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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请罪

    王戢兵变, 夹在其中最难做的是郎灵寂。

    他入朝数载,政绩斐然,素有虚灵的胸怀, 清流浩荡的士风, 神仙一流的人品,不追名逐利,素有忧国奉公之名。执政期间?颁布了优容豪门贵族的政令, 奉行无为而治的基本国策,广受权贵阶级爱戴, 在世家中地?位极高, 甚至有人把他比作周公伊尹一样的贤相。

    他凭自身学识风度本有机会成?一代千古名相的, 然而王戢起兵,使他备受皇帝打压,蒙上?了篡逆的骂名。

    篡逆是历朝历代当诛必诛的大罪。

    琅琊王氏将?满门抄斩。

    眼下的郎灵寂并不具备保护琅琊王氏的条件,一来他手?无兵权, 二来他遭贬谪削爵,本身也是阶下囚。

    皇帝一旦下令灭门王氏, 司马玖的禁卫军立即会倾巢而出。郎灵寂谋算再精密, 布局再牢靠,在绝对武力?面前如螳臂挡车被碾压得?灰飞烟灭。枷板和绳索套在身上?押赴刑场,神仙也难逃一死。

    郎灵寂当真落魄了。

    众人皆等着郎灵寂的笑话,瞧他如何做困兽之斗。

    郎灵寂却直接选择了放弃。

    清晨, 露水沾湿了草木, 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缭绕在建康皇宫之上?。

    他选择以代行家主的身份带着琅琊王氏满门老少来到皇宫外, 褪去?朝服, 诚惶诚恐,对皇帝做出一副诚恳请罪的姿态。

    冬阳下, 郎灵寂墨长的发以荆条挽住,素色白绢衫子,在最前戴罪。

    他的身后是琅琊王氏满门珠玉,在京为官的子弟共计五十五人,有男有女,皆是王家有头有脸的人物。

    王戢谋反,琅琊王氏并不知情?,愿负荆请罪自证清白!

    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这位昔日权亢人主的琅琊王竟这般放下身段,领着阖族屈辱地?向?皇帝求饶,看?来这一局皇帝是赢定了。

    西风起,皇帝司马淮站在高高的露台,掌腹攥得?嘎吱直响,眉心疼得?厉害。

    郎灵寂来跪地?请罪,他非但无一丝一毫欢喜,反而有种大势去?矣的懊恼感。

    可恶。

    他料到郎灵寂轻狡万端,刻意?把各种条件限制到最严,移郎灵寂出中枢,隔绝王戢,夺走王姮姬,贬谪王氏子弟……没想到郎灵寂还能以新的角度破局。

    孙寿说得?没错,郎灵寂不死天下永无宁日,他这皇帝也永无宁日。

    他本即将?下令将?琅琊王氏满门抄斩,郎灵寂忽然演这么一出,占尽舆论?,隐晦巧妙地?保护了琅琊王氏。

    橐橐脚步声传来,翰林院秘书丞河东裴氏裴锈觐见,道:

    “陛下明鉴,琅琊王带领琅琊王氏不眠不休在皇宫前跪了数日,足可见王氏忠心。郎灵寂本人更是玄儒双修,笃信儒家信条,忠心耿耿,还请陛下明辨忠奸,赦免无辜的王氏族人。”

    裴锈手?中捧着厚厚的一摞奏疏,世家大族联名上?表为王家求情?。

    河东裴氏是北方著姓,他们的态度几乎就代表了所有士族的态度,

    所有士族都站在了琅琊王氏这一边。

    司马淮眉心俨然更痛了。

    郎灵寂倒成?笃信儒家的忠臣了?

    儒家惯来重视君臣父子秩序,从?前司马淮据此收拢君权,以儒家拿捏、法家锁喉的方式拿捏别人,如今竟反过来被人拿捏。

    朝中文武百官本就倾向?于琅琊王氏,郎灵寂又先一步带族人做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弱者模样,占尽道德制高点,让他这皇帝如何再下诛杀之令?

    即便满门抄斩也不能在皇宫门口,更无法搞暗杀。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家被无形的保护伞笼罩住了,这位昔日中书监真是机关算尽。

    “朕知道了,下去?。”

    司马淮强抑烦意?,神色颓沮极不好看?,撂下一句话便送客。

    裴锈将?奏折放下,特意?将?言辞最激烈的几本放在上?面。若不释放琅琊王氏,士族们将?联合起来捍卫利益。

    “微臣告退。”

    司马淮独自呆了几息,如霜打的茄子,透着抹难受劲儿。

    见招拆招,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有……他走来走去?在心头喃喃自语,如何接下郎灵寂这一招?

    他学过那么多帝王术,飞速在脑海搜刮,书本的东西只是纸上?谈兵,没一条能灵活运用?到现下的窘境中。

    帝王术教的是如何对付臣子怨恨,不服,怀二心,欺上?瞒下,勾心斗角……却没说臣子下跪怎么办。

    因为臣子下跪请罪不需要办。

    这符合儒家人伦、君臣纲常的诚意?满满的举动,绵如流水,哪里有攻击性?

    跪这一动作代表了臣子对君王的恭顺谦卑,有任意?宰割之意?,一方对另一方的服从?与效忠。

    司马淮郁郁难解,心律失衡。

    “放肆!!”

    他心防破裂,对着空气大吼了声,怒而将桌上的奏折一股脑推落在地?,露出了一行行令人拂悦的文字。

    “统统都是废物。”

    ……也不知道在骂谁。

    站在高高的露台上?眺望,王家阖族齐刷刷跪于宫廷门口,声势浩大,既是请罪亦是一种微妙的示威。

    这般阵仗使百官不敢上?朝,太监绕路而行,皇宫侍卫空有怒火而无可奈何。

    王家在朝中经营多年,大树的根系盘根错节,深入土地?数十尺深,哪怕一片树叶微微轻颤都够引起建康一场大地?震。

    莫说杀琅琊王氏满门,杀王家任何一人都不行。

    否则朝野人心惶惶,大量官位的空缺必定使社会停止运转,如阁楼失去?地?基,土崩瓦解,北方匈奴将?趁虚而入。

    这些?道理将?帝王束缚死了。

    因为是戴罪,王家人皆着缟素,白压压一片恍若皇宫的葬礼。

    王家的官员占据了东晋朝廷的半壁江山,他这皇帝若杀琅琊王氏满门,同样给自己掘了坟墓。

    司马淮陷入长久失神中,忽然灵光一闪,决定借此机会先征服她……

    建章宫。

    王姮姬孤立无援,桃枝、桃干等人没能跟她入宫,皇帝的侍卫将?宫殿死死围住,她陷入了坐以待毙的困境中。

    “请王小姐沐浴更衣。”

    宫女柔婉的嗓音传来,热汤已?备好,撒着幽香的梅花花瓣,一套剪裁得?体的宫装和首饰放在托盘上?。

    今晚,陛下宣她侍寝。

    虽然她和郎灵寂还没和离,司马淮决定先与她行夫妻之实,和离书后续再补。

    人在屋檐下,王姮姬没有选择的余地?,依言褪下衣衫沐浴。衣裳首饰着实说不上?多名贵,比琅琊王氏的差远了。王家第一豪富之家,皇家相比之下显得?寒酸。

    “我沐浴时习惯独自一人。”

    宫女闻言悉数退到了门外,巨大的云母屏风遮挡,映出王姮姬沐浴朦胧恍惚的背影,并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王姮姬蓄意?在里面拖延许久,足足一个时辰才从?里面出来,暮色遥遥降临了,天边被渲染浅淡的凝夜紫。

    却猛然见司马淮。

    他不知何时来到她的宫殿,已?等候良久,闻她道:“蘅妹,跟朕来。”

    王姮姬满腹疑问,不由分说被司马淮拉上?了帝辇,坐在了皇后的位置。

    辇轿被八人抬起,高处不胜寒,王姮姬几度想起身却辇都被司马淮阻拦。

    “陛下要带我去?哪里?”

    她的愿望明明是离宫。

    司马淮神色莫名,道:“你不是想见家人吗,朕这就带你去?见。”

    王姮姬越加犹疑。

    帝辇直直到了宫门口,拾阶而上?登临露台,眺见一大片人正在跪地?请罪,最前面的人冷隽凛丽,郢水钟神,钟山孕秀,风姿玉洁而清,端端就是她丈夫郎灵寂。

    后面的人亦个个面熟无比,是她的兄长、叔伯、婶母、公爷……

    “看?到了吗?”

    司马淮负手?而立,冕冠之下垂旒被高处的寒风吹得?叮当作响,傲然道:“你那么笃定王家会赢,他们却失败了,包括你最信服的郎灵寂统统跪在朕的脚下。”

    王姮姬怔怔盯着自己的家人,一时失智。王戢篡逆,王家满门负荆请罪。跪伏的姿势,王家处于绝对劣势,为皇帝刀下鱼肉。

    “陛下,你……”

    她咬牙切齿。

    这时,恰好郎灵寂察觉到了露台上?的注视,缓慢抬起头来,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他微微摇了摇头,隔着老远,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心声安抚她的焦躁。

    ——姮姮。

    他依旧带着冷静而细腻的情?感,深刻温柔,意?蕴幽远,虽然是跪着的姿势骨子里却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和前世一般无二。

    任何时候他都有这种掌控一切的平静感,保持着理性和审慎,给人以十足的安全感,不动声色却令人心惊肉跳。

    王姮姬呼吸轻了片刻。

    她复杂呃笑了下,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意?识捂住了嘴,理智寸寸燃烧,同时情?蛊在排山倒海蠕动着。

    有郎灵寂这一道眼神就够了,她可以笃定,目前事态进展还在他按部就班的计划中,撒够了绳便一步步收网。

    二哥大军已?剑指建康,来势汹汹,倘若王家联合所有士族联合起来造反,皇帝即便有比现在强十倍的兵力?也毫无胜算。

    琅琊王氏定然会赢。

    郎灵寂和王戢两根擎天柱会托举住王氏的百年基业,淮水尽王氏绝。

    幸好有郎灵寂在。

    旁边的司马淮见她眼圈涩红落泪,还以为她伤心过度。

    “你看?见了吧,王家已?一败涂地?,唯有速速与郎灵寂和离,好好归顺于朕,你才能……”

    王姮姬擦了擦泪,好整以暇,忽略了司马淮的话语。

    郎灵寂是最守契约精神的人,有郎灵寂在,一切都会高枕无忧。

    她对皇帝无动于衷,坚定道:“陛下,还是那句话请允许臣妇回家。”

    皇帝又要娶她又要灭琅琊王氏,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她委身的人必定是能护琅琊王氏周全,支撑家族的人。

    第112章 求情

    司马淮闻此?指骨揉额切齿低笑, 旁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她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事实胜于雄辩,郎灵寂都?领着阖族跪地请罪了, 她还有什么可希冀的?

    她站在?高高的露台之上, 目光落在?郎灵寂身上,不是爱,不是亲情?, 不是怜悯惋惜,而是并肩作战的坚定斗志。

    她和?郎灵寂因为一纸婚契成了同盟, 勠力?匡扶琅琊王氏。因为这份契约, 郎灵寂永远不会背叛琅琊王氏。

    司马淮被极致的挫败感笼罩。

    一直以为她和?王家其他人不同, 岂料王家人就是王家人,每个人身上都?流着权贵阶级冷酷的血,冥顽不灵,她也同样, 不可能被改造的。

    “好……”司马淮一边攥紧拳头,一边微笑, “那你就看着你们琅琊王氏的末路吧。”

    至于出宫, 妄想。

    当日郎灵寂入狱,她甘愿用自己换郎灵寂。如今郎灵寂既出狱,她焉能把筹码又收回去。她必须一辈子留在?宫里。

    一来?他十分?怜惜喜欢她,二来?王戢若逼进皇城, 她正好可以做个人质。毕竟她和?襄城公主可是王戢最珍重的人。

    今日这场相见?, 便当作她和?郎灵寂夫妻之间的永别吧。

    “蘅妹, 跟朕回去。”

    琅琊王氏他是不会管的, 跪死在?那里好了,反正今夜是他和?她的圆房之夜。

    王姮姬挣扎了下, 甩掉他的手,泛着点恼羞成怒的愤恨,

    “陛下别牵我!”

    她血液里情?蛊涌动,与陌生男人肌肤接触时?疼似刀割,当初去文婆婆处寻医是司马淮亲自陪着去的,他应该知道内情?。

    这瞬间的肌肤接触已让她疼得倒抽凉气,血管仿佛结了冰碴子,心口窒闷。

    她瘦弱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大口喘气,弱不禁风,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掉。

    司马淮愣了一愣,倒没存心害她情?蛊发?作。情?蛊还操控着她,郎灵寂连枕畔人都?算计,如此?黑肚黑肺的蛇蝎心肠,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对不住。”

    他放软了声线,夹杂责备,“蘅妹,之前?朕明明将?文卿留下的药方给你了,你怎么没好好服药治病呢?”

    王姮姬眼神轻闪,夹杂着些微恨意,好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指责。

    她是深闺中的弱女,嫁了丈夫,孤立无援,又被绑上了王家家主的身份,如何偷摸吃药?郎灵寂会允许她吃吗?

    因为一纸和?离书,她付出了既白人命的代价;因为偷偷研究文砚之留下药方,她又被逼得险些跳下阁楼。

    她有选择吗?根本没有。

    过去那么长时?日司马淮对她不闻不问,他既没闲暇,也没那等博爱心。如今口口声声救她出火坑,他只是将?占有欲伪装成爱的样子罢了。

    司马淮不曾感同身受体味过一个深闺妇人的艰辛,只会以旁观者的身份,居高临下指责“你为何不怎样怎样”。

    王姮姬深吸了好几?口气,竭力?压抑体内躁动的情?蛊,脑袋如被针扎,“陛下,您明知道我服侍不了您,还硬召侍寝,想让我活活疼死吗?”

