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廿七路遇
仙门大比, 修者云集。
宋持怀昏迷这大半个月时间里,万剑宗已然与其他门派的掌事说明了此次设比缘由,比试也将开始。
“紧张吗?”
大比首日,宋持怀带着魏云深去看热闹, 也是因为魏云深的修行理论经验丰富而实战经验为零, 为了尽量避免之后的比试出差错, 宋持怀提前带他去熟悉熟悉。
魏云深刚穿戴好,闻言紧张地又正了正腰带,不好意思道:“有点。”
少年依旧穿了一身玄衣——他似乎格外喜欢黑色,当初初到天极宫时宋持怀找人给他量身裁衣,那一堆花里胡哨的布料里他就只选了这一个颜色。说起来魏云深身上这套衣服也是那时做的,两人眼光都极好,魏云深选的布料配合宋持怀看中的款式裁剪出来出乎意料地衬人, 哪怕少年身上仍有青涩之气, 穿上沉重的黑色也不显得违和,只是让他看上去更加稳重。
但如今看,衣服似乎……小了?
宋持怀平眼看身高隐隐有赶超自己趋势的魏云深,心内不由感叹这孩子长得真快。
明明几个月前还比他矮了一个头来着。
魏云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红着脸别开头:“师父,你在看什么?”
宋持怀收回目光,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好像长高了?”
“有吗?”魏云深摸了摸自己头顶, 又看前方仍比自己高了一个天灵盖的宋持怀,嘟囔道,“也没有很高吧。”
他都没有宋持怀高, 以后出去怎么保护师父?
观看比试路上, 两人恰巧偶遇了整装好要外出的万剑宗弟子。
“霁尘尊。”
那名弟子显然与宋持怀认识,点过头就算打了招呼, 目光瞟到宋持怀身旁的魏云深,惊讶道:“是你?”
魏云深有些疑惑:“我们认识吗?”
“半月前晚上与师兄弟们外出时遇到过。”那人不住在魏云深身上打量,顾及宋持怀也在场,还是收敛了点,“当时只知道是天极宫的人,却没想到是霁尘尊的……”
“徒弟。”宋持怀替他接了后边的话,“这是我新收的弟子,魏云深。”
然后又转向魏云深:“天极宫掌门首席弟子,公孙止。”
公孙止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宋持怀看着他手里的剑,问:“外边又有魔祟作乱了?”
公孙止点头,道:“今日时候不对,下回闲了遇上,我再请你喝酒。”
宋持怀谢过他好意,道:“还是喝茶吧。”
想到他的身体,公孙止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两人交谈熟稔自然,一旁魏云深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他不愿宋持怀跟别人聊这么多、这么久,又不知该以什么立场干涉,许久才扯了扯宋持怀的袖子:“师父,比试要开始了。”
公孙止也看了看天色,:“我们也要走了,你在万剑宗好好休息,我长时间不在寝居,你若想来找我,可以先叫黑鸦探路。”
宋持怀点头,侧身给他们一行人让路。
“师父?”
魏云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宋持怀收回看公孙止一行人的目光,转过身:“怎么了?”
魏云深看上去有些失落:“师父怎么会认识万剑宗的人?”
他本来以为天极宫的人就够多了,谁知道在这里也有宋持怀的旧相识?
他认识的人怎么那么多?
宋持怀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各宗门之间时常有交涉,我以前来过万剑宗,公孙止也去过天极宫,自然认识。”
魏云深“哦”了一声:“但我听师父跟他交谈,好像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宋持怀不知想起什么:“他……帮过我,我也很欣赏他,修仙界这些人里,公孙止是我见过最正派的人。”
魏云深又“哦”了一声:“他是……挺忙的。”
“万剑宗弟子都挺忙的。”宋持怀道,“他们门派与其他宗门不同,凡是万剑宗地域范围内的事都归他们管,而不是像天极宫那样要先花钱打点委托。”
魏云深惊讶道:“修仙界还有这种好人?”
宋持怀脸上添了讽意,没再说话。
……
看了几场其他门派弟子之间的比试,已是午时,魏云深还没辟谷,于是两人又回了居所吃饭。
饭刚吃完就有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抓着魏云深站起,然后量胸量腰,开始在纸上记着什么。
魏云深才刚吃饱,被人架起来也没缓过神来,他一边想念乌潼的手艺一边问:“你们干什么?师父……”
师父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一边喝茶,闻言抬起眼,朝他笑了一下。
魏云深被这笑晃得失了神,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些人或许就是宋持怀叫来的,也不反抗了,只问:“这是做什么?”
