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约会
时钟过了十一点, 科研部还亮着半数以上的灯。
长廊公共洗手池的水流刚停止。
江郁的衬衫挽着袖口,手臂撑在池沿,发丝和脸上的凉水正因为低身的动作滴落。
腹部那股邪火根本压不住, 明明omega的技术差劲垃圾, 留下的温热触感却怎么都散不去。
被信息素支配的陌生感让烦躁平白增加了几成。
意识催促他把那个omega肚子的装满, 快要占据他的理智了。
“喂。”
宁辰递上毛巾,两手插兜。
他看到江郁缓缓直起身,长吐了一口气。
“何必呢。”宁辰忍笑说, “我看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想来不会怪你的。”
“那是在你们面前。”
江郁从毛巾中抬起脸, “但凡有点什么, 就是他自己倒霉了, 都得怀疑是我早有预谋。”
宁辰心说:也不看你自己平时是个什么玩意。
立场是一回事,宁辰心里明镜似的:楚文禾好好经营小诊所当个老百姓,就是因为江郁才开始倒霉的。
江郁企图拉回点理智,“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是化险为夷, 却险些酿成一次对实验的致命打击, 若不是楚文禾及时稳住局面, 哪怕能全身而退, 好不容易有了进展的实验也会泡汤。
“我已经查到了。”宁辰说, “是那个叫齐远的alpha在玻璃窗外, 我看他惦记上楚文禾了。”
……
……
肖克第二天一清早带“未来可期”的alpha们乘专车回去。
未来的数日,楚文禾还会接待三四批。
江郁换了件清爽的杏白色衬衫, 跟着肖克送行,一副师慈徒孝的光景。
那群alpha就走在后面, 科研部清晨运输器材占用了电梯,所幸楼层不高, 拐几层也就下去了。
齐远满脸写着晦气,回想昨天,自己就像傻子。
旁边的赵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和几个alpha在说笑。
“妈的……”
齐远嘴里骂了句。
肖克拢着西装口袋下台阶,低声对江郁说:“我听宁辰说,昨天那个omega今早醒来后一句话都不肯说。怎么回事?”
江郁冷笑:“脑电图显示他清醒得很呢。可能在害怕些什么吧。”
“行吧,有消息记得通知我。”
肖克拍了下江郁的肩,“你最近留意点柳冬炆,我看他有点不太对劲。再怎么说他也是个omega,到了这把年纪身体熬不住的。”
“四十岁的人了,他自己有数。”
“……”
江郁:“行吧,我知道了。”
他知道肖克说的是改法案的事。连尹怀宁都只能压到75%的规则,柳冬炆硬是力排众议,死杠alpha们的强权,要还给民间的omega一个出行自由了。
而且走的还是完全废除的极端路子。
难以想象是怎么做到的。
肖克:“柳冬炆这些年在监察部可是掌握了不少人的把柄,亏他一个急性子隐忍不发,就等着现在发力呢。”
怕是背地里达成了什么交易,alpha们闭嘴,放任法案废除。
否则,谁冒头,就等着鱼死网破。
alpha们自然是不肯为了点能践踏omega的“福利”赔上自己的前途。
肖克沉声:“我是感觉他太着急了,像是来不及了似的。”
说完,肖克问江郁:“换你会怎么做?”
“温水煮青蛙。”
江郁说。
肖克笑着点了点头。
队伍浩浩荡荡,已经拐过了楼梯口,眼看就剩最后一层了。
视野里,
宽敞气派的前台大厅已在眼前。
江郁忽然换上笑容:“师父,我最近发现,您身上有许多值得学习的东西。”
肖克:“?”
怎的那么突然,啥意思。
肖克:“比如呢?”
“比如……”
江郁一抬腿——
前台打瞌睡的beta被咕咚一声巨响惊醒,他看到有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接着一声惨叫就响彻了大厅。
“啊啊啊啊啊——!!!”
齐远刚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拐过楼梯时也没注意脚下。
反应过来时,就只剩摔下楼梯的剧痛了。
前台都站了起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肖克站在原地:“……”
江郁说完了后半句:“比如让人从楼梯上掉下去摔断腿。”
这话正好被旁边的赵阳和几个alpha听见,当时脸就吓得煞白了,大腿直发软,生怕自己也莫名其妙掉下去了。
江郁下楼梯前看了他们一眼,做了个食指放在唇边的动作。
把嘴闭严实了。
“——!!”
他们只得疯狂点头。
“师父,”江郁从肖克身边走过,先下了台阶,“你说齐阳易知道了,会不会忍不住搞点事出来对付我?我也该差不多得了吧?”
肖克满脸嫌弃:“行了,好歹是我把人带出来的——”
“啊啊啊啊——!!”
齐远的声音已经盖过了肖克。
江郁的手抄在西裤口袋里,踩着alpha的肘关节,“为什么去隔离区?”
话里话外都在维护科研部的秩序,实则全是私愤。
“我没多少耐心。给你点时间想清楚,3、2——”
齐远刚要开口。
咔!
“啊啊啊——!!!”
冷汗滚滚落下来,齐远几乎睁不开眼,“你也没数到0吧??”
“我有说是数到0么。”
江郁笑说,不紧不慢换了另一条胳膊。
前台已经在疯狂给吴新打电话了,这次可不是他们没配合好,跟来的alpha少爷们快吓晕过去了,傻子也能看出来这不是“服装设计师”的手腕吧!
“我说、我说——!!”
齐远抬手,“是我以为他要勾引我的!!所以我才去找他的!!”
齐远不敢把羊元洲的事说出来,老爹说他是盛利在元帅府的内线,名义上他们不可能和羊元洲有任何关系。
要是说了,回去可就不是合作泡汤被骂那么简单了!
肖克见江郁余怒未消,啧啧两声。
又要给徒弟收拾烂摊子了。
肖克记得四年前才十八岁的江郁,和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区别,非要说,就是工作性质导致接触的人多了,因为骨子里怕麻烦才稍微圆滑了点。
性格定型的关键时期,波涛汹涌的社会没能改变江郁,倒是江郁越发有棱角。
江郁没有变成元帅府期待的样子,精密又理智的行动力看似像不停推动的机器,内里服务的却是一个相当独立的自我。
原本元帅府的下属们还期待参谋长会因为有了omega稍微改点性子。
不过他们没想到,小说中经典的“因为遇到夫人变成了温柔的人”没有重现:江郁把他们和苹苹分得很清,只对苹苹展现出了耐心和温柔,对他们还是老样子。
……
……
楚文禾第二天才知道,昨天的录像里有omega醒过来了。
他照常走通道迂回去会议室,和江郁在走廊打照面时,低下头一声不吭走了。
楚文禾知道江郁在回头看他。
反正他没回头,更是加快脚步走了。
下巴好酸,醒来时就感觉到了,咬东西都没什么力气。
喉咙也疼得不行,有股吞过什么东西却卡住没能咽下去的感觉。
直到午休过后的在线会议,楚文禾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同时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有个omega醒了。
坏消息是那个omega不愿意醒来。
这次会议,就是要讨论怎么处理这件事,楚文禾作为当事人,是唯一的“外人。”
高效的抑制剂能让omega在深度睡眠中脱离发热的痛苦,坏处和全身麻醉的麻药差不多,脑子会短路一段时间。
宁辰拿到他的信息素数据后,似乎对给他的抑制剂做过改良,楚文禾醒来时身上不凉,当初在中心医院注射抑制剂的副作用没找上门来。
楚文禾一下子知道了太多消息,还要对应下午的会议,搞得整个上午都手忙脚乱,抱着材料到会议室连计算机时,发现耳机竟然忘带了。
旁边的空位抽开座椅,江郁坐下时,把耳机盒推到了他手边。
江郁只有带单边耳机的习惯,剩下的那个还在里面。
……
上百号人连进会议室,也有昨晚没来的人,宁辰简单介绍了情况,并放出了当时的录像。当前要考虑的是,是否把那个omega单独隔离出来。
这样的话题,在多数alpha参与的会议里往往都是激进的态度。
不想开口太好办了。
让一个人开口的方法也太多了。
宁辰拨动夹在领口的麦,问楚文禾:“你怎么看?”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楚文禾说到一半,嗓子的违和感让他停了下来,钝痛,还干燥得很,说着说着就哑了。天知道昨天上来那股劲儿后他是怎么横冲直撞不爱惜自己的,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咳咳。”楚文禾停顿几秒,“呃……”
旁边的江郁:“要么你打字?”
江郁发誓他已经足够注意表情管理了,说话的语气也足够正式,没有带半点别的意思。
“……”
楚文禾瞪他一眼,耷拉着眼皮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来之前,楚文禾看过江郁发来的履历。
213号原名叫乌铭。
擅长收集情报,破译解碼。
楚文禾想起之前拿到的数据,肖克训练这些人的方式很有意思,有些东西似乎是所有人都教的,但omega们又同时掌握了不同的技能。
这事他问过江郁,江郁说是出于两点考虑:一是方便钻研专攻,二是培养团队合作。
【楚文禾:我想确认一件事,乌铭有没有发现我们知道了他清醒的事?】
【宁辰:没有】
【楚文禾:可我看到你们对他进行了脑电图测试】
【宁辰:我们对所有omega都测试了,他不会知道我们是盯上了他】
【楚文禾:能给我一点时间么】
【楚文禾: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清醒”过来】
宁辰说:“好,就这样吧。”
……
会议中途休息。
楚文禾接过工作人员递上来的蜂蜜柚子茶,点头道了谢。江郁帮他搅动杯子里的蜂蜜,他还瞪了一眼。
宁辰:“……”
还真是像江郁说的那样。
两人坐得很近,江郁还特意把椅子往楚文禾身边挪,“你瞪我干什么,我可是受害者,让你占了老大的便宜了。”
楚文禾目视前方:“别说了,我已经忘了。”
“可是……”
“啥?”
江郁没说话,低头打开通讯器。
103个w的耳机音效极好,江郁又在播放前刻意调大了声音,搞得楚文禾一瞬间还以为是在会议室里公放了。
“——!!”
楚文禾蹭的站起来,其他人愣住了。
他拉住江郁的领子摇晃,恶狠狠警告:“删掉!立马给我删掉!!”
“我有错。”江郁也不顾两人已成为这间会议室的焦点,在楚文禾耳边小声说,“我反省,我没喂饱你,没能满足自己喜欢的omega。”
楚文禾低吼:“不要再说了,闭嘴,闭嘴!!”
他像煮熟的龙虾。
江郁就势把他拉到怀里,小声埋怨:“我都没爽到,还被你弄得好痛。”
“……”
说到这儿,楚文禾有点担心了:“你……没事吧。”
江郁:“终于能当你的‘病号’了吗?”
楚文禾当下就知道这人没事了。
“……滚开。”
“我没骗你,是很痛。”江郁的手从桌子下面伸过来,落向他的腹部,“我花了好长时间‘解决’。”
“……”
江郁:“有好好想着你的样子呢。”
楚文禾:“——!”
救命啊老天爷,为什么开会中途要休息啊!
……
……
会议还制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宁辰在当晚整理材料,打算转换思路,把以往的科学手段收一收,配合楚文禾的安排。
助手敲门,带来一份申请书,说:“谢雨和羊元洲听说实验有进展了,想来看看omega们。”
宁辰收回看光屏的视线,“替我回绝了吧。”
“好。”
助手正要出门。
“等下。”宁辰抬起一只手,思索了几秒,“不光是他们,从今天起,没有我的许可,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到科研部来。”
接手omega们几年了,这是他们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
……
接下来的几天,楚文禾每天拿素材进实验室教omega们筑巢,研究员们路过,感觉隔离区已经从禁闭室变成托儿所了。
omega满足于学到新鲜的花样,有的喜欢颜色鲜艳点的,有的喜欢特殊的装点品,为了有充足精力筑巢,饭也愿意多吃些了。
一切貌似在顺利进展着,楚文禾那天照常结束,回休息室的路上收到江郁的消息。
【江郁:这几天闷坏了吧,带你出去散散心?】
楚文禾想说还好。
不过看到这消息时还挺高兴的。
以及,他发现自己越发能理解江郁的工作性质了,真就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放完就干别的去了。
楚文禾换了身便装出去,今天袁兵没来,他坐上副驾驶:“你是真不关心那些omega啊,还有工夫出去玩。”
江郁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
楚文禾不是乱给人扣帽子,他越发怀疑江郁找他帮忙就是单纯见宁辰的进度卡住太久了。
“因为他们是omega?你会因为他们的能力比不过alpha而瞧不起他们吗?”
“我是瞧不起他们。”江郁后撤拐弯,手臂落向方向盘,“不过这与无关性别,我可是个公正的人呢——omega也好、beta或是alpha也罢,做了恶心事的人我都瞧不起。”
楚文禾托腮,“可我觉得在你心里,人是标了价格的呢。”
“怎么突然这么说?”
江郁看他。
“比如,你在咖啡厅给了赵淼五十万。”楚文禾翻旧账了,他歪头看着江郁,“怎么就给我留了件风衣?”
江郁笑说:“可那件风衣值七十万呢。”
楚文禾:“……”
几天没见,许是光和不会说话的人在一起了,今天阳光又好,楚文禾一路说了好多话,完全没注意车在往哪里开。
他以为散心无外乎就是去餐厅或商场。
楚文禾:“对了,你怎么突然今天约我出来?”
江郁:“因为我接下来的几天要出差。”
出差?
楚文禾以为是元帅府的任务。
江郁:“听说过数字未来时装周么,我要去看看。”
“??”
楚文禾脱口而出:“你这不是不务正业吗?”
“哪有。”
江郁看他,“这是我的正业啊。”
原来参谋长那个身份才是副业吗??
楚文禾说不出哪里怪,反正就是怪怪的,不过他有更多的顾虑,上次发热被抑制剂压住了,如果可以,他不希望alpha离开太远。
倒也不需要太近,偶尔能和他待在一处也是好的。
楚文禾闷声:“去多久啊。”
“半个月吧。”江郁说,“干嘛,舍不得我啊?”
楚文禾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了。一周筑四个巢,简易复杂的交替,简易的两件衣服,复杂的五件衣服,一共是二十八件衣服。再有饰品十六件,选址的地方最好在江郁的家里……
“喂。”
alpha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文禾回神,忽然留意到江郁的这件开衫薄毛衣不错。
咕哝。
喉结滚动两下。
“走之前给我些衣服吧。”楚文禾毫不客气,“你身上这件我也要。”
江郁停下车,“可以啊,不过到时候你得自己来脱。”
楚文禾瞥开眼不理他,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沿途树荫遮住的建筑物,他看向窗外,“我们去哪儿?”
咔嚓——
子弹上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楚文禾:“——!!”
江郁把枪退了壳,丢给他,“射击场。”
“可我不会射击。”
楚文禾慌忙接住,低头看着那把枪,指缝凉飕飕的。
“我知道。”
江郁打开车门,“我教你。”
第102章 真相
休闲射击场一点都不休闲, 气氛冷漠到快冻住。
场馆内有多个射击台,射击靶周围贴着黑黄色的安全警告标识,身材劲瘦的alpha们面无表情, 拎着枪从枪台走过射击道。
休息区。
楚文禾刚换完衣服, 江郁上半身只剩贴身的黑色薄毛衣, 给了他一把22口径小型手枪。
“后坐力很小,适合初学者。”
楚文禾知道,和这种人出来, “还没做准备”肯定无法成为怯场的理由,因为对方开口了, 准备肯定就完备了。
江郁把他领到距离很近的射击台, 给他戴上耳罩、护目镜和手套。
楚文禾拿着枪。
这一套装备上来, 靶环的圈看着眼晕,他压力更大了。
回头看帮他整理衣服的江郁,“我感觉有点不成呢,我是不是苦练半年也很难出成果?”
江郁:“这是当然的了。”
“……”
楚文禾表示他只是想求个安慰而已。
“你以为‘出成果’是拿着枪打就能练出来的么。”
江郁从身后掂量他细软的手臂, 喃喃道:“没有控制手部肌肉力量的身体素质, 没有支撑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的心肺耐力, 也没有维持各种姿势的协调性……”
“够了!!”
楚文禾挣开他, “那你还整得像个事似的?”
江郁:“你放心好了, 我一开始就对你没有很高的期待。”
楚文禾:“???”
……
射击台传来接连的枪声, 楚文禾感觉自己还成,起码开了几发就适应了子弹飞出瞬间的震动, 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楚文禾摘掉护目镜,回头问:“怎么样?”
“……”
江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通常打几下找找手感, 靶子就不至于打空成这样。人体描边的技术不错,打的都是不痛不痒的地方。如果那个人形靶子是活的, 此刻已经在吱哇乱叫求给个痛快了。
楚文禾有点不乐意了。
不提前说好就把人拉到这种地方,嘴上说着不期待,说着让他随便打两下试试手感,却露出这般一言难尽的表情。
“那你说要怎么打??”
砰——!!
人形靶一个仰身掀倒了出去。
滴滴滴……
[10环:靶心]
全新的靶子翻上来了。
江郁:“就是这样……”
楚文禾:“能再稍微具体一点么。”
“我刚才说不抱期待,是因为你不需要打中靶心。”
江郁把枪塞回他手里,从身后环着他,握着他的手,把枪缓缓移向靶子,“射击场是找乐子的,放到现实中,你能打中这几个区域就行。”
砰——!
砰、砰、砰——!!
楚文禾眼看着人形靶的头、胸、腹和大腿各中了一枪。
要这么看,只要不是打中胳膊和小腿就行了。
“子弹在人体留下的创道是弹丸直径的数倍甚至十数倍。”江郁目视前方,幽幽说,“你不用像电视剧里那样打中心脏,但凡胸腹任何地方中弹,人会死得很快。大腿也是一样,那里有动脉。”
楚文禾颈椎僵硬着回头,“那你打金助理的时候……”
作为人质确实没有挑剔的立场,不过当时那人的脑袋就在自己斜上方,猝不及防就炸了。
“他手里也有枪。”
江郁说:“打不中让他瞬间失去意识的地方,你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
“所以。”楚文禾问,“为什么心血来潮让我学这个?”
江郁:“怕你遇到危险。”
……
……
元帅府对公民持枪管控严格,楚文禾离开射击场是拿着江郁给的那把枪,还有点担心程序问题。
后来了解到,他当前在科研部接触机密的级别,已经到了可以申请持枪的条件,能不能拿到手在于申请书和各种材料。
江郁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很会写申请书。
接下来的几天,楚文禾往返在科研部和射击场,江郁飞去参加时装周的筹备,却再次背着元帅府的合同把袁兵留给他了。
宁辰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从前住在科研部客房的楚文禾变成去江郁家过夜了,江郁在的时候不去,如今那公寓空空如也,反而叫不回来了。
不过楚文禾在治疗omega们时提到过一个筑巢概念,那就是选址。
有条件的话,不光是巢的素材,巢搭建的地方也关系到omega的喜好和心理状态。这是楚文禾分析乌铭时说到的——那日在监控中,乌铭学楚文禾筑巢,把第一个巢穴筑在电视机旁边,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电视机不同于衣柜、床角等地方,它会发出人类的声音,靠着它,会给omega有人陪伴的感觉。
这件事在后来也得到了反复的证实,隔离区的收音机、有声小说阅读器旁边,都是乌铭优先选址的地方。
实验室期待有乌铭之外的人醒来,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任何迹象。
楚文禾说这和omega自身对alpha的依赖程度有关,越需要巢做替代品的omega,越需要大量的巢得到安慰。
乌铭的情况,想来是原本就对alpha的需求度比较低。
……
楚文禾照常下班回江郁的住处。
算好了一周三个巢,才没过几天就筑了五个,客厅三个卧室一个衣柜一个,他毫不怀疑江郁回来会吓到。
一连几日,楚文禾都没有睡过床,他睡在巢里,等待着alpha回来。
之前人在科研部,江郁也不会频繁过来找他,但alpha就在随时可以见到的地方,这种心理暗示对楚文禾这样的omega很重要。
楚文禾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翻过数字未来时装周的官网。
时尚品展览的圣地,尤其是omega通类作品报名的大热门,每三年举办一次,它设立之初是持股近七成的富商为父母金婚做庆祝用的。
那对老夫妻,omega生前是设计师,alpha还活着,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两人的结合,就是alpha用最擅长的编程写了一串密码告白的。
主题的“数字未来”中的“数字”,就是在向那串密码缔造的爱情致敬。
其实自从omega离世,alpha老头子伍德就对时装周没什么兴趣了,每次来都板着脸拄着拐当吉祥物,然后把各通类大奖颁给获奖者。
楚文禾隐约知道,江郁去那里意味着从此开启了omega服装设计的道路。
得不得奖倒是其次,楚文禾看伍德这老头面相挺凶,但愿江郁别去招惹这老头,再把人家老爷子气出好歹来。
嗡……
【程玉:你最近也没和江郁联系嘛?】
楚文禾切换聊天界面。
【楚文禾:没法联系。时装周的作品公开前要保密,服装设计师和团队都不能和外界联系】
但时装周自己安排的摄像师可以随时出入宾馆,通过官网、官博发出来。
【程玉:好多omega模特啊!他肯定会被盯上的!![图][图][图]】
楚文禾好不容易都把这事忘了。
江郁去时装周纯纯自带流量,一个混惯了alpha时装设计领域的设计师突然现身,都很难说是谁给谁助势了。
就官方传来的那些照片和短视频,虽说江郁状态不错,媒体多次拍到他带着笑容和团队交涉作品的样子,楚文禾竟感觉到了前夫对无效社交的不耐烦。
江郁离开的几天,楚文禾把汤博更新了。
人联系不上,汤博每天疯转的消息看一看,大概也能知道江郁在干什么。
但汤博的话题楼有点不对劲,最近多了些奇怪的帖子,在扒他和江郁的关系,扒他为什么在江郁“结婚”后就没有流量了。
楚文禾看到了几个说话不太客气的理中客。
无外乎是说他成为了“弃子”,说他费尽心机斗倒许今,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时装周的记者甚至专门去采访过江郁,楚文禾看到那条视频,江郁抬手拒绝了这个问题,没有给任何回答。
楚文禾知道江郁的用意。
之前汤博只发了单人的戒指也是同样的意思。
两人的关系还没确定。一旦公开,不管未来如何,和江郁的关系都会作为浓墨重彩的一笔留在有关他的话题中。
只是这样,江郁回避记者的态度又让媒体YY起许今的经历来。
任凭外界吵得声破天,许今的团队各种操作,江郁也是始终没有回应过。
楚文禾看到了几条实时更新的汤博。
【网友204838:快别闹了,江郁既然承认结婚,如果omega是苹苹,他怎么会拒绝记者那么干脆呢】
【一颗脆桃儿:所以苹苹到底是哪里来的啊?是谁要捧他?】
【茉莉:他比许今聪明,知道如果继续跳,就会被打脸到再也火不起来的地步】
楚文禾关掉通讯器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
白天累得很。
不明真相的人混在流言里,这种消息看看也就得了。
嗡……
光亮刺激得他眯眼。
这次的消息是来自聊天栏的。
【柳冬炆:明天晚上有时间么,我有话想对你说】
……
……
3月初就陆续有元帅府的内部消息传出来,说共协申请了废除75%浓度信息素法令,这事连作为最大受益者的omega群体都不敢相信。
海报飘得到处都是,关注这事的人不少,但更多的声音在说这是共协在造势,想把柳冬炆这个第一位omega会长推上神坛。
事实上,没有人相信柳冬炆真的能办到。
就算换位思考一下,他们都想不出柳冬炆到底图什么。
午夜酒吧。
袁兵把车停在羊波湖旁守着。
楚文禾上次和柳冬炆单独见面还是给阿尔法送生骨肉的那天,如今阿尔法都抱得美人归,天天等着狗崽子降生了。
“我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是那次枪伤的后遗症么。”
“别人见了我都是问法令废除的事。”
柳冬炆手边摆了杯啤酒,“就你问的是这个。”
楚文禾试探:“是要切除腺体么?”