    司马淮曾经亲眼见?证过文砚之用药方撵净了王姮姬的情?蛊,并不相信情?蛊会活活疼死人。她满心满眼都?是她丈夫,宁可顶撞皇帝也要为她丈夫守贞。

    司马淮板着脸撂下了话。

    “朕会按照当年文卿的办法再次治好你,你被种了情?蛊需要解药,朕也能给你爱雨的滋润,让你忘记疼痛。”

    说罢他忽略王姮姬的抗议,命令宫女扶王姮姬上帝辇,自己随之登上,直奔灯火通明的太?极殿。

    无论如何,要王姮姬今夜侍寝。

    就让在?外请罪的王家人看看他们的家主如何被折辱,郎灵寂素来?目无下尘,便也尝尝妻子遭夺的滋味。

    他和?姮姮在?春闺暗帷恩爱情?浓,郎灵寂在?萧瑟寒风中跪着,眼睁睁目睹。

    郎灵寂定然会眼红崩溃吧?

    司马淮被一股复仇的快感充斥着,仿佛这刹那才?真?正君临天下做了帝王,获得了攫取一切的掠夺感。

    原来?,真?真?切切得到?权力?的滋味远比幻想中舒爽一百倍,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王姮姬,再不用梦中苦苦思念。

    王姮姬觉得司马淮疯了。

    如果和?司马淮做那种事,她会犹如躺在 ?千千万万根密密麻麻的小针钢板上,恐坚持不到?一盏茶便会休悸。

    郎灵寂绝不是什么善类,他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将她献给司马淮。

    当年他就直接杀了文砚之和?既白,她与任何男子接触都是他绝对的禁忌。

    王姮姬万分?为难。

    司马淮将王姮姬带到了太?极殿,龙凤花烛,万事俱备,预备着圆房。

    他褪去龙袍,步步朝龙榻走来。王姮姬将肌肤捂得严实,唯恐情?蛊发?作。

    但最终司马淮还是没有得到?她,不是因为别的,突发?了件急事——

    漏夜,世家至皇宫联名劾奏皇帝。

    “臣请奏见?陛下!”

    他们和?戴罪的琅琊王氏不同,身份清白,全是出身名流的朝中肱股,出身于龙亢桓氏、河东裴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江南陆氏……甚至王氏的分?枝太?原王氏也来?了,这个家族源远流长,巧施连环计离间吕布和?董卓的司徒王允就是出身于此?家族,豪阀齐至的声势犹如疾风暴雨,口口声声,联名为琅琊王氏求情?。

    “臣请奏见?陛下!”

    “臣请奏见?陛下!!”

    郎灵寂的请罪一跪掀起了惊涛骇浪,刺激了无数世家敏感疼痛的神经。

    琅琊王氏作为士族中的佼佼者,素来?是其他士族的榜样和?靠山。这次他们全家公然跪在?宫门请罪,如打入森林的一记弹弓,惊得满林飞鸟扑棱翅膀。

    所有士族皆不满皇帝。

    从前?的九品官人法行使得好好的,皇帝非要一意孤行改成科举制。

    结果他们的孩子无法做官,土地被寒门抢夺瓜分?,奴隶和?佃户造反,许多名流大族在?短短几?月便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复仇的火药早已埋下,雷霆暴雨藏在?乌云中发?出阵阵闷雷声。若华夏首望的琅琊王氏都?被诛杀灭门,唇亡齿寒,其他世家也离死不远了。

    世家大族联名上谏,深夜逼在?皇宫门口不肯离去。

    若此?事没有结果,百官罢朝。

    司马玖担心这些人动乱,以禁卫军首领的身份保护司马淮退至勤政殿深处。

    “陛下,这些大臣都?要造反了!统统都?改杀了!”

    司马淮脸色苍白如纸,作为皇帝竟受臣子如此?威胁。他恨啊,恨得牙根痒痒,这场面无比熟悉,上次郎灵寂请辞文武百官便联合起来?罢朝威胁。

    瞧郎灵寂带领全家下跪忏悔的样子,面色忠诚,千古忠臣,忠君爱国?,似与王戢造反绝无干系。

    皇帝是他的天,君要臣死他不得不死,好像他是被冤枉的忠臣,大义凛然,生来?为皇帝效命的。

    实则这与忠诚无半点关系,郎灵寂对皇家的一次反治!

    郎灵寂执政时?一直维护门阀著姓的利益,是九品的坚决拥护者。

    依靠政治手腕间接施加影响是郎灵寂惯有的手段,和?光同尘,好处均沾,拥护九品,成功笼络了所有世家大族。

    司马淮本想先打开一点点闸口的缝隙,除掉琅琊王氏后?,再逐个解决掉被孤立的世家。谁料郎灵寂直接带着王家人来?请罪,闸口完全四敞大开,滔天的洪水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排山倒海之势蔓延皇宫!

    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些大臣出身于门阀贵族,朝中将?近九成的官员和?琅琊王氏是利益共同体。

    司马淮双目布满血丝,瘦弱的身体承受超载的压力?,毁悴的面庞被疲惫和?惊惧笼罩,好似一瞬间吸干了精气。

    “众卿稍安勿躁……”

    他绝望而无力?地抬手,试图阻止,那些老臣的筋骨一个个如铁打,抱着必死的决心,严肃如九月肃杀的深秋,沟壑纵横皱纹是年龄与地位的象征。

    “陛下,臣等闻琅琊王及琅琊王氏在?宫门口伏首请罪,感极而落泪,这样的忠臣提着灯笼何处寻得?”

    “想琅琊王为帝师辅佐您时?,您处事英明,令中正官铨定九品选拔人才?,朝野上下一片安宁,社稷何其幸也!”

    “望陛下悬崖勒马,赦免琅琊王及琅琊王氏,莫让忠臣寒心!”

    他们只提郎灵寂的忠诚,却对王戢起兵造反之事置若罔闻。

    王戢起兵是他们乐意看到?的,一场琅琊王氏与其余世家之间心照不宣的合谋。

    皇帝废九品试图中央集权,改变世家与皇室共享天下的格局,碰触了世家的利益,世家乐意见?王戢以武力?改变。

    皇帝终究无法和?天下臣子对抗。

    这天下,原本属于贵族。

    司马淮被世家堵在?了勤政殿,焦头烂额,与王姮姬圆房的计划落空。

    王姮姬在?太?极殿侧殿将?这番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像一片树叶的颤动带来?席卷山野的飙风,将?整个皇宫掀得天翻地覆。

    面对成批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司马淮一个年仅弱冠之年的帝王根本无力?招架。他们为郎灵寂求情?是假,夺回九品官人法是真?,不达目的焉能罢休?

    “赦免琅琊王……”

    “赦免琅琊王氏……”

    “老臣死社稷,情?愿一死谏陛下!”

    “清君侧,杀奸佞!”

    窗外不远处隐隐传来?一浪又一浪的呼声,这些人俱是深解经纶的文臣,酸腐认真?认死理,辩起理来?佶屈聱牙抠字眼,摆明了要碰皇帝的铁瓷。

    或许,这些人的到?来?不是因为郎灵寂的号召力?,九品官人法被废黜,他们想捍卫自己的权益。

    郎灵寂以弱者姿态被贬,他们正好可以借机发?作,拧成一股绳对抗皇帝。

    郎灵寂与士族隐秘合谋,文臣大闹宫廷。郎灵寂救王家,士族救九品,各取所需,一场双赢的合作。

    郎灵寂不管他们内心怎么想,是否真?的为琅琊王氏谋不平,只要能起到?给皇帝施压的作用即可。

    正是乘风者扶摇直上,逆风者步履维艰。

    王姮姬被囚在?侧殿中冷眼旁观,晓得了她那位长袖善舞的夫君的厉害。

    之前?皇帝的种种打压,郎灵寂一直在?等,等的便是现在?这个机会。

    他料到?凭琅琊王氏一家对抗皇帝会滑落谋反的深渊,等皇帝得罪光所有的士族,再暗示王戢起兵。

    人心,兵力?,致胜的条件皇帝都?缺失了,还凭什么赢呢?

    郎灵寂要拉所有士族入水,使他们与琅琊王氏统一战线,压倒性的强大力?量将?皇帝彻底打垮,皇帝今生再不得翻身。

    恐怕现在?只等二哥的大军攻入建康,皇帝便是任人宰割的池中物了。

    王姮姬此?时?方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

    稳操胜券。

    第113章 赦免

    世家大族的?疾风骤雨压得司马淮喘不过气来, 若不赦免琅琊王氏,百官罢朝,聚众起?义, 撼动皇位的?稳固。

    郎灵寂落魄了, 号召力竟还如此恐怖。万丈危楼平地起?全靠牢牢打地基,司马家当年是在士族一手扶持一手操纵下?建国的?,士族便是王朝的?“地基”。

    僵持两日, 司马淮终于顶不住巨大压力,选择暂时与郎灵寂和解, 赦他到太极殿觐见。

    皇帝仰在龙座上疲惫阖着眼, 一身帝王常服, 眼眶发黑宛若一滩死水。此时他只像饱经?风霜的?老人,暮气沉沉,没有?半点少?年皇帝的?锐气和斗志。

    这几日承受着老臣轮番的?游说和挑衅,他属实殚精竭虑, 心力交瘁,臣子们以车轮战对战他一个?帝王, 长久的?水磨工夫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建章宫, 郎灵寂三尺雪袍前来觐见,眉眼清淡,伏身拜道:“臣参见陛下?。”

    白衣卿相,一身名士衣帽。

    司马淮迟钝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颜色黯淡, 道:“琅琊王请起?。”

    郎灵寂并未起?身, 静静谢罪道:“乱臣贼子出在了琅琊王氏, 求陛下?降罪。”

    睽别不见,帝臣之间的?氛围分外冷凝, 角落滴漏发出细微声响,沉郁闷燥。

    司马淮自嘲笑了笑,降罪二字说得好听,谁敢呢。若郎灵寂真心请罪便不会引来满朝文武了,如今官员集体罢朝威胁,他这皇帝如何?收场?

    “老师哪里的?话。”

    他无?奈只得亲下?龙座将郎灵寂扶起?,消瘦的?脸庞充满了疲沮,如骨鲠在喉,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窘态,

    “你是朕的?第二任帝师,朕的?学识都是您教导的?,常常惦念您的?恩德。”

    郎灵寂不冷不热拉远了距离,“臣做帝师不久便忙于朝中庶务,陛下?这般说折煞了,还是唤臣琅琊王吧。”

    他语气和以往一样冷淡呛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皇帝亲自下?场挽尊。

    司马淮噎了噎,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的?好处朕都记得。”

    说罢吩咐人给郎灵寂赐座。

    若在平日司马淮定然不会对乱臣贼子如此礼遇,可如今,他唯有?用这种卑微的?方式维持朝野脆弱的?安宁。

    记住,此刻君臣平等的?叙谈不是郎灵寂跪求来的?,而是司马淮跪求来的?。

    虽然司马淮没有?真正?下?跪,但他纡尊降贵地安抚那些世家,一遍遍给出承诺,好言好语哄他们暂时退出皇宫,和放弃尊严跪下?相求有?何?区别?

    王朝可以没有?皇帝,却不能没有?满朝大臣。

    故而此时,郎灵寂作为?臣子不必卑躬屈膝,司马淮作为?皇帝也无?法趾高气扬。

    “琅琊王……”

    司马淮刻意?用亲和的?语气,“朕本来怀疑你和琅琊王氏的?居心,然你领阖族在宫门久跪数日,忠君日月可表,感动了朕。朕愿意?相信你和琅琊王氏是清白的?,篡逆只是王戢的?个?人行为?。”

    郎灵寂心知肚明司马淮在示好,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他也愿意?陪皇帝把这场游戏玩下?去,静待皇帝的?垂死挣扎,

    “多谢陛下?。”

    君臣勾心斗角各怀鬼胎,一言一字无?不流露着自己的?心思?,充斥着阴谋诡计,本来推心置腹的?叙谈无?比虚伪。

    世家大族联合起?来逼宫,司马淮才恍然意?识到琅琊王氏诛不得。

    王戢如今起?兵使的?是清君侧的?名义,诛的?孙寿、岑道风、司马玖等人。一旦诛杀郎灵寂及王家满门,王戢定与皇室彻底决裂,届时以牙还牙血债血偿,王戢反过来将司马氏皇族宗亲全部屠戮干净也说不定。

    孙寿的?提议到底是偏激了,司马玖无?形中也误导了他。

    郎灵寂之前一直隐忍纵容,怕是想行使“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想要他的?命,才纵容他种种锐意?改革,得罪士族。

    司马淮擦了擦冷汗,好在一切有?挽回的?余地,问郎灵寂,“……王大将军连番给朕写大逆不道的?信件,又在江州起?兵试图逼宫谋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王大将军以积年之功位极人臣,官无?可封,赏无?可赏,难道还想谋求皇位吗?”

    预备着郎灵寂替王戢辩解,谁料郎灵寂道:“王将军手握江州等六州,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受万人追捧,实力雄厚。这些日来骄纵蛮横,滋生觊觎江山的?野心是有?目共睹的?。”

    郎灵寂实事求是无半分隐瞒。

    司马淮略略惊诧,郎灵寂也没多忠于琅琊王氏,莫非此番真是来投诚的??

