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肆的火灭得真的很明显。
两人在微冷的风中面对面站着,距离也不远,相反还有点近了,就这么静默无言许久。
薛肆并不觉得自己有点太好哄了。
他是真的觉得佘泛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没有半点脾气,也舍不得再来半点脾气了。
这可是佘泛。
他能够关心他一点,在意他一点,他就知足了。
佘泛越长大,就真的越像个雪人。
从里到外都是冷的,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咬开他的皮肉,尝到的不是人该有的温热的血,而是一口的雪。
能得到佘泛这样一句话,无论真假,薛肆都挺满足的。
真的,自不用说为什么;假的,也证明佘泛多少也还是在意他,无论是出于什么在意,至少还是愿意说点好话哄他。
于是刚刚怄火到像是要直接把人拎回家锁起来的是薛肆,现在主动软下来,弯腰去拿佘泛手里的衣服,顺便不动声色地借着这个动作,悄悄用手背去碰佘泛的手的,也是薛肆。
他动作做得其实也不算隐晦,但佘泛戴着手套,加上拿个衣服不小心碰到手也很正常,所以佘泛没有多思。
薛肆缓了语气:“那你要回他吗?”
佘泛摇头:“不是那种互发祝福的关系。”
“那你和今楠就是了?”
“……”
佘泛有点无语。
他不是没有在薛肆这话中品到酸味,所以才觉得奇怪。
但一想之前上网冲浪时听说过有人会对朋友有占有欲,他又觉得好像能理解。
他哥…其实一直都挺没安全感的。
薛肆是那种,他可以为了他在意的人付出很多很多,无论那个人在他那是什么身份,只要他上心了,他为对方跑断腿、忙得焦头烂额,他也没有一句抱怨,不会叹一口气。
而对方只需要给他很少很少的回应,他就能知足。
怎么说呢,有点奉献型人格的感觉?
佘泛也有点说不准,毕竟在触及这“奉献”两个字时,他又觉得完全不是。
薛肆……
他可以不强求对方给他同等的回报,甚至可以不要回应。
这点是肯定的。
但,
佘泛微微垂眼。
他想他哥大概,不,是一定。一定不会接受对方在不给他回应的情况下给别人回应。
他俩边聊边往里走,也没人提说回病房,可就是有这种无形的默契。
等到了病房时,梁琼甃正好也醒来了。
她看到佘泛和薛肆就高兴得不行,佘泛在梁琼甃身边坐下,薛肆去拉窗帘再开灯,开也是开一盏昏暗的小灯。
——佘泛眼睛畏光严重,对于正常人来说刚好的光线,对于他来说就是杀伤武器。也是因此,薛肆家里的灯都是那种橙黄色的氛围灯,只有几盏明亮的白炽灯,装了到现在只有从前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开过,佘泛搬过来住后,就被打入了冷宫。
梁琼甃每次见了他们,都喜欢问东问西,问外面冷不冷啦,问佘泛学习问薛肆工作,甚至会问小区过年人多不多这样的问题,老人家又上了年纪,有时候一个问题会问好几遍。
佘泛倒也不会不耐烦,如果是别人,他肯定会,但对梁琼甃,他总是有无尽的耐心,就是他已经没了小时候的童趣,回答多少有些干巴冷硬。
这时候薛肆在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到底是混生意场的人,说话得体又风趣。
佘泛往往会在这个时候觉得,这个家还是不能少了他哥的。
聊天的时间总是走得很快。
薛肆一个天生没什么耐心的人,被梁琼甃问了第六遍以后打算做什么工作,也始终不厌其烦地回:“暂时还没想好,反正手里还有点钱,先休息休息。”
梁琼甃就笑着说好,拍拍他的手背:“休息休息也好,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到晚饭饭点时,薛肆就把桌子架起来,先扶着梁琼甃坐了起来。
因为梁琼甃在,佘泛也不好像平时那样就坐着由薛肆一个人跑这跑那,他就意思意思搭了把手,帮忙拿了东西。
薛肆睨他,似笑非笑地哼了哼,得来了佘泛警告的一眼。
薛肆莞尔。
其实佘泛长开后,是真的不像从前那样是个小奶团子了,这一眼凶也是真的凶。
就是薛肆带着一些奇怪的滤镜,觉得佘泛凶得可爱。
让他没忍住揉了一把佘泛的脑袋。
梁琼甃看着两个孩子在不远处闹,不免有些好笑,又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是因为之前么?