“你身上的衣服有些小了。”
刚好后面来的人抬着几匹布料走了进来,宋持怀起身走了过去,手指在那一匹匹黑色的蜀锦上滑过,最后拉出一块绣着银亮色暗纹的在魏云深身前比了一下:“这颜色怎么样,你穿上应该会很好看。”
魏云深脸一红,师父说他……好看。
他顿时不敢高声:“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宋持怀盯着他发出笑声,魏云深只觉得自己仿佛全身被扒光了露在宋持怀面前一样,什么想法都被对面看穿,烧得他耳垂发红,更不敢抬起头来。
身侧是宋持怀愉悦的声音:“那就这个颜色吧,另外这两匹也都来一身,烦请尽量做快点,我家徒弟长得快,做慢了他又长了,没衣服穿。”
魏云深脸颊越发滚烫,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晕乎乎的:师父、师父居然说自己是他家的?
难道他知道自己的那些龌龊心思了?
量好身体,魏云深脸上的红潮都还没有褪去,宋持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探出一只手来试他的额头:“你不舒服?”
真是奇了,早上都还活蹦乱跳的,现在看起来比他这个真有病的还不好。
魏云深本来就心里有事,如今宋持怀冷不丁伸出手来碰他额头,冰凉的温度跟他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魏云深吓了一跳,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没有。”
宋持怀眯起眼:“若身体不舒服要跟我说,过两天你也要比试了,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魏云深点头,又有些失落:这个时候最关心的竟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比试吗?
他还以为师父对他也有一点好感呢。
第28章 廿八衍变
这回万剑宗邀请的门派杂多, 来的人自然不少,魏云深既是新人,宋持怀便为他请了个方便,将他的比试调到了最后一天。
由于前头的比试已经维持了不少时间, 到这日大多人已经开始意兴阑珊, 观看比试的人只零散剩下几几, 看上去竟有些凄凉。
“别怕。”
魏云深上场前,宋持怀还在安抚,“你修行的时间不比别人长,输了也没关系。”
魏云深看着擂台对面自信满满的青年人,低低“嗯”了一声。
虽然宋持怀这么说了,但他还是不想给对方丢人。
他可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
看出他心情沉重,宋持怀有意缓和气氛:“你的衣服应该今天就能送来了, 不管输赢, 今天比完带你出去逛逛,来万剑宗这么久了,因为我的身体,还没带你出去过。”
魏云深立马有些担心:“可是万一……”
“哪儿那么多万一。”
宋持怀今天好像很高兴,连带着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都添了几分红润,他视线越过宽阔的擂台, 冲对面被自己徒弟安慰的那位道友笑了一下, 然后才又将目光转回到魏云深身上,“老毛病了,又死不了, 整天在房间里也没意思, 不如出去走走。”
魏云深心头一动,他觉得今天的宋持怀格外不一样, 他从前不会絮絮叨叨跟自己说那么多日常的话,像今天这样,让他觉得他们好像更亲近了点。
虽然只有一点,魏云深还是品出了些微不一样的情绪。
“霁尘师叔,魏师弟!”
一道声音远远传来,两人同时回头,看到来的人是谁,魏云深脸色一下垮了下来。
宋持怀倒是还保持着平淡的表情,只是相较刚才跟魏云深相处,他明显要疏离许多:“陈师侄。”
前不久才指认过魏云深是魔族的陈蕴丝毫不感到尴尬:“我听说今天有魏师弟的比试,所以来看看,顺便为上回的事道个歉。”
魏云深别过头不想跟他说话,陈蕴上回污蔑自己是魔族的事是一回事,这人对宋持怀的种种龌龊心思是另一回事。他不仅自己转过了头,还拉着宋持怀也往旁边挪了一点:“师父,那边被挡住了,过来晒晒太阳。”
宋持怀一边顺着他发力的方向走,一边回应陈蕴:“魔族的事兹事体大,你小心些是对的。”
陈蕴这才又扬起笑:“往前天极宫就有过先例,听说几年前霁尘师叔有一位师兄也堕了魔,那时杀了不少人,连师叔都受伤了。”
听到宋持怀受伤,魏云深心底一惊,立马关心地看了过去。
宋持怀淡淡道:“很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也是。”陈蕴道,“比试快开始了,我们先去看台吧,别影响了魏师弟发挥。”
他说着,手极其自然地就要去扶宋持怀,后者不躲不避,道了声谢就要把手搭过去,一旁的魏云深心里难受,忙道:“师父!”
