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古墓神佛(二)

    冯元驹捂着胸口, 脑袋瓜子嗡嗡疼,险些给气出心脏病来。

    “去,给我调昨天晚上医院的全部监控, 病房走廊护士站一一排查, 妈的这孙子就是个瘟神, 抓回来按畏罪潜逃直接毙了!”冯元驹的怒吼响彻医疗组寂静的走廊。

    “好了冷静一下,直接毙人,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哪国的法律。”成纱一边不耐烦的打断他,一边在微信大群里艾特医疗组全体成员集合开会。

    “小陈腿还没拆石膏,刚脱离危险才几天, 你就是给他个拐棍他能去哪儿?赶紧联系沈题, 这两天人手紧, 病人情况不稳定, 应该都是她值夜班。”

    “他回来老子想尽办法也得把他给开除了!”

    “人家是在编正式队员, 你开个鸡毛开!这么多破事聚集在一起, 还嫌死的人不够多?”成纱指着门口怒道。

    冯元驹发泄了片刻,狠狠一甩大门, 转身调监控去了。

    李毅和小季在旁边站着瑟瑟发抖,小季忍不住道:“成副, 410那边……”

    “410和樊老太太那边我去慰问,先把小陈找到要紧,这么大的人了分不清轻重缓急……”成纱抱怨道。

    一个小时后,作战组市区分部,二楼会议室。

    “医疗组监控从昨天开始就全线断电, 最后拍到的监控画面是沈医生和小宁助理从大门进去, 然后就没有了。”邱景明坐在电脑前无辜的解释道:“这个不能怪后勤组失职,他们监控损坏的第一时间就去维修了, 只不过现在还没修好而已。”

    眼见着冯元驹脸色差的惊人,邱景明又唯唯诺诺的补充了一句:“这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能力差还给你骄傲上了!”冯元驹一巴掌呼到他后脑勺上,恶声恶气道。

    成纱闭上眼睛忍无可忍:“冯元驹如果你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的话,麻烦你现在出门左拐在右手边的男厕所里冷静一下好吗?”

    “我不用!”

    “同志们,我联系不上沈题,老冯她昨天晚上有请假吗?”李毅从办公室外探出头来问道。

    “朋友,医疗组和我们组是平级,沈题是医疗组组长,她就算请假也不会跟我请。”冯元驹深吸一口气:“你吃错药了吗?”

    李毅一摊手:“那完蛋,司令那边也没有消息,她今早也没来单位打卡,算旷工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算你那破考勤!”成纱匪夷所思:“你们一组是不是祖传的脑子不正常?”

    冯元驹抬手止住她的话音:“好了,我的人失踪了,我来负责,你停止人身攻击。”

    就在冯元驹准备在群里艾特所有人的前一秒,老司令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会议室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冯元驹接起电话:“喂,司令,什么事?”

    “通知各组组长,十分钟后我办公室开会。”老司令语气冷硬,丝毫没有平时的和蔼。

    “司令,沈组长今天没来上班……”

    “我知道。”

    老司令干脆利落挂了电话,留下冯元驹一脸茫然:“啊?”

    “老头子说他知道?”冯元驹一时忘了生气,疑惑满腹的问:“他知道什么了?”

    李毅和电脑前的邱景明对视了一眼,伸手示意成纱和冯元驹:“那你俩先去开会,我们在这边盯着监控,一有情况立马汇报。”

    “可以吗,二位组长?”

    成纱和冯元驹相对无言的瞥了对方片刻,互相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同时扭头出门,动作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

    十分钟后,总司令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气氛冷的活像是结了冰。

    “你知道你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吗!!”老司令的怒吼震得办公室天花板上灰尘扑簌簌的往下掉。

    冯元驹战战兢兢的一猫腰,躲过了迎面砸来的一沓文件。

    成纱和三组组长悄无声息的往旁边躲了几寸,生怕殃及池鱼。

    办公室里都是国安灵异部的骨干,作战组五个小组,按数列依次排列,冯元驹坐最前面挨骂,成纱是二组组长紧随其后,三四五组组长躲在他俩身后装鹌鹑。

    技术组,后勤组,摄魂组一干负责人坐桌子的另一边,只有医疗组组长的位置是空的。

    摄魂组组长小季十分幽怨的瞪了冯元驹一眼,冯元驹忙着一边挨骂一边翻看老司令险些砸到他脑袋上的资料。

    “这什么?”冯元驹一边浏览翻页一边惊疑不定的说道。

    老司令好不容易消下去点火,示意冯元驹把资料分发下去,自己慢慢坐回扶手椅,一按电脑打开身后的多媒体ppt。

    成纱等人各自翻看着手上的资料,翻着翻着神色就不由自主凝重起来。

    “你们从雪山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上级没停我的职就不错了!”老司令重重将茶杯往桌上一摁:“各组长今晚之内来询问室接受问话,回去把参加过雪山救援的队员集合,挨个收取记录仪。”

    成纱无暇听老司令说了什么,她蹙眉凝神望着手上的资料,上面的黑白图文越看越心惊。

    简而言之事情是这样的,上个星期作战组各部集体从雪山撤退后,不出两天当地派出所就接到群众求助,说雪山沿线一带的居民大面积感染不明疾病,病发到去世时间极短,根本来不及抢救。

    当地的医院都说没见过这种病症,连夜从北京上海各医院调来专家研究问诊,数据和病例样本分发到各个精尖实验室,然而至今仍毫无头绪。

    “司令,我们临走前绝对把现场打扫干净了,一点脏东西和阴气的影子都没留下,我拿我的职业生涯担保——”

    “住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爹随时等着你辞职回去继承家产,你的职业生涯值几个钱!”