“对。”
柳冬炆大方点头。
楚文禾自己是医生,多少明白点腺体受伤的后遗症对omega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好说“反正你一直打光棍”,想来想去,就一句安慰:“这样就不会有发热期了,以你的身份,也不算坏事吧。”
“……”
柳冬炆沉默了好久,“文禾,我以后筑巢就没用了吧。”
楚文禾一怔,他没想到柳冬炆的重点在这里。
“是的。巢是alph息素的替代品,没有了发热期,就不用再筑巢了。”
闻言,柳冬炆僵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对了文禾。”柳冬炆拿出一份活页夹,“我今天叫你出来,是想把这个给你。”
活页夹的表皮没写任何字。
楚文禾大概能猜到:是213事件保存在柳冬炆手里的证据。
“omega们还没完全醒过来,不急。”
楚文禾说:“你明天就要宣布法令的修改结果了吧,那么忙还出来见我。”
柳冬炆含糊说:“啊……早点给你也好,拖起来没完没了的。”
午夜酒吧营业到凌晨,今天的生意不太好,暹罗也不怎么在意,早就在准备明天调酒用的材料了。
楚文禾犹豫不决。
他想问那些恐吓信的事。
“明天的安防没问题吧?我看那些信不像是恶作剧。我听江郁说,尹怀宁当年也收到过……”
一听到这个名字,柳冬炆仰头喝啤酒的面容扭曲起来,放下酒杯时,摆了摆手。
“那个人啊,就是只会牺牲自己的老好人。”
楚文禾感觉到空气中的微妙气氛,“杀他的凶手,还没有抓住吗。”
柳冬炆点点头。
……
……
柳冬炆想起十几年前,刚处理的伤口迸裂,发热期也提前了。街上人来人往,他坐在雨中的台阶重新缠紧绷带,一把雨伞出现在他的头顶。
他看到尹怀宁,就想到alpha们要把信息素的责任全部归到omega身上。而共协,从来就是同流合污的地方,不会因为这个新上任的会长有任何改变。
尹怀宁说:你怎么总是伤痕累累的。
他说:你与其在这里假惺惺,不如做点共协会长该做的事。
尹怀宁说:你能帮我么。
然后留下那把厚重的黑伞,离开了。
柳冬炆没信,当然也不会真的去帮忙。真正帮了忙的是宁绅和江蓦,这事还间接导致江蓦和家里的alpha老婆生了嫌隙。
民间只看到75%浓度信息素法令的无情,却很少有人知道,它已经是三个alpha经过了一番血斗争取过的版本。
尹怀宁被刺杀的前一天给他发过消息:接下来的路,你会陪我一起走吧。
后来,柳冬炆知道,尹怀宁那一家子都是差不多的性情,alpha面对omega的优越感是天性,尹怀宁没有那样,是家庭教育的结果。
就拿小侄子的事来说,哥嫂主动搬去了海外,尹怀宁一方面内疚,一方面又知道元帅府选拔这批omega花费了多少人力,还有许多关系到整个城市安危的任务等着这批omega去做。
所幸,omega们在肖克的训练下,也取得了不小的功劳。
柳冬炆觉得尹怀宁混不了元帅府,又有点自私地想:他们需要alpha的群体里有一个这样的人。
直到那声枪响过后,尹怀宁再也没醒过来。
……
……
午夜酒吧外面下起细雨。
斜着,
打在了玻璃窗。
柳冬炆带来的黑伞还插在门口的雨伞架。
楚文禾问:“所以,你在监察部多年是为了这件事吧。什么都没有查到吗?”
“查到了。”
柳冬炆笑着说:“查到太多了。我从没见过那么‘该死’的人,不算民间的极端分子,光是alpha高层内部安排刺杀就有24起。查出来的结果就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
柳冬炆都不敢回想,他的大半辈子,都耗在追查这件事上了。
尹怀宁从决定干扰法令执行,就做好了被alpha集体排斥的觉悟。柳冬炆一路走到底,查遍了所有能查的alpha,自己差不多也遭遇了相同程度的刺杀,都没能找到那个结果。
柳冬炆摸着杯沿,语气中颇有埋怨:“他死得那么快,也没告诉我还得罪过什么人。”
用血写作的恐吓信,字字事关法令,怎么看都是因为尹怀宁出手干涉了那件事。
柳冬炆知道,刺杀高层不容易,弯弯绕绕,总有说不清的东西。
比如肖克就曾在理论课教过那些omega:
想要在刺杀行动中脱身,前期工作很重要。
假设高层A掌握了我们的重要情报,你要刺杀A,就不能让对方的人认为A是死于那些情报。
你可以看看A得罪过什么人,有没有生活作风问题。如果他流连风月,服用过量药物导致精尽人亡,就是最适合他的死法。
只有对方的人不知道A到底死于什么,你们才有安全撤退的机会。
柳冬炆去慰问时还旁听了那节课,别说omega们听得入迷,他这根老油条都觉得“受益匪浅”。
……
……
雨已经越下越大了。
天色浓重。
暹罗收了外面的广告牌,出去探了个头,就淋湿了。
“我知道,把证据交给江郁或许是正确的。”
柳冬炆看着见了底的啤酒杯,“文禾,你可以说我偏执,说我愚蠢,可我实在没办法相信任何alpha。”
楚文禾想起柳冬炆第一次来到诊所,当时还不叫顺心诊所,简陋的楼外有张手画的海报,是关于筑巢的。
柳冬炆是来治伤的,却也成了第一个花钱学筑巢的客人。
他以为,柳冬炆是为了熬发热期。
如今想来,从一开始,他就没看懂柳冬炆。
楚文禾沉了口气,“我一直以为,巢最大的弊端,是omega筑起它时还会想起从前的alpha。”
挥之不散的信息素味道,让许多omega宁可去买高昂的抑制剂。
柳冬炆缓缓抬起沧桑的脸,看向了他。
楚文禾温柔笑道:“我没想到,还会有为了留下那个味道去筑巢的omega。”
“是的。”
柳冬炆有一丝被小辈看穿的无奈,也露出释然的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想他。”
……
楚文禾没带伞出来。
印象中天气预报预告了要下雨,他看到过,心不在焉的,出门给忘了。
柳冬炆从雨伞架取出那把黑色的伞,把它撑了起来,它材质很好,但也已经很旧了。
“袁兵在那边吧。我送你过去。”
第103章 热搜
楚文禾踏着雨水走, 柳冬炆的伞偏到了他的肩头,他被那伞遮得严实。
柳冬炆问他:“忙完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吗。”
楚文禾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也不必多想。
不管是袁兵鼓励他把筑巢技术推广的鼓励, 还是柳冬炆的经历, 都让楚文禾越来越意识到,过于在意omega们怎么看待巢,只会阻挡需要它的omega得到帮助。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楚文禾说:“我想办个学校。”
在科研部唤醒omega们的经验也会成为以后的助力。
柳冬炆没说话, 把伞柄夹在肘腕,摸出钱夹拿了张信用卡塞给他, “拿着。”
“不用了。”
楚文禾下意识拒绝, “我已经得到了你太多的帮助了。”
开诊所的钱和买房的钱刚还上没多久, 都是他和程玉小火一把之后存下的积蓄。柳冬炆当初说是给送给他们的,程玉口嗨说赚到了,还是跟着他积极干活把空子填上了。
楚文禾见柳冬炆执拗,敷衍说:“实在不行, 我会去问江郁。”
“他算他的, 我算我的。”
柳冬炆所幸把卡塞进了他的口袋, 嘟囔说:“你好好干, 想怎么拼就怎么拼。这事儿别用那个狗alpha的钱, 免得给了他说三道四的权力。”
“那我先收着了……”
楚文禾从没把这事当成短期能实现的, 他也知道柳冬炆这人做了决定牛也拉不回来,于是说:“那就和以前一样, 我会还给你的。”
柳冬炆停顿了一下,笑着说:“好。”
到了袁兵停车的地方, 柳冬炆又叫住了他:“文禾。”
拉开车门的楚文禾回过头,“你怎么回去?我让袁兵先送你吧。”
“不了。”
柳冬炆四处看了看, 催他上车,说了句很突兀的话:“感谢老天爷保佑,你比我运气好,如果江郁是真的爱你,你会一生平安幸福的。”
……
……
第二天的汤博注定是无眠之夜。
气氛炒得比过年还热闹,alpha用户集体噤声,beta用户照常吃瓜,omega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狂欢。
元帅府正式签发《关于废止信息素浓度判定责任划分条约》,柳冬炆于当晚登台未都大学兼松讲堂直播演讲。
三年一度的“数字未来时装周”,连凭借一众alpha服装获得过大满贯的服装设计师,也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站到了omega通类的赛道上。
一切似乎都预告着omega们将迎来真正的“春天”,omega等待夜幕降临,已经有小孩儿点起了绚丽的手拿烟花。
楚文禾还待在江郁的公寓,他关掉窗户,在江郁居家办公的椅子上筑了个巢,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柳冬炆留下的活页夹。
一张文件纸写了一串网址和密钥,其他的是照片,当年omega被发现昏迷的地方,进行过详实的拍摄记录。
不难怀疑,这几张照片是柳冬炆单独保存的,没有上传过任何地方,可能连江郁和背后的元帅府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楚文禾放下照片,先登陆了网址。
那里面有一连串的活页夹,应该就是江郁惦记了挺久的“证据”。
楚文禾顺着点了一遍,想看看活页夹里面大概有什么,点到第四个文档时,他看到了一个用羊元洲的名字命名的文件。
手指稍微一僵,他点了进去。
是几段数年前的录音。
楚文禾戴上耳麦,播放了那个文件。
羊元洲平静的声音回响。
【……我们成功刺杀了FGK356号人物,拿到了他们贩卖信息素的证据。后来,我们分成两个小队撤离,我们遇到了暴风雪……】
【我在的那个队伍比较顺利,一路上,我们搭建了很多防寒的设施,沿途能用到的东西我们都拿来用了】
【另一个队伍吗?另一个队伍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找到了一截废弃的火车,不知出了什么事,火车落下了数米高的坡道……】
【我多么希望自己也在那里,我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会阻止它出事故……】
楚文禾抬起头,因为陷入思考而表情呆滞。
看来213小队死亡的那些人是遭遇了事故,活着的,是羊元洲在的队伍。
那柳冬炆拍的照片就是……
楚文禾把它们捏在手里挨个翻,就是羊元洲口中、omega们为了防寒沿途临时搭建的设施。
这些东西关系到213事件的真相,柳冬炆却根本不敢把它们交给元帅府的alpha们。因为正如江郁所说,omega们已经失去了价值,或者说,拯救他们要花费的金钱和精力,超过了培养新的一批omega。
政界的alpha们也没有为213事件站台的立场,难保这群经历过高度训练的omega不会聚集到柳冬炆身边形成摧毁现有格局的螺旋,亦或是直接成为下一个柳冬炆。
楚文禾缓过神来时,腿已经麻了。
麻得浑身发凉,感觉长在凳子上快走不动的那种。
今天暂且看到这里吧。
楚文禾关掉屏幕,把身上alpha的衣服裹了裹,在昏暗中看向活页夹。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柳冬炆把文件给了他,是不是意味着柳冬炆既不信任alpha,也不会再信任omega了。
继而,他想到了柳冬炆对那些恐吓信的无视。
连他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场刺杀的预告,信里明明白白写着尹怀宁的名字,柳冬炆追查此事多年,怎么会完全不对那些信做处理呢。
那不是傲慢自大,似乎是在说:我等你十几年了,我真怕你不来。
……
……
袁兵把车停靠在江郁的公寓附近,江郁走之前只嘱咐了他一件事,保护好楚文禾的安全,不要让楚文禾单独出行。
嗡……嗡……
袁兵接起通讯器,“喂。有什么吩咐吗。”
对面传来楚文禾焦急的声音:“去未都大学!快去阻止柳冬炆登台,有人要刺杀他!”
袁兵惊愕,很快压住情绪:“是不是先通知共协比较好?”
楚文禾飞奔着跑出来,拉开车门:“不行,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几十年了,柳冬炆不愿意再次和真相擦肩而过,这一次,柳冬炆不再相信任何人。
如果身边有信任的人,柳冬炆或许可以让他们布下天罗地网,可柳冬炆也知道,这个寄了恐吓信的人能接触到系统内部,或许就藏在自己身边。
柳冬炆知道自己会死,才会赶在今天之前把法令废止。
或许柳冬炆还在想,能和尹怀宁以同样的方式死去,留下第一位omega会长死于刺杀的重磅新闻,留下全新的调查证据……
然后呢?
谁能为柳冬炆做接下来的事?
楚文禾忽然想到,柳冬炆选中的人就是自己。
但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他的力量太渺小了,只是这个计划的一环,或者叫导火索比较合适——柳冬炆希望这件事走进他的心中,继而让江郁全心全意成为调查真相的助力。
一定要这样么。
是什么驱使了柳冬炆做出这么极端的选择。
袁兵的车急速驶向未都大学,楚文禾仰头靠住座椅。
大概是因为腺体受伤,再也不能筑巢,不能回忆起那个人的味道了吧。
“您先休息一会儿吧。”
车内的后视镜,袁兵看到楚文禾放下通讯器闭上了眼。
袁兵再次看向副驾驶座亮起的光屏。
汤博在十分钟前已经因为一条消息炸开锅了。短短两个关键词,注定要在今夜燃起硝烟。
【#江郁前妻 苹苹】
嗡……
刚闭上眼的楚文禾在一阵语音电话的震动中醒了过来。
他拿起通讯器,皱眉看着上面的名字。
肖克。
楚文禾心一横,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传来肖克的声音:“你这小omega最近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还是得罪什么人了。”
楚文禾:“?”
对面的背景声音嘈杂,肖克像是走在大街上,临时给他打了个电话。
楚文禾还不知道这人怎的那么突兀。
可肖克没多解释,只说:“我对你在做什么没兴趣,不过,有话你或许用得上。”
楚文禾:“什么。”
肖克:“专心把那件‘不得了的事’做下去。”
嘟嘟……
电话切断,只剩忙音。
……
……
数字未来时装周现场。
模特们急匆匆在后台换装,身形娇小的女omega拎着比自己大两倍的厚重裙摆跑过化妆间。化妆师和发型师围绕着模特,造型师在进行最后的调整,确保每一件作品都能完美呈现。
灯光、音响到场地布置,无一不在紧张有序地准备之中。
到了今日,不少设计师的作品已披露在官网。
观众席上,时尚界的重要人物、媒体记者和时尚爱好者们在交谈,颁奖典礼还未开始,摄像师把最多的镜头给到了前排的江郁。
翻遍过去江郁在各大时装周的镜头,都没有看到过今夜这般用心的装扮。
江郁那身质感细致的晚礼服让人不由得把目光聚焦过去。
袖口的真丝纽扣,胸襟随打光若隐若现的手工刺绣,翻领奢华的缎面与哑光的主面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江郁低头看通讯器,几个小时前信号已经可以进来了,竟然没有半点楚文禾的消息。
“真的不打算看直播么。”
江郁喃喃。
……
后台还在进行着最后的评选,他们不得不再三斟酌。评审员从三十岁到六十岁,代表了各年龄层的判定,都在对江郁交上来的这件作品焦头烂额。
回顾江郁以往的作品,即便是评价最高的那几件,也是以低调衬出奢华的风格。
而这次的作品,极富情绪感,像是把许多元素都完美组合在了一起。
此刻,这件作品就穿在年轻的omega模特身上。
面向男omega的时尚创意西装,融合了虚幻未来主义的高科技面料,三条拉链在袖口打开,随着模特走动,微型LED灯在环境光线中展现出类似稻田随风摇曳的视觉效果。
生机勃勃的绿色,从嫩绿到深绿,是禾苗。
很好,这怎么看都是件完美的作品,可唯独没有扣住主题。
未来他们确实看到了。
可这件作品,从头到尾没有“数字”。
评审员们相互看了看,都摇摇头,很遗憾,就算流量的热潮涌入了时装周,他们也不能为了噱头把omega通类的大奖给江郁。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alpha伍德,依旧如同三年前那样拄着龙头拐,一脸严肃坐在后台最尊贵的位置上。
他已满面皱纹,咽口水时喉结带动尽是褶皱的皮肤,但目光仍同鹰隼。旁边的股东、也就是他的儿子还在半蹲着哄老爷子开心一下。
评审结束,工作人员示意omega模特可以去准备走梯台了。
正当模特小心翼翼从伍德身旁走过时,老爷子忽然盯住了他,“等等。”
模特吓了一跳。
后台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静止了。
伍德撑着龙头拐直起身,“去把这件衣服脱下来给我。”
……
前台的主持人接到一张纸条,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开场还有几分钟,没想到后台竟然出了麻烦。
时装周的会场响起主持人的声音:
“很抱歉,由于omega通类作品的评选结果尚未确定,请稍候片刻。”
“工作人员会为您服务,等待期间,您可以随时出入会场。”
“我代表主办方,再次为评选中出现的问题表示歉意。”
摄像师任务艰巨,毕竟直播已经开始了,他只能把更多的镜头给向江郁。当他刚把镜头移动过去,正好拍到江郁在看通讯器。
会场已经有人在活动了,江郁也没有停留在座位上,反倒是快走几步出了会场。
……
……
同一时间。
夜幕下的未都大学。
柳冬炆穿着崭新西装,接受了校方赠与的、刻着共协蓝白徽章的奖章,走上聚光灯照射的演讲台。
未都大学是除了元帅府直属军校外最具影响力的大学,就在几年前,迎来了第一位omega校长,也开放了对omega的招生。
听闻法令废除,校方一日间收到了各界祝福和捐款,许多omega都纷纷发来消息,庆祝这足以改变历史的一天。
柳冬炆无疑是亲民的,这种热情让共协的工作人员们头疼。
元帅府配置的安防和警备,被柳冬炆以害怕吓到学生们为由轰到外面去了。
“我非常高兴能来到这里,和你们分享我的经历。”
柳冬炆放下了助理准备好的演讲稿,“你们或许听说过我的很多事,它们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但我想告诉各位omega的年轻人,不是只有成为我这样的人,才是omega通往人生巅峰的道路……”
……
会场内位置有限,外面的聚起了大量的omega,学校今日开放了校园,甚至不是未都的人,也可以进来听柳冬炆的演讲。
袁兵护着楚文禾挤过人群,亮出工作证,在警备惊愕的目光中通行无阻。
楚文禾加快脚步。
残阳夜色,如同笼罩了一块沉闷的画布。
校园的广播响起柳冬炆的声音:
“我也是omega,我当然也会因为发热期而困扰。每个人都希望有尊严地活着,我们面临的困难永远比alpha和beta要多。”
“共协不能替你们去承受苦难,也理解你们选择度过发热期的个人选择。我们会尽可能提供更多的方式,比如,我们已经培训了上百名alpha志愿者,开放了报名系统。元帅府的科研部,也即将有新的抑制剂发行。我也呼吁各位,正确看待项圈的作用。”
“我个人而言,对我影响最大的,其实不是以上这些。”
“我想感谢一位教会我筑巢的医生……”
……
楚文禾的心脏砰砰直跳,当初柳冬炆担心来诊所的目的被人知道,却在筑巢被污名化的当下,选择坦然面对了它。
他又听到柳冬炆说:
“巢,是我们保护自己的又一种方式,你们只需要保护好自己,不必在意它背负了什么寓意、它是不是别人眼中取悦alpha的工具。”
“诚如你们看到的,我也实在没有强行为它站台的必要。”
“毕竟我也不会有alpha。”
偌大的讲堂被柳冬炆的幽默感染,传来了omega大学生们此起彼伏的笑声。
……
楚文禾眼神坚定,边走边对袁兵说:“我们要把他从讲台上拉下来,你进去就直接这么做。”
袁兵默默跟着,他很少看到楚文禾露出如此焦急的一面。
“可是,这个机会对柳会长来说很重要。”
楚文禾:“那也要活着!”