    随即又恨得咬牙切齿,王戢之所以手握六州势力雄厚还不是郎灵寂一手栽培的?,斯人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琅琊王明辨是非,朕很欣慰,”他道,“你便恢复中书令的?原职吧。”

    注意?是中书令而非中书监,司马淮到底留了一手,不愿将中枢的权力再送回到郎灵寂手中。

    郎灵寂洁躬淡薄长年累月修持的?工夫极好,没什么异议。

    当务之急是安抚那些躁动的?世家,司马淮又道:“既然误会解开,朕与你日后勠力诛王戢逆贼。还请琅琊王先行叫那些世家回去,使朝政秩序得以运行。”

    司马淮赦免琅琊王氏,又把中书令这鸡肋的?职位还给他,就是和他做交易,使那些逼宫死谏的?世家官员退回去。

    郎灵寂颔首诺之。

    司马淮沉沉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君臣至此再无?别话可说。

    他深深痛恨于自己这皇帝的?窝囊与悲惨,非但没能北上收复失地,反而被权臣掣肘,整日忍气吞声让步。

    夜深了,浓重的?夜雾和黑暗腐蚀了整座皇宫,吹灭了蜡烛之后,月亮和星星的?光芒无?比黯淡,唯听窗外北风呼啦作响。

    王姮姬独自躺在建章宫昏暗的?卧房内,辗转难眠,心境焦灼。这注定是个?不眠夜,世家已连续在外逼宫三四日了,她?王家族人也在外跪了三四日了。

    不知事情怎么样了。

    她?翻了翻身,掀开了燥热的?被子。

    忽闻细微的?脚步声自黑暗中传来,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王姮姬一惊,司马淮撂下?了话要她?侍寝,漏夜前来必定来者?不善。

    她?将被子迅速盖好,佯装作一副睡熟的?样子,想叫对方知难而退。

    然而对方似乎不在意?她?睡没睡,径直朝她?走过来,越来越近。

    夜风透过敞开的?门吹荡在室内,嘎吱,门被插上了。来人身影朦胧,隐隐沾了冰冷的?月光清辉,脚步懒散而笃定。

    王姮姬悸然。

    她?意?识到自己装不下?去了,翻身要与司马淮正?面对峙,一只手忽然覆在了她?肩头,轻微的?寒气宛若冷水浸肤。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

    情蛊没有?发作,反而舒张着很舒服。

    王姮姬很快意?识到了是谁。

    她?极度难以置信,在黑暗中瞪大了眼镜,这里可是层层守卫的?建章宫,郎灵寂如何?在夤夜穿梭到她?身边?

    她?心情复杂,仿佛孤军奋战多时忽然遇见了援军,“郎……”之一字方要出口,便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王小姐,那日探监时怎么折辱我的?,还记得吗?”

    黑暗中郎灵寂泛着淡淡清讽的?笑,拷问着,口吻冰寒,翻着半月前的?旧账。

    王姮姬身子下?意?识颤抖起?来,那日探监时她?头脑一热,不仅在他面前放肆地提了既白,还用恶毒的?话侮辱他。

    时候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还记得,半夜特意?找她?报复,令人胆寒。

    “你想怎样,”她?警惕道,语气几丝没底气的?心虚,“这里可是皇宫……”

    郎灵寂不知何?时藏了一条银链子在身上,正?是那日御史台锁他的?那条。他将她?熟练地从被窝中揪出,剪了双手在背后,给她?套上锁链,咔哒一声扣上铁扣。

    “还能怎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且你也说了这是皇宫,不准叫。”

    锁罢,他冷冷地逼视,有?意?无?意?地挑衅,拍着她?肩膀欣赏她?窘迫的?样子。

    王姮姬瑟瑟打了个?寒噤,金属铁链锁在手腕上带来冰凉的?触感,强大的?禁锢力使她?丧失一切反抗能力,摇摇欲坠,连维持平衡的?坐姿都很艰难。

    睚眦必报,心胸狭窄,手段狠毒,素来是他……此时她?分外怕郎灵寂。

    “别,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她?染了畏惧,身体不受控制哆嗦不停,持续往墙角缩,“你不要在皇宫,求你了。”

    郎灵寂将她?推倒,目光寸寸扫过她?双手被锁左右挣扎的?样子,轻笑,“不知谁扭曲如蛆虫呢?”

    ——正?是当日她?羞辱他的?话。

    王姮姬隐忍地嘤咛了声,忘记了御史台这锁扣的?特点——挣扎得越厉害倒齿严丝合缝越深。她?左右扭动,原本平坦的?床单被蹭出凌乱的?褶皱来,无?力佝偻着。

    “你别太过分!”

    这里终究是皇宫,司马淮的?眼皮子底下?,他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入侵者?。

    郎灵寂道:“那日是谁过分?”

    他对旧账记得格外清楚,那日她?肆无?忌惮对他的?折辱,他即将一一复原,变本加厉地重现?在她?的?身上。

    王姮姬又羞又愤,仰头承受,锁链窸窣直响。最可怕的?是和他这般暧然接触,体内情蛊也不合时宜地活跃起?来了。

    糟糕,情蛊一发作她?就会失去理智的?头脑,心甘情愿被他折辱和玩弄。

    她?在帷幔内跪在他面前,被情蛊折磨得头痛如裂,红着眼圈隐带央求,“我错了,郎灵寂,你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他二指钳起?她?的?下?巴,凉丝丝的?,好整以暇道:“郎灵寂是你叫的??”

    她?深吸了口气,道:“雪堂。”

    郎灵寂置若罔闻,欺身在她?耳畔,“情蛊认主,那我是不是你的?主人啊,王姮姬?”

    他剐了剐她?,像逗养的?一只猫。

    第114章 报复

    王姮姬秀目含煞, 极为不配合,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真像一只被俘获的猫。

    她咬牙道:“究竟谁是主人?”

    她是琅琊王氏的家主,他才是签卖身契做长工的。现在?倒反天罡, 他要做她的主宰者。

    郎灵寂道:“情蛊在?你体内, 你是被牵制者,每月我给你解药,难道我不是主人。”

    哪次漏掉她就得被情蛊反噬, 她的性?命不牢牢攥在?他手中吗?

    王姮姬愈加羞赧,瞧他悠然自得掌控一切的样子?, 真想?扑上去?撕了他。可她双手被锁链反扣在?背后, 微小挣的力道犹如?蚍蜉撼柱, 于事无补。

    “呃……”她脸蛋憋得涨红,脖子?青筋暴起,如?一只折断翅膀的蝶,齿缝间溢出一句话, “算我求求你了成不成?”

    郎灵寂好?整以暇睥睨着?她双膝跪伏的屈辱姿势,用当日她折辱他的语气, “堂堂琅琊王氏贵女也有今天, 王姮姬,我还真有些不认识你了呢。”

    “郎灵寂,”王姮姬肌肤烫得厉害,眼尾红似桃花, 咬牙切齿, “你别太过分。”

    郎灵寂无动于衷, 居高临下, 宛如?玩弄一只卑微的蝼蚁,“让你叫什么?说。”

    王姮姬恼怒窒息。

    苦于受制于人, 挣了犹豫许久,她在?巨大的压力下妥协了,牙关格格打战,声音模糊,艰难开口:

    “主人。”

    他摇摇头,得寸进尺,“不是这个。”

    挑起她的下巴,“更?确切一点的。”

    王姮姬浑欲滴血,身子?哆嗦如?风吹树叶。那个称谓他从前教过她,虽只一字之差,远比主人更?羞赧。

    “玩笑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她身为琅琊王氏贵女,若说出那两个字真没法做人了,会被其?他贵女耻笑死,名声扫地,还莫如?直接投缳自尽。

    “……那绝不可能。”

    郎灵寂懒洋洋双手抱胸,“真的不叫?”

    王姮姬斩钉截铁,“不。”

    他道:“你明知道拒绝不了,还挑衅我的底线。”

    王姮姬摆出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岿然不动,脊梁骨凛然挺得笔直。锁链没成拘束她的工具,反而是她傲骨的点缀,琅琊王氏贵女天生有傲气。

    郎灵寂以一种平静方式回望她,耐心告罄,直接用一记眼神活化了她体内情蛊。

    情蛊顿时密密麻麻流动在?血液中,显得异样高兴,将王姮姬逼得如?欲裂开。

    “说不说?”他再度问。

    “别。”

    她在?情蛊的逼迫下顿时怂了,大口喘粗气,眼尾如?滴血,终于松口叫道,

    “夫……主。”

    她都不知道怎么昏昏涨涨说出这句话的,尊严碎成了一地渣滓。

    郎灵寂扯唇呵呵,“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王姮姬脑子?乱成麻线,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日在?御史台欺辱了郎灵寂。

    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

    后悔,真是后悔啊。

    “你真放肆。”

    她思索他话语的另一番含义。

    她入宫的这些时日,一直是郎灵寂当王家的代行家主,他力庇王家族人,带领王家子?弟在?宫门口下跪,拿捏皇帝,避免灭门惨祸,代行家主做得有模有样。

    他不是爱狎昵的人,却夤夜寻来刻意说些主人不主人荒谬的话,莫非暗示她把?王家家主之位正式禅让给他?

    ……届时王家就完完全?全?在?他手里了。前世,他确实是王家的家主。

    王姮姬眼睑轻颤,刹那间明悟,怪不得他得到了一切还咬死不肯和离,原来是图谋家主之位。

    虽然他并不姓王,王家一女婿,但以他对权力的痴迷完完全?全?做得出来。

    她自以为将所有家当和盘托出,却漏了最重?要的一样——家主之位。

    他自己做家主不比什么契约都牢固?

    王姮姬脑袋猛地往旁边一甩,脱离了他的掌控,“够了,别闹了。”

    郎灵寂的手空荡荡悬在?半空中,捻了捻,兀自回味着?捏她软腮的触感。

    “怎么,生气了?”

    王姮姬手腕暗暗挣着?,道:“你这般折辱我我当然会生气。”

    “生气也没用。”他声色平静,音质格外冷清,“对不住,今日必须得教训你。”

    “不要。”她双脚乱蹬着?,脸色羞红而难堪,极是后悔那日在?牢房手欠招惹他,须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你就饶过我这一次,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郎灵寂忽略她那些微小弧度的抵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还在?讨价还价,“你放过我这一次的话,我愿和离作为补偿。”

    他冷笑,掐了掐雪腮惩罚她的轻狡,“好?处都让你占了……”

    王姮姬腮边烫丝丝的有点疼:“为什么不?王家落难,琅琊王您正好?抽身而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是您一贯的行事准则吗?我们两家只是契约关系,王家落魄没什么值得您利用的了。”

    郎灵寂未曾正面回答,“牙尖嘴利。”

    王姮姬试探着:“你现在留下是图谋更大的东西吧?”

    比如真真正正的家主之位。

    郎灵寂垂了垂鸦睫,并无此意。

    从他的角度,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

    若单纯从利益的角度考虑,他和她早可以和离。他已位极人臣,对王家的恩惠远比王家对他的多?,王章已死,他不再需要这桩婚事扬名立万了。

    但一日夫妻百日恩,王章既临死前将她托付,他便要照顾好?她,以她和琅琊王氏为第一顺位,食人之禄忠人之事。

    她做了他的妻就永生永世别想?和离,无论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

    毕竟她当家主和他当家主毫无区别。

    郎灵寂捧着?她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王姮姬发?出几丝不规律的气音,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皇宫,皇宫是他为所欲为的吗?若被皇帝发?现……

    郎灵寂很忌讳她这时候想?别的男人,骤然停下来,“王姮姬,记得没错的话我和你是正式夫妻吧?”

    既然是正式夫妻,皇帝来了又怎样,本?来是皇帝拆散了他们。

    王姮姬无言以对,此时倒有些感谢司马淮把?她弄进宫了,使她少受了半个多?月零敲细碎的折磨。

    郎灵寂再次将她抱住,第一次觉得那道链子?那般合适,刚刚好?将她锁住,使她无法反抗,服服帖帖呆在?他身畔。

    王姮姬却觉得这场面很难堪,生理性?地溅出点泪,极不情愿埋在?他的肩头,被他身上冷调寒山月的气息迷得头疼。

    郎灵寂墨眉蹙了下,擦掉她的泪,“哭什么?”该她哭的还在?后面,现在?才哪到哪儿,他甚至还什么都没做。

    她声音低糜,哭得安静,唯恐皇宫巡逻的侍女和侍卫察觉,“郎灵寂,我不想?与你接触,每次跟你都很害怕。”

    这回轮到郎灵寂一噎,不想?,她凭什么不想?呢?她有情蛊的操纵因为很想?与他接触才是,难道她意志那么清眀?

    蓦然想?起前世她不是这样子?的,每每用各种借口请他去?屋里,言语暗示,拽他衣角,今生却总有隐晦的隔膜。

    他思索片刻,给她一个理由,“情蛊的解药又该给了,你好?好?的。”

    这理由着?实站不住脚,和他平日的缜密弗如?远甚。可他只知道自己很想?念她,如?果不这样骗她今夜就白来了。

    “我真讨厌你。”

    王姮姬道。

    郎灵寂可有可无唔了声,她当然讨厌他,若她心甘情愿他又何至于费周折下情蛊。和她在?一起,他内心的孤独感只增不减,好?似两人之间永远无法燃烧热情。

    郎灵寂将她的肩膀扳正过来面对他,微微俯身,有条不紊地吻着?她肌肤的每一寸,吻痕滚烫,沾了些压抑的疯狂。

    不知她这半个月怎样度过的,反正他很思念她,每一根神经都系着?她,今夜和司马淮谈话后再也忍不住来找她。

    王姮姬低唔了声,似有恍惚,体内情蛊沸水似地躁动,细微的疼痛交织,痒极了,偏生两只手腕还被锁住了无法推搡反抗。

    “求求你放过我……”

    她不停地在?逃。

    郎灵寂捉住了她,将她窈窕绵软的身子?揽在?臂间,上下抚动着?,轻喘着?冷意,分开她的双膝便要了她。

    王姮姬被体内情蛊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得暂时忘掉一切投入其?中。

    情蛊使人爱人,此刻唯有迎合施蛊的那个人,才能享受暂时的快乐。

    ·

    良久。偃旗息鼓。

    皇宫不比王家,条件简陋,郎灵寂只用浸水的锦帕给她简单清洗了下。

    室内一盏豆大的小灯静静燃着?,光线黯淡到可忽略不计,如?朦胧的纱。

    王姮姬浑身酸痛疲累地靠在?郎灵寂肩头,眸中倒映着?烛光,“你这般放肆就不怕皇帝发?现吗,还点灯……”

    郎灵寂泛着?几分云歇雨收的嘶哑,意色不悦地冷冷打断,咬字慢而重?:“我说了你是我妻子?,做什么都理所应当。”

    他懒得和她解释,桓思远早已在?外做好?了部署,引开了来回巡逻的御林军首领司马玖以及看守王姮姬的宫女太监们。否则他怎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寝宫,真当他和她偷呢?