宋持怀眼中依旧含笑:“怎么了?”
“……”
把人叫住,魏云深却说不出话来,他讷讷瞪了不怀好意的陈蕴一眼,“哼”了一声,转身上了擂台。
身后传来陈蕴尴尬的声音:“师叔的徒弟好像不太喜欢弟子。”
宋持怀好像说了句什么,魏云深走远了,没有听清。
他上了擂台,下意识去寻找宋持怀的身影,发现后者已经跟陈蕴到看台坐下,陈蕴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件披风,正体贴地给宋持怀盖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对着宋持怀乖觉开朗的陈蕴回以一个挑衅的笑,他故意将手放在宋持怀肩膀上,然后附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看上去亲昵极了。
少年收回目光,他紧紧握拳,掌心被指甲戳得有些痛,一向和善的眼睛也充满戾气。
“道友,只是比试,别这么看我,我有点怕。”
对面的人也跳上擂台,一对上魏云深眼睛,刚才还满满的自信即刻消散,他试探地往前挪了一步,嘟囔道:“不是说是刚修行的新人吗,怎么这么凶?”
魏云深恢复了点神智,他又回头看了眼,却发现宋持怀没在看自己,而是在跟陈蕴有说有笑。
心底那股说不清的烦躁又升了起来。
笑什么?平时也没见这么爱笑,怎么偏偏今天陈蕴来了心情那么好?
为什么?他都提醒过了陈蕴不是好人,为什么还要跟他这么近?
就算宋持怀不知道陈蕴说过的那些话,可陈蕴前不久才污蔑过自己,他为什么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自己不是他的徒弟吗?难道宋持怀不该向着自己吗?
他身边怎么总是那么多人?他怎么一个也不拒绝,怎么谁来都是这样?
难道……相较于温和的对待,他更喜欢粗暴一点?
念头一出,刚才那些纷杂的胡思乱想顿如潮水般褪下,只这一个猜测孤零零立在中间,占据了魏云深整个心房。
魏云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可回想当日在天极宫,凌微态度强势,宋持怀事事顺从,如今陈蕴说话下流侮辱,宋持怀也乐不迭地贴了上去。
所以……他真的喜欢被那样?
怪他先前太温顺、太听话了吗?
只开了一个口子,嫉恨立马蒙蔽了少年的双眼。擂台周围的看台都设在高处,魏云深抬眼上看,丝毫没有察觉丝丝缕缕浑浊的黑气从下往上,正一点一点浸入他的印堂、侵蚀他的意志。
“道友?”
反而是他的对手察觉不对,上前两步观察魏云深状态,却被他周身环绕的黑气吓了一跳。他刚要向万剑宗督战的长老禀报状况,却见那名长老脸色一变,大喊道:“不好,是魔气!”
一声“魔气”骤出,刚才还没精打采的观众立马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落在了魏云深身上。
“大胆魔物,竟敢孤身闯我万剑宗!”
长老声音凌厉,他手一张,佩剑立时现在手中,他声如洪钟:“去把天极宫的掌门请来,本尊要替他清理门户了!”
第29章 廿九嫁祸
凌盛到的时候, 魏云深已经恢复神智,宋持怀则被看在一边,两人隔得很远,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宫主。”
“尊者。”
凌盛与万剑宗的长老互相致意, 而后脚步不停地走到宋持怀面前, 沉声问:“怎么回事?”
宋持怀垂头咳了两声:“兴许这里边有误会。”
“误会?”凌盛冷笑, 他往四周环视了一圈,道,“你的意思是,万剑宗的霆霄长老联合其他宗门的弟子做计构陷你这好徒弟——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持怀又咳了起来,他手指微微蜷缩,却说不出一句为魏云深辩解的话来。
朗朗乾坤,众目灼灼, 所有人都看到了魏云深被魔气侵体的样子, 他就算说再多,也解释不了魏云深变成那样的原因。
倒是被押在另一侧的魏云深看到他被为难,不禁高声道:“关我师父什么事?你们又凭什么抓我?”