“您等一下。”
袁兵叫住了他,亮出准备好的枪盒,“如果、您能信得过我的话。”
……
谢雨没上过大学,也不太了解校园长得什么样子,过去执行的任务,也没有要在校园里动手的。
他花了几天的时间来散步,把这些外形很像的建筑物看了一遍。
兼松讲堂周围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食堂楼顶人太多,图书馆假日不休,监控似乎也不少。最终,他选择了现在这个地方。
纪念台。它比兼松讲堂高些,供着为学校做出巨大贡献的人的雕像。
从这里往讲堂看去,几乎看不到里面,但有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一扇根本打不开的方形窗口坏了半截,正好够他看清讲台的全貌。
羊元洲说,如果柳冬炆死了,楚文禾也会一蹶不振,就算元帅府动了推楚文禾来接任的心思,以楚文禾的心智,也必定掀不起水花。
谢雨一时间有点搞不懂羊元洲要对付的还是不是柳冬炆。
只几秒钟,他就再次做好匍匐的姿势,从瞄准镜里看向了柳冬炆。很巧的是,校园来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柳冬炆还戴了一枚反光的奖章。
谢雨觉得该动手了。
他沉了一口气,手指慢慢压紧扳机。
……
……
砰——!!
一声枪响划破了天空。
由于聚集了太多人,广播的声音又大到满校园都是,除了兼松讲堂里发出惊叫的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校长震惊到几秒钟没反应过来,还是几个教授先冲了上去。
共协的人刚缓过来,急忙拨开人群去扶——
柳冬炆胸前浸满了血水,人却还是清醒的。
“那边——”
柳冬炆不顾逐渐消弭的意识,指向那扇碎了的玻璃,“去追——!!”
……
讲堂外的楚文禾捂着心跳一直弱不下来的胸口,他颤抖着手接起袁兵的语音。
“怎、怎么样了。”
“他跑不了多远,您先去讲堂里避一避。”
袁兵收起枪架下了天台,“我打中了他的手,他的枪也掉了。”
楚文禾:“那大佬他……”
“我不知道。”袁兵边快走张望边说,“那个人瞄准的是会长的头部,他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没有因为被我打中影响瞄准,但子弹震动还是破坏了原有的弹道。”
楚文禾就在兼松讲堂周围,他挂掉语音四处看,忽然注意到一抹狼狈的身影。
那人捂着手绕到了讲堂后面的树荫,楚文禾咽了咽口水,没敢再出任何动静,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此刻,楚文禾摸到了背包里的那把枪。
讲堂内乱成一团,讲堂外的楚文禾大脑一片空白,他绕过讲堂一看。
那人离开树荫,背对着他靠在了墙上,子弹穿过手的感觉显然不好受,还在用撕碎的裤腿专心处理伤口。
楚文禾看了看手里的枪,咽口水。
袁兵没有击毙他,是兼顾到了救援柳冬炆和留下真相,如果杀手死了,柳冬炆可能再也不会知道刺杀尹怀宁的原委了。
可是……
楚文禾捏久了那把枪几乎要眼晕了。
半晌,楚文禾哆哆嗦嗦收起枪,捡起了墙沿的一盆庆祝法令废止的白菊。
……
……
十分钟后。
楚文禾跟着袁兵坐上了救护车。
袁兵:“呃……”
楚文禾低着头没说话。
柳冬炆昏过去了,谢雨也昏过去了。
柳冬炆被子弹打中了上胸部靠近肩膀的地方,又有奖章挡了一下,可能需要紧急手术,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倒是谢雨,被花盆重击后脑,还在抢救。
袁兵憋了半天,说:“您做得非常出色,您……很勇敢,参谋长知道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不过,此刻的楚文禾也顾不得尴尬,他担心柳冬炆的枪伤会因为腺体的旧伤影响手术,也担心柳冬炆醒了以后见到谢雨会发疯。
追查了十几年,刺杀者竟然会是omega。
虽然还不能排除模仿犯的可能,但楚文禾深知这会给柳冬炆带来多大的影响。
楚文禾问袁兵:“有没有什么办法?”
袁兵思索片刻说:“可以先联系情报部的吴新把谢雨扣下。他们部门有优先审问犯人的权力,共协也不能干涉。”
楚文禾:“可是这么大的事……”
袁兵已经拿出通讯器拨号码了。
“喂,吴部长吗,请您安排一些人到中心医院。柳会长遇刺了,我们抓住了刺杀他的人。这个人还不太方便公开身份。”
吴新:“柳冬炆那边的事吗?我们要出面干涉的话,逮捕令的申请最快两个小时。”
“不需要逮捕令。”
袁兵脸不红心不跳,“这是参谋长的意思。”
吴新:“好,我知道了。”
语音挂断。
楚文禾小声问:“你这样会不会丢了工作?”
袁兵:“为什么?”
“……”
楚文禾:“万一他找江郁确认怎么办?”
“没关系的。”袁兵说,“这的确是参谋长的意思。”
楚文禾愣了一下。
袁兵:“他临走的时候说,只要您不做伤害自己的事,不管捅了多大的娄子,先往他身上赖就行。”
*
救护车一到中心医院,谢雨就被吴新的人截胡带走了。
楚文禾站在幽深的长廊,白瓷砖反射得刺眼,他眼看着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推着柳冬炆进了手术室。
很快,手术室出现了“手术中”的字样。
中心医院直属于元帅府,对柳冬炆这样身份的人自然有备案,不会出现找不到家属签字就不进行手术的情况。
这是万幸,因为柳冬炆早就没有家属了。
楚文禾去天台透了透气,不知道柳冬炆的演讲内容有没有在汤博传播,他有点担心柳冬炆作为共协会长提筑巢的事会引起风波。
等他打开汤博,当时就被一条压在#柳冬炆遇刺和#数字未来时装周颁奖词条下面的内容吸引了目光。
#江郁前妻 苹苹
后台挤满了质疑和谩骂的私信,有人扒到了他这个压根没发过一条动态的汤博号。
原来汤博已经发酵好几个小时了,到处都是在讨论这件事的人,连路人都忍不住来围观。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爆出来?时装周的流量那么香吗?
——这热搜有多闲,柳冬炆遇刺了不知道吗?
——所以,是这位前妻被甩了以后才发奋图强学筑巢的?还来吃筑巢的红利?这不是媚A是什么??
——我看到时装周会场外的大楼了,全都是在等江郁的记者!
——幕张展览会的历史要重演了??
……
楚文禾翻着一条又一条消息,他点的很快,却赶不上它们刷新的速度。
换做平时,楚文禾可能会一笑了之。
脑子里还回响着肖克的警示,他也深深知道这可能是背后有什么在运作的结果。这股力量催发了网友的愤怒,形成了一股想让他下跪的力量。
楚文禾人还在天台,夜风吹起了他的衣摆。
他打开汤博,发了第一条动态。
【请你们不要再去打扰江郁了,那是他该作为服装设计师享受的舞台】
接着,他又发了第二条。
【十分钟后我开直播,有什么问题,你们就来问吧】
第104章 谜底
蓝毛打工的地方要上交通讯器, 下班出来,通讯栏全是宋明艺的未接来电。他叼着面包在街上走,宋明艺急得要给楚文禾站台。
好好的一天, 不知怎的, 汤博热议的话题都出事了。
法令废止的当日, 柳冬炆险些走了尹怀宁的老路。好好的时装周,竟然能闹出颁奖前夕评审混乱的奇葩新闻。
蓝毛叫着:“明艺你一个‘娇妻’人设就别掺和了!”
还嫌网友对“筑巢”的把柄抓得不够么。
可宋明艺在语音打不通的期间已经急炸了,刘洋用自己的账号如实写了一段宋明艺筑巢的经历, 评论区没多长时间就沦陷了。
——苹苹的资源真是吓死我了???
——前段时间梅泽就要推筑巢主播,你们建业对肖老板真是忠心耿耿??
——难怪江郁一连发几条汤博阻止那俩网红上位??
——养好你的胎吧, go to sleep!@宋宋宋明艺
……
程玉联系到了楚文禾, 就在楚文禾向中心医院借了直播设备去天台的路上。
起初, 程玉没把这太当个事。
楚文禾不混汤博,其实各种捕风捉影的传言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只是不知今日怎么的,楚文禾和江郁的婚姻关系被爆出来了。
程玉一直在关注柳冬炆的事, 因为他知道, 以楚文禾的性子, 是不会去对应那些人的。
从前程玉还气得跳脚, 说楚文禾性情太好, 如今楚文禾在网络讨伐的高潮忽然来了条正面响应, 让程玉又担心起来。
语音接通。
程玉听到了楚文禾喘着气搬器材爬楼的声音。
那一口口呼出的气息,因为背景里的风声被放大了不少, 听得出,楚文禾并不冷静, 而是充满了情绪。
程玉:“文禾,你理他们干什么?”
楚文禾:“……”
吭哧吭哧爬, 金属三脚架磕在台阶上发出叮当声。
程玉:“你就让他们去采访江郁好了!他们这么搞,江郁肯定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的!”
旁边的蓝毛也点头附和,楚文禾远离社交媒体太久了,这种事根本不该是自己亲自下场,只要alpha那边表态了,跟风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楚文禾:“我知道,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
直到此刻,楚文禾才明白肖克那通语音的真意,那的确是一剂强有力的预防针,让他在情绪激动的同时还留有了一丝理智。
柳冬炆遇刺也好,和江郁的关系曝光也好,都在强烈撕扯他有限的精力。
肖克知道他将要独自面对一切,是想让他把这些事都放下,专心去推进科研部的进展。
楚文禾推开天台的门。
猛烈的风灌进了他的衣服,他倒退了两步。
“可我也不是你训练过的omega啊……”
“我就是个普通人……”
楚文禾喃喃,把连了门内电源的插排拉开线,重复着当初帮程玉搞设备的步骤。
摄像头在三脚架固定好,连上了通讯器。
……
……
数字未来时装周的现场,嘉宾们已经等得有点焦躁了,主持人第三次说抱歉,都说得快不好意思了。
此刻已经远远超出了主办方预定的开场时间。
主持人焦急确认:“还没好吗?”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后台的评审员因为omega通类大奖的归属打起来了?
不应该早就定下来了吗?
压力给到后台的评审员,太多的消息冲进汤博,不关注时装周的人也想来直播间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了。
评审员们也很无奈。
时装周是老板为父母办的,而老爷子伍德,也就是时装周的灵魂人物,拿走了模特身上的那件作品,钻进贵宾室反锁上门,就没有动静了。
只知道,跟随伍德一起进去的,还有那台用旧了的计算机。
后台的所有人都愣着,伍德不出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知道江郁的那件omega西装到底和计算机有什么关系。
……
……
中央医院天台。
风声很大,楚文禾还戴上了耳麦。
直播间刚开放就冲进了几千人,还在以井喷式的速度增长,流量调动了人的心智,很多人都抱怨一台设备不够了,通讯器挂着苹苹的直播间,平板放着众人一脸懵逼的时装周。
牵动了吃瓜群众浪潮的主要人物,今天恰巧就分别在这两个直播间了。
无疑,网友们都知道苹苹今晚是来丢脸的,几个月前没能看到许今怎么破防的有点遗憾,今天是肯定不会错过了。
这一切,与幕张展览会那晚的盛况太像了。
不少博主看出苹苹是打算走黑红路线了,也知道时装周结束意味着苹苹不能再蹭到江郁的流量,他们还是忍不住进来了。
尤其是两边的直播一起开着,等江郁离开会场,记者一拥而上,江郁再来一次澄清,那旁边直播的苹苹脸色一定会相当好看。
楚文禾一天奔走在外,打开镜头的那一刻,才看到自己有点憔悴。
邋邋遢遢的样子,衣领吹歪了,头发也是乱的。
互动区转眼间堆满了消息,简短的“滚”“真难看”“恶心”,长篇大论的讨伐,说筑巢一开始就是骗局,说蹭柳冬炆和江郁两边的流量,说公道自在人心……
偶尔有评论闪过,说柳冬炆演讲提到筑巢,也很快淹没在了密密麻麻的字符中。
楚文禾不知道自己的风评怎么在一夜间变成这样了。
挺有意思的。
要说隐瞒了“结婚”的事,他和江郁也该各挨五十大板,而且江郁还在角午的采访满嘴跑火车,说认识自己是几个月前。
可能是他这个因为筑巢被甩、又因为筑巢干掉了许今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吧。
楚文禾拨动评论区。
被顶了1.2w次的一条评论:【能正面回答一下你和江郁的关系吗?】
实时更新的评论区像接力赛似的反复追问着。
【你真的是他前妻吗?】
【离婚真的是因为你不会筑巢对吗??】
【请正面回答一下?】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大家来一趟不容易,你就说是不是吧?】
【+1】
【+1】
【+1】
……
楚文禾平静说:“我是他前妻。”
评论区短暂停滞了,然后又在几秒钟内爆发式地冲进了大量的评论。
【好了录屏了!!】
【你竟然真的承认了吗?】
【离了婚又要学筑巢挽回不要自己的前夫,你真的好不要face哦!!】
【当初结婚也是看上了人家的颜值和钱吧??】
【你多少岁了???】
……
评论区的走势越来越离谱,一栋公寓的卧室,羊元洲在键盘前敲下几行字:【你在可以澄清的时候数次保持沉默,你是条毒蛇,没有人会再愿意相信你,所有人都讨厌你】
【你只是一个为了满足自己虚荣心和X欲的omega】
【在omega面临解放的今天,你就是小丑】
【你是注定要被时代淘汰的垃圾】
【你应该去死】
……
程玉发的评论数次被淹没,快因为次数上限被禁言了。
当初许今凉得无声无息,直到今日还有人在骂。这次苹苹被逮住了,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别和他们解释了!把直播间关了吧!”蓝毛给楚文禾发语音消息,“光看着这些东西,我都快破防了!!”
联系不到楚文禾,蓝毛又冲程玉说:“我就说文禾的性子不该开直播的!!”
……
楚文禾看到那些消息了。
也不知怎的,眼神变得特别好,那么快的刷新速度,他竟然能把每一个字都看清楚。
评论区还在不停地涌入各种各样的审判。
楚文禾淡淡说了句:“很奇怪么?”
很多人都同时愣了一下,楚文禾接着说:“他长得好看,他有钱,他年轻,他是个有能力有才华的alpha——我因为这些喜欢他,是件很奇怪的事么?”
评论区的留言频率明显变慢了,有的人骂了脏话,还有的人还在憋着疯狂打字。
屏幕前的程玉和蓝毛怔住了,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很难想象,这是温柔如兔子的楚文禾说出来的话。
然而,评论区很快又缓过来了,继续开始了刷屏。
【你是没有机会了在无能狂怒吧?】
【没想到江郁会再婚吧?】
【我打赌,和他再婚的人不是你,因为你根本拿不出另一枚戒指!】
楚文禾:“是的,我确实没有另一枚戒指。”
……
屏幕前,羊元洲眯起了眼,因为他没看到楚文禾因此崩溃,却看到楚文禾完全无视了谩骂,把坚定的目光转向了镜头。
讨人厌的淡绿色眼眸,和数字未来时装周公开的那件江郁的作品是同样的颜色。
既然根本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开直播呢。
却见,楚文禾的脸陡然近了些——
顶着一张流过汗水有点花的小脸,好似透过屏幕在看他。
羊元洲下意识后仰。
指甲嵌进软椅,受过军方训练的他竟止不住的心脏狂跳。
楚文禾歪过头:
“你也在看着我对吗?”
“真巧,我今天也是来看你的。”
“不要指望用这样的手段击垮我,我已经拿到了所有的证据。”
“从今天起,我会一刻不停去追逐真相!”
“你等着吧。”
……
……
宾客逐渐烦躁的时装周,奢华的舞台上有尴尬的主持人在和大家做互动,模特们陆续走上梯台,众人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江郁的作品。
哐当——!!
后台贵宾室的门撞开,伍德一手拿着笔记本计算机,臂弯挂着皱皱巴巴的创意西服,拄着拐,龙卷风似的直奔幕布而去了。
作为主办人的儿子老板和一众员工都没反应过来,隔了几秒钟,才七手八脚跟了出去。
“老爹你去哪儿啊??那是前台!!”
评审员也赶忙追上去了,这可使不得,他们怕老头子一激动干出点什么奇怪的事来。
“老爷子!!把衣服还给模特!它已经被淘汰了!!”
“它只有‘未来’,没有‘数字’!!”
伍德越走越快,腿脚还不利落,却停下来回头吼道:“吓了你的狗眼!!它有!!”
一张写得乱七八糟的纸从伍德的臂弯里掉了出来。
儿子捡起来一看:
0100001101001000010101010101011101100101011011100110100001100101
……
……
宁辰今天在科研部加班,代替楚文禾看着omega们。隔离区的omega们十个有八个在巢里休息,经过楚文禾数日的努力,omega们已经找到了最喜欢的巢形。
乌铭做了个胖墩墩的圆形巢穴,蜷在里面,眼珠落在墙上的光屏。
实验室会给他们看点外面世界的机会,放各种各样的节目,不过,除了之前许今和程玉的直播,他们都是反应淡淡。
宁辰站在墙角抱着手臂,白发苍苍的伍德如同一头余威仍在的老狮子冲上颁奖台,主持人吓了一跳,接着话筒就被拿走了。
到了这一刻,加班到心累的宁辰才对时装周提起点兴趣了。
数字未来时装周的舞台向来都是最华丽的,听说主办人的母亲,也就是伍德老爷子死去的妻子是服装设计师,尤其喜欢外人看来花里胡哨的设计。
台下一片哗然,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伍德,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说宾客,连后台的工作人员也是一脸无措。
伍德穿着板正的西装,虽已垂垂老矣,但脊背仍然是挺直的,只是腿脚不利索了才拄起拐杖。
后台冲过来的人也都来到了颁奖台,不远不近跟着。
“我必须让你们看到这件作品……”
伍德把它从臂弯拿出,抬起袖子的一截,“这袖口的拉链是一串密码,拉链合并时,白色的牙齿代表0,绿色的牙齿代表1。”
主持人赶紧接过那张纸,大屏幕看到了它满是数字的样子。
伍德淡蓝色的眼珠浑浊却坚定,他热泪盈眶,激动地说:“这位设计师一定见过我爱人的传世之作,他也看出了我用拉链留下的玄机,这就是我在六十年前向我爱人告白的方法!!”
“ASCII编码,将颜色映像回二进制数字,就能得到一串文本字符。”
众人惊愕,都愣愣地看着舞台,目光不敢移走半秒钟。
伍德丢掉拐杖,双手举起一张烫金纸卡片。
原本该写着omega通类大奖获奖者的地方,用马克笔赫然写着一串英字。
伍德的腿颤颤巍巍,布满皱纹的脸露出激动的笑容:“谜底、就是那个omega的名字!”