    皇帝此时也安息了。

    王姮姬心口堵得慌,不知他为何这般执著。明明王家已落难了,一别两宽是对他最有利的方式。摆脱王家后,他可以恢复官位重?返朝廷,继续做他位极人臣的中书监,而非眼下这般卑微跪求皇帝。

    别说他出于对王家的道义吧,他那么心黑手硬落井下石,有什么道义……

    她伏在?他怀抱中,鬼使神差地问:“郎灵寂,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郎灵寂不自然抿了抿唇,一闪而逝的微冷和轻蔑,道:“喜欢?你有什么可喜欢的?我跟你凑一块是因为一纸契约。”

    语气非常自然,不假思索,好?像在?笃定地强调这个事实。

    王姮姬松了口气,心想?也是,当初二哥在?将江州问过他的情感,他斩钉截铁道半点不喜欢她。他和前世一样对她是完完全?全?的政治婚约,今生不改初衷。

    她念起前世自己喜欢过他的事实,神思微顿,本?就沉重?的眼皮被烛火晃得更?沉重?了,恍恍惚惚觉得有些难堪。

    月光在?团团白莲花般的浮云中时隐时现,群星三?五成群,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你真不仗义。”王姮姬最后迷迷糊糊抱怨了句,试图撇开他的怀抱,钻到自己的被窝中好?睡。

    郎灵寂独自静静了会儿,却没放她脱离自己,凑上去?从后面将她愈加牢固地圈住:“我帮了你家那么多?,患难时刻也不抛弃你家,难道还不够仗义吗?”

    王姮姬道:“你不让我和离就是不仗义。”

    当初诺言怎么说的?

    事事以她为第一顺位。

    他神色一寸寸转凉,话里凛凛杀机,揪着?不让她睡,“你总想?和离做什么,找裴锈既白之流?他们真那么好?吗?”

    她道:“你管我。”

    和离之后便是自由身了,彼此不干涉。

    他有杀手锏,冰凉凉的锐意,“你不可能和我和离的,有情蛊在?你永远不能。”

    说罢还刻意重?复了遍,像重?复给自己确认似的,“……不可能。”

    王姮姬心中骂他神经,前世当真瞎了眼喜欢这种人。不,前世不是她瞎了眼,而是被情蛊牵引,一场假象罢了。

    郎灵寂强行把?她拢在?怀中,贴着?她柔软温热的身体,内心渐渐平定。

    他早就说过如?果她以家主的身份命令他爱她,他本?着?契约精神当然可以做到。

    但总不能,他没那么爱她她就提和离吧?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声音虽不大,在?黑暗中听得格外真切。

    “蘅妹,蘅妹,你睡着?了吗?朕看见你屋里亮着?烛火了……”

    “朕很难过,很累,翻来覆去?睡不着?,可以进去?和你待会儿吗?”

    竟是司马淮。

    第115章 门外

    王姮姬瞬间清醒, 睡意全无。

    她还窝在被褥中,身侧男人的衣裳也松松垮垮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弥漫在流烟帷幔内, 与?窗外凛冽的雪色格格不入。

    若皇帝此时闯进来, 作何感想??

    “遭了……”王姮姬激灵一下子从榻上坐起?,套着?衣衫,一边将?郎灵寂往外面推, 让他先找个地方躲躲,总不能狭路相逢。

    郎灵寂目光骤然犯冷, 眉目凝然, 神色不动?:“你把我当什么?”

    今夜他已再三?重申他们是?正式夫妻, 一纸婚契拜过天地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在任何时候都堂堂正正的夫妻。

    她这种行为深深冒犯了他。

    王姮姬明亮的眼睛圆瞪着?, 此刻不是?认死理的时候,避得一时是?一时。

    毕竟王家?现在是?罪人, 皇帝正绞尽脑汁寻找王家?的漏洞, 王家?不能因为这点细枝末节 让皇帝责罚。

    郎灵寂捞了她正要下榻的细腰提握在手,完全没有情绪的漠然,“待着?。”

    王姮姬仰头道:“你疯了?”

    郎灵寂语态微沉:“你才疯了。你回答他睡了,不开门?。”

    原来他方才进来时顺手叉了门?, 除非暴力拆司马淮无从进入她的卧殿。

    王姮姬拭了拭虚汗, 方才过于紧张, 竟忘记了闭门?不开这招。危机时刻, 郎灵寂总是?比她更能保持镇定和清醒。

    她逐渐也镇定下来,张了张口要喊, 被郎灵寂的手臂横在腰间,明显不放她的意思。

    他信不过她,万一她对着?外面乱说话,司马淮以为是?刺客如何是?好。

    她就这样在他怀里说。

    王姮姬只得依言行事:“陛下,我已经安置了。”

    外面的司马淮很快回应,“既然安置为何还亮着?烛火?”

    王姮姬道:“忘记熄灭了。”

    司马淮温声:“你莫骗朕。不要怕,朕进去不做什么的,只想?找你说说话,朕有一腔心里话无人倾诉。”

    王姮姬推诿道:“我真?的已经歇下了。”

    司马淮嗓音隐隐透着?威胁,似真?似假:“你再不开门?,朕可要叫人破门?了。”

    王姮姬顿时皱了皱眉,呼吸漏了一拍,出口浊气。

    郎灵寂的冷笑?声不绝于耳畔。

    她夹在中间十分为难,咬着?后槽牙,有些无语地斥责:“夜深人静,明知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还非要如此欺辱我吗?”

    外面默然静了良久。

    虽然入了宫,她并未和离,仍属臣妇,臣妇与?皇帝漏夜相见是?逾矩的。

    良久,司马淮遗憾道:“好吧。”

    “蘅妹,其实朕今夜已召了张贵妃侍寝,想?起?你辗转反复焦灼思念,忍不住披衣来看你。”

    皇帝的身影在黄暖灯笼光的映衬下显得很温柔,由于见不到人的缘故,他束起?高高马尾的影子格外透着?少年?感。他被光秃秃拒绝在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朕真?的很累,你懂朕吗?”

    内忧外患,内有大臣逼宫死谏,外有王戢起?兵造反,皇帝骑虎难下。

    司马淮似有和她彻夜长谈的意思,隔着?一扇门?,坐在了宫人搬来的椅凳上,呼呼夹杂雪糁儿的寒风阵阵地吹。

    王姮姬念起?多?年?前?司马淮背她去治疗情蛊的恩德,微有恻隐,刚要说“陛下”肩头却遭背后男人沉沉一扣。

    王姮姬下意识回头,郎灵寂沉肃着?面容,视线正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骨冷神寒,瘆黑的目中酝酿着?拷打之色。

    他为她琅琊王氏遭贬谪,担重罪,下大狱,跪宫门?,从未得过她丝毫怜悯。

    ……此刻她倒怜悯司马淮了?

    王姮姬试图撇开他的桎梏,郎灵寂深锁了眉宇,反过来将?她死死按倒下来,压低道:“王姮姬,你真?是?养不熟。”

    他清削的手指在轻颤,青筋凹凹凸凸,掐在她细白的喉咙上,王姮姬被他压在榻上完全不能动?。

    “你……放开我。”

    郎灵寂见她博爱的神色,泛起?几丝不易察觉的嫉。吻了下去,力道残酷。

    “唔……”

    外面正自诉说心事的司马淮听见了这动?静,略有疑讶:“蘅妹,你在做什么,你有没有听朕说话?”

    王姮姬嗓音沙哑,若出声必定会被司马淮察觉的。盛怒之下,她暗暗将?郎灵寂骂了无数遍,害她陷入这般为难境地。

    恰在此时,殿内那盏豆大的小灯燃尽了,殿内陷入一片漆黑。

    司马淮以为她睡了,浅浅叹了声,“……你防备着?朕情有可原,毕竟咱们生来就站在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阵营中,利益相反,做了对头。”

    “这几日皇宫发生的事想?必你看见了,以河东裴氏为首的世家?对朕连番施压。朕本来对你二哥很生气,但因为你朕决定听从世家?的上谏,赦免琅琊王氏。”

    “蘅妹,你听了这些可开心吗?”

    王姮姬神不守舍,喉中吞咽燥意,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她盼着?司马淮赶紧走,别再说些禁忌的话。她现在被郎灵寂绑架了,完全身不由己,越僵持越危险。

    郎灵寂拇指按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让司马淮把话说完。

    罗寝暗帷中,他将?她圈在怀中,昭示着主权。他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王姮姬很厌恶这种情形,几人的关系仿佛得到了具体化——郎灵寂占有着?她的婚约,却只顾冰冷冷的利益,没有感情;司马淮等人对她有几分感情,却永远拿不到那纸婚约,等不到她和离。

    刹那间她又想?起?那个无辜惨死的少年?既白——重生以来唯一用心对她的人,曾在岑道风的箭镞下救过她的命。最终,却因她而无缘无故被打死。

    滔天的怒意一时间超越了情蛊的操纵,她意难平,挣扎着?要脱身。

    郎灵寂立即加重施在她身上的力道,熟练威胁道:“姮姮,你还有冯嬷嬷呢。”

    她心善,最看重身边那些下人。冯嬷嬷年?老,跟了她一辈子。桃枝、桃干等人更是?对她忠心耿耿,形影不离。

    这些人都是?她的软肋。

    王姮姬果然气咽,如兜头被泼了一瓢水,反抗之意消散了。

    郎灵寂吻了吻她额头,目中寒光忽闪,对向窗外的那道影子司马淮。

    司马淮浑然不觉,依旧续续道:“朕见你第一面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可惜你那时一心一意爱着?文砚之。如果能重来,朕和砚之同样是?平凡人,你会选择谁?”

    良久的沉默。

    司马淮自嘲道:“好吧,朕知道你还会选择砚之。朕不生气,反而要祝福你们。你和文砚之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并肩而立的璧人,美好得令人羡慕。”

    王姮姬身骨瘫在被褥中,无力制胜。旁边男人盛气凌人,深深逼近于她,口吻冷静客观,也问她:

    “我和文砚之,你心里有谁?”

    文砚之是?死人,既白也是?死人,都对琅琊王氏无半分裨益,有的倒插门?,有的空手套白狼,背刺算计于她……可他们无法?从她记忆中抹除,她还是?时不时惦记着?他们,感怀他们。

    王姮姬眼泪悄无声息流下来,浸沾在他的手背上。她被迫回答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喑哑着?声线,道:“……你!”

    郎灵寂一凝,神色不明地松了口气,以吻截去她的泪注,“是?真?的么。”

    不等她回答,他又恢复一贯强硬的口吻,“无所谓,左右你嫁给了我。”

    王姮姬流露讽意,是?啊,若非一纸婚契,她和他怎会纠缠。

    他眼睫轻轻一颤,晃神了刹那,随即心肠变得生硬起?来,只以自己的规则行事。

    外面的司马淮已经说了很多?很多?话了,诉衷肠,话说得掏心掏肺,可惜王姮姬被淹没在帷幔中完全听不清了。

    她仰着?脖子很难熬,表现出生无可恋的模样。郎灵寂刻意控制情蛊的强度,让她服从。

    这些日来郎灵寂食髓知味,很是?沉迷于她,每每主动?找她,食髓知味。不似她中情蛊,更似他中了情蛊。

    这注定是?不会结果的花儿,开得再盛,很快就会消逝掉。她服用情蛊毁坏了身体,天然避子,根本不会有孕。

    他们发出了一些声响,本该传到司马淮耳中,奈何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北风呼啸,旖旎湮灭在风雪之中。

    司马淮打了个寒噤,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见王姮姬仍毫无回应,只得暂时回太极殿就寝。

    此时东天启明星微闪,黑暗被一层层打薄,变成了清透的冻紫色。冬季的夜晚漫长,距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

    司马淮捂紧衣衫,沉沉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自讨没趣,失落离开。

    王姮姬虽然人进了宫,心还游离在外。

    他和太监走得匆忙,没注意雪地里还有一行脚印,刚被飘落的雪糁掩埋,证明在他之前?早有另一个男人入主王姮姬的寝殿了。

    ·

    翌日,勤政殿集合了各路大臣。

    王戢大军自江州起?兵,气势汹汹不可阻挡,毁天灭地,顺着?长江直奔建康,如一把锋利的剑对准王朝的心脏。

    孙寿、司马玖等人帝党肃然立在司马淮阶下,黑压压的一片人。郎灵寂和琅琊王氏是?新投诚皇帝的,被皇帝忌惮疑心,远远排除在了殿堂的最外圈。

    “王戢不臣,朕决心灭之!”