——之前薛肆有合同要去谈,出门时佘泛说想来看她,于是薛肆就捎上了他。
不能说顺路,因为薛肆就是特意绕了一大圈,不仅把佘泛送到了疗养院,还送到了病房,又跟梁琼甃打了声招呼才走。
薛肆并不知道,他绕了一圈送的人,到病房后没多久就跟梁琼甃说他的“坏话”。
佘泛跟梁琼甃说,觉得薛肆最近有些怪怪的,但具体哪儿不对,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对。
弄得本就有点老糊涂了的梁琼甃满脑子问号。
她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了,佘泛就忽然又说了句:“没事。”
那时候佘泛低下头,似乎是轻哂了声,反正表情有点微妙,低喃了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堵着,不舒服。
.
薛肆先给梁琼甃盛了一碗汤,老人家吃饭前都喜欢先喝汤。
梁琼甃一边喝汤,一边慢慢夹菜,这一桌子菜,一看就都是佘泛喜欢吃的,她知道。
她倒是不挑食,不过佘泛挑。
梁琼甃看看薛肆,想这孩子以前其实也是个挑食的。
薛肆从认识佘泛开始,在上高中前,一周怎么着也都要来找佘泛一次,一次都还是少的。
一来就是玩一天,自然要在他们家吃饭。
梁琼甃还记得,那时候薛肆爱吃腿肉,不吃胸肉,鸡杂就爱鸡胗,别的都不吃。跟佘泛一样。
那时薛肆才多大啊,也就十二岁的年纪,正好是很多男孩子最顽皮的时候,可架不住佘泛小,他是“大哥哥”,薛肆第一次注意到后,就不跟佘泛抢东西吃了。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小佘泛还会把自己不喜欢吃的夹给薛肆吃,薛肆表示自己也不喜欢吃,小孩就板着个脸,一本正经地说教,说哥哥怎么能挑食呢。
……薛肆的挑食,还真是被佘泛给治好的。
白切鸡薛肆只做了半只但特意放了两个腿,一个腿蒸单独蒸得很烂,是给梁琼甃吃的;另一个正常蒸出来的,是给佘泛吃的。
他当着梁琼甃的面把鸡腿夹在了佘泛的碗里,佘泛习以为常,梁琼甃一开始也觉得正常,毕竟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佘泛之前那一出弄的,梁琼甃看着薛肆,也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比如说…
四仔为什么要盯着饭饭吃鸡腿?
薛肆确实在看佘泛吃饭。
佘泛性格虽然又冷又凶,说话从不委婉,随口就是一句嘲讽,但吃东西时很像那种舔舔怪的猫。
小口小口地,一个鸡腿能吃半天。
他唇色浅,又是薄唇,像3d建模般漂亮。
佘泛的牙齿也很整齐,不过他小时候换牙很受罪,因为凝血障碍,每次换牙要是是因为咬东西牙齿掉下来了,就会出很多血,都要去医院,都是一次大战。
一想到这,薛肆就不免心疼。
毕竟他是经历过的。
佘泛吃到三分之一,到底还是没忍住,偏头看向薛肆:“你在看什么?”
好巧,梁琼甃也想问,不过她还是觉得,饭饭对四仔的语气也太不客气了点。
薛肆轻咳了声:“这鸡稍微有点老,我怕靠骨头的肉带血丝,你没注意就吃了。”
很好的借口,佘泛没觉得不对:“熟了。”
他咬下一大块肉,露出里面的骨头,声音有些含混:“也没感觉老啊。”
薛肆心说当然。
不过是他为了找补编出来的话而已。
等吃过饭后,梁琼甃跟他们说不用守在这了,佘泛嗯了声,然后没动。
让梁琼甃很怀疑他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薛肆轻哂了声,揉了揉佘泛的脑袋:“外婆,你看他,新学的招。”
梁琼甃愣了愣,就听薛肆跟他说:“一遇上他懒得争辩的问题,就玩这招,我已经感受过很多次,习以为常了。”
梁琼甃觉得有点好笑,她还没说什么,佘泛就不爽地看向薛肆:“你多大人了?还跟外婆告状?”
薛肆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半压着佘泛,和佘泛贴得很近:“我这不叫告状,这叫跟外婆解释。”
佘泛呵呵。
他俩又闹起来,梁琼甃一看他俩这样,就忍不住笑,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起,成了幸福的模样。
可看着看着,梁琼甃忽然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薛肆……看佘泛的目光变了。
他从前是哥哥看弟弟,有点无奈,被怼了会有几分咬牙切齿,有时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道的,就真的会怕他们就吵起来、当场翻脸。
可现在薛肆不会太跟佘泛争了,他看佘泛的眼里,闪烁着光。
像藏了萤火虫在其中,是柔和且梦幻,仿佛存于童话里的光。
是温柔啊。
梁琼甃有些恍惚,
四仔……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饭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