“他叫——”
【CHU-Wenhe】
……
……
与此同时,挂着两边直播的观众也看到了镜头聚焦的英字。
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一时间,楚文禾的直播间里,刷起了成串充满“嘲讽”的字符。
【你的流量到头了,想红的omega!!#CHU-Wenhe】
【你的流量到头了,想红的omega!!#CHU-Wenhe】
【你的流量到头了,想红的omega!!#CHU-Wenhe】
【你的流量到头了,想红的omega!!#CHU-Wenhe】
【你的流量到头了,想红的omega!!#CHU-Wenhe】
【你的流量到头了,想红的omega!!#CHU-Wenhe】
【你的流量到头了,想红的omega!!#CHU-Wenhe】
……
……
楚文禾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的名字已经跟着曝光了,他也来不及奇怪为什么是一串英字。
楚文禾咬紧牙关,他还不知道,镜头对面被惹怒的人会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时装周大楼的外面,聚集了数百台摄像头,记者们刚才听说了评委一致给江郁投票的结果,更是专心等待起江郁的现身。
谁也不走,谁都知道今夜会有大新闻。
然而,时装周的现场却传来了主持人的询问声:“江郁先生在吗?请您到颁奖台!”
镜头聚焦下的地方,早已是空座椅。
主持人有点懵了:“江郁先生,如果您听到了,请到颁奖台!”
……
……
直到这一刻,楚文禾的情绪如同压紧的弹簧,在一波接一波的谩骂中升到了顶峰,他盯着镜头,努力维持着快要失去控制的面部肌肉。
这段录像,或许江郁从时装周出来时就可以看到,就算不是,也总有一天会看到。
楚文禾从没有一刻似这般要强,或许江郁会如程玉和蓝毛所想替他去澄清,或许出于关系还未确定而有所斟酌。
但这一刻,只有他独自面对一切,他也想让远在数公里外的alpha对他另眼相看。
【不懂你在乱说些什么,你挺好笑的】
【你已经蹭够了吧】
【江郁今年晦气死了,被这个蹭完又被那个蹭,还是些奇奇怪怪的omega】
【真正的好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
【你好不清醒,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啦。人家alpha在时装周的颁奖典礼,你在破破烂烂的天台——】
砰——!
楚文禾身后的天台撞开了门。
那一瞬间,同时挂着两边直播的人看得彻底傻掉了。
见鬼了!
左边的屏幕,主持人还在执着地喊江郁的名字。
右边,正主已经出现在了镜头里。
楚文禾猛然回过头。
江郁沉了口气,几步走过来把他扯到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天台的风又吹了一阵,夜空星辰密布,江郁还穿着颁奖典礼的那身晚礼服,因为材质,楚文禾感觉到的怀抱并不温暖,还有点凉飕飕的。
楚文禾:“……”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alpha会在这里?
刚才还在刷新的评论区像被屏蔽了一样,鸦雀无声。
镜头里的alpha比时装周清晰太多了,江郁在网上流传的照片不少,还从未有过如此近的镜头。
那侧脸流畅的线条,好看到让人惊愕。
楚文禾持续懵住,他上一刻还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自己扛呢。”
江郁两只手固定住他的脸,“你就说‘江郁在死去活来地追求我’,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很烫嘴吗?”
楚文禾宛如石头做的雕塑,眼睛也没眨,两行眼泪掉了下来。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自己能再挺一段时间。
那泪珠子擦过嘴角掉落,江郁的手指正好辗转揉到了他发干到起皮的唇瓣。
“嗯,是有点烫。”
江郁露出戏谑的笑意,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第105章 风评
嘴唇相贴的瞬间, 楚文禾空白的大脑才找回了些意识,他下意识推住alpha的胸口,对方的力气大他太多, 掰住他的肩膀, 把他挡在了怀里。
楚文禾感觉腰上没有力气了, 整个人后仰过去。
“——!!”
评论区一众看傻眼,上次看好的许今莫名惨淡收场,这次的苹苹故技重施, 手段怎么看都不高明,怎的竟然是真的?!
那戒指算什么?
#CHU-Wenhe又算什么?
不是做梦就是江郁被巨大的资本洪流裹挟了。
【江郁??#CHU-Wenhe】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谁能来给我解释一下?#CHU-Wenhe】
【快来管管你老公啦!!#CHU-Wenhe】
【江郁!劝你再看看旁边这个omega?不是那啥上脑了???#CHU-Wenhe】
【渣A你不是又闪离了吧??#CHU-Wenhe】
【江郁, 你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CHU-Wenhe】
【我不相信!!!#CHU-Wenhe】
……
在许今事件里完美隐身到最后的alpha突然出现, 就算是对江郁有滤镜的粉丝也要被迫正视江郁的人品问题了。
江郁在汤博的形象向来很好, 出席展览会、时装周和舞会都有无数跟拍,没有人注意到江郁根本就很少说话。
这给了网友足够YY的空间,直到江郁发那次汤博,一部分心思敏感的网友才发现, 那是江郁第一次主动去分享私生活。
——过去的一切, 相貌和荣誉引来的关注, 媒体的跟风, 各大消息的转发、二创, 都没有诠释过真正的江郁是什么样的人。
汤博用户表示, 其实也不需要诠释。
如果一位年轻的alpha设计师从来不参与三性问题,没有丑闻, 不混乱七八糟的圈子,没有奇奇怪怪的朋友, 只会拿作品说话,且每次看到他都是拘谨、谦恭和绅士的样子, 那这个alpha会是什么样的人?
别的不说,时尚圈是什么地方,什么富商巨鳄卑鄙小人没有,但搜遍全网,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过江郁什么。
这足以证明,荧屏外的江郁也是无可挑剔的人。
然而,幻想都随着眼前的一幕割裂,江郁作为服装设计师出道四年,真正看到他的情绪,却只有今天。
那说话时的语气,手指擦过omega唇边的动作,看omega时充满欲望的目光……
楚文禾已经意识到江郁要做什么了。
江郁松开他,目光转向镜头。
屏幕中,alpha的脸落下半层阴影,颁奖典礼奢华的晚礼服映衬出冷白的肤色,先是眸底浮现的冷漠,再是缓缓勾起戏谑笑意的唇角……
评论区断断续续,更多的是屏息凝神看着。
他们看到,一面完美无瑕的镜子正在破碎,从中央开始,迅速蔓延出蛛网般不可逆的裂痕。
“我实在喜欢看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往离谱的方向发展,也喜欢看事件当中的人被架在火上烤。所以我得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照。”
江郁笑岑岑说:“没有你们的‘帮忙’,许今也不会死得那么彻底。”
话题到了这一步已然不对劲了。
评论写到一半的人倏然看到评论区已经关闭了。
妈的,这alpha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了!
“你们会不会因此讨厌我吧……”
江郁说:“我相信,你们对我的维护不是出于我拥有的东西,也不是为了满足私密的幻想,而是看到了一切庸俗背后、我那颗金子般的心。”
“可惜的是,从一开始,就看错了呢。”
江郁的手指伸向退出键,这预示着一场闹剧即将迎来终结。
直播间的用户从刚才起只增不减。
他们屏息
听到了alpha最后的话。
“在omega全民同庆的日子里能看清alpha的真实嘴脸,你们一定、很感激我吧——”
……
……
不出十分钟,被堵在直播间没说出话来的用户就冲进了汤博,铺天盖地的谩骂声前所未有,甚至超过了对废止法案的关注。
一条评论悄然出现,瞬间被赞爆了。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祝死锁
许多人就是等太久点了个外卖,出去取的工夫,汤博的风向全成了骂江郁的了。
……
……
公寓。
江郁把身上盖了外套的楚文禾抱进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
冰凉的金属四壁映照两人。
楚文禾睁眼:“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收到吴新的消息,就离开会场了。”江郁说,“他说,有人在网上散播了我们离过婚的事,我是想回来和你商量怎么回应。没想到这一路不清净,一会儿是柳冬炆遇刺,一会儿又是你要直播。”
须臾,楚文禾靠回他的肩膀,“你可以发汤博,也可以来直播间,总好过亲自跑回来,白白丢了一个奖项。”
“嗯……我的omega是很现实的人呢。”
江郁说起风凉话:“我准备了那么久,就是想让你加班时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荧幕上,结果你看也不看,那个奖还有什么意思。”
楚文禾:“奖能要回来么。”
江郁:“不知道。”
叮。
楼层到了。
江郁走了几步正要开门,忽然感觉到怀里的楚文禾僵了一下。
楚文禾:“那个——”
门已经打开了。
这回轮到江郁怔住,目之所及,客厅里到处都是楚文禾筑的巢,看得出omega没有好好经营生活,待过的地方乱七八糟的。
楚文禾无言,眼珠瞥开时脸红到不行。
都怪江郁回来得太突然,
不然,他会专门找时间把巢收拾干净,把屋子也打扫一遍的。
江郁:“嚯……”
“别说。”楚文禾捂alpha的嘴,“别说话。”
江郁拿开他的手,“我倒是没想到,就这么几天,你会这么想我。”
“不是的……”
楚文禾急着解释:“这是omega的正常现象,是——”
亲吻他之前,江郁低声问他:“陪去我洗澡?”
……
……
卧室。
楚文禾几次说想把巢都收拾起来,江郁给他吹干头发,把穿了浴袍的他拖到床上,低身凑近他:“我的名声因为你坏了,再也救不回来了,你是不是得以身相许?”
说起这事,楚文禾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说清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江郁:“我心里爽。”
“……”
楚文禾从床上坐了起来,这alpha完全知道怎么把握人心,偏偏就要抛弃良好风评的底盘,变成所有人今夜噩梦的主角。
江郁不动声色抽走他浴袍的束带,说着不相关的话:“你看,你不是也知道好坏么。明知道他们是来看戏的,更不会相信你的话,干嘛要去响应他们。”
楚文禾:“……”
“是你察觉到了柳冬炆遇刺和那些证据有关么。”
江郁说:“你被激怒了,所以你也想激怒他们,让他们不要再盯着柳冬炆,我说的对么。”
楚文禾陷入了沉默,直到浴袍脱落,皮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alpha的手指滑过他的脸,绕过他的脖颈,继续向下游走。
“起码我还能把巢的事解释清楚,”楚文禾抬起下巴,“都是你来多管闲事!”
刚一说完,一阵阵刺激感就蔓延开来,他身体一弓,握住江郁的手,想阻止对方把他带进快感的漩涡中。
“快别傻了你……”
江郁笑着,探得越来越深,楚文禾眼睫颤了颤,露出个很凶的表情。
江郁低头亲他发红的鼻尖,“连柳冬炆为你站台都挽回不了巢的风评,不拿出点成果来,只凭你和亲友的几张嘴,嘴皮子磨破了也没用的。”
“啊啊……”
omeg息素在不自觉地引诱眼前的alpha,楚文禾倾注了情绪,对江郁的喜欢,对江郁的讨厌,都如此鲜明深刻。
楚文禾感觉眼眶发酸,然此刻身体比情绪更能夺走他的意识,他不落下风,“不帮忙就少说风凉话,你怎么不澄清?”
“我有什么好澄清的,我该澄清的仅仅是我真的喜欢苹苹,外加我就是个烂人。”
江郁的手指熟练滑向让他舒服的地方,“是你自己办了蠢事,把作品交给许今,放任巢的作用被误解却不敢出来解释,现在倒想起来了。”
“你——!”
与此同时,难以抗拒的快感找上门来,楚文禾哆嗦了几次,跌回床板喘着气。
“已经、已经可以了……”
感觉到alpha还没停下来的意思,那股刺激过后的刺激更是占据了感官,他又开始颤抖起来。
糟糕,救命……
“不可以呢。”江郁噙着笑意看他,“好玩么楚文禾,这事到头来还得你自己去澄清。”
楚文禾满面潮红:“我说不是这个——!!”
“拿出去——!!”
“啊啊啊啊啊——!!”
……
……
他们要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了,卧室的床垫湿得一塌糊涂,简直是破坏性的打击。江郁抱着他出来的时候,楚文禾看着alpha幸灾乐祸的脸,发自内心说了句:“我恨你。”
所幸沙发足够宽敞,江郁调整了室温,拿了轻柔的薄被给他盖上,“快点给我个名分吧,我让好好伺候伺候你。”
楚文禾:“……”
脑子混乱得很,想死,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入夜后,江郁把楚文禾搂在怀里,通讯器调了最暗的光,吴新白天发来的邮件中,还有一条没有打开。
它和楚文禾被水军盯上是同时来的。
两人的关系暴露不是偶然,是齐阳易见儿子腿断了的报复,只是齐阳易如何得知了他们的关系,短时间内难以查清楚了。
江郁犹豫了一下,点开了那条没打开的邮件。
只看标题,也大概知道是什么内容。
里面写了一条重要通知,边境出事了,工厂在销毁证据,与工厂合作的境外势力携带武器正打算越过警戒线。
邮件的最后有几句简单的批示:元帅前往慰问边防,收到本邮件的人随行。
突然,怀里的omega动了动。
江郁扣上通讯器,把楚文禾搂了搂,“身体难受吗?还是做噩梦了?”
“没有。”楚文禾小声回了,说,“你刚才在看的邮件……”
“没什么。”
江郁亲了下他的发顶,“睡吧。”
“没关系的,你去吧。”楚文禾往下挪了挪,额头抵着alpha的胸口,“我一个人能过发热期。”
江郁垂下眼:“文禾……”
楚文禾人还埋在被子里,说:“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第106章 准备
自从那场直播结束, 羊元洲就萌生了逃走的想法。楚文禾向来不敢在公众面前露面,这次敢向他叫嚣,莫不是真的拿到了他的把柄。
羊元洲也感觉楚文禾在虚张声势, 不过, 这种事他赌不起。
公共电话亭。
羊元洲今天穿了身朴素的休闲装, 戴着鸭舌帽。隔壁拿起电话的是齐阳易,这两天因为齐远的事对他充满了不信任。
“这件事我已经解释过了。”
羊元洲耐着性子:“那次会议,肖克的确说想与你合作。是齐远自己没把握好机会。”
齐阳易冷笑了一声:“我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了。”
若非从这事看到了转机, 齐阳易早就带着那批alph息素向境外投诚去了。一直以来,齐阳易与境外都是合作关系, 把对方要的alph息素走私运出去。
可随着旗下的党羽被剪除, 齐阳易也感觉到了后继无力, 如今他甚至怀疑,羊元洲和元帅府串通好了,想给他来个关门打狗。
羊元洲试着说服这暴躁的中年alpha,“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齐远的事, 我也把苹苹和江郁的关系告诉你了。”
“是啊。”
齐阳易笑着点了根雪茄, “到头来, 他也没受多少影响。”
闻言, 羊元洲细长的手指卷住了电话线, 他的眸底露出危险的色彩,咬住下唇, 终究没说出什么。
话筒里传来齐阳易的声音:“这里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你给我找个安全出境的办法吧。”
羊元洲抿唇:“可以。不过那批货算我一半, 我也想让对方看到我的诚意。”
“你也打算跑了吗?”
齐阳易咯咯笑起来,“omega就是omega, 你把手里的资源利用起来好好保我,我也会在他们面前对你美言。”
齐阳易从没怀疑过这一点,羊元洲没有多少资本,有的也只是元帅府训练时期积累的技能和共协的关系。如今柳冬炆没死,一切开始变得没那么好运作了。
说到底还是要依赖自己。
“那先谢过齐老板了。”
羊元洲说完,却听齐阳易说:“要是我被抓了,你也别想好。”
羊元洲想起一件事,虽说他没得到具体消息,但元帅府的安全交通部门、情报部门、后勤、医疗支持部门和行政部门在频繁开会,这种规模的联合会议,也就是元帅出行级别了。
大事想要运作,开始或许能藏得严实,越到后期,做的准备随之增加,就越藏不住。
羊元洲敏锐感觉到,
边境的工厂可能是元帅府这次行动的靶子。
如果真是这样,
那趁机混出去的概率反而增加了。
羊元洲还在考虑出境的时机,早年的训练让他在极端压力的环境下仍能保持搏一把的斗志,因为楚文禾拿到了柳冬炆的证据就离开故土,实在太不甘心了。
羊元洲也实在想不通:即便有那些证据,过了那么多年的事,连情报部和科研部都束手无策,楚文禾怎么能确定213事件是他做下的。
……
线路挂断。
嘟嘟……
羊元洲走出电话亭,忽然看到一个拿气球的小孩儿抬头看他,肉嘟嘟的小脸,是个三四岁左右的小omega。
“……”
随即,小孩儿被他的beta父亲抱了起来。
一家人出来玩,小孩儿的omega母亲刚去买完游乐场的门票,看到他:“你是羊元洲吗?每次看到你的广告,我家小孩儿都会笑。”
“你本人要好看太多了!”
羊元洲摘掉帽子和口罩,蹲下来抱着小孩儿和omega母亲合照,露出标准的模特笑容。
一家人都很高兴,小孩儿还搂着他的脖子。
待到分别。
羊元洲戴回口罩的瞬间,笑容僵在脸上,唇角也耷拉了下来。
死东西……
他回头挥手,心里骂了一句。
……
……
情报部。
吴新跟在江郁身后去审讯室,一路汇报:
“之前袁兵查到的那批运往边境的alph息素,对方的人好像察觉了我们的动机,销毁了一批。”
“不过他们动作很慢,还有一部分货物在路上。”
“元帅出行,慰问边关的同时,也想知道这件事的进展。我感觉对面一旦得到消息,就会明白我们铲除他们的决心。”
江郁一路听着,偶尔点头,事情没超出他的预料,便没说什么。
“还有一件事。”吴新说,“吕秘书最近可能要跑,他是条狐狸,和齐阳易走得很近,但这么多年都没抓到什么把柄。”
江郁回头说:“吕青是梅泽的人,怎么解决去问肖克。”
“……”
吴新:“肖老板说让我问您。”
原话吴新是不敢传达的,肖克当时说,摆在明面上的狐狸不提前想好对策,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距离出发去边境还有一段时间,吴新想着,先把吕青盯住,等情报部的人调动起来再想对策。
吴新还在思索怎么办,江郁已在便利贴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贴在了他胸前。
江郁:“去找这个人,他叫赵淼,是个omega。”
……
……
审讯室外。
两位警备低身行礼,打开了金属房门。
江郁今天的目的是见谢雨。
脑震荡出现的昏迷通常是不需要手术的,谢雨的紧急治疗,是出现了脑挫裂伤和脑出血,直到术后几日才醒来。
幸亏谢雨是不输给alpha的omega特种兵出身,换做一般人,这一花盆下来,早就见阎王了。
连情报部的人都很吃惊,端着花盘跑过去把人砸晕,比远处开枪的难度高多了。
吴新向江郁询问这事时,一说到“刺杀者被砸晕了”“医生说不保活”,江郁当时就反问了一句:谁干的蠢事?
吴新向来明哲保身,反正这事,他打算让上司自己细品。
参谋长是条咬住就不撒嘴的毒蛇,可这事也没再追究——吴新早知道会是这样。
进入审讯室前,江郁说:“我们怕是很难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了。”
吴新惊愕:“……”
“我知道这是为了稳住柳冬炆,我也认可这件事该先保他。”
江郁淡淡说:“不过总要付出点代价。”
这批肖克训练出来的omega不会屈服于酷刑,强大的能力让他们对alpha产生了抵触甚至是蔑视。
如果谢雨是落在共协手里,那姑且还好办。
情报部在刺杀后截胡的速度太快了,正常几个小时的手续跳过,其中的原委谢雨不会理解,只会认为这一切都是alpha势力的蓄谋已久。
江郁调查过谢雨的背景,想从中找出些能钻空子的地方。
可当初元帅府选中这些人来训练,就是看中了他们没有“背景顾虑”。
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恋人,不被任何人真正在意,也不在意任何人。
最关键是的,被训练成了不怕死的人。
不过,江郁没抱太多希望,他把谢雨想成蓄水的海绵,能挤多少算多少,待没有了价值,就直接丢给柳冬炆处置。
以柳冬炆的性子,可能会一枪崩了这小子。
那也无所谓,人是共协的助手,送给共协符合规章制度,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
审讯室的内门打开了。
谢雨慢慢抬起头,他坐在审讯椅上,额头还围了一圈绷带。看到江郁和吴新,谢雨露出个要杀要剐随你们便的表情,脊背靠向了座椅。
中央医院的主治医生随行,就在玻璃窗外,监控着谢雨的身体数据。
审讯椅对面有两个位置,这次的主审是吴新。
谢雨眼珠混沌,他的头还是滋滋作痛。
他没想到江郁会来这里。
上次和江郁打交道,还是他们在肖克身边接受训练的时候。
只不过,他和omega们是元帅府的棋子,而江郁,是元帅府未来的大脑。
肖克对江郁的培养非常偏心,以谢雨的视角看,十八九岁的江郁与肖克差距巨大,被训练成忠于元帅府的机器对肖克来说必定不是难事。
可肖克没有这么做,谢雨总怀疑肖克刻意保留了江郁性情中最尖锐的部分,那也是做一个政客最不能有的部分。
直至,江郁在短短几年,成了肖克都应付不了的棘手角色。
……
谢雨回过神。
他始终没有去看江郁。
吴新念完了文件,里面详实说明了刺杀现场的情况,谢雨毫无反应,铁证如山,也没什么值得辩驳的。
直到,吴新放下文件,说:“你连续刺杀两届共协会长,他们都在信息素法令废止做出了批示,这就是你要杀他们的原因吧。”
谢雨愣了一下。
接着,吴新亮出了数封血字信件,“从尹怀宁到柳冬炆,他们为omega群体付出了那么多,你作为既得利益者却做这样的事,你这个omega里的叛徒。”
谢雨听得越来越恶心。
为什么他会被认定为“反对法案的极端分子”?他杀尹怀宁是害怕小omega的死影响自己和队友的前途。杀柳冬炆,是为了那些证据不落到alpha们手里。
就这两件事的复杂程度,还不够情报部调查个两三年的吗?