    无论从哪个角度,皇帝都必须迎战。

    王戢大军具有压倒性优势,皇帝的可用军队却只有岑道风带领的梁州一支,司马玖带领的中央禁卫军一支,根本无法?和王戢抗衡。

    岑道风认为冒然与?王戢开战胜算为零,并非空穴来风。若要王戢开展,必定需要三?至四年?的筹备时光。

    为今之计,唯有与?王戢硬碰硬了。

    第116章 攻占

    王戢大军自江州起?兵, 顺着长江挥师东下,剑指东晋王廷。

    起?兵之前,王戢曾上书一封向皇帝索要条件:一诛杀孙寿、岑道风等人, 官复郎灵寂职务;二立王芬姬为皇后?;三?释放王姮姬。若得三?个条件满足, 立即退兵。

    可惜皇帝丝毫不退让,直接宣战。王戢唯有赌上身家性命和琅琊王氏的名誉,将问题诉诸刀兵。

    王戢大军, 潮水般铺天盖袭来,势不可挡。

    一来, 他?在江州建立了大本营, 源源不断获取粮草、物资, 辎重可由船只顺着湍急的长江轻飘飘运输,后?方保障极其完善,号称百万雄兵。

    二来,他?身为大将军, 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督江、荆、扬、湘、交、广六州军事, 这些地区都是他?的实控范围, 经过时顺通无阻。

    三?来,王戢手中有郎灵寂手写的兵法秘籍。郎灵寂素来料事如神,有先?见之明,依照兵书中郎灵寂的指引行事, 极有把握在这次君臣对赌中摘得胜利。

    王戢行军途中遇到的第一个困难是岑道风。

    岑道风驻守在梁州, 作?为朝廷的藩篱和屏障, 政声不错, 为民所思,岑道风以十?万兵力不屈不挠对抗王戢。

    梁州与富庶的江州荆州比起?来, 经济比较落后?。正因为平时往来交易的商人旅客少,才造就了一个特点:门少。

    梁州城只有城墙正门和后?门两道门,其余皆是铜墙铁壁,布满了岑道风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和弩机,日夜防备。

    郎灵寂不在,王戢大军虽多,面对岑道风布置的铜墙铁壁一时并无良策。

    王戢被梁州绊住脚,久攻不下。

    岑道风是他?的老宿敌了,此人有胆有谋,凛不畏死,隐藏着极深的斗志和勇气,堪称皇帝手下第一个干将。

    硬攻不成,尝试软招。

    王戢派麾下能说会?道的谋士轮番游说岑道风,以他?被扣押的妻儿相威胁。皇帝绝难抵挡琅琊王氏,溃败在即。良禽择木而?栖,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岑道风不为所动,决意死战梁州,流尽最后?一滴血,以命相祭,效忠社稷。

    王戢清楚,这是块硬骨头。

    当初郎灵寂给王戢的兵法书中多次强调一条:速战速决。

    因为造反之事牵扯太多,若僵持时日久了容皇帝喘息过来,各路司马氏诸侯都会?入京勤王,届时王戢骑虎难下,将陷入失败的泥潭中,被天下唾骂。

    郎灵寂的指引素来不会?有错。

    王戢决定采用郎灵寂的“闪电”战术,绕开梁州岑道风,快速挥师南下,直奔王廷的心腹建康,避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他?将能力平庸的王瑜留在了梁州,领兵二十?万,与梁州城内的岑道风对峙。不求攻克,只有一个目的——

    牢牢困死岑道风。

    防止斯人在后?偷袭,阻止斯人营救皇帝。

    ……

    王戢挟八十?万大军走水陆抵达建康,只用了五六日左右的时光,快如闪电。

    中原大地左高右低,呈阶梯状递减,长江水量充沛,坐船远远比走路快。

    王戢的军队原本只有步兵和骑兵,与羯族一战后?,郎灵寂建议改编羯人的船只,趁机补足了水上作?战的短板。

    密密麻麻的舰船布满了宽广的长江江面,犹如一团黑云以迅雷之势笼罩建康。

    王戢遇到的第二个对手是司马玖。

    建康守城者,陈留王司马玖。

    司马玖作?为地方强藩,兵力强盛,都督中外诸军事——即皇宫禁卫军,是保护皇帝最近最直接的一道屏障。

    因为司马玖是宗亲,司马淮很?信任他?,赐了他?很?多钱粮,命斯人守护皇宫安全,镇守王朝的心脏。

    然而?王戢攻破司马玖并未消耗太多时间,甚至没消耗一兵一卒。

    原因并非王戢多么强大,具备多么摧毁性的力量,而?是——

    司马玖主动投降了。

    缴械投降,放弃了抵抗。

    一个人在面对比自己强大数百倍的敌人时,心里承受的压力是极沉重的,往往会?做出丧失理智的举动。

    王戢的舰船如同?一座会?漂移的山峰,黑云压城城欲摧,向司马玖的压过来。士兵全副武装锁子甲,鱼鳞般的甲光在璀璨的阳光下闪烁万点光芒,呐喊声震耳欲聋,地狱阎罗降临人间。

    司马玖那几千号人的抵抗,犹如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王戢胜局已定。

    司马玖负隅反抗没有意义,选择怀柔政策,亲自下场与王戢谈条件:

    “皇帝虽弱,建康城内的禁卫军个个决心死战,要攻破建康需要耗费时日。大将军采取速战速决战术吧?若大将军封小王为太尉,将梁州给我,小王愿奉大将军为帝,将建康拱手相让。”

    王戢高高盘踞在主帅之座上,睥睨蝼蚁:“哦?陈留王素来与我琅琊王氏为敌,而?今愿意合作?了?”

    司马玖信心满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小王还?是懂的。大将军若肯与小王合作?,小王愿将皇帝捆缚来献给大将军。否则,小王率领禁卫军死战,您的速战速决战术可就……”

    王戢大喝一声,雷霆大怒道:“你奉皇命担禁卫军之职却卖主求荣,以国家为条件开城门放敌入城,当真是个连苍蝇孑孓都不如的丑类!恶心至极!”

    说着,命士兵将司马玖擒住,

    “车裂!脑袋送到司马淮龙案上去。”

    王戢手持长剑,傲视手底八十?万大军,铮铮道:“建康于本帅而?言如探囊取物,何须暗行龌龊勾当!本帅便光明正大索取建康城,司马淮又岂能抵挡半分!”

    司马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脑袋和四?肢就分了家。

    他?自作?聪明企图用皇帝司马淮做最后?的筹码,吃定王戢;谁料聪明反被聪明误,王戢生平最痛恨卖主求荣的小人。因为小人是阴暗处的蛆,今日能背叛司马淮,来日就能捅王戢的阴刀子。

    王戢清醒得很?。

    这一点,固守梁州死战的岑道风更叫人钦佩。王戢将岑道风的妻儿活生生杀死在岑道风面前,斯人愣是没眨一下眼。

    若无国,则无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戢留下了司马玖的头颅,残肢则丢给了军犬当饲料。司马玖曾挑唆岑道风刺杀九妹王姮姬,王戢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杀死他?也算给王姮姬报了仇。

    建康城中豪门世家大多有佣兵和部曲,面对王戢也奉行不抵抗政策。

    但他?们的不抵抗政策和司马玖的卖主求荣不同?,他?们本就暗暗支持王戢,欲给皇帝点颜色瞧瞧,恢复九品官人法,维持“世家与马,共天下”的局面。

    王戢已兵临城下。

    ……

    皇宫,太极殿。

    司马玖的头颅被血淋淋送到皇帝面前,断面崎岖呈锯齿状,显然不是斩首,而?是以车裂之刑生生拉断了。

    据说司马玖眼见不敌王戢,便去王戢面前卖主求荣。建康易守难攻,只要王戢封他?为太尉,他?便开城门迎敌。

    司马淮险些被人头吓晕过去,耳闻外界冲天撼地的喊杀声,大颗大颗的汗水掉落,手指颤抖得连朱笔都握不稳。

    他?料到王戢大军会?来,没料到来这么快。好歹他?手下有岑道风、司马玖两员大将,怎么就……一败涂地了呢?

    王戢兵临城下给皇帝写了最后?一封信。

    这回,他?不再谈论什么朝政军事,单论琅琊王氏与帝室之间的感情。

    琅琊王氏作?为最早陪伴晋元帝南渡的那一批士族,曾与皇室推心置腹,筚路蓝缕,在江南大地建立朝廷。

    从先?祖王导传到王章这代?,琅琊王氏的官员一直是辅弼天子的重臣,与帝室携手创业合作?的伙伴。

    “臣与雪堂,一个为将军一个为帝师,辅佐刚刚践祚陛下您,掏心掏肺,焚膏继晷,只为陛下文成武德,在任何方面都能稳坐江山,以至于将来能北定中原。”

    “而?今陛下任用小人,让忠臣寒心。司马玖背叛于您,臣已代?替您将其杀死,清理了门户。还?望陛下继续下令赐死孙寿、岑道风一干奸佞,还?世道清白,否则臣距皇宫仅仅百步之遥,亲自入宫清君侧!”

    司马淮读罢,愤怒揉皱了那封信。

    他?对司马玖卖主求荣的行为火冒三?丈,同?时又自怨自艾,怪罪自己识人不清,深深地后?悔。

    岑道风曾再三?提醒国他?司马玖为人奸恶,绝不可放在重要位置,他?顾忌着皇室亲情一直没听。

    如今司马玖卖国,建康城池如鸡卵暴露在王戢铁骑舰船之下,他?悔之晚矣。

    司马玖竟是这等丑类!

    孙寿泪流满面,轰然跪倒在司马淮面前,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陛下!王戢索的是微臣的命,如今国都将破,陛下不能做亡国之君,便将老臣交出去吧!”

    司马淮痛苦:“孙卿,你糊涂。”

    交出孙寿又怎样,王戢清君侧是清孙寿一人的命吗?

    琅琊王氏功高震主,王戢觊觎皇位日久,意图把他?这皇帝拉下马,窃夺司马氏的江山,不得皇位岂能罢休。

    “孙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朕身为国君,当与国共生死,绝无临时将大臣推出去替罪之理。朕已在后?山备好快马和文书,孙卿你还?是……快逃吧。”

    逃到北方的魏国或者匈奴去都好,先?保持了性命再说。

    王戢定要孙寿的性命。

    司马淮自己是不会?将孙寿拱手交给王戢,或者奴颜婢骨对王戢投降的。对于孙寿这等帮过他?的人,他?不愿过河拆桥反过来戕害他?们,能护得一个是一个。

    “陛下!”孙寿大吼一声,为皇恩感动得泣不成声。

    君臣相惜,泪水纵横。

    孙寿不愿去北方侍奉蛮夷,固辞不受,留下来与司马淮同?生共死。但他?是个纸上谈兵的文臣,留下来也毫无用处。

    事已至此,城破在即,司马淮身边人才耗尽,山穷水尽,只剩最后?一张底牌——

    郎灵寂。

    司马淮终于极度不情愿地、重新?启用了被贬谪冷落多时的郎灵寂。

    他?素来知道郎灵寂出神入化的本领,若郎灵寂肯帮他?,一定能反败为胜。

    当年?郎灵寂能为王戢谋划江山,一定也能为他?谋划江山。怎么说郎灵寂是司马氏的血统,不能眼睁睁看?着司马氏被王家践踏。

    “老师,你前些日跪在宫门前请罪投诚,朕允了,相信你王家的忠心。”

    “如今国遭不幸,正是你出力之时。朕希望老师力挽狂澜,守护皇宫!”

    司马淮走下龙座,拱手对向郎灵寂,以皇帝之尊低头。

    显然,司马淮想让郎灵寂大义?灭亲,与王戢自相残杀。

    “请你亲自出兵对战王戢!”

    第117章 告别

    皇帝让郎灵寂去对战王戢, 有点过于迷信郎灵寂的能力了。

    郎灵寂被削去中书监之位后?仅仅是朝中一不起眼的角色,议事要?站在?最?外?圈,无权过问国家?枢机之事。

    他是文臣, 素袍操盘, 笔墨谋太平,并不精通于刀尖舔血地?厮杀。

    既皇帝这么请求,郎灵寂须得领命。前几日他还斩钉截铁带领王家?人跪在?宫门表明忠心, 发誓以死奉社稷,现在?不能临阵脱逃。

    “臣遵旨。”

    王家?出了逆贼险些连累满门, 他作为琅琊王氏代行家?主, 理应清理门户, 大义灭亲。

    郎灵寂指出:“王将军兵强马胜,臣并无把握获胜。”

    忠心的毅力不能改变一切,在?绝对强大的暴力面前,再精细的谋算也会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被铁骑荡平。

    他从前在?王戢麾下担任谋士,如今为皇帝效命带兵诛逆的举动会被王戢视为背叛, 王戢会毫不留情对他动手。

    司马淮摇摇头, 多年?来败在?郎灵寂手下的经历已让他神化?了郎灵寂,仿佛斯人真有呼风唤雨之能耐,挽大厦于将倾。

    “朕相信你。”

    郎灵寂一定有办法。

    他知道郎灵寂不是神仙,但现在?唯一救命稻草皆系于此, 他唯有相信郎灵寂是神仙, 去希冀一丝胜利的曙光。

    “司马玖叛国已死, 朕便?命你率领他的军队, 临时任宫廷禁卫军之责,保卫皇宫。若此战胜利, 王家?之罪一笔勾销。”

    郎灵寂与?王戢素来是一文一武配合紧密,为擎天柱支撑琅琊王氏,不知这二人自相残杀是怎么一番情景?

    以郎灵寂的智能否克制王戢的武?王戢素来信任郎灵寂,又是否能反过来用武消灭所?谓的“智”?

    让他们内讧,是司马淮最?后?的计策。

    现在?情势危急,唯有王家?人对付王家?人。

    郎灵寂清冽呵了声,皇帝还真是病急乱投医。

    他接受司马淮的任命,跪地?向司马淮效忠,目中冰冷无情且漆黑一片,道:

    “但臣有个条件。”

    “见一面王姮姬。”

    ……

    王姮姬跟随侍女来到太极殿正殿。

    她和襄城公?主现在?作为人质滞留在?皇宫,没有皇帝允许不能见陌生人。

    这次郎灵寂出征若有异动,她这人质会被立即斩杀。

    太极殿,皇帝已然离去了,独独留郎灵寂一人在?露台的小池塘边等她。

    初春绿钱浮于水湄,有风的日暮,郎灵寂伫立于远山烟雾与?夕阳落照的交织中,长身玉立,染了一层薄霜。

    这样平静和谐的氛围不似战前。

    王姮姬道:“找我什么事。”

    郎灵寂淡淡回过头,“没什么事,告诉你一声,明日要?与?你二哥交战了。”

    王姮姬神色晦暗:“有胜算吗?为朝廷尽忠确实是我们的责任。”

    她这话说的模模糊糊,好似希望朝廷赢又好似希望王戢赢。

    郎灵寂摇头。

    王姮姬:“连你都没有胜算?”

    他道:“恐怕你对你二哥的兵力有些误解。”

    八十万雄兵。

    什么概念,投鞭断流,即士兵每人往淮河扔一条鞭子便?可堵塞河道使河水断流。莫说反一个小小的东晋王廷,北上收复中原失地?也足够了。

    王姮姬无言以对,走?到郎灵寂身旁,和他共看池塘中漂浮的绿钱。

    王家?能有今日皆是郎灵寂的功劳,他报答王章的知遇之恩,为琅琊王氏绘制了蓝图,并将这些蓝图一一变成?现实。

    “打?不过就认输吧,”她道,“二哥嫉恶如仇。你为皇帝出征,二哥定然认为你背叛了他,你会跟司马玖同样下场。”

    郎灵寂道:“认输岂不成?了国贼?”