    冯元驹:“……”

    小季对着资料上病人的症状示意图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忍不住奇怪道:“这不就是长瘤子了吗,细菌感染问题,怎么能推到我们灵异部门工作失职上?”

    老司令在桌上点了一下鼠标,身后的多媒体大屏幕上立刻显现出雪山村民病症的彩色照片。

    所有人不由得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只因为ppt上的现场图片太惊悚了,成纱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照片上是个当地的老人,进气少出气多的仰躺在床上,手臂摊在一边,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长了一大片眼睛。

    是的没错,他的左右两臂上长满了眼球,凹凸不平,且分布极其密集。

    眼瞳和眼仁黑白分明的长在血肉里,聚集在老人手臂上滴溜溜的转动,再放大看还能看到球状物和底下血肉紧密相连的丝絮。

    小季脸色苍白,看上去有点想吐。

    老司令面不改色的切换了下一页PPT,那是一个插入的现场视频。

    镜头对准病床上的老人,身边七八个工作人员按着他,为首的医生一边安慰一边拿手术刀切开手臂上的眼球。

    “噗呲——”一声,黄绿色脓水迸溅而出,老人哀哀的惨叫起来。

    眼球被扎破后却没有立即枯萎,血水和黄水交杂浑浊的流到地上,老人手臂的伤口上极其诡异的发出两声扑簌簌的异响,就好像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般。

    下一刻,眼球的残壳里慢慢的爬出一只又白又粗的长条虫子,身下还有密密麻麻的的虫卵堆积。

    手臂上的其他眼球感受到了血腥的气息,开始迅速转动,就好像有生命一般,老人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手臂抖如糠筛,整个场面看上去血腥惨烈至极。

    一言以蔽之,他的手臂上长了上百只形状各异的眼珠子,每个眼珠子里面都孕育了只大白蛆虫,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孵化虫卵。

    冯元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手臂不能要了吧……”

    “昨天刚截肢。”老司令冷冷道:“今天早上检查的时候发现眼球已经长到了身体其他部位,人下午就已经火化了。”

    “活着的时候火化的吗?”三组组长茫茫然的问。

    “当然是死了!你没有带脑子来开会吗黄岭?”老司令训斥道。

    “总而言之,现在雪山附近大面积爆发这种眼球瘟疫,一个星期之内死亡人数超过二百,急需人手,沈题昨天晚上已经带着医疗组的精锐奔赴前线了。”

    老司令说话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听上去也缓和了不少:“上级的意思是,这次任务风险太大,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作战组的各位都是国安的精锐,所有人自愿参加行动,决定好的来我这里签生死协议书。”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安静的落针可闻。

    一阵凳子推拉的响动,冯元驹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我参加。”

    天色晦暗,地底下空气不流通,始终漂浮着一股浓浊的土腥气,周遭怪石嶙峋,伸手不见五指。

    陈时越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伏在一块凹凸坎坷的大石头上,突出来的棱角将他受伤严重的肋骨硌的生疼,眼前仍然是血雾蒙蒙的一片,嗓子因为过度的干哑而完全说不出话来。

    有人从后面将他翻了过去,陈时越顺着重力的作用,一骨碌从石头上滚到地上,后背被砸僵后的剧痛直戳后心窝。

    他几无声息的张了张嘴,一根蘸了水的棉签轻轻的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上,顷刻间就被吸收进去,陈时越的瞳孔涣散着,隔了一分多钟才聚焦起来。

    他认出了他的主治医生,那个目光锐利漂亮的白衣姑娘。

    沈题扶着他的脑袋,将半杯水慢慢的喂进他嘴里,“滴答,滴答……”头顶岩层传来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陈时越这个时候对时间已经没有概念了,他也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满眼昏沉黯淡,毫无生气。

    沈题放下水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针管,也没做消毒,直接就一针扎下去,将药剂推进了陈时越的体内。

    陈时越生理性的肌肉紧缩了一下,紧接着手臂被他的医生轻轻一拍:“放松啦,傻仔。”

    “这是什么?”他沙哑的问道。

    “这个吗?”沈题扬起打空的针管问他:“一点吸引虫虫的血清,富含营养物质,而且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损害的。”

    陈时越疲倦的合上眼睛,随意她怎么折腾,傅云死了,他活不活都无所谓。

    “知道我为什么费尽心思把你从作战组医院转到这里来吗?”沈题随手将针管一扔,心情很好的问他。

    陈时越躺在地上,好似一具破败的干尸。

    “傅云死了,但是他留下的烂摊子,得有人处理。”沈题单膝点地,歪着脑袋对他道:“就交给你咯。”

    “傅云”二字落下,陈时越才稍微给了点反应,他侧过头喃喃道:“什么?”