谢雨眯眼看去,他的视觉恢复得不算好,也隐约看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字信件。
不对啊……
这些东西都不是他寄出去的。
可是,尹怀宁和柳冬炆被刺杀的时机如出一辙,再加上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可不就是做实了他的“动机”吗?
谢雨感觉自己被玷污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
真正的“极端分子”是他的队友们。
他的队友们从未感激过尹怀宁做的一切,那次去喝酒,大家都在说:我们吃了那么多苦爬上来,倒是成全了那些什么都不做的omega。
谢雨觉得自己不会那么想,但队友们这么说,他也挑不出什么错误。
“……”
谢雨再次抬头时,看到江郁正盯着自己。
“哼……”
谢雨摇了摇头。
什么血字信件,他根本没见过,羊元洲说得对,这一切,不过是alpha们要给他扣帽子的说辞罢了。
谢雨:“很遗憾,我和你们无话可说。”
吴新看向了江郁。
果然,一切如江郁的预料。
“好吧。”
江郁面前的桌台空空如也,“那就让我说两句。”
谢雨露出轻蔑的表情,眼角上提,绷带里的伤口滋滋啦啦,痛了电流似的疼痛。任凭对方说什么,他都不会被蛊惑。
江郁语气平淡:“你把火种弹打进顺心诊所,是以为柳冬炆在那里吧。”
“……”
谢雨不由得眸间动了动。
“嗯,看来是的。”
江郁继续说:“诊所周围街区的监控从来没有你的身影,你是怎么知道柳冬炆在里面的?”
谢雨:“我就是知道。”
江郁冷笑一声,“你是被骗了吧。”
“——!!”
谢雨想站起来,手铐和脚铐束缚住了他,他身形一晃跌坐回去,“你少来这一套!!”
不可能的,那只是羊元洲的失误。
因为楚文禾发热期刚过,那段时间一直拉着窗帘,羊元洲才会失误的。
玻璃窗外的医生发出了警告,示意江郁不要再继续刺激谢雨,在犯人受到审判前,按照规定,应该得到妥善的医疗援助。
江郁起身,手指在铁桌敲了两下,“我也没工夫对应你的事。只能告诉你,你是必死无疑,但你身边有个很可怕的人,他让你背负足以刻入历史的骂名,好好想想吧。”
谢雨握紧拳头,他因为发抖,铁链磕在金属桌发出碰撞的响声。
医生再次发出了警告,他们带着团队从隔壁来到审讯室,谢雨身形晃了几下,嘴里念叨了句几句“不会的”,头磕在桌上昏了过去。
……
……
楚文禾午休期间去元帅府的射击场包间练了一会儿枪,有了持枪资格的他可以用就近的公家射击场了。
花盆那事给他的打击不小,他的梦里反复出现那个场景,梦里的他仍然站在兼松讲堂的墙角,举起枪,瞄准——
然后他就醒了,惊醒的。
睡在旁边的alpha安抚他,他说没事。
那晚,他一开始也不是故意去看江郁的邮件的。是江郁走神太久,都没注意到他早就醒了。
元帅府那封邮件,元帅出行,收到邮件的人随行。
日期,就在他发热期的前一天。
他看到江郁的手指落向屏幕,指腹擦在那个日期,显然是思考了很多事的。
第二天清晨,楚文禾又说了一次:这是你应该做的事,去吧。
江郁只是点了点头。
自那之后的几天,他们照常生活,楚文禾下了班不会在科研部逗留,江郁也会来接他,但关于出行的事,江郁没有再提过。
八成alpha心里还闹着别扭,想着要是几个月前成功辞职啥的……
……
午休过后。
楚文禾擦着汗回科研部,先去洗了个澡。他练的效果不行,江郁说他在意的太多,可手臂的肌肉也架不住那么久瞄准东西。
以致于去实验室教筑巢的时候,他拿素材的手还是哆哆嗦嗦的。
打枪这事,楚文禾已经不对江郁的教学抱任何期望了,他终于发现了江郁有不擅长的地方,那就是不擅长教人。
如果让江郁哪天协助他教人筑巢,江郁能疯了。
楚文禾还试图找袁兵取经,没想到袁兵一个憨厚有耐心的人,也讲不明白。
“喂。”
宁辰放下咖啡杯,“我看你愣神好久了。”
楚文禾缓缓把视线移向宁辰,白白净净的医生,工作挺认真,私生活玩得挺花,应该也不会出危险的任务,问这人也不像有希望的样子。
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楚文禾挪凳子过去,“你说,射击时枪体震动导致的偏离,除了勤锻炼还有什么办法?”
“就是勤锻炼啊。”
宁辰说着,低头喝咖啡。
“……”
楚文禾暗地里“啧”了一声:“只要想到它会震,我就觉得自己肯定打不中,这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宁辰撇眉看他:“怎么个打不中法?”
“几乎打不进5环。”楚文禾手指缠着衣服,“十次还能放三次空枪什么的……”
宁辰:“牛逼!”
“……”
楚文禾想着拜拜吧,回实验室去了。
“哎——”宁辰赶在最后叫住他,“要是心理问题,换把枪不就得了?”
楚文禾回过头:“?”
宁辰笑道:“我帮你挑。你嫌震手,说明那把枪可能不能适合你,选个消音器重点的型号吧。”
……
隔离区。
今天omega们除了筑巢,科研部还给他们安排了新的活动。看似是些幼儿园小孩玩的东西,却是通过眼球运动测试他们清醒程度的实验。
楚文禾就是这次实验的执行者。
实际上,他已经成为了整个科研部唯一能在隔离区待超过半小时的人,其他人一旦进来,多少都会有点危险。而omega们,对于能带来巢资源的楚文禾,已经看做是集体中的一员了。
这次的活动是,写字。
考虑到omega们的安全,写字用的笔是特制的防水马克笔。
楚文禾几乎是半个幼儿园老师了,omega们都乖乖坐着,围绕在他身边,乌铭也混在里面,趴在巢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楚文禾已经熟知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他看准了几个筑巢进步很大的omega,因为后台数据显示,他们有近期醒过来的可能。
写完他们名字里有的字,楚文禾拿起小型白板,“锋。刀剑和兵器的意思,也可以表示气势。”
说话的时候,视线扫过那个叫白锋的omega,白锋的眼珠果然动了动。
几轮下来,楚文禾做完笔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快到下班时间了。
omega们今天玩得挺开心,还在拿着马克笔和白板搞鬼画符,他们的意识里,世界似乎是混沌的,对文字、图像没有了正常人该有的认知。
不过,一切正在转好,虽然速度并不快。
突然一块白板伸了过来,是乌铭,顺便把马克笔也递给了他。
其他omega又围绕在了他身旁,楚文禾意识到,这些omega恢复得远比仪器推算的进度快。
有的omega只是来凑热闹,但有的omega是在期待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楚文禾写下了一个“禾”字。
“禾苗的意思。”
“我出生前,父母给我取的名字不是这个。”
说着,楚文禾在“禾”字旁边加了个口,“而是这个和字,所以,我本来该叫楚文和。”
文和,三国时期一代毒士贾诩的字,凭借一人之力导致天下大乱。
是谋士,换到现在就是参谋。
如果他生为alpha,那他应该会叫这个名字。
那时候,父母见他是个beta,还专门找了算命的师父。师父说,beta还是少说话好,把和字的“口”拿掉吧。
楚文禾一度还以为自己话少就是被这人下咒了,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白板上,他又写下一个“郁”字。
名字里有个耳朵,也没见这alpha认真听人讲话,尤其是“那时候”,总在顾左右而言他。
omega还在盯着白板,愣愣看着,又眯起眼。
楚文禾说:“呃……它的意思是,茂盛的树。”
可omega们还在瞪着,楚文禾后知后觉,他们好像很讨厌这个字。
……
……
楚文禾照常下班,和江郁回家。
这几日,楚文禾整理了几遍柳冬炆留给他的证据,再次陷入了瓶颈,它们来自过去,当时的刑侦技术远没有现代发达,记录证据的手段也很有限。
柳冬炆掌握它们许久,又心念omega的事,能用的方法肯定都用了。
接下来也只有不常规的方式才有突破的可能了。
L字厨房对着楚文禾摆弄计算机的桌子,江郁系着围裙,在一言不发地煎一块牛排。
家里的经营,楚文禾是半点都没做,之前弄乱的房间,最终还是江郁收拾了,不过巢都完整保存下来,挪去了闲置的空房间。
楚文禾眼看手头没进展,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再怎么说,alpha肯定比他忙。
这几天,两人的话不多,江郁似乎也知道他上火,那天把他狠狠折腾了一顿,之后的几天都是老老实实抱他睡觉。
楚文禾感觉这事总和江郁不合拍,又觉得现在这个时机不适合拿出来讲——这alpha忽冷忽热的,头一天只要放飞自我了,接下来的几天就会安静如鸡。
吃饭的时候,江郁坐在对面,把筷子给他,盯着他把炒好的牛肉放进嘴里。
“怎么样。”
“好吃。”楚文禾说,“你也吃。”
多么充满真情实感又尴尬的对话,楚文禾悄悄抬起眼,“这几天,你辛苦了。”
“不会。”
江郁还是没动筷子,似乎很享受看他吃东西的感觉。
楚文禾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喝了口水,说:“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印象中江郁绝对不是有话不说的类型,就算不说,也早就通过拐弯抹角的方式把话递过来了。
楚文禾这几天有点钝感。
实话说,他回忆不太起来江郁的状态。
江郁停顿片刻,抬起眼看他,“不能在你的发热期陪在你身边,我很抱歉。”
“不是说过了么,这是你的工作——”
楚文禾忽然和江郁四目相对,正因为看惯了alpha算计的模样,才觉得眼前看到的一切十分陌生。
透过这对深邃的眼眸,他似乎看到了alpha心中在反复被这件事牵绊、折磨。
楚文禾感觉自己彻底完蛋了,他已经开始心疼这个alpha了。
不可逆的那种。
碗筷收进洗碗机,消毒晾干,此刻已摆放在铁架上。
楚文禾拿着打印好的资料去到沙发,在江郁身边坐下来,接着干自己的事。
想到江郁很快又会离开一段时间,他本能地想多和江郁待一会儿,有作为omega的生理需求,也有作为一个人,对喜欢的人的眷恋。
江郁说:“如果我不是突然回来,你会不会把房间收拾好,把那些巢收起来。”
“当然会了。”
楚文禾不假思索。
“……”
对话到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江郁把计算机放回茶几,侧身过来把他抱在怀里,脸埋在他的颈窝,“我那天看到你筑了很多巢,也没有好好在生活……”
楚文禾没说话,他的确是会去粉饰太平的人。
继而,他明白了江郁为什么对很快要离开的事耿耿于怀。
江郁没把头抬起来,声音闷在了他的肩颈处,“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在家里么。”
楚文禾记得,这是他说过的话。
alpha自然也没忘,可能是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想再确认一遍。
他们曾约定在他的下次发热期前交往,楚文禾也会在最后给出自己思索的答案。这个答案其实早就有了,比江郁赶回直播间主动接收所有的谩骂还要早。
楚文禾捧住江郁的脸,“有件事你改了,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在。”
“我改。”
江郁当即就承诺。
楚文禾说:“既然快要走了,就别冷落我了。”
江郁怔了一会儿,“我冷落你了?”
“对呀。”
楚文禾有点脸红,“你总是这样的,忽、忽冷忽热的。”
这话说得不算太清楚,江郁想了一圈,才想到是几天前的那事。
“啊……”江郁回过味来了,“每次碰完你,感觉你都有点生气,我想着你是不是因为信息素才同意,等到事后就会后悔。”
楚文禾:“……”
江郁:“所以我都会观察你几天,要是你好点了,就……就继续。”
楚文禾:“……”
他在思考,还要不要澄清这个误会。
第107章 底牌
楚文禾沉默时, 江郁已然在变着角度打量他了。
“你刚才说的忽冷忽热……”
“不是。”楚文禾抬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
江郁含义颇丰地应了一声。
楚文禾打算离开和alpha共享的沙发了,他刚起身, 江郁一把就给他捞了回去, 困他在怀里, “早点说不就好了,害我忍得辛苦……”
糟糕,这可不成。
楚文禾一回身推住江郁的肩膀, “我、我最近不成了。”
“我不碰你。”
江郁换了个姿势抱他,手放到他的颈后按揉, 让他放松, “看你挺辛苦的。”
嗡……
茶几的通讯器亮了。
楚文禾的。
情报部值班的科研员发来的消息, 楚文禾一看,只说了句:“乌铭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太晚了,我送你去。”
江郁低身捡散落的数据纸, 拢起来放回茶几时顺便看了一眼。
这一看, 有种一时间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楚文禾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要出门去, 江郁跟在楚文禾身后, 开车时还在想那些照片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
乌铭被就近送到了中心医院。
起初, 科研员通过监控发现乌铭没有按时回到自己的房间, 等找到人时,乌铭倒在隔离区的转播显示屏的死角, 已经昏过去了。
楚文禾赶到医院,病理报告单早就出来了。
结果显示:乌铭吞食了大量的棉花, 棉花的来源就是那只紫色的玩偶熊。
楚文禾随后见到了那只玩偶熊,它被放在透明的证物袋里, 紫色的绒毛完好无损,但也只剩了一层皮,肚子几乎被掏空,完全干瘪了。
医生说,昏迷不是吞食棉花导致的,可能是患者本身有巨大的心理压力,引起了心跳加速和呼吸困难。
照现在的情况,要留院观察,是不能送回科研部了。
“它是乌铭每次筑巢都用的素材。”宁辰嘀咕着,“怎么能给吃了呢。”
楚文禾:“能把那只熊给我么。”
……
……
离开医院时已经快到半夜了,楚文禾刚走下楼梯,一个医护人员走过来说:“柳会长听说您过来了,想见您一面。”
楚文禾回头看江郁,江郁说:“你自己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两人omega的交谈想必是不希望alpha在场的。
中心医院对病患的看护严格,尤其是柳冬炆刚经历过刺杀,保护级别升到了最高,楚文禾上次见到柳冬炆,还是把人送去急救那天。
楚文禾跟着医护来到病房,轻轻敲响了门。
“进来。”
柳冬炆的声音不算大。
时隔几日,柳冬炆的左肩缠上了厚厚的绷带,麦色的皮肤也因为失血呈现出惨淡的白色,看到他时,唇边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楚文禾有点害怕见到柳冬炆。
他担心柳冬炆问起杀手抓到了没有,也担心杀手的身份让柳冬炆的情绪爆发。十几年的尘封旧案,一直追逐,终有一刻真相浮出水面,这番滋味光想想就知道是什么感受。
柳冬炆指着墙边的凳子,示意他搬过来坐。
“人抓住了吧。”
楚文禾的手一僵,果然逃不掉。
“是的。”
他如实回答。
柳冬炆只问了句:“是他们中的人吗。”
“他们”,指的是213小队还活着的人,如今,也就只有谢雨和羊元洲了。
楚文禾已坐到了柳冬炆面前,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这样啊……”
柳冬炆抬起头,静待片刻,缓缓吐了一口气。
这间病房比楚文禾被挟持那次住的高级太多,好的位置和齐全的医疗设施,虽是夜晚,病房常有的阴冷感也压到了最低。
然而,柳冬炆展现出释然的脸上,倒映出怎么也藏不住的黯淡。
床头贴着一张日程表,医院优先了枪伤的治疗,再过两天,就是腺体切除手术。
柳冬炆顺着楚文禾的视线看过去,说:“我争取过,不过保命要紧啊,腺体切掉就切掉吧……”
“你没有想过它会被切掉的事。”
楚文禾淡淡说:“从一开始,你就没以为自己能活过演讲那天。”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逃避。
不怕死的人,却害怕失去用不着的器官。
楚文禾是想安慰柳冬炆的,他试图让柳冬炆走出来,“人已经抓住了,为什么不能往前看呢。”
“我也想往前看啊,这不是还活着吗。”柳冬炆笑了笑他,“如果江郁死了,你可能还不如我。”
楚文禾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忽然想起,发热期结束那日江郁送他回诊所,在快要到的时候,车窗外的树影抖了抖,落向了江郁的脸。
江郁说:住在首都的人,自然感觉不到来自外面的威胁。如果我一直没有联系你,那就是去了可能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他们还因为“遗产”的事开过玩笑,楚文禾戏言要捐给狗。
楚文禾意识到,那个可能回不来的地方,就是江郁要去的边境。
“你知道共协为什么历来都讨厌江郁么。”
柳冬炆说:“因为元洲曾说,他们接受训练时遭到过江郁的虐待,以及,江郁私下多次说过对omega有侮辱性的话。”
“如今想来,恐怕这话也不是真的。”
楚文禾大概明白这人的套路,毕竟,他第一次见面就和羊元洲发生了冲突,随之也引来了共协对自己的不满。
“都是肖克培养出来的好徒弟……”
柳冬炆摇头,“没有一件事留下证据,能做到这点的,也没几个人了。”
楚文禾还抱着那只熊,他的手指嵌进软软的毛。
“罢了,肖克有句话他说得对。”柳冬炆仰头叹道,“他早就劝我撤出来,他说,帮助弱者,真的是件需要勇气的事。”
几分钟后。
楚文禾走出病房,关上了房门。
病房内随即陷入昏暗,是柳冬炆关掉了唯一照明的灯。
十几年前的元帅府英雄辈出,宁绅销声匿迹,尹怀宁被刺杀,江蓦也在项圈改良的谩骂声中溘然离世,也只有肖克早早看清了一切,落得快活。
如今,数年来坚持在路上的柳冬炆似乎也要停下来了。
楚文禾下了楼梯,在白森森的过道一直向外走,他远远看到那个等待他的身影。
江郁听到他的脚步声回过了头。
楚文禾在大厅门外驻足,“我现在有点理解你以前说过的话了。虽然它们很刺耳,但鉴于你的生活环境,我原谅你了!”
还挺傲慢的语气。
江郁两只手插在风衣口袋,“嗯,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以及……”
楚文禾抿了下唇,说:“你仍然认为,柳冬炆他们所期待的未来不会实现吗?”
“是的。”
江郁如实点头。
闻言,虽在意料之中,楚文禾还是耷拉了肩膀。
可江郁拉起他的手,“不过,如果你想实现它,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
……
……
江郁临走的前夕,楚文禾帮忙收拾完东西,裹了颁奖典礼那天的晚礼服跑到沙发去了。说什么也不肯回卧室睡觉。
“怎么了。”
江郁走到裹成一个球的omega身后,手伸到楚文禾面前摸他的脸,“舍不得我了?”
楚文禾把衣服裹得更紧,“别乱摸我。我要准备过发热期了。”
体温从昨天开始就不太正常了,近一周每天都在涨,此刻已有低烧的兆头了。楚文禾当omega的时日还不到一年,但发热期从不懈怠。
没有alpha陪伴的日子,他计划好怎么过了。
此刻,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放着资料,楚文禾涣散的眼珠扫过,他浏览了大部分证据,正如柳冬炆所说,做下这一切的人,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江郁来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你看这些巢,是在找灵感么?”
“巢?”楚文禾愣住,“哪里有巢?”
江郁拿起那几张照片,它们是柳冬炆单独塞在活页夹里的,“这不是巢吗?”
楚文禾却问:“这不是为了临时避难搭建的小屋吗?”
江郁:“准确地说,不算是。”
到了这里,江郁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这照片违和了,它们乍一看很像肖克教过的避难设施,但照片里有太多不寻常的东西了。
衣服、树枝、破碎的木箱,甚至还有墨镜,都被放在了奇怪的地方。
这张照片拍下的“设施”很完整,其他照片也是,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相似的“设施”。重新摆放照片的顺序,看得出omega们能用的东西越来越少,却把它们都沿路丢弃了。
当时的共协不希望这些证据落到alpha手里,拍完照片就把原物销毁了。
宁辰看到的类似巢的东西,算是被晚到的alpha们拍到的漏网之鱼。
江郁:“你竟然没有看出来?”
“……”
楚文禾不是没怀疑过。
毕竟,omega们在实验室筑出来的巢穴和这避难设施神似,他下意识以为,omega们学习过野外生存技巧,筑出来的巢也会受影响。
后天的训练确实会影响到omega筑巢,楚文禾过去的顾客里,有建筑学知识的omega比普通omega更注重巢的整体结构。
楚文禾:“巢的种类很多,舒适型,标记型,领地型,本能型,保护型。这种应该就是最少见的保护型巢穴了。”
少见是因为它的最早记载来自战争时期,也打破了人们对于omega只会在安全状态下筑巢的误解。
——战地的士兵找寻芦苇,意外看到了用树枝和棉花塞满树洞的omega,当时的omega就躲在里面。那一幕被路过的记者拍下,不知吸引了多少alpha。
江郁:“保护型?”