    王姮姬反唇,“就跟你是什么清白臣子似的。二哥之所?以会谋反全是你暗中怂恿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轻声笑了笑,没有反驳。

    天空呈现微红泛紫的出炉银色,太阳缓缓落下了地?平线,近处已黑如鸟羽,暮色席卷,逐渐看不清楚景物了。

    成?婚这么久,他们第一次共看日落。

    “你之前说我们琅琊王氏会赢,确实快赢了。但没想到陛下搞这么一出,命你出征,与?二哥自相残杀。”

    所?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关键在?于“唱”字。无论内心怎么想的,唱白脸的人表面必须装出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样子,大义灭亲,虽千万人吾往矣。

    郎灵寂平日再怎么扶持琅琊王氏,跟王戢这场仗还是要认真打的。否则天下非议,王家?内外?勾结狼狈为奸,用心不诚。

    “你能把事情看清楚,我很欣慰。”郎灵寂抬手摸摸她的发,“不愧是我的姮姮。”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有意无意教她当?一个称职的家?主,潜移默化?,她终于有几分家?主的样子了。

    王姮姬罕见地?没有撇开他,用佩戴家?主戒指的手去握他,郑重道:“郎灵寂,跟你商量一件事,天下太平之后?你能放我一段时间吗?”

    怕他不答应,补充,“……不用很久,就几个月或者几天就好。”

    郎灵寂目中色淡,“干什么去。”

    王姮姬道:“想离开乌衣巷的王家独自清净清净,过点属于自己的生活。”

    长久以来她被困囿在?这个地?方,身心遭受极大的压制,处于崩溃和颓丧的边缘。她力拒富贵而不能,家?主的身份将她捆得严严实实,为所?谓家?族责任活着。

    以前她总是盼着和离,如今和离再无指望,便?退而求其次,希望能享受一段时间的自由。

    郎灵寂冷淡地?拂开她的手,雾暗云深如一片冻结了的湖,拒绝道:

    “不……”

    王姮姬连忙扯住他的博袖,掏心掏肺地?恳求道:“郎灵寂,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把我绑在?身边纯纯为了朝政权益。我也不会乱跑给你惹麻烦让你心烦的,我想出去一段时日,只是,”

    太累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太累了。她太累了。

    就当?给她放个短假吧。

    她想暂时逃避这人世间一段时间,找个清净的郊外?小屋也好,每日做做白日梦,写写诗句,兜风骑马。如果她生命中曾有过这么一段自由灿烂的时光,她必会铭感五内,日后?多么黑暗的日子也不怕了。

    郎灵寂一道清冷锋利直接剐向她:“你说实话是不是还想和离?”

    王姮姬怔怔面对他,半晌摇头,“没有。王家?需要?你,我不会和离。”

    郎灵寂道:“就因为王家?吗?”

    王姮姬抿了抿唇,“是。”

    他认真问:“王家?不自由吗?你想骑马家?里有最?大最?好的马场给你,你想去哪里只要?一声令下,无数仆人前呼后?拥地?抬着你去,我从来没限制过什么。”

    顿一顿,道:“哪怕你想现在?离宫。”

    王姮姬默了片刻,现在?确实自由,但她为何还想离开呢?她只是想要?一段没他的日子,没有他空气都是轻松自由的,吃糠也甜如蜜。对了,她只是想没有他。

    郎灵寂继续道:“姮姮,呆在?我身边吧,你爹爹要?我事事以你为第一顺位,我不会反悔的。我会继续辅弼你们兄妹俩,直到……”

    王姮姬听话头不对:“不,你若答应,我愿意将家?主之位让给你。”

    她将戴戒指的手束在?他面前,道:“家?主的信物是‘传家?戒指’和‘吕虔之佩刀’两?样,我会悉数献给你,举行正式的让位仪式。以你的德望即便?不是王家?人,族人也会对你心服口服。”

    这几日他当?代行家?主远比她做得好,换做是她,绝无魄力带领满门子弟到皇宫门口去跪地?请罪。

    他很好地?保护了琅琊王氏。

    而且前世他就是王家?家?主,这个家?主之位本来属于他。

    这条件足够真诚。世人都讲名分,郎灵寂为王家?倾尽心血,王家?是他精心栽培的一株花儿,谁不想这朵花冠以自己的名字,成?为花的主人呢?

    琅琊王氏必定会青史留名的,谁能经得住族谱单开一页的诱惑。

    日后?史书工笔在?谈起琅琊王氏时,会提到一个并不姓王的角色——他是王家?女婿,却为王家?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基石。不单有《王章传》《王戢传》《王瑜传》《王慎之传》《王绍传》《王潇传》《王崇传》《王实传》……还有关于他郎灵寂的书写。

    哪怕只有短短一行字,历史也记住了他。后?人会知道,郎灵寂曾鲜明地?存活在?这个时代中,做出了很多贡献。

    但如果他只站在?王戢和王姮姬的阴影中,便?永不会有抛头露面的机会。

    她用这条件交换求的是短暂离开王家?的一段时间,既不和离,也不抛却姓氏,之后?仍做他的妻子。

    条件开到了极致。

    “郎灵寂,如何?”

    她满目真诚地?问。

    郎灵寂默了默,第一次动摇了。

    从参政起他的内心一直保持清眀自省,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矿野中一道笔直的线,从不被外?界干扰。

    而今,却动摇了。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他这一生都在?追逐权力,为此舍弃了亲情、爱情、人情,戴着冷冰冰的面具,用绝不拖泥带水的手段准确摘得自己想要?的目标,连婚姻都是算计的一部分。

    他也确实得到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王家?被他掌控,王戢对他唯命是从,王姮姬成?了他夫人。但如果想更进一步,需要?一些突破。

    前世他当?家?主时权势遮天,位极人臣,视皇帝于无物。他利用王姮姬够了,可以半年?不登门,她的死活与?他无甚关系,他是家?主不必服务于任何人。

    今生他本来也能当?家?主的,可惜王章临终前病糊涂了,将家?主传给了王姮姬,他便?顺着这条轨迹一直走?下去。

    此刻,王姮姬说要?把家?主之位拱手相让,自愿退出权力的竞争。

    他得到家?主之位并不会失去什么,代价只是放王姮姬暂时的自由——王姮姬,一个政治婚姻的殉葬品,他不怎么喜欢的木讷豪门贵女。

    这是一 桩无本万利的买卖。

    对于不爱者,弃如敝屣。

    他虽然答应照顾她一生,是她自己求神拜佛要?走?的。走?一段时间并没什么,回来之后?,她仍然是他妻子。

    作为交换他将得到完全纯粹的权力,对琅琊完事完全的控制权,自此从幕后?走?出来,亮相在?历史的舞台,任王家?家?主,青史留名。

    日后?史书谈起,不单知道王戢的八十万雄兵力围攻建康城,更知他一介文臣摧毁司马氏王朝的惊天动地?之举。

    王姮姬还在?希冀地?凝视着他,期待他的答案,她手心微微出汗显然紧张已极。

    郎灵寂鸦睫垂了垂,清骨霜寒,沉金冷玉的面庞,

    “容我想想。”

    第118章 城破

    司马玖被王戢俘获后遭车裂, 留下几千号皇城禁卫军乱如散沙。

    郎灵寂临危受命,担任了禁卫军首领。这样的安排很滑稽荒谬,让琅琊王氏的郎灵寂去打琅琊王氏自己人。

    君臣都明白局势, 但谁也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司马淮的目的让王家人自相残杀, 郎灵寂便陪着演戏,以一介文臣之身领着几千号人去打这场胜算为零的战役。

    司马淮手底下确实没人了。

    司马淮很看重此战,特意在郎灵寂的禁卫军首领上加了一个?前锋大将军的称号, 赐符节,使?郎灵寂大义灭亲, 道?:

    “佞臣司马玖卖主求荣死不足惜, 朕望琅琊王与他不同, 打一场胜仗回来。”

    这是提点郎灵寂莫要卖主求荣,倒戈追随王戢,背叛朝廷。

    王姮姬还在宫里,若郎灵寂投靠王戢, 王姮姬必定没有?好下场。就他王戢会撕票,扣押妇孺, 难道?皇帝不会吗?

    王姮姬就是最好的人质。

    司马淮深深明白王姮姬对琅琊王氏的重要性, 正因握着王姮姬在手,他才敢放郎灵寂带兵打仗。

    朝阳映在皇宫的琉璃瓦上一片胭脂色,郎灵寂躬身道?:“臣遵命。”

    君臣多年的师生之情在这一刻彻底葬送了,人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 上演一出虚伪扭曲至极的戏码。

    ……

    郎灵寂上战场亲自对战王戢。

    这场战争注定是惨烈的, 因为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了。

    郎灵寂率领八千宫廷禁卫军, 对阵王戢黑压压八十万铁骑。

    八千禁卫军养尊处优, 平日跟着司马玖捞油水,脑满肠肥, 哪堪与王戢严苛操练的八十万大军相抗。

    何况王戢有?舰船与吕公车,最先进的弩机、各种重型攻城武器,双方?战力简直是稚子与大力士的区别。

    双方?短兵相接,不到片刻宫廷禁卫军就被击溃,丢兵弃甲,逃的逃死的死,更有?甚者活活被马蹄践踏成?泥。

    郎灵寂一贯的神机妙算失去了作?用,所有?战术被敌军轻而易举冲散。

    如此情形下,只能守不能攻。

    可皇宫不是梁州,门?很多,漏洞百出。郎灵寂也不是岑道?风,手里有?强大可供支配的军队和誓死守城的死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禁卫军中一个?能打的将士没有?,郎灵寂完全是光杆司令独自对战敌军猛恶的攻势。

    事?实证明术业有?专攻,饶是郎灵寂也无法与王戢的八十万大军对抗,做不到力挽狂澜。

    郎灵寂是文臣、谋士、行政长官、中枢大臣,他的领域根本就不是真刀真枪与人肉搏,擅长的是居于幕后谋算。

    八千禁卫军付诸东流,全无战斗力,被王戢大军杀得如小鸡仔。死了一多半,剩下的两三千人被俘虏。

    毫无悬念,郎灵寂战败了。

    皇帝当真昏了头才用这些酒囊饭袋上阵,朝廷也就岑道?风能打些,如今岑道?风被王瑜困在梁州,还有?谁能入京靖难?

    王戢痛恨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宫廷禁卫军,将他们悉数俘虏。

    营帐内。

    菊英堕于樽俎之中,郎灵寂素手持起,茶味饮如嚼雪。他人似宣纸,淡亦白,浓亦白,初泼白,久贮亦白。

    仗打输了,他还是他。

    这场仗的输与赢激不起他半分?波澜。

    皇帝设计让王家人自相残杀,手段实在卑劣又幼稚。凭王戢和郎灵寂数年心照不宣的合作?,根本不用预先商量,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王戢坐在主帅之位上,询问道?:“这些人如何处置,可杀否?”

    郎灵寂道?:“自定。”

    王戢遂命人将俘虏的禁卫军绑成?一排,挨个?砍头。哭嚎求饶声一浪压过一浪,血水流淌发出浓重的腥臭味。

    王戢杀完了人,清理完毕战场,又问:“多日不见公主和九妹她们都好吧?”

    郎灵寂道?:“不太好,被囚在宫。”

    王戢算着期限公主这几日便要临盆了,司马淮作?为公主的弟弟,竟将她囚在宫中当人质,她孤身一人心里多苦?

    王戢想起爱妻便心意慌乱,暴起的青筋顺着拳头蜿蜒爬行,口干舌燥,恨不得扭下皇帝的脑袋。

    他之前一直运用郎灵寂的“闪电”战术,想早点进宫营救爱妻,陪她分?娩。

    “我欲速取皇宫救公主殿下和九妹她们出来,威慑龙椅上的司马淮,如何?”

    王戢下意识瞥向?郎灵寂,见斯人并无反驳之意,便放心大胆行事?,叫麾下士兵准备吕公车破城门?。

    郎灵寂与王戢一同来到麾前,瞭望建康局势。皇帝明摆着没有抵抗之力,一块任人宰割的肉,生死皆由王家决定。

    王戢计划烧宫。

    ……

    郎灵寂的战败成为压垮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极殿,司马淮颓然伏在御案上,死死捂住嘴,颤抖的声音封在手掌中。

    战败了……战败了……

    郎灵寂果然与王戢勾结,意图颠覆皇位,明目张胆倒戈向?了敌军。

    战场连连失利,硝烟蔓延至皇宫。王戢的部分?士兵已涌进来,在皇宫中烧杀抢掠,数座宫殿燃起熊熊大火。

    王戢已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原本没必要烧宫的,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羞辱皇帝,报复皇帝。

    这是琅琊王氏对于皇帝连月来打压的一场最心黑手硬的反治。

    大火的焦糊味顺着二月春风吹到了太极殿,弥漫着地狱般恐怖的气息。

    王家军队的铁蹄铮铮铿锵,扫荡一切,昔日庄严神圣的皇宫变成?人间炼狱,烈火好似地狱的红莲业火。

    “请陛下更衣。”老太监的公鸭嗓透着哭腔,泪流满面,将太监服呈给司马淮。

    王戢杀人如麻,留下就是等死,皇帝唯有?舍弃皇宫暂时逃走?避难。

    司马淮枯瘦的手颤抖地抚上那藏蓝色肮脏低劣的太监服,何等屈辱,何等窝囊,堂堂皇帝竟像野狗一样败走?。

    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失败。

    离开?这座皇宫,他便再也回不来了,司马氏祖先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朕不穿!”

    司马淮咬牙将衣裳打翻。

    即便是死,他作?为司马氏的子孙也得穿着这身龙袍风风光光地死。

    王戢永远是篡逆的乱臣贼子,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罪孽被后人批判!