“云深!”宋持怀沉声叫他,话音不似早上来时的温和纵容,而是一种刺人的冷漠,“闭嘴。”
魏云深一愣, 跟在宋持怀身边这么久了, 他从没叫过自己闭嘴。
还是这种生硬的语调。
少年睁大了眼,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他垂眸下视, 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看上去十分失落。
宋持怀用力闭了闭眼,许久作出让步:“此事是我管教不严, 但魏云深到底是天极宫的弟子,又是我的徒弟,不知可否将他交给我,三天内,我必然给众人一个交代。”
凌盛自然不会答应,他沉下脸:“交给你?谁不知道你偏重你这个徒弟,若是你把他放走了怎么办?”
陈蕴也劝他:“师叔,我知道你舍不得,但魏师弟不仅是你的弟子,还是你亲自带回天极宫的,这种时候还是避嫌为好,也免得旁人以为师叔是故意把魔族引进来的。”
宋持怀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白,也不知是被这话激的还是本就身子不适,陈蕴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猛然咳了几声。
陈蕴见状,连忙为他拍背顺气。
另一侧的魏云深隔得远,没听见二人在说什么,却见宋持怀突然咳嗽,随后陈蕴立即用手去拍他背,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酸涩席卷全身,魏云深激动道:“我知道了,是你陷害的我是不是?你早就觊觎师父了,所以才设计想要害我,是你是不是!”
陈蕴一脸无辜:“魏师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是打算趁着今天魏云深比试给人使使绊子再顺便在宋持怀面前刷个好感来着,但也没想到魏云深这么给力,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动手,他那愚蠢的师弟就先栽了。
魏云深赤红着眼瞪他:“你之前就污蔑我,现在……”
“够了!”宋持怀冷呵着打断了他,“还嫌不够乱的是不是?”
魏云深面对陈蕴时的狠劲一下就跑没影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持怀:“师父……”
“总之,今天这件事……”
话没说完,场上突然狂风大作,刚才还艳阳高照的晴空瞬间乌云密布,昏黑的风夹杂着风叶尘土淆人视清,在场众人几乎都被吹迷了眼。
凌盛跟万剑宗的霆霄剑尊修为高些,二人没被影响。凌盛提手捏诀,一道金光浮向青空,狂风终于停下,众人也终于看清了如今的情况——只见距离魏云深看押不远的距离,一玄衣男人面黑仿如滴墨,他提剑走到了魏云深侧边,而剑尖所指之处,竟然是一名看押魏云深的万剑宗弟子!
魏云深面对来人,也离得近,正因如此,在看到那人面目时才显得惊讶无比:“……冯大哥,你怎么在这?”
他下意识看向宋持怀,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持怀避开他的视线,他似乎也被冯岭的突然出现惊到,整个人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陈蕴见他状态不对,问:“师叔,怎么了?”
“还记得你先前说过天极宫有人叛入魔道吗?”
宋持怀死死盯着冯岭的背影,肩膀都在颤抖,“这就是我的那位师兄,冯岭。”
“冯岭!”看到人的一瞬间,凌盛掌心立即凝聚了一团灵气,“你还敢回来!”
“他是谁?”
“他就是几年前叛出天极宫向魔道递了投名状的那个叛徒?”
“他是来救那个人的?所以霁尘尊的弟子真的是魔族?”
“还真是旧事重演,我记得冯岭当年魔族身份败露,也是在一场比试上吧?”
“……”
场上杂乱的声音通通涌进魏云深耳朵里,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冯岭,耳边一片嗡鸣。
怎么会……冯岭是魔族?
时间紧迫,没机会解释太多,倾尽全力才划出来的那场看似很厉害的干扰被凌盛轻易化解,冯岭咬牙将剑往下刺去,却落了空,只能对魏云深喊:“云深,用那招!”
魏云深一脸茫然:?
见魏云深还在发愣,冯岭干脆直接把手上的剑扔给了他。他心虚地瞟了一眼身后从容不迫朝自己走来的凌盛,急道,“今日时候不对,我改日再来救你,云深,一定要撑到那个时候!”
说完,冯岭脚下金光一闪,他人立马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地白烟。
“骏疾咒。”凌盛甚至还没来得及出手,他心下不虞,忽然近到魏云深身前,眯眼问,“说吧,怎么回事。”
魏云深:?
魏云深:……
魏云深:!
魏云深看着自己手上刚才冯岭扔过来的那把剑,若不是手上的东西触感冰凉还有重量,他都要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
发生了什么?