楚文禾把几种类型分别说了一遍,忽然想起该怎么解释了,“你还记得程玉和许今pk时筑的‘假日的窥探’吗?那就是高仿的保护型巢穴。”
江郁:“为什么他们筑出来的巢有一半避难设施、一半巢的特征?”
楚文禾说出了唯一的答案:“遇到了生命威胁,omega筑巢自保的天性被激发了。”
保护型巢穴也只有这种情况下才会出现了。
过了片刻,楚文禾平静说:“我们打赌好不好。”
江郁手臂落在沙发靠背:“赌什么?”
“你回来之前,我一定能找到把他送进监狱的证据。”
楚文禾在巢里只剩脑袋露出来了,他看江郁,“如果我赢了,一个周,你得对我言听计从!”
江郁笑着问他:“输了就是你对我言听计从了?”
这一点楚文禾没想过。
“好吧!”
他们都在试图让分别后的再会变成值得期待的事。
楚文禾感觉周遭有点空虚了,他来沙发时,挑了七八件江郁的衣服放在竹篮里,竹篮就在脚边。
他拎了一件衬衫,把它也缠在身上。
江郁也不打算回卧室了,干脆坐在楚文禾身边继续处理起邮件来。
没过多久,楚文禾就用完所有的衣服,把自己裹得像个蜂巢般结实了。此时的他光想挪动都很费力,慢慢靠在了江郁身上。
“……”
江郁看了他一眼,试着把手探进巢里,“好暖和。”
“那是。”
楚文禾眼睫抖了抖,在夜灯的暖光中,一副快要冬眠的样子。
江郁喃喃道:“文禾,你为什么会筑巢?”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了。”
楚文禾有点虚。
“刚才你解释了巢的所有类型,终于也解了我的疑惑。”
江郁看向楚文禾时,果然看到了omega眼底的震惊和胆怯,“我早就觉得你的巢很特别,似乎不属于你说到的任何一种吧。”
楚文禾发热的脑子都要凉醒了,他这才意识到江郁让他解释巢的意图。
一个alpha,观察他是有多仔细,才能发现他的巢与众不同。
自然是不同的,他最初开始筑巢的时候还是beta,他是罕见的beta筑巢,又因为变成omega杂糅了很多技巧进去。
但他的底色,始终是beta的巢。
筑巢意识的觉醒,是父母的虐待和童年无止境的高压。
它们早已作为尘封的记忆封锁在内心深处了,楚文禾足够信任江郁,但他回避这事,也没有把它说出来的打算。
江郁帮他把外套在胸前收了收,“你上次过发热期糟蹋了我不少衣服,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楚文禾怯生生抬眼,“什么。”
“你说巢是代替alpha的东西,或许别的omega是这样吧,但你绝对不是。”
江郁凑近他,“你想让我守护你的巢,我和它对于你来说可以同时存在。这说明,巢对你来说,其实是个‘安全’的地方吧。”
楚文禾无言看着江郁。
直到这一刻,他感觉alpha要把他看透了。
“它是你安全感的来源,”江郁说,“你当时拉紧我的手,也是要加固安全感,对么。”
楚文禾:“……”
当他是beta的时候,把alpha的东西收集起来,他钻进去,就好像能永远不被打扰,不会有噩梦,也不会有残酷的父母。
这股病态的执着,把他送上了成为筑巢指导师的道路。
明知道它没有任何保护作用,直到变成omega,他也没能脱离内心对巢的依赖。
所以,他不可能停止筑巢,也不会把巢分享给任何人。
回过神来时,江郁已伸出双手,拉开他裹在身上的晚礼服,他像一颗被剥开糖纸的糖果。
“我以后筑一个让你进来。”
楚文禾本能把手收紧,“但不是现在。”
然后,他听到了这辈子听过最动人心魄的告白。
“出来吧,文禾。”
江郁的手离开了他的巢,向他张开,“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不过,你不用再害怕了。”
几分钟后。
楚文禾松开收紧衣襟的手,那个坚固的巢散落,他慢慢挪出去,来到了alpha怀里,手臂环住了alpha的脖子。
江郁的手落在他背上,侧过脸亲了他耳侧的头发。
“所以,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
楚文禾几乎要答应了,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幕,这alpha曾在一次晚餐时说出的话:就像电影,开头结尾观感好的话,它的评价就会高。所以,我们在一起的这40天,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最后3天。
“……”
确实,江郁在“最后的日子”把砝码越加越多,颁奖典礼隔空告白,抛弃积攒了四年的名声,说出支持他事业的动人承诺,如今,又再次触摸到了他的心。
可气的是,就算江郁早就剧透了“电影的结尾”,就算他在此刻反应过来了,也没有改变心中的答案。
楚文禾颇有怨念地沉了口气。
“你会得到答案的。”
……
……
清晨。
元帅府安全通道。
机场已传来准备登机的消息了,袁兵感觉江郁似乎有心事,他这次随行,也承担着保护江郁的重要任务。
江郁坐在登机口周边的军用休息室,也久违地换上了底色深沉的军装。
“参谋长。”袁兵说,“我们该走了。”
“好。”
江郁最后看了眼通讯器,起身向登机通道走去。
再过几分钟,信号就会切断了,下次能联系到楚文禾还不知是多少天之后。
江郁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可恶的omega,临门一脚忽然来这一套,是跟他学坏了,钓他钓得难受死了。
等着吧。
人搞到手了再算账。
“……”
该死,都这时候了还没有消息么。
军靴落上金属台阶,江郁抬眼,继续向上走去。
嗡……
江郁很快拿出了通讯器。
对话框仍是空空如也,楚文禾的头像甚至是灰色的。
江郁:“……”
朝阳散发出晨间冰冷惨淡的白光,太阳只露出了半截,奔驰在跑道上陆续起飞的军用飞机,像振翅离巢再也不会回头的鹰隼。
江郁正要收起通讯器。
忽然看到汤博那边更新了消息。
江郁点进去看,楚文禾没有发任何动态。
等到他把视线慢慢上移,看到了楚文禾更新的用户名。
【CHU-Wenhe】
“行吧。”江郁露出遮掩不住的笑容,“算你满分。”
……
……
而楚文禾,已在家里熬着发热期替江郁回复伍德老爷子的邮件了。
楚文禾还是惦记那个没带回来的奖,尤其是看到时装周没有把omega通类颁发出去,更是压不住冲动了。
早在官方的邮件之前,伍德老爷子就通过私人邮件发来了消息,信里提到了那件作品,洋洋洒洒回顾了和妻子相知相识的经过,秀了把恩爱。
江郁没来得及回复那封邮件,楚文禾接手了江郁的邮箱,决定代替江郁以礼貌的口吻把奖要回来。
楚文禾嘴里叼着冰糕,顶着高热疯狂打字。
中间口渴了摸水杯,不小心碰掉了之前带回来的玩偶熊。
楚文禾盯着屏幕,身子慢慢弯下去想把它捡起来,忽然摸到了那软踏踏熊皮的拉链。
这熊的背后有一条拉链,乌铭就是拉开它,把熊肚子里的棉花掏空的。
就在那一刻,一个念头窜上楚文禾的心头。
他没有立刻看那只熊,而是打开科研部的系统后台,查看了颁奖典礼那天实验室的安排,果然是给omega们播放了直播。
楚文禾的心脏狂跳起来,额头渗出了汗珠。
他闭上眼默数几个数,倏地睁开眼翻过了玩偶熊的背。
——被写字用的防水马克笔涂黑了一部分的白色拉链,它呈现出了不规则的黑白色交替。
楚文禾手中的邮件还在编辑。
他停下来,把拉链拍下一张照片,发给了伍德。
【能帮我解析一下这条拉链吗?】
邮件发出去,他并非本人的事也暴露了。
【伍德:能做出那条拉链的设计师需要老头子我帮忙?你是谁?】
楚文禾抿唇,发出了消息。
【我是CHU-Wenhe】
又问:【您需要多长时间能解析出来?】
【伍德:用不了多少时间,之前是他弄的拉链太长了!我眼神不好,光数它的牙齿去了!】
等待期间,楚文禾又翻出了乌铭的资料,记得江郁发来的履历写着,乌铭擅长收集情报,破译密码。
一定是乌铭看到颁奖典礼得到了启发,才会等待时机,偷藏了写字用的马克笔,把玩偶熊的拉链涂上了映射代码的颜色。
叮咚。
邮件进来了。
【伍德:这是转换汉字的Unicode编码】
邮件附带了一张照片。
楚文禾打开它,是编程软件的解碼过程,末尾只写了一个很简短的字。
羊。
楚文禾在静脉注射了抑制剂,他决定立刻去中心医院见乌铭。
第108章 手段
楚文禾心里有数。
乌铭在第一次筑巢时就恢复了意识, 始终不肯与科研部对话,是出于很多顾虑。有对alpha集体的不信任,也害怕一旦离开实验室会遭遇不测。
这条拉链的密码不意味着乌铭的投诚。
素材被马克笔涂黑, 意味着乌铭只愿意和他一个人对话。
吞掉棉花, 也是在制造机会绕开科研部, 争取能和他单独说话。
楚文禾时隔几日再次走在中心医院的走廊,路过的护士向他低头,他今天以科研部协助专家的身份走了流程, 名义上是来探望乌铭的病情。
今天是发热期第一天,趁热度还没起来, 用大量抑制剂压住了活跃的信息素。
楚文禾掂量着, 明天怕是会更难熬。
病房门前。
楚文禾轻轻敲了两下, 推门而入。
乌铭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精神状态还不错,看到他是自己来的,满意地点了点头。乌铭的表情与谢雨和羊元洲如出一辙, 眼神锐利, 一进门就在打量他。
这群omega秉性相似, 能干出当年的事, 也不会被轻易感化。
起码, 乌铭的目光中没有对他这个恩人的感激。
楚文禾料到会是这样了。
如果真有意悔改, 那就该向科研部坦诚,而不是偷偷摸摸给自己传递消息了。
楚文禾平静坐下来, 离乌铭不远不近。
他在想,如果江郁还在, 会怎么对应眼前这个人。
乌铭的头发剃成了利索的板寸,又打量他, “我和想和你谈谈条件。如果谈不妥,拉链的事我是不会认的。”
楚文禾没说话,等着他说下去。
“我是真的不敢醒,如果我被清算,那下场,还不如一辈子浑浑噩噩待在实验室里。”
乌铭的声线冰冷,他把一只手的手掌摊开,“我看,整个科研部也就你靠谱。如今,也就只有我可以指认他。我当你的人证,你分我一半功劳,也好保我一条命。”
好一个只能看到利益分割的omega。
楚文禾仔细听那每一个字,乌铭似乎以为他调查羊元洲的事相当有进展了,等着锦上添花当个人证,来分一杯羹呢。
这时,乌铭又开口了,他抱起手臂捏着下巴,“不过,我有点担心你没那么大的权力。”
做人证,走上程序,可就与昔日的队友撕破脸,再也没回头路了。
“我当然有。”
楚文禾淡然笑了笑:“你想活,也只能相信我。”
乌铭:“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你以为,我一个毫无背景的医生,宁辰为什么对我那么关照?”
楚文禾做出厌倦的样子,“我只是来镀个金罢了,没想到事情会那么棘手,我也受够了。你来指认羊元洲,你能活,我也能早点离开这里过好日子去。”
乌铭咧开嘴:“你好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江郁的omega。”
果不其然看到乌铭眯起了眼,楚文禾说:“你不是看到直播了么。我来科研部,就是替alpha们解决掉你们这些麻烦的。”
“好好好!”
乌铭边点头边笑了,“是该把他们解决掉。”
楚文禾没想到,这盆谢雨曾经试图泼给他的脏水,成了他糊弄乌铭的理由。
不愧是一个小队出来的omega,乌铭对这个理由完全信了。甚至比他这个撒谎的人还觉得它无比合理——感谢前夫给这群omega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病房中,冰冷的器械围绕在床边,这里的气氛,莫名适合谈判。
到了这一步,
楚文禾终于进入正题了。
“我想看到你的诚意,实话说,我很担心你会骗我。万一你做不了证,我也就白折腾了。”
楚文禾不动声色,淡绿色的眼珠压在眼皮下,“你们最后一次在边境执行任务,到底经历了什么。我要你说一遍给我听。”
“对账是吗?”乌铭感觉谈妥了,肩膀放松下来靠着床头,“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们队伍发生了一次互相屠杀的内斗。”
“——!!”
楚文禾极力压制惊愕,绷紧的唇角动了动,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乌铭咬着牙根:
“我们撤退的时候,藏在旅馆里的A类抑制剂不见了,只剩了随身携带的小部分。现在想来,它应该是被我们当中的人毁掉了。为的就是让接近发热期的一批人暴露。”
“起初是为了争剩余的抑制剂,后来,就引发了内斗。大部分人都死了,剩下的人分成两批躲进雪地。拿到抑制剂的那一批里有精通机械工程学的人,他们抢下敌方的火车头,想把我们甩在后面。”
“火车脱轨坠毁了。不是意外,羊元洲从里面逃了出来,拿走了所有的抑制剂。”
楚文禾全神贯注听着。
羊元洲的那段录音是在撒谎,明明是进入了火车的那批,却谎称不知道火车怎么坠毁的。
楚文禾已经能预料到另一批人的处境——调查报告显示他们失联许久,那段时间,他们在冰天雪地里,最多两个月,所有人都会经历一次发热期。
目前实验室里的omega,大概率是出事前刚过发热期没多久,才挨到了救援。
失联的期间,这些人都是靠着筑巢茍活的。
所以才会出现江郁口中“一半像避难设施一半像巢”的保护型巢穴。它既可以抵御寒冷,也是发热期的慰藉。
乌铭冷斥一声:“在实验室醒来时,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刻,他一直在追杀我们,要把整个团队都赶尽杀绝。”
“为什么??”
楚文禾忍不住说出来,“我看过元帅府给你们的契约,元帅承诺给你们每个人足够丰厚的报酬和荣誉,就算有人突出些,也不至于抢占其他人太多的利益。”
那份契约的拟定者必然是花过心思的,深知远在边境的任务需要团队配合,在利益方面,尽量顾及到了所有人。
肖克的训练方式也是,没有把所有的技能都教给所有人,而是有意识地分开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已经是最后的任务了。”
乌铭嘴里嘀咕:“我破译了敌方的动向,也曾想离开前引他们去敌方的必经之路送死,可惜偷抑制剂的那家伙先动手了。”
楚文禾的胃里一阵翻搅。
偷抑制剂的人不会是羊元洲,否则羊元洲不会九死一生跳车。
还有人想过毁掉这个队伍……
可能已经死了,可能还在实验室里。
楚文禾:“我实在不能理解。杀死与自己利益没有瓜葛的队友到底有什么好处。”
乌铭的表情忽然兴奋:“你想想吧,同样是圆满完成了任务,‘213小队全员生还’和‘213小队仅剩一人生还’,到底哪个版本更振奋人心?”
楚文禾:“……”
“我虽然没有在醒着,但我也猜得到,”乌铭看他,“羊元洲一定得到了很多吧!”
楚文禾怀疑,乌铭急于当这个“人证”,除了想戴罪立功,也想把羊元洲尽快拉入深渊。
……
……
情绪一时间陷入了动荡,楚文禾稳住心神,这一串讲述听下来,回想已经掌握的材料,仍没有能直接左证乌铭这番话的证据。
不过他至少有一个收获,213事件的元凶果然羊元洲。
而且羊元洲也亲眼见到了omega们筑巢的过程,大概率也对巢有了解。
楚文禾忽然明白了——羊元洲从一开始就针对他,是猜到了江郁接近他的目的。羊元洲不惜暴露谢雨也要杀他,就是为了阻止他进入实验室。
可是,时隔多年,当初的现场接连两次取证,又被共协破坏过一次,连现代刑侦手段都无法锁定凶手,可见是走到了死胡同。
楚文禾把当下的情绪抽离,他换了个思路。
“你知道么。你有些队友康复了,他们离开后不久就死了。”
“全都死了对不对?”
乌铭笑道:“他们可是见证了那场屠杀的人,羊元洲不会让他们活着的。所以,他不落网,我也不会离开实验室的。我可没那么傻。”
“他是怎么做到的?二十个人都是自杀的,生前没有求生的意愿,死在隐蔽的地方……”
楚文禾试探道:“你觉得,他用了什么方法?”
他记得柳冬炆说过这批omega深受肖克的影响,可惜肖克的通讯器打不通,应该是和江郁一样收到了要求随行的邮件。
如果真是这样,那同样接受过训练的乌铭,或许会有思路。
然而,乌铭想了半天,嘲讽道:“二十个人,再完美的手段也该暴露了吧。”
楚文禾终于是认命了。
这说法,和当初的江郁一样。
……
……
关上病房的门,楚文禾平静离开了中心医院。
他要把精力放在过发热期上了。
不会再来这里见乌铭了。
就算过了发热期,也不会再来了。
与这样的人合作只能是与虎谋皮,他不贪,他已经得到了213的真相,乌铭也无法再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给他,与乌铭的接触,到这里就可以划下句号了。
回公寓时,楚文禾还想着,他是不是有点像江郁了。
……
……
发热期第二天向来都是最难熬的,楚文禾抱着成堆的衣服钻进衣柜,紧紧蜷缩在里面,他浑身冒汗,嘴里还咬着一根腰带。
中午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楚文禾睁开沉重的眼皮,晃晃悠悠去开门。
程玉知道江郁不在,说要来照顾他。
楚文禾遇到江郁前一直和程玉互相照应,程玉也了解他的情况,他稍一犹豫,也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下子引“狼”入室了。
楚文禾裹着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目之所及,除了程玉,还有蓝毛和两条狗。
按这俩人的说法,程玉是想自己来的,蓝毛说也想出一份力,可俩人都来,就没有人照顾两条狗了,尤其是娜卡莎还怀了孕。
于是就变成倾巢出动跑来伺候他一个人了。
然后,就是在厨房熬汤的宋明艺。
宋明艺肚子已经有点凸起来了,明明没怎么动过灶台,还兴致冲冲要给他炖点营养品。
omega的发热期除了和alpha缠绵什么都不想干,也不会吃任何东西。宋明艺倒是有办法,把补品全混进汤里去了。
楚文禾汗雨如下,嘴边喘着气。
客厅里,程玉和蓝毛走来走去,阿尔法和娜卡莎走来走去,宋明艺在灶台打转。
“……”
楚文禾的第一反应是,如果江郁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当场把房子卖了换个新家去住。
“文禾……”
蓝毛蹲在沙发边,抬头看他,“你好点了没?你难不难受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
程玉拎着蓝毛的领子把人拉走,“别去打扰他,有事他会说的,文禾发热期很老实的,你就看他把沙发坐出一个坑吧。”
楚文禾晕晕乎乎的,也懒得理他们,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这是omega发热期的反弹现象,上个发热期有alpha照顾,身体记住了,就分泌更多信息素,督促他把那个alpha找回来一起孕育生命。
信息素的波动在没有被永久标记的omega身上表现尤为显著。
抑制剂昨天打过了,今天不能再注射太多,简直就是在熬刑,稍微意志薄弱点,就会冲出去找其他alpha了。
蓝毛:“江郁半点消息都没有吗?”
程玉:“肯定很忙吧。”
楚文禾戴上了江郁留下的项圈,白色的一款,和实验室那个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内部装载了范围更大的定位系统。
江郁走前说:能接受的话,你就偶尔戴一下。让我知道你在哪里,每天有没有安全到家。
楚文禾不知道江郁多久能看到一次定位,自那天之后,他一直戴着。
这会儿,江郁如果能看到他几个小时动也不动,说不定就能知道他在熬发热期。
宋明艺熬汤失败了很多次。
刘洋是个很会照顾omega的alpha,不知捣腾了多少时间,哪里是宋明艺光看看就能学会的。
这次宋明艺死活要过来,建业的豪车在公寓外面围了一圈,刘洋不方便上来,在楼下干着急,就怕怀了孕的妻子忽然出点什么问题。
楚文禾去卧室筑了个巢,昏睡了好几个小时,醒来仍然不舒服。他来客厅,听到宋明艺在和刘洋打电话,按照刘洋说的步骤重新开锅。
蓝毛都看疲了,“你干脆让他熬了送来得了!我们也想喝!”
宋明艺:“这是我对文禾的诚意呢!”
楚文禾:“……”
感觉安心的同时又糟心。
到了后半夜,宋明艺顶着一对黑眼圈,终于成功了。
楚文禾没什么胃口,看对方忙了整整一天,又觉得盛情难却,接连喝了两碗。
喝下去没多久,就喷鼻血了。
宋明艺急得差点叫起来,程玉各种后悔,他真不该把这对堂兄弟带过来。要是让江郁见了,一准要心疼死了。
民间一直有omega比alpha更适合照顾omega的说法,现在看来纯属谬误。
就说上次从江郁家回来的楚文禾什么状态?
