至于呼吸困难的姿势靠在床头。
与以往养病时比较放松随意的姿态不同, 此刻的他蜷缩着双腿,像是把自己抱成了一颗不容易被外力伤害的蛋,看得出来他很没有安全感。
“那一天,在鸦寂村里, 你把我按在床上逼问的时候,詹临就躲在沙发下面,也是他偷偷把□□递给我, 让我有了反抗你的机会, 但当时我没想过丢下你——至少那个时候还没有。”
周悬掐了把大腿, 让自己冷静下来, 把感冒冲剂溶在热水里,摇匀了递给裴迁,“当时是什么情况?”
“他自曝杀了孙濯, 当前的处境不妙, 需要尽快离开雁息,但他在雁息的任务还没完成, 回到组织也是个死,所以他想把他的任务目标,也就是我,一起带走。”
“他做梦!有我在,他能带得走你?”
“就是因为你的存在让他很难做事,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先搞定你,如果不能拉拢你作为盟友,那就只能除掉你,很显然拉拢你的成本太高,也不见得会有好结果,他最好的选择是后者。”
“可我对陌生人的警惕太高,他没有机会对我下手,所以他想让你动手。”
周悬眯着眼睛,微抬下巴看着裴迁,这副表情是在无声地质问。
当时詹临给他递了凶器,但要不要使用的选择权却在他手里。
“我没有选择。”
裴迁垂下眼脸,那种肉眼可见的疲惫感让他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无助。
“你可以向我求助的。很多个你在犹豫该不该相信我的抉择瞬间,你都可以选择我的。”
周悬说的是事实,裴迁不得不承认,偶尔他也会有一闪而过的后悔,思索自己在某一刻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但是很可惜,直到现在,周悬依然不是他的首要选择,就算是让他重来一次,在面对抉择时,他依然不会迈向周悬。
归结到底是因为他对那人信任不足。
“我其实……”
裴迁收紧十指,在周悬看不到的角度握紧了拳头,咽下了本想说出口的话。
这份藏在心底的愧疚,他一直说不出口。
他想告诉周悬,即使是看似无心无情的他在伤害过对方后也是会后悔的。
但是性格使然,这种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这话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被周悬会错意反而麻烦。
于是话说到一半,两人就这么尴尬地对视着,期待着能有个转机的出现,把他们从这近乎凝滞的气氛中解救出来。
裴迁下定决心闭口不谈,他没想到周悬这小子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哎,等等等等,我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话一出口,裴迁就知道他要让自己心梗了。
碍于他自己并不想把吐了半句的话说完,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等对方说下去。
“我知道你暗恋我,但我刚才那话很正经的,没打算刺激你跟我表白。”
裴迁怔了怔,他是真没想到“暗恋”和“表白”这两个跟青春期绑定的词能被安在自己头上……尤其还是跟周悬!
另一边,周悬却是打定心思认为裴迁肯定对自己有意思,现在这支支吾吾的模样肯定也和他那见不得人的感情脱不了关系。
他语重心长道:“人嘛,总是躲不开七情六欲,是人之本性,也是人之常情,理解,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会对我产生依赖也是正常的,但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解决的头等大事,最重要的还是要保住你的命,为我们两个正名。”
裴迁憋着一肚子火,心下再甩开这小子一次单飞的心情都有了。
但“正名”这个词却像一盆冷水,把他从头浇到脚,逼着他当场冷静下来。
“……正名?”
“嗯。”周悬说得理所当然。
“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那不然呢?”
“你忘记我刚刚跟你说过什么吗?”裴迁的语气似乎有些急了,“我杀了詹临!”
“那又怎样?”周悬坦然地面对着他,眼神纯澈得像是不谙世事,“我也杀过人,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我从来没有为此背过心理包袱,因为我知道这么做是对的,你也一样。”
这笃定的语气揪着裴迁的心,让他觉得荒唐。
——荒唐的并不是一味给予他信任的周悬,而是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信任,还想奢求更多的自己。
周悬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话有多打动人,仍不知不觉地说道:“杀了詹临在你自己看来并不是件错事,如果你认为自己做错了,就不会是现在的态度,我说的没错吧?”