    “陛下啊……!”唯一忠心的老太监失态跪倒在司马淮面前。

    “您不要再固执了,刚刚接到噩耗,尚书令孙寿大人和外甥女张贵妃双双被捕了。”

    王戢大军压城,朝中大臣死的死逃的逃的,尚书令孙寿为了给陛下争取逃跑时间被王戢活捉。

    司马淮双目暴睁:“什么?”

    他明明给孙寿准备了隐蔽的逃跑路线,仍被王戢捉个?正着。原因无它,王戢身边有?郎灵寂,而郎灵寂熟知皇宫情况,精准算计好了孙寿逃跑的路线。

    可以说现在郎灵寂叫王戢打哪儿,王戢就打哪儿;想杀谁,就杀谁。

    司马淮捶足顿胸,面色痛苦狰狞。他真是疯了才想出那种昏招儿,让郎灵寂打琅琊王氏,完全是给王戢送去了帮手。

    他们非但没自相残杀,力量反而汇成?了一股,武功智囊应有?尽有?,不打胜仗才怪!

    “朕错了,朕错了!”

    司马淮手下能人耗尽,除了郎灵寂外根本没有?出战的将军。

    站在他的角度,他别无选择。

    如今世?家纷纷倒戈向?琅琊王氏,御史台的张鸥也背叛皇室,投靠了王戢的阵营。裴锈、桓思远……更是早早与王戢内外勾结,墙倒众人推,共同造反。

    司马淮可算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

    但他是皇帝,他不能死,不能死。伤害皇帝会使?琅琊王氏站在风口浪尖上被天下唾骂,担万古骂名。

    他做不好皇帝,王家人未必做得好。

    “来人!”

    司马淮大吼道?。

    周围除了那送衣裳的老太监别无他人。

    司马淮愤怒激动地冲出宫殿,径直往王姮姬所在的卧房去。慌里慌张打开?门?锁,王姮姬一脸惊疑。

    “陛下……”

    “蘅妹,城破了,快跟朕走?!”

    司马淮不由分?说过去攥住了王姮姬的手,王姮姬顿时如触电般激灵灵,痛苦地捂住胸口,承受情蛊啮心之苦。

    “陛下,求您别碰我。”

    如影随形的情蛊具有?强烈的排斥效应,她无法和陌生男人有?肌肤之亲。

    司马淮一怔,都什么时候了她还顾忌所谓贞洁?若在平时他就放开?了,此刻万万不能,反而愈加攥紧了她,道?:

    “皇宫已然沦陷,你必须和朕走?!”

    狠心将她挟持出了太极殿。

    攻占皇宫的叛军是王家人,王姮姬是最大的一张护身符。有?王姮姬挟在手,王戢绝不敢轻举妄动冒犯他这皇帝。

    王姮姬被迫跟在皇帝后面,情蛊在体内浓烈的反噬使?她整个?人跌跌撞撞,走?不稳路。

    司马淮再怎么说也是男人,力量是压制性的,她一介病弱女无法抗衡。

    大火烧得越来越烈,焚毁皇宫的雕梁画栋,空气中散发刺鼻的焦糊味和恶臭,阎罗索命的脚步咄咄逼近。

    兵荒马乱,皇宫丧失了原本的秩序,到处都是逃命的宫女太监和见人就杀的士兵,以及倒在血泊中还没凉的尸体。

    司马淮本来指望岑道?风救驾,看这形势完全落空了。

    “蘅妹,别磨蹭,快些!”

    王姮姬被司马淮牢牢攥住手腕,被迫跟他一块逃命。她血液中的情蛊渐渐开?始冻结,昏天黑地,行动能力越来越差。

    恰好此时冯嬷嬷急匆匆奔走?在宫中寻找御医,原来襄城公主要生了。

    “主母!”

    冯嬷嬷远远见到王姮姬,惊喜大喊。

    王姮姬面色如纸苍白,摔倒在地上,沾了满身泥泞。冯嬷嬷要过来搀扶,司马淮挟持王姮姬,叫道?:“别过来!”

    冯嬷嬷被吓得一唬,怔怔停在了原地。

    “陛下您冷静些,别伤害我们主母!”

    司马淮独自搀扶王姮姬,见她身上情蛊发作?得实在太厉害,蹲下身子,将虚弱的她背了起来。

    “蘅妹你别怕,有?朕在谁也不能接近你。”

    皇宫危如累卵再无半寸容身之地,司马淮背着王姮姬试图逃出宫去,皇宫个?个?出口皆被王戢大军堵死。

    俨然呈瓮中捉鳖之势。

    司马淮不能冲出去送死,背着王姮姬无路可逃,只得躲入冷宫中。

    这里面平时关的是皇宫一些疯魔妃子,偏僻少人,暂时没有?起火。

    司马淮找了个?隐蔽的侧殿,将气若游丝的王姮姬放下,为她倒了点水。

    王姮姬手臂经?络间升起一条金线,奄奄一息,情蛊的威力极为猛恶。

    “蘅妹,蘅妹!”司马淮连声呼唤,急丧欲死。

    王姮姬睁开?一条眼缝儿,牙齿格格颤抖,像被丢到了风雪中冷冻。

    与此同时听?外面一阵“轰”的巨大破碎声,吕公车将皇城攻破。

    王戢的大军闯进来了。

    第119章 落魄

    皇宫火势蔓延极快, 一支支尖鸣的火箭借东南风燃起燎原大?火。王戢的士兵在全皇宫范围内搜寻王姮姬,喊声震天。

    情势不容乐观。

    司马淮匆忙背王姮姬躲到冷宫,将她放下, 试图在荒废已久的冷宫找到一些食物?和水, 或是能抑制情蛊的应急药品。奈何冷宫空空如也,除了老鼠和霉味便?是房梁上的蜘蛛网。

    人落魄了,要被老鼠欺负。

    司马淮仰头怔怔望向天花板心?力交瘁。

    王姮姬虚弱地靠在冷宫柱子边, 道:“陛下你走吧,挟持着我没用, 您撇开我穿太监服独自逃走尚有一丝希望。”

    情蛊不算毒, 只能算一种?应激反应, 休息片刻便?会安然无恙。司马淮无需费劲儿找药,找到了也根本没用,解药只有郎灵寂有。

    司马淮的冕冠歪了,方?才慌慌乱乱的逃跑使他衣衫凌乱, 脸颊蹭了灰渍,满身狼狈, 恰如他初登基时装傻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话, 朕怎能为了自己逃命撇下你,朕要与你生死相随。”

    他话语中充斥着疲惫和悲伤,身为皇帝沦落至此?,喉咙如欲滴血。

    王姮姬道:“到了此?时陛下还执迷不悟?”

    眼下败局已定, 司马淮想挟持区区一个她逃出生天完全是痴心?妄想。

    司马淮蹲在王姮姬身前, 焦急地剖白心?迹:“蘅妹你误会了, 朕方?才要挟你并非真想伤害你, 走投无路的权宜之计罢了。”

    挟持王姮姬能辟得一条生路。

    王姮姬唇色苍白,“陛下您大?错特错了。”

    司马淮:“错?为何会错?你和郎灵寂之间不是有契约吗?他辅佐你为家主, 事?事?以你为先,绝对不会伤害你。”

    所以他才拿她当护身符的。他把她当人质小小利用了一下,并无恶意?。

    王姮姬道:“契约只是写在纸面上的东西啊。”

    郎灵寂何时真正履行?过。

    事?事?以她为先?没有比这条更可笑的了。郎灵寂逼迫了她,无视她的需求,漠视她的建康,把她当成控制王家的傀儡。

    前世他断了她的药,眼睁睁看她含恨而死。临死的那一天她派人去请了他多?少遍,多?年夫妻之情不能让他丝毫动容。

    司马淮不相信,犹存着侥幸:“蘅妹你帮朕,朕已经一无所有了,朕贵为皇帝不能当阶下囚。你让朕威胁你,朕肯定不会真伤害你的,唬退了王家人就好。”

    王姮姬反问道:“帮您?陛下凭什么觉得我会背叛我的家族和亲人?我这么做是吃里扒外,不堪为家主。”

    司马淮无言以对,他一厢情愿管她叫郑蘅,却忘记她真正的名字是王姮姬,永远是王家的女儿。

    她和他阵营不同?。

    他注定要成亡国之君。

    “你终究还是帮着郎灵寂……”

    王姮姬可笑地摇头,不是她帮谁的问题,司马淮自己一次次将胜利拱手送给了王家。

    站在皇室立场,首先司马淮和她做权色交易就错了,把郎灵寂从牢狱中放出来,纵虎归山。

    其次,他识人不清,让司马玖那样的卑劣小人镇守皇城。司马玖卖主求荣打开城门,几乎是迎接二哥入城。

    最后,他派郎灵寂出征更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折损了八千禁卫军不说,还给王戢送去了郎灵寂这天大?的智囊。自此?文武合并,力合一处,剑打一处。

    差之厘毫谬之千里,这么多?错误累积在一起,件件致命,皇室覆水难收。

    当然,这是站在皇室立场的。

    站在她琅琊王氏的立场,这是老天爷相助,愚蠢的敌人成全,祖师爷赏饭。

    “陛下你清醒点?吧!”

    司马淮听?不进?劝,据理力争:“可是,郎灵寂终究是你丈夫,即便?对你无情也得顾忌王家人,表面上会对你好的。”

    若他以王姮姬威胁,郎灵寂投鼠忌器,怎么也得劝王戢退兵啊。

    王姮姬道:“陛下您称帝多?年,难道还相信所谓的‘丈夫’和‘妻子’吗?”

    丈夫可以是危机关头送你上黄泉的人,妻子也可以是使阴招亲手杀死丈夫的人,任何人一旦扯上利益都会变成冷血残忍。何况那个人是郎灵寂。

    靠她来威胁郎灵寂实在太荒谬了,郎灵寂是个彻头彻尾冷酷无情的商人,凡事?只讲利益。情势若真严峻到在她的性命和权力只能选择一个,郎灵寂会毫不犹豫选择权力。

    司马淮痛然长?叹了声,他原以为将襄城公主和王姮姬囚在宫中是给自己留一道底牌,岂料底牌不在于人质本身,而在于敌军对人质的态度。

    “蘅妹,那你跟朕一起逃走吧。”

    王姮姬浮起一丝丝怒气,“陛下,您怎么就听?不懂呢,您带着我不是护身符,是累赘,是送死符。”

    冷宫虽地处偏僻,郎灵寂很快会找到的。原因无它?,情蛊在她和郎灵寂之间架上了桥梁,郎灵寂能通过情蛊的心灵感应锁定她的位置。

    别说一座规划得四四方?方?的皇宫,便?是森林、雪山,郎灵寂都找到过她,每每在第一时间精准锁定她。

    这也是她一直没跑的原因。跑根本无意?义,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捉回来。她能做的只是和郎灵寂商量,求他从指缝儿里露出点慈悲,劝他能放她和离。

    司马淮却不懂这些,单纯以为她因为留恋郎灵寂才留下,劝道:“蘅妹。”

    “从朕第一次见你,你就在清谈会上反抗强权。你不折不挠解情蛊,和文卿联合在一起,退婚,逃婚。你自始至终都在反抗郎灵寂,而今逃跑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为何懦弱放弃?”

    他不做皇帝也可以,和她浪迹天涯,前提是她一定要和他走。

    王姮姬没有被司马淮的观点?蒙蔽。物?换星移,情势早已不同?,她不可能再像刚重生时那样大?无畏地撞得头破血流。

    正因为她尝试过太多?次失败的逃跑,才愿意?以理性的方?式彻底解决这件事?。

    她留下会平安无虞,逃走反而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和郎灵寂说好放她一段时间自由,代价是交出家主之位,郎灵寂说考虑考虑。他这样的人既动摇,多?半会答应她的条件。唾手可得的自由摆在面前,她还是不去冒险了。

    “陛下,我有我自己的解决方?式,不劳您多?费心?了。”

    好在郎灵寂对她并无感情,只要给足了条件和利益,便?可以赎身买得自由。

    她也是最近才灵光一现用家主之位和他交换,从前她总是在黑暗中乱摸索,忽略了最大?最基本的利益——家主。

    司马淮脸色焦黄,依旧环绕在王姮姬身边不肯离开。方?才事?急从权,他误触了王姮姬害她情蛊发作,他很内疚。

    “蘅妹,既然你不走朕也不走,朕要守着你。”

    司马淮摘下自己的龙袍给她披上,淡淡的龙涎香氤氲在鼻尖,上面还萦绕着司马淮的余温,让人恍然有种?君临天下的错觉。

    王姮姬顿感异样,刚要推诿,司马淮道:“别。朕不与你肌肤接触,这样关心?你总行?了吧。”

    王姮姬道:“陛下真的不逃吗?”

    司马淮面露难色。

    他不着急逃走因为根本逃不了,王戢大?军将皇宫四面八方?围堵得水泄不通,他作为逮捕的首要对象,即便?侥幸逃出了皇宫也会被王戢追杀,像过街老鼠一样四处躲藏,丢尽尊严。

    那样的话莫如现在就爽爽快快死,起码死得有尊严,让王戢担个弑君的罪名。

    司马淮的悲伤一层溢过一层,隐带晶莹。

    晶莹的泪珠啪嗒砸在她的手背上,王姮姬一时也呆滞了,怔怔望向司马淮。

    “蘅妹,我们就要诀别了。

    情蛊化为无形的屏障深深阻隔着他们。

    天命就是这么弄人,初见时司马淮背王姮姬去治情蛊,现在司马淮仍背着被情蛊牵制得奄奄一息的她。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境况早已不同?,她和他不复最初相见的模样。

    长?久以来司马淮压抑着对王姮姬的感情,每夜都梦见与她缠绵悱恻,醒来却两?手空空,只能通过冷水一遍遍浇灭焦灼的内心?,这种?不上不下的感情实在太痛苦了。

    王姮姬哑声道,“陛下……”

    司马淮在巨大?的压力下终于崩溃了,对她涕泗横流,像个孩子一样大?哭:“朕不愿撇下你独自逃命,朕心?里有你,怕你在郎灵寂手中继续受苦。”

    王姮姬无力回应这些感情。

    她身心?俱疲。

    “陛下,这是您最后逃命的机会了。”

    司马淮置若罔闻。

    作为亡国之君,他决定以身殉国,誓死捍卫皇帝的冕旒,保持尊严。

    大?火蔓延,阳光糅合着火光投射进?来,照在王姮姬手指的家主戒指上,熠熠散发着富丽堂皇的光芒。

    这戒指是琅琊王氏冠冕的徽记,荣耀的象征,唯有王家家主可佩戴。

    司马淮流露滔天的恨意?,忽然摘下王姮姬手上令人憎恶的家主戒指,狠狠摔碎在地上。这下她终于不是王家家主,而是她自己。

    哐啷,宝石被磕掉了数块棱角。

    “戒指!这该死的戒指!咱不要这戒指!”