完全不是现在能比的。
……
楚文禾离开巢,趴在水池边洗鼻子。
不洗不行。
血腥味太难受了。
宋明艺知道办坏了事,扶着肚子小心挪了步子过来,“对不起啊。”
楚文禾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程玉和蓝毛在江郁的卧室互相抱着睡着了,楚文禾依旧在沙发,给宋明艺盖上被子,“你早点睡吧。”
“文禾,我真的好感激你。”
宋明艺拉过他的手,“如果没有你,我和刘洋就会永远分开了。”
楚文禾笑说:“你很好,你们会一直幸福的。”
宋明艺把他滚烫的手贴在脸边,“我被救的那天,刘洋听娜卡说了我的情况。他后来对我说,一想起那件事就很后怕,他还以为我不想活了。”
这话听着有点逗,楚文禾问:“他怎么会这么想?”
“也不能怪他啊。”
宋明艺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自己要死了,又很想活,就拼命找有他味道的地方,裹住他的衣服藏起来。”
楚文禾点点头:“嗯,我之前还问过你。不过这是omega濒死时会有的现象,你是想筑一个保护型……”
话说到一半,楚文禾突然怔住了。
宋明艺吓了一跳,他看到楚文禾脸色惨白,似乎浑身要凉透了似的。
“文禾……”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楚文禾喃喃:“离开实验室的omega们原来是这么死的么。”
——曾经在边境雪地筑出过保护型巢穴的omega小队,如果再次面临死亡,也会表现出同样的行为:寻找有alpha气味的东西,远离,躲藏,筑巢。
这一切,在他这个筑巢指导师看来,是再典型不过的保护型巢穴。
可在一般人眼里,就是omega受伤后不求救,不想活了。
羊元洲是见过保护型巢穴的人,也知道筑造它的omega会是什么状态——如果让omega受伤,再用有alpha气味的东西吸引他们去隐蔽处筑巢,最后,拿走筑巢的素材,omega就会呈现出档案记录的状态。
筑巢的素材多为生活用品,有时候,甚至都不用把它拿走。
去现场调查的alpha,哪怕有omega跟从,也会轻易忽略它们的存在。
如此说来……
楚文禾看向宋明艺,他怀疑,宋明艺那天的事故也不是意外,羊元洲是想用同样的方法杀死宋明艺。
是他阴错阳差冲进火场把人救了,羊元洲才没能成功。
这事还不能说出来。
否则以这对小夫妻的性子,非要闹出事来。
……
……
一个月后。
楚文禾照常生活,他在科研部的工作之余去射击场练习、去和程玉他们同住。
科研部的人都以为楚文禾进入倦怠期了。
omega们转好的速度变慢,看来是巢的作用越来越小了。
楚文禾已经想到了拿到证据的办法,他尽量装作毫无进展的样子,专心等待江郁回来。
他认识的元帅府高层都不在,此刻把证据亮出来,没有人会为他站台,万一激怒了羊元洲,后果难以想象。
砰——!
砰、砰——!
射击馆。
楚文禾摘下护目镜,看着逐渐接近靶心的弹孔。
宁辰给他换了衬手的枪,他的进步不小,可惜靶子一旦移动起来,脑子和手就成了两个毫不相干的系统,互相不听对方的指挥。
楚文禾一看下班时间到了,换好衣服出了科研部的写字楼。
今晚,他要去和程玉合买的公寓。
程玉说点了火锅外卖,蓝毛去接宋明艺和刘洋了。
这事说来也有趣,当初在顺心诊所那条街上的火锅店开了分店,正好开在了他和程玉新买的房子附近。
于是,夜半又要被火锅店的鬼哭狼嚎折腾了,举报都没用的那种。
楚文禾今天心情不错。
就在刚才,他离开射击馆时,通讯器来了一通电话,边境的接线员转了江郁的一段录音给他。
楚文禾戴上耳机,拿着通讯器进了电梯。
他久违地听到了alpha的声音。
【发热期怎么样了,你收到这条消息时,发热期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当时有没有很难受,有没有在家里筑很多巢,要是没拆的话,把它们留下来听到没】
【我临走前,把给你设计的衣服和饰品都发了订单,有二百三十多件,也要陆续送到家里了,记得把它们收起来】
【文禾,我很想把你一直带在身边】
【或许你没有在想我?】
【可我很想你】
……
楚文禾擦了擦发红的眼角,接线员说可以把他的录音消息转给江郁,他说要再想想,就挂断了内线。
他想着,你这alpha打赌输了,可能要一周言听计从了。
……
……
情报部今晚又工作到很晚,部长吴新不在,他们也不敢懈怠,最近有个棘手的事,可把他们忙坏了。
羊元洲打扫自己的办公室,把用过的东西全收了起来。
如今元帅离府一个多月了,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逃离时机了。他借到了两架小型飞行器,心里盘算着计划。
齐阳易那个狡猾的alpha依旧没有完全信任他,把那批alph息素死死捏在手里,说要带上飞行器直到顺利通过边境见到对面的人。
这显然是怕他把货物夺走。
毕竟,在齐阳易看来,他也需要那批货物去讨好境外势力,自然不敢中途动手脚。
羊元洲的唇角在月影下露出冷光。
齐阳易会这么想可太好了。
也不枉他每次都表现出对那批货物的兴趣。
……
羊元洲搬着纸箱离开写字楼,情报部的几个人新员工正迎面走过来,是吃完饭回来加班的。
擦肩而过时,羊元洲突然听到了楚文禾的名字。
“几位哥哥……”
新员工们一回头,月光下,年轻的omega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
这一叫,他们心里都暖暖的。
羊元洲是梅泽的模特,长得比羊羔还乖巧。
“楚文禾怎么了?”羊元洲问,“参谋长走之前,可是拜托我好好照顾他呢。”
“啊……”
几个人摇摇头,当中年轻的那个说:“他不是在照顾你的队友吗,上上个周来着,问我们给omega特种兵服用的A类抑制剂是什么成分。”
旁边那人说:“这是又想到什么办法了吧。”
羊元洲眼底一冷,随即又笑道:“他要那个干什么。”
“他没说。”年轻的员工说,“不过,这东西涉及到科研机密,宁部长不在很难批下来,我们还在争取。”
第109章 绝境
公寓。
七层楼的景色可以看到很远, 阳台窗户一开,楼下巷子里火锅店的鬼哭狼嚎声又传进来了。
今天难得聚得那么齐,宋明艺还嚷嚷着要喝两杯, 被众人劝了下来。
三个小时后, 客厅一片狼藉, 刘洋和宋明艺在沙发抱着睡着了,程玉和蓝毛也歪倒在一旁。
楚文禾惦记着申请A类信息素配方的事,把用过的碗筷放进水池, 又去锅里捞了几块单独烹煮的排骨,把肉拆出来放在碗里。
阿尔法和娜卡莎也吃过了, 跟着他忙进忙出, 几分钟后, 又混了顿加餐。
楚文禾看了眼时间,去阳台关窗。
他停留片刻,拿出通信器,想着该回些什么消息给江郁。
嗡……嗡……
通讯器的震动让楚文禾懵然回神。
这种时候, 能发消息联系的他人都在客厅里待着了。
是信息素的事申请下来了?
通讯器显示了匿名号码, 阳台吹过凉风, 不安的气息莫名蔓延开来。
嗡……嗡……
它还是在响。
楚文禾接了起来, “喂。”
“晚上好呀。”
羊元洲讲话的背景音是呼啸的风声, 似乎也在高处。
“……”
楚文禾没说话。
羊元洲说话的语气, 像极了每天见面的朋友闲暇无事在聊天。
“你猜,我在什么地方?”
楚文禾:“……”
“你的新家真不错, 我也只是投信件那天来过,还没看到过里面的样子呢。”
隔着几栋楼的隐蔽之处架着枪, 羊元洲在瞄准镜中的眼珠冷漠恐怖,与勾起笑容的嘴角截然不同, “今晚你们吃得很高兴吧。我在想,如果人就这么稀里胡涂地死了,是不是也不会有遗憾?”
说话间,瞄准镜缓缓移动,羊元洲掠过程玉,视线来到宋明艺的肚子上,“你说,他怀的是alpha,是beta,还是omega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文禾的耳朵贴紧通讯器,掌心起了薄薄的冷汗,他害怕听漏了什么。
羊元洲充耳不闻,又瞄准了刘洋的头,“还是说,让这位娇妻因为家里的alpha暴死而惊醒呢。”
楚文禾喉结抖了抖,压低声音:“你没有立刻动手,就是有话对我说话吧。”
话虽如此,客厅里的人太多了,难保羊元洲不会一个一个动手。
“我有个很不错的计划需要你帮忙。”
羊元洲直起身,“你自己出来,我会指挥你走到我身边。”
接着,羊元洲又笑道:“不要让我发现你在耍花样,否则,我就让你看到他们的肠子和脑浆。”
楚文禾平静地换好了衣服,他戴上耳机,按照羊元洲说的,把封存在行李箱中的筑巢笔记拿出来,向门外走去。
娜卡莎还在吃排骨,回头看他一眼,跑过来呜地叫了一声。
阿尔法也紧跟着过来了。
“没事,我出去一趟。”
楚文禾摸着两条狼犬的头,把写着“我回科研部一趟”的字条放在茶几,离开了客厅。
春日的夜晚,一到入夜空气就凉飕飕的。
万家灯火在巷子里亮起,此刻,正是餐足贪睡的时间。
楚文禾走出了公寓。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羊元洲的视线中。
“停下来。”羊元洲说,“现在,把跟着你的尾巴遣散。”
尾巴?
楚文禾愣了一下。
羊元洲却反应了过来,“哦,原来你不知道啊。这应该是江郁安排的吧,他们这些天不远不近跟着你。不过,保镖能做的事毕竟有限,这点我很清楚。”
楚文禾:“原来如此。”
难怪羊元洲会选择以这种方式和自己见面。
他身边有保镖暗中跟着,羊元洲无法直接来见自己。
“你回头,45度角的方向,招一下手。”
羊元洲说:“现在,你按照我的指挥,在这里把他们全部遣散。”
楚文禾完全照做。
一招手,楼道的阴影处果然站起来一个人,接着,其他方向的保镖们也出来了。
“我之后有机密的事要做,你们辛苦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楚文禾见保镖们不解,“这事我和江郁说过,今天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
按照羊元洲的指示,
楚文禾来到了公寓附近的公园。
夜里空旷的公园没了白天小孩群聚的热闹,企鹅滑梯的眼睛在月光下圆圆的,树叶抖了几下,阴森森的。
迎面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车,车门推开,羊元洲示意他上来。
几分钟后,那辆车开出公园,向郊外的方向驶去。
楚文禾:“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羊元洲打开车内的音乐,“接下来的几天我怕你会无聊,找了一个你的老熟人陪你。”
……
郊外。
两架飞行器停在元帅府的备用机场,齐阳易雇的打手运送完所有的货物,先护送齐阳易的家人进了机舱。
夜里的机场,指示灯照得飞行器下方的空地,如同白昼。
齐阳易穿了防弹衣,身边有保镖跟着,他抽了根烟扔在地上踩灭,问羊元洲:“你确定我们能平安通过边境?”
“当然了。”
羊元洲再三保证,“这是经过了审批的,我会在过境前联系塔台、空管和雷达监控中心,你知道我是那里的常客,我知道该怎么说。”
这方面,齐阳易完全相信羊元洲有这个本事。
也不必担心事后被发现,
反正,他们出了境就不会再回来了。
……
齐阳易那边的飞行器已经做好随时升空的准备了,羊元洲四处看了看,来到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示意楚文禾下来。
机场的信号灯如同扇叶般旋转,一束束光时不时扫向几乎没有人迹的郊外,在这里,温度比市内还低了几度。
楚文禾正要从车里下来,下一刻,羊元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抬手推上了车门。
接着,黑暗中闪出一抹身影,从停靠在暗处的货车架翻落下来。
羊元洲回过身,眸间一冷。
换了紧身黑衣的乌铭几步冲到近处,抬起腿就是一脚,羊元洲利落地向后一撤,劈手打下去,两个omega如同趁夜掠过狼群的斑羚,在信号灯下缠斗起来。
楚文禾趴在车窗前,他不知道乌铭是怎么从医院逃出来的,他只是看到,这两人见到昔日的队友,下手都是巴不得对方去死的狠戾。
砰——!!
砰、砰——!!
楚文禾抱着头低身卡在了车门。
乌铭弄到了一把枪,子弹是现配的,两人躲闪在荫蔽处互相放冷箭。乌铭听到了枪声似乎从东南方向,刚起身指住那里,后背就被推了一把。
楚文禾久久听不到动静,再次抬起头。
正好看到了两个omega在空地对峙的那一幕,那两人,已再次从远攻变成了近战。
乌铭被踢中腹部一个踉跄倒退几步。
灯光扫过眼帘,乌铭眯起眼。
砰——!
砰、砰、砰——!!
羊元洲没有半点犹豫,对着队友的胸口连开了几枪。
“下贱东西,我不去找你,你倒是敢来送死了。”
第一枪是杀人。
剩下的几枪纯粹就是泄愤了。
羊元洲打开车门,楚文禾下了车,远远看见倒在地上的人。
血泊里的乌铭已经没有了气息,四肢扭曲着,睁着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和愤怒。
伤口流出的血淌了一地,几乎快要蔓延到楚文禾的脚边。
楚文禾:“……”
“别看了。他也知道你‘有用’,还妄想救了你将功折罪呢。”
羊元洲收起枪,“我可太知道他了。”
楚文禾:“我们要去哪儿。”
“你不用知道。”羊元洲回过头,身后的飞行器落下扶梯,“走吧。”
“可是……”
楚文禾亮出了通讯器,“我最近刚收到江郁的消息,还答应了接线员要立刻回复,这没关系么?”
这话成功让羊元洲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通讯器给我,我要你当着我的面说。”
羊元洲警惕心很高,听完了江郁的语音消息,还揶揄了楚文禾一句,“真难想象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不过你也只是玩物罢了,还为了他戴着那糟糕的东西。”
楚文禾摸了一下脖子上的项圈,“他是怕我被其他alpha咬了。”
“呵呵呵,我知道。”
羊元洲把听筒对向他,“好了,快点说吧。”
楚文禾低头凑近,他不知道江郁何时能听到自己的话,江郁的那条语音提起他的发热期,说明消息是辗转了一段时间才发过来的。
“我筑了很多巢在家里等你。”楚文禾温柔说,“那些保护型巢穴让我平安度过了发热期,我也拍了照片,发在了你的邮箱里。”
羊元洲松开了按着录音键的手指,“很好,就这样吧。”
……
……
舱门开启,楚文禾走入,他还以为羊元洲之前说的熟人是谁,没想到刚一进去,就看到了如同惊弓之鸟的许今。
楚文禾愣住。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许今离开梅泽后背负了巨额违约金,靠着以前的名气被几个alpha包养,但精气神已全然不似从前了,整个人一副颓废的气息。
看到他时,许今睁大了眼,随后露出轻蔑的一笑。
等羊元洲关上舱门,许今立马又后退了几步,再次露出怯生生的模样。
几天前的那晚,许今陪五大三粗的alpha回旅馆,羊元洲迎面走过,那alpha的咸猪手伸过去,当场就被打烂了肚子。
可许今没想到,羊元洲是冲着他来的。
“我火的时候是骂过你……”
许今几乎要跪下了,“你放过我吧,我那是嫉妒你,我真不是有意的!”
“我怎么会介意呢。”羊元洲轻笑着说,“混那个圈子的,今天黑这个明天黑那个是很正常的事,当年我火的时候,他们骂得比你难听多了。”
话是这么说着,羊元洲边说边走向驾驶座,拉过对讲机,“齐老板,可以出发了。”
许今眼睁睁看着飞行器起飞,窗外,距离地面已是越来越高了。
楚文禾心底升起疑惑。
这个关头,羊元洲带上他和许今,到底要做什么。
……
……
边境。
军防重地。
两列部队包抄了盛利集团合作的工厂,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围歼,工厂中的亡命之徒大都战死,剩余的人被抓。
为首的头目供出了齐阳易的罪行,坦言了与境外势力勾结许久的交易。
边境终年积雪,守护边防的将军们因为元帅和高层们的到来整备队伍,一时间边防紧张,每日巡逻的哨兵丝毫不敢懈怠。
会议连续开了几日,定下了五月内向边外扩张的计划。
雪地。
江郁踩着石阶上了山坡顶峰,回头道:“请到这边。”
元帅走完最后的台阶,稍微停歇了片刻,便拿起望远镜看去。
渐渐步入老年的alpha体力也在衰退,但早年锻炼的健壮体魄让两鬓生了白发的alpha元帅如同仍有余威的雄虎。
上百人的队伍端着枪严阵以待,他们注意着老元帅的一举一动,时刻守护着政府最高统治者的安全。
“A类抑制剂,是当初科研部为了配合omega特种兵训练发明的特殊药物。”
江郁的军装外穿了件厚重的黑色风衣,“这个配方,元帅府近些年没再用过。齐阳易向境外输出alph息素,可能是对面的人也想重复当年我们做过的事。”
omega无法加入军队算是各国政界的共识,士兵多为alpha,有omega混在里面,一旦信息素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A类抑制剂的开发,已经成了训练omega必备的药品。
江郁说:“不过,他们显然还没有成功,所以,他们需要大量的alph息素去做实验。”
元帅点了点头,示意江郁跟自己走。
数日来,每天几小时的会议,都在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元帅:“你也赞同他们攻打境外的主张?”
“是的。”江郁停顿了一下,“几年之内应该会有结果。”
……
两人探查了周围的地形。
在雪坡,下山比上山慢,元帅拄着拐,江郁放慢了脚步。
“江郁。”
元帅换了口吻:“慧琴说,那天看到了楚文禾在实验室的表现。”
江郁唇角僵了一下,却没松开搀扶元帅的手。
“她说从前对不住你,她也认可了楚文禾。”
元帅叹道:“孩子,等我们回去了,带着你的omega来家里一趟吧。这么多年,你也没回来过。”
江郁抬眼,皑皑白雪几乎覆盖了一切,很美,也让视线变得无比空洞。
“请您转告她,我不会怪她,是因为她有权力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再想着回头。”
江郁的语气又加重了些,“更不要用‘认可’这个词打发我的omega。”
元帅放缓步伐,“她这个人要强惯了。她对江蓦没有感情了,这么多年,却放不下和你的母子之情。”
“既是没有缘分。”
江郁淡然说:“那便不必强求。”
……
那一路走得不快,花了很长时间,肖克早就等在山下,听说江郁和元帅一起上山了,就没再继续走。
趁肖克在向元帅汇报消息,江郁看向了通讯器。
留给楚文禾的项圈装载了ACARS系统,此刻竟然显示,它的位置已经很近了。
“……”
人怎么会在这里?
江郁走到一旁的空地,拨通接线员的号码,“去查一查,有没有楚文禾发给我的消息。”
……
边境在当日下午仍有重要会议,日子是早就定下了的,所有人都不能缺席。这几日人员进出戒备严格,机场也暂时关闭了。
半个小时后。
肖克敲响了元帅办公室的门。
“边地太冷了,我这身子骨已经有点遭不住了。”肖克皱着眉头,“能不能准许我先回去休养。走之前,也让宁辰帮我看看。”
元帅向来不会为难这位多年的战友,虽觉得这人身子骨时好时坏,还是批准了。
然而,肖克没有乘坐那架批给他的飞行器,而是宁辰开着它低飞过雪地,众人眼睁睁看到,参谋长一跃跳上了它落下的软梯。
宁辰调整着驾驶杆,“这下子我注定要陪你挨骂了。”
江郁:“师父会替我向他们解释的。”
他在元帅府的地位特殊,军方不会放心他独自外出,更不要说去做危险的事。等各方联系完,那架载着楚文禾的飞行器都要通过边境了。
当天下午的会议室,众人到齐,没见到江郁,却见到了本该离开的肖克。
……
……
齐阳易的飞行器在前,羊元洲紧随其后。
飞行器进入平流层后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已经飞了数十个小时。
楚文禾看不懂仪表盘,方向也在升空后难以辨别,只能猜到大概要去很远的地方。
许今仍旧没死心,“你就放过我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
羊元洲已经换上了那身执行任务的褐绿色紧身衣,它自带了便携式伞包,但周身仍旧轻盈,护膝旁还挂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起初,羊元洲对许今的聒噪充耳不闻,等飞行彻底平稳了,他再也忍受不住,拎起许今的领子就抽了几个响亮的耳光。
“啊啊啊——”
许今又是哭又是惨叫,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想走?”
羊元洲把被打懵的许今撂在地板,用力踢了几脚,“等到了地方,你会巴不得谢谢我呢!”