裴迁苦笑,“你这是在教我催眠自己吗?因为詹临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所以我就算是黑吃黑也能给社会带来正面影响?”
“你是黑方吗?”周悬问得很认真,“我觉得不太像。”
跟周悬相处,裴迁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在我的刻板印象里,反派都很强大,你不管是身心哪方面都不符合条件。”
裴迁被他气笑了,方才的火气也莫名消了。
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的感知都要强烈,总有一天,他会害死周悬……
看到他那眼神迷离,虚弱疲惫的样子,周悬觉得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帮他拉上被子。
“你先休息一会儿吧,看你那黑眼圈,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肯定没怎么睡吧,现在你可以好好睡了,我守着你。”
裴迁还想再说些什么,周悬的手已经覆上了他的双眼。
“我本来是挺着急挺生气地想让你尽快把所有事都告诉我,真的假的都无所谓,哪怕是烧糊涂的胡话也没关系,反正我自己会推理你的话是真是假,但现在我不急了,我可以给你时间,你也给自己留点余地吧。”
他的掌心很热。
即使裴迁发着高烧,跟周悬有着很大的体温差,也依然能感受到。
这安抚般的举动就像有催眠的魔力似的,精神亢奋的裴迁稍稍安定下来,在药效作用下睡了过去。
这下坐立不安的人成了周悬,他姑且稳下了裴迁,但他们现在的处境容不得半点乐观,他也正面临着一个严峻的考验。
——是带着裴迁自首配合调查及时止损,还是死不悔改一错到底?
按照他接受的教育和多年来养成的职业素养,本没有第二种选择,但此时此刻面对裴迁,他却改变了自己以往的处事方式。
因为他是裴迁唯一能依靠的人,他如果在裴迁最虚弱的时候背叛了他,这个本就缺乏安全感,很难对人产生信任的男人会怎样?
曾经他面对大是大非从不会犹豫,现在他却因裴迁踌躇不已。
周悬不认为是裴迁在无形的意识下改变了自己,他只觉得自己是由着高局这层关系才给了裴迁这么多的特权。
那接下来这一步要怎么走……继续纵容裴迁胡作非为,跟他一起胡闹,做法外狂徒吗?
周悬悄悄爬上了床,掏了根带子把自己跟裴迁的手腕紧紧捆在一起,只要那人有动作,他一定会感知到。
在想出下一步计划之前,他要做的只有养精蓄锐,保证自己的状态,至于其他的……
他稍一侧头,看到了裴迁近在咫尺的睡颜,苍白的唇,红得不自然的脸颊,紧蹙的眉头,还有那偶见颤动的眼睫……
他的心好似被戳了一下,身体也跟着颤了一下。
被他牵动的裴迁猛地睁开眼,与他眼神相交后很快又合眼昏睡过去,好像只是习惯性的戒备。
周悬也会有这样条件反射的举动,深知这种反应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所以他在窃喜——为自己是裴迁潜意识里认定可以相信的人。
看那人不设防地安睡在他面前,周悬乱飘的心思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枕边人身上。
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埋怨那人给自己添的麻烦和不顾后果的决定,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裴迁,会不会也有他不能说的苦衷呢?
周悬有种不妙的感觉,他突然感觉他是在催眠自己,越想深入了解那人,越想设身处地地为那人着想,他就越发怜爱裴迁,想保护他,想成为他的依靠。
……就像被蛊惑了。
嗯……蛊惑这词可能用得太重了,但他的确被裴迁影响了,那人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想法和做法,让他堕入了迷惑和陷阱,这是不争的事实。
周悬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自己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是为了什么,干脆拿着他破破烂烂的手机用加密专线给黎恪发了条短信:“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黎恪的回复很快,也很冷静:“关于你现在的处境,还是别的什么事?”
“关于一个人。”
周悬删删改改,犹豫着发出了接下来的内容:“他让我很没有办法,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就因为他,我做事开始变得没有逻辑,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听起来,你像是恋爱了。”
隔着网线,周悬都能猜到黎恪打出这句话时应该是惊讶中带着点调笑的表情。
恋爱……恋爱?!!
周悬猛地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虚弱的裴迁。
他……跟一个男人?