冯岭好像来过?
他是不是坐实了自己魔族的身份?
魏云深哑口看向宋持怀,后者已在陈蕴的搀扶下走近前来,满脸失望:“你什么时候跟他勾结上的?”
“我没……”
魏云深急于解释,却突然想到什么,少年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持怀,“师父?”
最坏的预想闪过脑海,魏云深死死盯着宋持怀的脸,不肯错过他分毫情绪。
宋持怀态度冷然:“我把你从邺城带回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魏云深喉结艰难滚动:“师父,是你……”
“是我什么?”宋持怀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目露鄙夷,“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在邺城时就已经是了?”
魏云深突然哑了嗓子,他觉得好累,累到说不出话,连呼吸一下都像是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尚存一息留来质问与早上温声宽慰他不要紧张时截然相反的宋持怀。
说话时,少年流出了泪:“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啊?”
心痛吗?痛的,魏云深跟在宋持怀身边这么久,他没骗宋持怀,活了这么多年,真的是头一回有人对他这么好,比对旁的人都好。
揭穿吗?魏云深连想都没想过,他只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想知道宋持怀这么做的原因,却唯独不希望宋持怀因为自己的原因被人怀疑跟魔族有什么牵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如果换做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欺他辱他,魏云深都能坦然接受,反正他从前也受过不少恶意,他甚至差点被魏士谦卖给那些恶心的男人,可他从没感受到任何不公,谁让他从小无父无母,谁让魏士谦把他捡了回去,供他好吃好住十几年?
他该得的。
可偏偏这个人是宋持怀,设局的人是宋持怀,是他的师父,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难过的事了。
是上天怪他太贪心吗?是怪魏府灭门那天晚上他为了活命将真正的魏氏嫡子推了出去,自己躲进祠堂的幻境里活命的报应吗?
他不该买毒药下进魏府的水井里的,不,不对,他不该抢了魏家嫡子的逃生路,早知那日有魏家的仇人追来,他该引颈受戮,他若乖乖听从魏士谦的安排当了李家小姐的面首,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他该死,他当日不该想着要活,让他做什么都行,但不要让师父这么看他,不要让师父这么对他。
他受不住,他真的受不住。
“宫主。”
区别于魏云深彻于心扉的疼痛,宋持怀看上去并未因今天这个变故产生任何情绪波动,他转过身向凌盛行了个礼,仿佛刚才还在护着魏云深说“恐怕有误会”的人不是自己,绝情道:“把他押进监牢吧。”
第30章 卅游人归
直到被人缚手带了下去, 魏云深都还是那副不可置信的绝望神情。
宋持怀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一袭孱弱白衣的青年立在凌盛对面,被风吹得倾身作咳。陈蕴见状,连忙过去扶他, 宋持怀顺势将手撑在他的掌上, 好不容易缓过来, 道:“宫主,今日事了,我便先回去了。”
陈蕴立马道:“我送师叔。”
宋持怀颔首,转身欲离。
然而两人还没走两步,一柄长剑横于二人身前,凛然的杀气几乎要钻进人的毛孔。宋持怀被逼退两步,他抬眼看出剑的人, 问:“剑尊这是什么意思?”
“他可以走。”霆霄剑尊看了眼陈蕴, 复又转回向宋持怀,“你不行。”
宋持怀问:“为何?”
“少给我装傻充愣。”
霆霄剑尊冷笑,他心念一转,剑上寒芒更甚,若非顾及到宋持怀不是万剑宗的人又实在体弱,也许这一剑已经刺到青年身上。
“剑尊这是怀疑我跟刚才的魔族勾结?”
宋持怀竟笑出了声, 他看向凌盛, 道,“宫主,刚才那是冯岭, 您应该看到了吧。”
凌盛别开头, 没有说话。
宋持怀也没真的打算寄希望于他。
他站得有些累了,便自然而然地靠在扶着自己的陈蕴肩侧休息了一会儿, 右后方的身体明显一僵,宋持怀恍若未觉,只继续道:“方才来救那魔物的魔族名为冯岭,是我的师兄,七年前叛出天极宫,将我重伤,剑尊觉得我会跟他是一伙的?”