……
收拾完许今,羊元洲从座位旁路过,又拿起刚才没看完的笔记继续看起来。
“omega的筑巢行为可真是妙。”
羊元洲一脸惬意翻动纸张,它被楚文禾写得满满当当,光是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沉甸甸的。
楚文禾始终没说话,羊元洲对他的警惕心远比对许今高,起初还放了许今在机舱活动,而对他,一开始就反捆手臂丢在了角落的位置。
羊元洲看得入迷,连翻了两本,拿起第三本刚一翻开,就看到了一个词。
保护型巢穴。
和其他四大类巢穴并排列在一起。
羊元洲记得楚文禾曾在给江郁的留言中提到这个词,从字面意义出发,还以为它只是保护领地的意思。
然而,当羊元洲翻开那一页看到它实际的定义时,登时大脑一片空白。
“——!!”
羊元洲几步走过去,一把将楚文禾从座位拖了下来,“好啊,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
楚文禾的上半身完全动弹不得,一下子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然而,楚文禾却抬起头,一字一句道:“你想逃出边境是吗?你以为,自己还能有回头路吗?”
“怎么,我觉得也说不定呢。”
羊元洲狞笑:“就算你知道了很多事,但现代法庭讲究的是证据,元帅府集合多部门查了数年没有结果,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好,你要证据是么。”
楚文禾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当年有人拍下了你的队友们在雪地中筑的巢,它们就是保护型巢穴。”
羊元洲歪头看他,居高临下,傲慢地抱起手臂,“那又能怎样?”
楚文禾的脸贴在地上,他试图扭转肩膀,把身体正过来。
“你在实验室里的队友们也筑了巢,我已经通过对比,确定了那些照片的保护型巢穴都是谁筑的。”
“而A类抑制剂,我没拿到它的成分,但也知道它加入了不同的alph息素。omega受到信息素的影响,会筑出结构不同的巢!”
“那些A类抑制剂,就是把你送上法庭的证据!”
羊元洲对自己当年做下的事无比自信,他不精通筑巢的原理,但也知道那些巢落在元帅府就是废品。
“楚文禾,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你不是在录音里说过么,你一直和队友们在一起。”
楚文禾见他还不死心,冷笑几声:“只要我拿到属于你的那份抑制剂配方,法庭就会知道,那些共协拍下的照片里,没有一个是你筑的巢!”
逃亡的恶劣条件下,不筑巢,几乎等于死亡。
“……”
羊元洲手一抖,笔记本落在地上。
他咬住牙,强装镇定:“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筑过巢?”
“当然不会有了。”楚文禾掷地有声,“你在一刻不停地追杀他们,整个213只有你没有濒死过,你怎么可能筑出保护型的巢呢!!”
“该死——!”
羊元洲歇斯底里地骂了一声,掏出枪指着楚文禾,“告诉我,这件事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去,对么。”
楚文禾笑了起来,“我把这番话,写进了江郁的邮箱。”
“——!!”
羊元洲用力踢了一脚。
剧痛传来,楚文禾肩膀撑不住躺倒。
他抬头看着机舱冰冷的金属天井,数日来困惑在心头的谜题在今日得到了元凶的“认可”,一股痛快的感觉在胸口蔓延。
尘封数年的真相,现代科技无法解决的疑团,却意外因为他独特的筑巢经历找到了唯一的答案。
同时,他还做到了另一件事。
他激怒了羊元洲。
楚文禾不知道羊元洲要带自己去哪里,但羊元洲始终没下死手绝非仁慈,而是想利用自己达到什么目的。
果不其然,冰冷的枪已然指向了他的头。
楚文禾目光凛然。
——动手吧,我绝不做你的筹码。
……
羊元洲从没有那么愤怒过,那股被冲击到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陷入了癫狂,他手中的枪在发抖,那是他的手指、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没有机会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根基深厚的故土了。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omega。
手指落向扳机,羊元洲缓缓按下,然早年残酷的训练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肖克的话:不要成全你的敌人。
只一瞬,羊元洲目光凛冽,握枪的手移向了楚文禾的脚踝。
机舱中响起了砰的一声。
第110章 逃生
枪响之后, 许今看到楚文禾脚边缓慢流出的血,吓得脸色发白,腿一软跌坐下来。
羊元洲仍是余怒未消, 恨不得再开一枪。
滴滴滴……
忽然, 驾驶舱发出了提示, 飞行器已准备进入边境的领地范围了。
空管接入语音系统,确认了飞行器的情况。
羊元洲挂断语音。
一切顺利,唇边噙着笑意。
不久后, 齐阳易那架飞行器的驾驶员联系到了羊元洲,地面没有对它们飞跃边境做出处理, 一切正如羊元洲所说的那样。
齐阳易难掩激动, “干得好!我会按照约定的那样, 把货物分给你一半的!”
“谢谢齐老板。”
羊元洲不紧不慢打开武器系统,“不过,已经不用了。”
对讲机传来齐阳易的声音:“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想用什么方式过境?”羊元洲笑了起来,“是您携带违禁物品强行通过边境, 我可是在后面紧追不舍的公职人员, 已经得到了击沉您的指令哦。”
这辆飞行器型号不大, 武器也只配置了短程导弹和智能炸弹。
在这个距离击沉齐阳易的飞行器, 却是足够了。
“住手!!”齐阳易惊叫不止, 背景音也传来了阵阵慌乱之声, 他恶狠狠叫道,“没有了这些alph息素, 你拿什么投诚去获得他们的信任!!”
“alph息素?”羊元洲已经走出了驾驶室,他一只手捏着对讲器, 视线落向机舱中的楚文禾和许今,“我可是带去了比alph息素更好的‘替代品’呢。”
齐阳易:“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
“好了, 你不必知道了。”
羊元洲的皮靴落地发出咔哒声,“导弹还有30秒发射,好好和你家人告别吧。”
切断语音,羊元洲正好走到了楚文禾身边。
楚文禾趴在地上,脸朝下,没有半点动静,好像是昏过去了。
羊元洲蹲身,想把人拉起来看,才发现是楚文禾脖颈的绳子勒得太紧了。
绳子原本是不紧的,从脖子上勒一圈束住肩膀,再从身后把双手反绑,是常见的捆绑方式。
是楚文禾摔落时牵动了绳索,加上脖颈还戴着项圈,才勒紧了。
……
机舱内听不到爆炸的声响,羊元洲解绳索的途中不忘看向窗外,齐阳易的那架飞行器在空中解体,落向了茫茫白雾中。
“好好下地狱去吧。”
羊元洲冷笑着取下绳子,不料风向忽变,一块机体残片飞了过来。
残片在爆炸中产生的速度快到惊人,仅仅数秒就砸在了飞行器上。机外发出重重的声响,紧接着,飞行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
蹲在地上的羊元洲被那股突如其来的震动一带,身体向旁边跌去。
许今也被贯倒在舱壁上,他摔得浑身发疼,却看到楚文禾借着飞行器颠簸的那股力,猛地向羊元洲扑了过去。
不要命了……
许今第一反应是,楚文禾不想活了。
刚才激怒了羊元洲不算完,要是羊元洲出点事,大伙都得完蛋!
两个omega交迭着摔倒在了一处,楚文禾没能用上太多力气,借助机体的颠簸,下面的羊元洲整个人猛地摔在了座椅上。
楚文禾头晕眼花,他摸到了羊元洲护腿上的匕首,拔出来就要刺下去。
羊元洲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眼珠内尽是杀意,而楚文禾咬紧牙关,用尽了力气和他僵持着。
“……我不会让你飞过去的。”
楚文禾一字一句。
筑巢,是代替alph息素最好的办法。羊元洲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和许今,就是羊元洲向境外势力投诚的筹码。
楚文禾起初想不通羊元洲为什么把许今抓过来,要说技术,程玉比许今还要强上一点。
可现在,他想明白了:许今是软骨头,羊元洲担心他不会屈服,才拉了许今这个备用人选。加上许今有太多宣传和推广,推许今过去,更容易得到对方的信任。
让他带上筑巢笔记,也是为了这个。
长时间的相持,楚文禾的力气渐渐小了下去,羊元洲反手一掰,匕首掉落在地。
楚文禾丝毫不肯退让,羊元洲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想把他远远甩出去,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楚文禾的手指勾住了枪套的背带。
飞行器跟着又是一波震动,羊元洲急于回驾驶室,爬起来正要走,忽然听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这才发现背带扯开了,楚文禾和他腰间的枪都摔了出去。
楚文禾摔落在地,那把枪飞得更远,磕在舱壁上一弹,以很快的速度回弹过来。
羊元洲迎着它的路径走过去。
然而,楚文禾却一伸手,中途把它拦了下来。
楚文禾的手掌在拦截枪时震得发麻,飞行器颠簸,他右脚一落地,钻心般的痛苦走向全身。
“拿过来,这不是乖omega能玩的玩具。”
羊元洲拉住驾驶室的门板稳住身形,对楚文禾勾手,他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传来。
砰——!!
羊元洲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倏地收缩。
楚文禾没想到,他练了数日,最终,那些练习带给他的、只有稳稳端住枪扣下了扳机这一件事。
头、胸腹、大腿,按江郁所说,人身上有太多被击中会致命的地方。
然而,楚文禾打中了江郁没有提到的一处。
江郁可能是觉得,
这对于新手来说根本不可能。
……
子弹击穿了驾驶舱的玻璃,羊元洲捂住脖子后退几步,温热的血一瞬间喷涌出来。
“……”
羊元洲喘着气。
那颗穿过了脖子的子弹奇迹般地没有伤到血管和气管,短暂延长了他的生命,却也只能徒增痛苦。
该死……
不甘心的苦涩感冲进鼓动的心脏。
这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数年前,他成为唯一带回了成果的特种兵,他也知道,作为棋子,只要任务完成,不会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本以为可以安稳度过一生,不想共协对那些omega的死亡真相紧追不舍。
共协,这个压根就不该存在的地方。
连拍下那些照片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大雪会掩盖所有真相,根本就是查无可查的死案。
是江郁在旁边说了一句话:
——或许现在我们没有办法,总有一天,真相会等到那个正确的人。
就是这句话,几乎毁了他的一生。
自那以后,每当各部门有一点进展,他就会寝食难安。
“江郁,你等着吧……”
羊元洲咬牙躺倒在操控盘,失血持续不断,意识也不可避免地远离,他把剩余的力气集中在右臂,一记肘击砸碎了操控盘——
……
……
短短数分钟发生的事让许今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竟然看到,楚文禾拖着受伤的腿,还要一步步去到驾驶室补枪。
狭窄的驾驶室内到处都是斑驳分散的赤红色血迹,随着飞行器传来紧急警报声,咽了气的羊元洲滑落在了地上。
楚文禾无法判断对方的死活,一连开了几枪,见倒在地上的那人毫无反应,这才喘着气,在警报越发尖锐的声响中松开了手里的枪。
许今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们要死在这里了!
*
两架飞行器接连失去了与地面控制中心的联系,众人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通紧急消息传进接线员的耳中。
“我们正在试着接近它。”
江郁说:“XA-4023-SkyGuardian,我们需要接管它的远程操控权限!”
接线员应声:“收到!!”
……
江郁挂断对讲机后来到驾驶舱。
那辆载着楚文禾的飞行器偏离了预设的航线,飞行轨迹越发奇怪,很可能是驾驶它的人出事了。
宁辰调整操控盘,空中仍有随时可能飞过来的飞行器碎片,要维持和另一辆飞行器的轨迹相当,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一接到权限,宁辰就向对面发去了指令。
……
……
许今仍在对楚文禾破口大骂,“我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遇到你这个晦气玩意!!”
嗡……
满是血迹的操控盘,显示屏出现了是否接受【远程操控】的指令。
楚文禾慢慢挪动过去,按下了接受。
叮叮……
【您已接收远程操控】
【对方已接管您的全部系统权限】
【对方正在确认本飞行器的安全性和稳定性,请稍后……】
没过多久,飞行器的方向发生了变化,随着无数操控记录出现在屏幕中,飞行器的颠簸逐渐消失了。
叮叮……
【对接机制安全锁定检查:√】
【密封性检查:√】
【通信系统连通性检查:√】
【供电系统检查:√】
【生命支持系统检查:√】
【数据和能源传输连接检查:√】
【飞行器状态评估中……】
……
与此同时,驾驶室内响起江郁在对讲机里的声音:“文禾?”
“……”
楚文禾抖动干渴的喉咙:“我在。”
江郁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说:“你的那架飞行器撑不了太久了,我们会尝试和你对接!”
“好。”
楚文禾攥起拳头,强撑意识。
……
江郁暂时切断语音,回头看向神色凝重的宁辰。
情况远比想象中要糟糕太多,飞行器遭受了外部撞击导致了结构损伤和燃料泄露,内部的操控系统也只有不到70%还在运作了。
两端连接不稳定,远程随时有可能断开。
宁辰:“那边的燃料撑不了多久,我们要做好对接失败的准备!”
……
……
地面控制中心。
工作人员听说肖克来了,面面相觑,露出惊讶的神色。
紧接着,肖克迈开脚步走进操控室,劈头问了一句:“那两个家伙不会选择强行对接吧?”
“没有,系统不太稳定。”
接线员赶忙说:“目前只能让对面的人紧急跳伞了!”
肖克暗自松了口气,戴上耳麦,随即,他听到了江郁指挥楚文禾的声音。
江郁:“一会儿紧急出口会打开,驾驶座的下方有救生伞。”
江郁:“不要害怕,跳伞的时候身体弯下来,你直接跳,它配备了自动开伞系统。”
江郁:“保证呼吸正常,如果主伞没开,再拉手柄释放备用伞。”
听到这里,肖克总算放心下来。
这俩年轻人还有理智,及时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然而,就在肖克稍微放松了警惕走出操控室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窜入脑海——
数年前的讲台,羊元洲举手问过他一个问题:师父,还有比心爱的人被杀死更让人痛苦的事吗?
肖克似乎还记得自己说过的答案。
当然有了。
……
……
飞行器再度开始了颠簸。
楚文禾已到了紧急出口的旁边,狂风呼啸,他蹲下身,右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语音从驾驶室的公放转向了他戴着的耳机,江郁的声音比刚才近了许多。
“别害怕。”江郁还在安慰他,“等这一阵风过去你就跳,我保证,我会很快降落去接你。你不会有事的。”
忽然,舱道传来许今奔跑过来的声音,楚文禾一回头,许今伸手扯住了他的降落伞,“原来是这里跳啊?拿过来吧!!”
许今满目狰狞,死死抓住他用力一扯。
楚文禾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反应,他早就力气耗尽了,几日内几乎滴水未进,可他也是死命抓住了绳带。
不行,绝对不能交出去!
江郁听到了动静,“文禾——!”
“——!!”
楚文禾所有的精力都在夺下降落伞上,他磕碰在舱壁,从未哪一刻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
杀死羊元洲的时候,他以为是必死之局。
生的希望来得猝不及防,近在咫尺,他绝对不会放手。
江郁听到对讲机传来杂乱的打斗声,伴随着风声,许今的咒骂声,楚文禾的反抗声。
然而正是这意外的插曲,让一个念头有机会进入了江郁的思绪。
等等。
羊元洲是不是……
“慢着!”江郁立刻说道,“那就给他吧!”
那几个字传入耳畔时,楚文禾整个人懵掉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没想到江郁会说出这样的话。
此刻,他仍是把这生的希望死死攥在手里。
“听我的。”
江郁又说了一遍:“把救生伞给他吧。”
“……”
楚文禾终究是没做出反应,他的身体如同僵硬的石头。
也正是这懵神,让许今看到了机会。许今一把将他推倒,夺过了降落伞背在身上,冷笑道:“你终究要被我抢走东西,你等死吧楚文禾!”
舱道尽头的紧急逃生出口是光芒照进的地方,那里充满了生的希望。
许今甚至都想好了,他确实要感激羊元洲,有了楚文禾教给他的技术,他投奔到境外去,不比现在的日子舒服。
这种爽快的感觉让许今想要大笑。
许今快跑几步,从出口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楚文禾颓然坐着,他甚至往前爬了爬,向外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
“——!!”
他看到,许今被风吹着,降落的速度很快,穿过了一片云彩,已经坠落很久了,救生伞仍然没有打开。
事实却是,再也不会打开了。
……
……
十分钟后。
地面控制中心接到了宁辰申请对接的消息。
肖克已经重新回到了控制室,听闻这个消息,他知道,江郁最终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好样的,都不愧是我培养出来的人……”
——羊元洲一开始就预设了无法通过边境的情况,就算最终失败,也要给江郁争取足够来救援的时间。
实际上,除了江郁,也不会有人为楚文禾做到这一步。
而飞行器中唯一的逃生工具,也就是备用降落伞,才是计划的主角。
工作人员不解地回过头:“肖先生。”
“降落伞被破坏过了……”
肖克记得他给羊元洲的答案。
亲眼看到心爱的人死亡固然能毁掉一个人,但这种程度,远远比不上“心爱的人因为自己的失误死掉”更有破坏力。
怎的,是把这个用在江郁身上了么。
肖克怎么也想不通,羊元洲到底因为什么恨江郁。
更无法想象这个计划成功了会导致的后果。
——就这么一步步,把爱人引向了死亡,看着爱人和降落伞消失在茫茫雪地,从此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江郁可能再也无法走出来了。
……
……
宁辰尝试了三次,对面飞行器的故障导致空中对接始终无法成功。两边的连接器差了一个缺口,虽说距离很近,但气流涌入,极有可能导致人被吹走。
再拖下去,燃料一旦耗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们最后再尝试一次吧!”
宁辰大声道:“江郁,你去哪儿??”
“这次把保护盖打开。”江郁边戴降落伞边说,“维持两架飞行器的相对静止,它应该能撑十秒左右。”
“谁知道它能撑多久?”
宁辰:“你这是在冒险!它会和连接器一起断裂的!”
保护盖打开后,连接到对面的舱道会完全密封,如果这段时间不能跑到对面去,别说楚文禾失去最后的机会,连舱道里的江郁也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宁辰:“江郁!你可要想清楚了!”
“文禾,我这就过去。”
江郁温柔说:“你会没事的,待在原地别动。”
……
多说无益,宁辰迅速收起了情绪,对面的飞行器正逐渐脱离控制,想要和它强行对接,就得完全依靠手动控制对接状态。
几分钟后,两架飞行器几乎处于同样的速度了。
对接装置第四次打开,保护盖紧随其后,它们在风速凛冽的空中发出哀鸣,中间的照明接连断触。
江郁没有任何犹豫就冲了出去。
那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地方,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踏上对面逃生出口的一瞬间,断裂声随之而来,碎片纷纷跌落,光亮照入的同时,眼睛刺痛,紧接着一股猛烈的风灌了过来——
江郁感觉到身体要被那股风扯住带走,他用力伸出手去,想抓住焊在逃生出口的扶手。
几乎是同时,
楚文禾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身体一起跌出了机舱,离那架快要失去控制的飞行器越来越远,随后,云端落下一抹亮橙色,降落伞打开了。
楚文禾隐约感觉到江郁给他戴上了氧气面罩。
后来,他昏了过去。
……
……
不知过了多久,楚文禾在一阵阵疼痛中醒来,他躺在什么地方,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在推着他向什么地方奔去。
“肌腱和韧带损伤,他需要手术!”
“还好没有子弹的碎片留在伤口里,也没有感染。”
“参谋长,边地太冷了,等稳定下来,最好把他送回去疗养。”
楚文禾用力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他的手还在输液,明晃晃的输液袋写着“抑制剂”三个字,是他的信息素发生了紊乱。
护士们暂时停下了推动手术床的脚步。
手术室已近在眼前。
楚文禾感觉到江郁拉住了他的手,alpha的温度比他暖。
“我要回营地去了。”江郁皱着眉头,“你好好听医生的话,回家后别再勉强了,我也会很快回去的。”
楚文禾点头,“你去吧……”
可是,alpha仍然在犹豫,似乎还有话想说。
过了片刻,江郁在他身旁低下身,“等我回去后,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么。”
楚文禾情绪上涌,把头偏向了另一侧,“我做不到。”
“……”
江郁握住他的手僵了一下,许久才调整好状态,笑着问他:“是不是有点唐突了。”
楚文禾却说:“你过来。”
江郁直起身,把耳朵凑向他楚文禾的唇边。
楚文禾淡淡笑着:
“——我是第一次嫁给你。”
……
……
护士们推着楚文禾进了手术室,随即,手术中的字样也显示了出来。
操刀的医生已就位,他示意护士先把抑制剂停掉。
护士照做,当她想去拿起楚文禾的手时,忽然感觉摸到了一片虚无,等再回过神,她又摸到了楚文禾温热的皮肤。
楚文禾昏昏沉沉的,他刚才不想让江郁看到自己的虚弱,医生说他只是脚踝受伤外加脱水,又因为跳伞引起了短暂的心悸。
可楚文禾觉得不止是这样,他有种、随时会彻底昏睡过去的感觉。
……
……
公寓。
程玉在卧室听到咚的一声巨响。
鲤鱼又拍在地上了,不同于前几次,它摆动尾巴的频率更加快,两颗眼珠迸发出激光般的红光。
与此同时,楼外巷道的火锅店冲出了一个手舞足蹈的人。
“天吶!竟然完成了——!!”
万夏哀看着手里的操控器,抬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去羊波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