不……男人不是最关键的,关键那个人是裴迁啊!!
本着旁观者清的想法,周悬迅速回应:“不可能!虽然我知道他暗恋我!”
黎恪慢悠悠地打出一个字:“……哦?”
“我跟他没可能的,就算睡过也不可能,我自己很清楚这一点的,我不可能对他有意思。”
这次对方沉默了,半天才回他一句:“渣男。”
周悬手忙脚乱想解释,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手腕还和裴迁绑在一起,那人睡的浅,不被他弄醒都难。
“我说……房子这么大,你为什么非得跟我挤在一张床上?”
毕竟刚发生过那么难以形容的事情,裴迁很难再用正常态度看待周悬,偏偏这小子上赶着往他眼前凑,生怕他不上火。
裴迁凉凉地想,要是不甩开这家伙,他的病只怕是不会好起来了……
好在这个把小时足够他恢复些精神,不至于像刚才那么虚弱了。
裴迁试着缩手,想从周悬的桎梏里挣脱出来,一只手正要去解带子,反手就被那人给握了去,强行把他按住,压在了身下。
又是这种被压迫的状态……
脾气温和如裴迁,也终于忍不住骂人了:“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闹够了没有?”
再这样下去,鸦寂村的事一定会重演,他肯定还会把这小子打晕一次再跑路,这一次不管怎样都不会再心软管那人的死活了。
裴迁的眼神四处乱飘,想寻摸个能反击的武器,照着这小子的脑袋来上一下。
这个危险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周悬就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扭过头来看着自己。
裴迁终于意识到气氛有那么一丝丝的微妙,甚至是不妙了……
跟上次不同,这次周悬不是为了深挖他的秘密……等等,那微红的眼睛,急不可耐的表情,还有如饥似渴地用舌尖舔舐嘴角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裴迁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惊叹于周悬这小子怎么总有办法让他不知所措。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在无意间触碰到了对方,吓得他顿时全身紧绷。
“……裴迁。”
周悬咬着牙开口,给那人一种自己要被他生吞了的预感。
“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第080章 80
对裴迁来说, 在硝烟纷飞的战场上被表白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方面处境焦灼,让人无心胡思乱想,另一方面,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会被爱, 所以从没设想过被表白的场景, 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
此刻, 周悬用这种暧昧的话语乱他心神, 还说得情真意切,勾人心弦,他不得不怀疑对方别有深意,是在设陷套路他。
他先是自问这话有没有别的意思, 毕竟“喜欢”这种感情适用于很多场景,未必是他以为的那种。
可周悬那面红耳赤急不可耐的表情,真的很难让人想到别的可能啊……
事情莫名其妙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裴迁还试图力挽狂澜。
纵是巧舌如簧的他面对这场面也有些紧张, 说话都结巴:“呃……算、算是喜……喜欢吧?”
拍着良心说,光是看在他重病受伤时周悬对他细致入微的照顾都不能跟“喜欢”的反义词做关联。
可他知道这个问题要表达的绝不是字面意思,不管怎么说, 他的麻烦都在后头!
这小子还真是给他出了道送命题!
该死的!但凡周悬的态度没那么暧昧, 或者没让他发现那不可描述的反应, 他都能保持冷静解决问题!现在该怎么办?!
“我没这么感觉, 至少在几分钟前还没这么感觉。但在有人点醒我之后,仅仅是你触碰我的动作,都让我有了反应, 所以我可能……也是喜欢你的吧?”
没有酝酿已久的动人情话, 没有烘托气氛的玫瑰鲜花,在危难的泥淖中, 周悬做出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告白。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第一次会这么仓促,也不会想到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裴迁。
裴迁想解释这是个误会,他并不是主动触碰对方的,把他们绑在一起强行发生触碰的人分明是周悬自己!!
而且那只是最正常的生理反应,只要身体健康,没有隐疾就可能发生,就像不久前他也凑巧……
这种事能用凑巧来解释吗?先发生反应的他才是理亏的那个,强行解释会不会太难看了……
周悬跨在他身上,低下头来靠近他。
这个过程非常缓慢,事后裴迁回想,自己是有机会拒绝和反抗的,那人也给他留了足够的机会,但他却没有推开对方。
“那你呢?”