七年前发生在天极宫的那场魔变是近一千年来首次有魔族侵入正道宗门,哗然了整个修仙界,霆霄剑尊也有所耳闻,他听宋持怀这么说,心内对他的怀疑淡了不少,但还是强硬道:“你若无辜,本尊查明了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你若是魔,今日抓你也不冤枉。但此次大比事关重大,初比试完还有晋选,此番万剑宗广邀九州各派,大小宗门数以百计,弟子数以万计,若真因今日疏漏了你而造成什么重大后果,你能担待得起?”
宋持怀面色微变。
从各宗门的角度看来,把他抓了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此次比试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解决近期魔族横乱的情况,要真先让魔族潜进来把他们一窝端了,那责任谁都负不起。
霆霄剑尊又看向凌盛:“霁尘尊是你天极宫的人,不知宫主怎么看?”
凌盛冷声:“尊者按自己的规矩行事便可,不必顾及天极宫。”
这就是没打算保宋持怀的意思。
霆霄剑尊微微抬手,立马有两名万剑宗弟子上前,其中一人对宋持怀道了声“得罪”,便要从自觉退开的陈蕴手上接过宋持怀。
突然!
一道幽深的蓝色咒光横空扫来,场上立起一场飓风,这风比刚才冯岭来时的还要骇人,有几个修为低些的甚至差点被风吹走。宋持怀手腕一热,同时经脉里的灵气起了感应,他立时知道来的人是谁,咳了两声,艰难道:“师叔。”
他咳嗽的同时,那场飓风随即消弭于烟。刚才还黑得如同要下雨的天空重新见晴,众人恢复视野,看到一袭蓝袍正以保护的姿势将宋持怀护在身后。
“微儿!”
“凌师侄?”
凌微脸色黑得像要滴下墨来,他敌视地将周围人扫了一圈,包括方才对宋持怀处境袖手旁观的凌盛,声音沉沉:“我来了,谁敢动他?”
两道浑厚的声音惊疑不定,霆霄看向凌盛,问:“宫主,这是……”
凌盛脸色也很不好看,但他还记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尽量平和着与凌微交流:“微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再不回来,恐怕就只能看到宋持怀的尸体了。”凌微话声讥诮,“宫主,你还记不记得我答应你去除水患的时候,你答应了我什么?”
他故意疏离,话里话外都偏着宋持怀,凌盛嘴都要被气歪了:“这些话我们留着回去说,今日宋持怀的恶徒堕魔,难保跟他有关,这事你不要掺和进来。”
“这么快?”
凌微表情这才好看了点,他赞赏地看向宋持怀,心情好极了,“他帮你们看着那狗崽子这么久,你们不该多谢他吗?”
“……”凌盛太阳穴直跳,他伸手按了按,“此时交由万剑宗调查,我可以帮忙看着,你就算信不过万剑宗,你还不信不过我吗?”
凌微道:“那还是万剑宗更可信些。”
“凌微!”凌盛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道,“我是你老子!”
“你是我儿子也没用。”凌微扫了他一眼,跟凌盛打了会儿嘴仗,刚得知宋持怀有危险时的心急如焚褪去不少,他看向霆霄,终于想起了自己天极宫少宫主的身份。
他微微欠身,又很快直起腰来,不卑不亢道:“今日的事我大概明白了,但我师侄是天极宫的人,没有交给万剑宗来管的道理。若尊者实在不放心,直到离开万剑宗之前,他都由我看管,我与师侄同吃同住,同榻同眠,若出了什么事,天极宫负责到底。”
宋持怀一顿,从他背后走了出来:“师叔,尊者的担心不无道理,不然……”
“出息了,如今敢顶撞我了?”
凌微冷眼一扫,将宋持怀的话逼回,又看向凌盛:“宫主,你觉得呢?”
凌盛甩袖:“你会听‘我觉得’?”
凌微眯起眼笑:“您是一宫之主,只要肯说,我这个晚辈自然是要听的。”
凌盛狐疑道:“我听闻万剑宗有个寒泉……”
才刚起了个头,他的话就被凌微截断:“看来宫主也赞成我的想法。”
凌盛:……
霆霄:……
霆霄有些同情地看着凌盛,想着宋持怀到底是天极宫的人,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魔族一事与他有关,凌盛乐意既然纵着自己儿子,凌微又做了保证,他也没有再追着不放的道理。
这件事最后到底轻轻放下,众人散去,宋持怀在凌微的授意下将他带回了自己歇处。
凌微走在后面,关好门,环视着打量了一圈宋持怀的房间,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跪下。”少年语气阴沉,连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压迫,“我要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