    一直以来束缚王姮姬的就是这戒指,累死人不偿命的东西丢了算了。

    王姮姬却被司马淮这惊人的举动吓呆了,剧烈心?悸,这可是传家戒指,代代祖先戴在手上一辈子的,爹爹临死前满含热泪移交给她,保她这一生平安无虞的。

    就这么被摔碎了。

    还没等?王姮姬惊呼,猛听?外面一阵强烈破门而入之声,王戢的大?军冲进?来了。

    一片熊熊烈火中,那翩翩清冷的衣袂最先到来,手持长?剑,远远看到了她。

    戒指支零破碎地躺在地上。

    郎灵寂清淡的声音入耳,夹杂着警告,“姮姮,捡起来。”

    第120章 剑指

    王姮姬猛然听?到这句, 似被兜头被泼了瓢雪水,下意识打个寒噤。

    她对郎灵寂的恐惧仿佛已深入骨子里了,一见到他就本能?性地躲避, 即使此刻她并没做什么亏心事。

    那枚传家戒指象征家主的荣耀, 统领王家子弟的无上权力,无上地位。

    此刻,它却?躺在?肮脏布满尘土的冷宫地面上, 宝石摔破了棱角,固定?宝石的铁环由于年份太久而碎成齑粉。

    郎灵寂雾白的身影持剑伫立于战火腾起的灰色烟雾中, 冷冷的五个字如春寒侵入骨, 像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见她没有反应, 他再一次道:“姮姮,捡起来。”

    王姮姬似被一根钉子钉进?了肋骨深处,凝固在?原地动不了。指根的重?量骤然消失,空荡荡的, 好似长久以来的家族羁绊和负担骤然被摔碎了。

    那种感觉就像好不容易从五指山下爬出?来,又要重?新被压回五指山。

    明明捡起戒指是最简单容易的事。

    司马淮亦没料到郎灵寂这么快找来, 毅然挺身护在?王姮姬身前。

    “郎灵寂, 朕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别?伤害她,有什么事冲着朕来。”

    郎灵寂夹杂些微讽刺,“别?急陛下,死也得一个个地排队。”

    司马淮被这话瘆得一颤。

    终于, 他也体会到了文砚之临死前的恐慌。

    长期以来郎灵寂恪守君臣本分, 处于弱势地位, 一直是收起獠牙的状态。而今君臣之礼荡然无存, 猛蛇吐信露出?了獠牙。

    “你……”

    司马淮以帝王之尊忍无可忍,憋红着脸大吼一声, 撕破了君臣最后一层遮羞布。

    他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猝然朝郎灵寂刺来试图同归于尽,却?被无情?撂倒在?地上。

    他强忍着浑身剧痛狰狞着又爬起来,挡在?王姮姬面前,“郎灵寂,你个狼子野心之徒,莫要接近蘅妹。”

    郎灵寂旁观着。

    司马淮试图保护王姮姬却?根本护不住,因为郎灵寂不是独身一人,他身后是数以万计的叛军,金戈铁马,炮弹武器,恐怖的力量足以将皇宫夷为平地。

    士兵冲进?来将司马淮这皇帝擒住,摘去?了冕旒,剥去?了龙袍,头发松松垮垮,捆成了粽子,像奴隶一样?扣押在?地。

    “你们这些叛贼……”

    司马淮被迫脸贴地面,泪水杂糅着泥土簌簌落下,一代帝王的尊严碎成渣滓,带着哭腔控诉道,“篡逆弑君,就会使用暴力,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当然不会是王家,成王败寇,他这九五之尊的皇帝将不得好死。

    皇帝之所以为皇帝,众人捧着才叫皇帝。跌落下来,不过是一个刚刚弱冠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少年。

    王姮姬在?一旁,暴力固然解决不了一切但绝对解决得了司马淮,司马淮已经?错过了最佳逃跑时间。

    眼下——

    剩郎灵寂与她对峙。

    夫妻劫后重?逢本该是温馨的画面,郎灵寂却?将长剑遥遥指向了王姮姬。

    他微侧着头,发出?冰冷的最后通牒:“我叫你捡起来你聋了是吗?”

    她还没捡戒指。

    王姮姬颤巍巍刚要去?捡破碎的戒指,就被长剑抵住了喉咙。剑尖如一泓凛冽的寒水,透着杀机。

    她乍然流露点讶色,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盯向郎灵寂,“你要杀我?”

    郎灵寂:“我现在?有理由质疑你的立场。”

    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只?有两个阵营,不当剥削者就是被剥削者,不站在?胜利的王家,那便站在?阶下囚的皇室。

    如果她怜悯皇帝与皇帝沆瀣一气,那么无疑就是选择了阶下囚的阵营。

    王姮姬咬了咬牙,骨子里的傲气滋生?出?来,偏偏往反方向说:“一枚陈年戒指能?代表什么?已经?摔碎了。”

    他哂笑:“代表什么?姮姮,我为了你王家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大军攻城也是为了保你王家往后千百年的稳定?与荣耀,而你作为家主却?说代表什么。”

    一枚戒指固然代表不了什么,但她这般轻易舍弃,让他有理由怀疑她想借机逃避责任,逃避他妻子的位置。

    他是答应放她出?去?放松一段时间,但绝对没答应和离,她别?太得意忘形了。

    他的原则和底线不容她触犯。

    “我没有舍弃传家戒指的意思,更?没有丝毫背叛背叛琅琊王氏之意。”

    王姮姬解释了两句,苍白无力,抓住了事情?本质,“……所以你要杀我?”

    重生以来他虽然一直严厉,却?从没言语羞辱过她,或今日这般用剑指着她。

    说实话她内心深处不愿捡起这戒指,这代表责任、压力、无穷束缚的戒指,戴在?手上和镣铐有什么区别?。

    郎灵寂的回答是沉默。

    王姮姬等了会儿,他是要杀她的舍得杀的,前世他也杀了她。

    “那就请吧。”

    她沉沉闭上了长睫,眼前一片黑暗。

    这么结束挺好的,一了百了,陷入永久的混沌中完全自由。

    良久,喉管却?没有被割开,预料中血溅三尺也没有发生?,只?有死寂的静。

    她慢慢又睁开了眼帘。

    郎灵寂的长剑始终在?她喉前一寸的位置晃上晃下,剑芒的寒气浸着她脖颈的肌肤,虽然刺死她也没放过她。

    他的剑在?轻轻颤抖,偏偏下不去?手。

    王姮姬心里清楚,他不敢,杀了她二哥会复仇到底,王家子弟不会善罢甘休。

    郎灵寂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你二哥去?南宫救襄城公主了,这里只?有我。”

    尖冷的剑刃挑起她的下巴,“现在?你落在?我手中,要杀你动动手指的事。”

    宫变之中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太多,司马淮挟持她失手动了她,她被烧毁的房梁砸中,她跌入湖中,她……数不胜数的借口毁尸灭迹,事情?可以做得干干净净。

    王姮姬被迫仰起凉飕飕的脖颈:“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捡戒指?”

    她现在?捡还不行。

    “不止,”

    他道。

    刚才本来仅仅捡戒指一件事的,但她装聋作哑的反抗让他想起很多旧账来。

    “你一直在?和我作对吧,无论是和离还是其它小把戏,闹个不停。”

    让他饶她很简单,她低头就是了,承诺永远待在?他身边不离开。

    他要她全然的臣服、认错,逼迫她,

    “你承诺永远在?我身边。”

    王姮姬瘫坐在?地上,双目涣散,虚与委蛇的话很容易,她偏偏不愿意说。她就是想和离,想摆脱他。

    她不知滋味,两世夫妻走到最后就是这么个结局。枉她前几天还幻想能?暂时得到自由,畅快地骑马,写诗,做白日梦……最后一场空。

    这次,她不想再低头了。

    她被剑指得心寒,锁了锁眉宇,受够了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铮铮道:

    “我不说。既然郎大人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想必我负隅顽抗也无用。”

    说着她忽然起身,竟将心脏对准郎灵寂锋利的剑锋直撞过去?。

    猛然间撞上的却?不是锋利的长剑,而是郎灵寂挡来的透着微微温暖的怀抱。

    郎灵寂不知何时迅速撤了剑,匆忙后退了两步,带着几分狼狈,单手将她死死搂住,轻喘几分冷意,颤抖着愠怒已极,

    “疯了,你找死?”

    王姮姬默认了,是,找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剑呢?她要剑,反正他都指向她喉管了,也不敢再往前那一寸。

    “这不是你的意愿吗?”

    郎灵寂施力将扭动的她固定?住,薄薄一层冷汗,长长地似从肺腑深处责备着:

    “……别?闹了!”

    他强抑凛意,叹息,“别?闹。”

    王姮姬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在?他怀中仍然剧烈挣扎。肌肤相亲的那瞬间,情?蛊得到了很好的滋润和舒展。

    她泣不成声。

    郎灵寂黑着脸独自俯身将摔碎的戒指碎片捡拾起来,不忘禁锢着她,免得她做出?冲动的举动。

    “跟我回去?。”

    随即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带离这座熊熊大火的皇宫。

    ……

    王姮姬发了一场高烧,在?榻上浑浑噩噩躺着数日,再醒来时在?王家老宅。

    这是她的闺房,窗明几净,陈列摆设一如多日前她离开时候,初春暖阳灿烂,鸟语在?枝桠之间啁啾,下人们各司其职,一切显得那样?安静和乐。

    脑袋是 疼的,四肢关节是麻木的,浑身从上到下迟钝得好像节节被打断了。

    “主母醒了?”

    冯嬷嬷惊喜地凑过来,招呼桃枝道,“快,快去?禀告姑爷。”

    王姮姬呆怔怔地有些缓不过神来,泪水沤在?眼角沙得皮肤有点疼。由于躺了太久浑身关节不灵活,活像一具木头人。

    片刻郎灵寂便来了,冯嬷嬷和桃枝等人自动退下,他坐在?她榻边,微凉的手覆过她额温,道:“还好,不烧了。”

    她烦躁地侧过了头。

    郎灵寂被她冷落,无所适从片刻,随即捞起她的腰搂在?怀中。王姮姬被迫起身被他抱住,吞咽莫名的情?绪,极度抗拒。

    郎灵寂埋在?她鬓边,清琅的嗓音直透耳窦,“睡傻了?连我都不认识。”

    初春暖晒的阳光透窗斜斜洒在?身上,王姮姬却?感受不到半分温暖,反而有种地狱深渊的胆寒。和离。她空荡荡的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她只?想和离。

    “呃……”

    可惜刚要出?口,便被郎灵寂先?一步轻轻捂住了唇,毋庸置疑的口气冷冰冰,

    “不适宜的话别?说。”

    王姮姬的话冻在?了唇角。

    药来了,郎灵寂放在?唇畔微微吹凉,递给她喝。王姮姬紧咬的牙关,被他轻轻一掐即露出?缝隙,喂了药进?去?。药很苦,王姮姬痛苦地吞咽,暗暗盼着这是一剂致人死命的毒药,喝下一了百了……片刻,却?没有感受到肠穿肚烂。

    王姮姬卷曲如浪的睫毛睁了开,情?绪复杂瞪向郎灵寂。郎灵寂好整以暇睥睨着她,白净的手指擦干她唇角黑乎乎的药渍,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

    “甜的。”

    王姮姬猝不及防来不及吐出?,甜味在?舌间晕染开熟悉极了,当初她第一次被喂情?蛊时就是这种糖。她顿时惊恐,呛得眼角溢泪,郎灵寂道:“只?是普通的糖。”

    王姮姬缄默无语,把头侧到一边去?,脑子里仍然是如何摆脱他,如何和离。

    郎灵寂长指掖了掖她鬓间碎发,剐过她酥滑的肌肤,夹杂几分留恋。

    王姮姬只?想问他和离的事。在?皇宫时明晃晃的剑抵在?她喉咙间,他根本没把她当过妻子,更?没当过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放她和离?

    郎灵寂深目凝着她,忽然俯身,一颗颗吻舐她的泪珠,温柔浮凸的喉结蹭着她,似包含了前所未有的眷恋和沉溺。

    “你若气不过就刺我一剑。”

    他深深叹息着,“和离却?不行。”

    他死也不会放她和离,因为这是两家定?下盟约的基础,他立身处世的原则,一直坚守的契约精神……也因为那点点滋生?的感情?。

    王姮姬如骨鲠在?喉,在?他怀中崩溃大哭,哭湿了他的衣襟,事实上她被他死死扣在?怀中,能?哭的地方有且只?有这里。

    郎灵寂静静承受着她的怨恨,神色岿然不动。他不能?动摇,一旦动摇覆水难收,他这辈子都得不到她了。

    他宁愿她恨他。

    她哭一声他便吻一寸,她怨恨得想逃离,他却?食髓知味地想要靠近,再近点。

    良久,王姮姬终于筋疲力尽。

    她感觉自己就像他养的宠物,无论怎么躲避都逃不了他的逗弄,逃不开牢笼。

    她歪歪斜斜依靠在?他怀中,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寝衣,浑身出?了层细汗。她抽噎着,嘶哑的喉咙只?能?勉强和他说一句话,

    “我前两天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