周悬靠得很近,滚烫的气息呵在裴迁脸上,暧昧又亲昵。
“你对我有感觉吗?”
周悬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他早就确认裴迁对他有意思了,就算对方给出否定的回答,他也会理解为害羞或者什么别的意思。
但在一切发生之前,他还是应该保持最基本的礼貌询问一下才对……
裴迁是第一次面对这场面,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最多遇到过比较主动的女性,男人还是第一次,对方还是他的同事、他的队友、被他坑了的受害者。
而且“感觉”这个词用得太模糊了,不管对方指的是身心哪方面,刚刚他都有了不能掩盖的反应,根本没办法否认。
他只能用不清不楚的态度模糊而过,顾左右而言他,“……周悬,你能放开我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一动就又触碰到了对方,别说推辞了,这根本就是欲拒还迎的勾引!
看来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劫了,认命的裴迁放弃了挣扎。
年轻时面对不公的命运做出了一次又一次反抗的他也毫不意外地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致使他现在性子凉薄,对任何人和事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哪怕是自己。
性子使然,他根本就不想为自己争取什么,机会也是一样。
他放任自己就这样堕落下去,任由周悬摆布,像条死鱼一样躺着,眼睁睁看着对方缓慢向他靠近,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
他的体温稍稍降了些,反倒显得火势正大的年轻人身体更烫,鼻梁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带着灼热的气息侵略他……动作却很温柔,蜻蜓点水似的小心试探,确定他没有排斥反应后,才轻轻贴上他的唇。
裴迁微微睁大了眼,他没想到周悬这样一个急性子又粗手笨脚的人对待他会有这样的耐心。
就像……狼一样。
狼面对喜欢的同类,也会先用鼻尖碰一碰,把自己的费洛蒙蹭到对方身上,确认对方会不会有应激反应。
没有,他才会继续下去。
简直温柔得让他想哭……
裴迁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了,上一次似乎是在很久以前……
小狼的吻很青涩,能感觉到他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叩开这扇紧闭的门。
看他卖力地摸索,裴迁一时心软开了口,给了周悬走进他的机会。
那人依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凭着那一腔炽烈的爱意横冲直撞。
裴迁无法漠视这一切,他……也有感觉了。
他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不知好歹,但在周悬眼里,这却是他给出的最好回应,不再需要言语加持,他就是对自己有感觉,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嘴硬也掩饰不住。
“可以吗?”
周悬的眼睛越发红了,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几乎是在明示。
但裴迁尚有一丝理智在,比起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做下去,到时候双方都后悔,他还是希望周悬能再仔细考虑清楚,虽然现在这个社会足够开放,睡过并不代表一辈子,但他们必须慎重做出选择,他也必须对周悬负责。
为了劝退对方,他用一个自认为很难接受的条件拦住了周悬的路:“我不做0。”
周悬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带着几分哀求的意思:“裴哥……”
“不做就是不做,这件事没商量。”
裴迁暗自窃喜好像能躲过这一劫了,他是真没想到周悬会甘愿为爱让步。
来送饭的程绝隔着房门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庆幸自己还没有敲门,拔腿回了房间。
林景看到他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忍不住问他发生了什么。
程绝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裴警官……好像被,被周警官睡了……”
事实好像的确如此,但事后周悬面对瘫在床上无力起身的裴迁是这样评价的:“嗯,到最后也是我主动。”
“……你还挺得意是吗?”
裴迁揉着自己快被弄断的腰,真后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答应这小子干这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事。
“那当然,毕竟是我在上面。”
周悬神清气爽地套上裤子,却不想那人一句话就打破了他自我催眠的美梦。
“可在里面的人是我。”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昨晚的细节,都觉得无地自容,一个翻过身去被子蒙头,一个转过身去紧着套上衣服。
现在做过了这种事,周悬再逼问起裴迁,态度就没有之前的强硬气势了。
他小心地伸手进被窝,碰到了那人光裸的脊背,引起一阵激颤,又摸索到那人的额头,确认裴迁体温的确是降下来了,掀开被子让那人露出头,翻过身来正对着自己。
“我有话要问你,你能认真答吗?”
裴迁知道避无可避,就算是在这种暧昧温存的时候,也该对过去这些日子的发生的一切做出解释。
他坐起身来,指着先前被周悬毫不留情地脱掉,现在正乱七八糟搭在床边的睡衣,穿上后也算是在遮羞布的加持下有了跟那人对话的底气。
“你问吧。”
“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周悬这一记直球打得对此毫无准备的裴迁措手不及,明明有很多该问的问题,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想问的竟然会是这个!
这话可真是把他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天给不出答案。
那人试探性地问:“情……”
“侣”字还没说出口,裴迁就毫不留情地泼了他一头冷水:“炮友。”
“至于这么无情吗?你真就穿上裤子不认人是吧?”
两人同时看向被周悬压在身下的那件裴迁还没来得及穿上的睡裤,前者动作更快一步,抢过来便扔到了一边:“别穿了你!没见过你这么拔鸟无情的!”
裴迁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闹了?”
“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到底是谁在胡闹啊?”
“你这是干什么?”裴迁无奈地看着他,“想磨着我答应跟你交往吗?你是正在青春期的初中生吗?”
周悬也火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子可是第一次,你睡完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不打算负责吗?”
裴迁心道看似自己是占了便宜,但全程他才是被强迫的那个,怎么还得反过来给主动的那方负责?
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他已经因为胡闹耽误了不少时间。
他指着熄屏的电脑说:“能扶我过去吗?我有很重要的信息得看。”
“……你还没穿裤子。”
“那把手机给我也行。”
周悬把桌上的手机递给裴迁,看着那人脸色凝重地查看着什么,又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我在等那10克‘寒鸦’的消息,距离那个在酒吧交易的毒贩被杀过去了十个小时,到现在还没有更新的消息,证明他很可能是单独行动,没有同伙,对我们相对有利。”
裴迁在屏幕上迅速编辑了一条有加密信息的动态发布出去,周悬看清了他手机屏幕上的个人主页。
“果然是你啊,那个情报贩子。”
裴迁的反应滴水不漏,在周悬向他伸手时,他觉得对方是想抢他的手机,提前一步锁屏拿远,没想到那人的目标是自己,竟一把将他按倒,紧接着整个人就骑了上来。
他刚被弄得整个人都是虚的,遭不住周悬再来一次,只好求饶:“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你经营这个账号有什么目的?你发布的内容里为什么有对江住不利的信息,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得出来,这次周悬是真急了,眼神冰冷得有些陌生。
裴迁被他按住动弹不得,被迫与那双含怒的眼睛对视,也被激出了些想跟对方对着干的情绪。
“是戳到你的痛处了吗?”
裴迁这人看似温和,其实也有一身反骨,在此之前他一直被周悬摆布,无心挣扎反抗,就连那种事也勉强配合了,但此时此刻面对周悬的质问,他心底却冒出一股无名火,伤人的话不经思考地出了口。
“发现我可能对你的白月光不利,所以对我重拳出击?周悬,你明明心里装着别人,跟我睡过又不肯满足于炮友这一身份,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江住已经不在了,如今这个名字唯一可能被提起的场合就是为了保护还活着的人!他这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死后也因为其他人的安危无法公布真实身份,已经够惨了,你为什么还要利用他!!”
周悬心底在期待一场痛痛快快的争吵,他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从来就不喜欢留误会,他希望裴迁也能在激烈的情绪鼓动下说出真相,驳斥自己,化解所有的误会。
但,那人的眼神太平静了,就像一潭早已不会流动的死水,没有半点波痕,不会因为他的话动容,让他感到不安。
他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中并不重要,就算有误解,甚至是恨意,在那人看来都无所谓。
他不甘心……明明有过生与死的牵绊,明明已经做过了那种事,他不甘心只作为那人生命中的过客!
你明明心底也期待着能有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裴迁的语气就像他的神态一样,透着沉沉死气:“解释这些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周悬,你记恨我没有给你自由,没有给你做出机会的选择,那这一次,我把机会还给你。我不认为你能做出其他选择,但还是让你亲自来选一次吧。”
裴迁正视周悬,挪开了他掐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
“信任我,不再对我抱有任何怀疑和顾虑,还是就此分道扬镳,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