    “两个月前你们在此处冒犯了祂,惊扰了祂的沉睡,还打碎了祂的眼睛,故而镇守雪山的祂神颜震怒,降下天罚,方圆百里之内的人们都被殃及,手臂生出孕育蛊虫的眼球,一个接一个的丧命,最后成为神的祭品。”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傅云开枪射中了神的眼球,所以这么多人,才要替他受劫难。”沈题平和道:“听懂了吗?”

    陈时越木然着,毫无反应。

    “听懂了吗?”沈题又问了一遍。

    “嗯。”陈时越几不可察的扯了一下嘴角:“嗯,我也去。”

    沈题:“?”

    “去哪儿?”

    “和他们一起陪他。”

    沈题:“……”

    “如果你不帮他把生前欠的债了了,神在黄泉路上,也不会放过他的。”沈题居高临下道。

    陈时越麻木的偏过头去,显然沈题的话对他没有多少说服力。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了,作战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傅云的尸骨,他还被埋在这片雪山下面,你想让他死后尸骨寒凉,永远做一只冻死鬼吗?”

    陈时越的目光终于闪烁了一下,干涸枯竭的眼睛波动着片刻水光。

    “……你说世界上有神吗?”陈时越声音很小,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你是傅云的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世界上有鬼,既然有鬼,为什么不可以有神呢?”沈题心平气和的道。

    陈时越眼神空洞的望着她,半晌吐出一口带着铁锈血腥的气息:“那傅云做的没错了,神本来就瞎,废祂一双眼睛,又怎么了?”

    沈题伸出一根手指警告他:“说话注意一点啊,举头三尺有神明,在这里是个客观描述。”

    陈时越仰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头顶是漆黑而高的望不到头的山洞顶,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地底,多少年都没有阳光照进来了。

    他借着沈题手电筒的光线,看见了那尊石头雕刻而成神像,祂一手托着天平,静立在黑鹜中,笑容安谧而柔和。

    唯有脸颊上的一双眼睛,被弹孔打得碎裂,深陷进去两个黑洞洞的石坑,交织着神性和邪性十足的光。

    第152章 古墓神佛(三)

    “我昨天有给你做全身的检查, 你的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沈题从地上站起来:“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我只负责按要求把你送到这里,找不找得到傅云的尸骨, 能不能平息祂的怒火, 我就无所谓了。”

    陈时越尝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腿, 发现从膝盖骨往下的地方已经恢复了感知,比起昏迷前的粉碎性重伤, 此时隐隐的钝痛感几乎不值一提。

    沈题最后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以审视的目光将他上下扫射了一圈以后,满意的点点头, 似乎对自己的治疗成果表示赞叹。

    随后她大步走到山洞的石壁旁, 从石缝中扯出一条绳索用力向下一拉——绳索的伸缩力暴涨开来, 将她连人带包一齐扯上去, 转瞬间在洞底消失了身形。

    陈时越这时候没什么求生的欲望, 也就懒得起身找出路, 他定定的望着洞顶虚空,麻木的想道。

    如果按刚才那个医生所说, 傅云的尸骨眼下就躺在雪山的某一处角落,被沉重的积雪覆盖着, 逐渐在时间的推移中化作虚无。

    那他就这么躺在山洞里等待死亡,反正死后埋的离傅云也近,化成两个无根无萍的冻死鬼在茫茫雪被中上蹿下跳,也挺好。

    陈时越的手指被冻的僵硬,冷意已经透过单薄的病号服渗进肌肤骨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躯体逐渐失去生机和活力。

    只有眼睛尚存一丝余温, 泪水顺着眼角啪然落地,在寂静的山洞中清晰憷然。

    傅云带他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然后又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仿佛自始至终陈时越都没有叩开过他的心门。

    他好像一个跌跌撞撞追在傅云身后的小朋友,最开始那人俯身拉起他的手,靠着温言软语,处处照顾,骗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进诡谲的江湖漩涡;

    然后傅云松开了他,自己转身跳下深渊,留他一个人进退不得,再难抽身。

    你保下我一条命,但是你要我在漫长的余生里怎么忘记你,开始自己的生活?

    陈时越突然浑身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整个人蜷缩着侧过身剧烈呛咳,沈题临走前给他注射了什么?

    陈时越伏在地上,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他的手在身侧一摸,耳畔骨碌碌一阵什么东西滚动的声响,紧接着白炽光束骤然射出,打在山洞的石壁上。

    沈题给他留了一个手电筒。

    等等,手电筒的光束射在石壁之下,反射出一道明亮的光弧。

    那是什么?

    陈时越喘息着,终于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部熟悉至极手机,静静的躺在地上。

    傅云的手机。

    陈时越用力发狠一咬嘴唇,靠口腔里蔓延开来的血腥气让自己清醒过来,一点一点挣扎着往过爬。

    周遭如长夜万古,手机屏幕上反射出的光芒落在陈时越眼中,仿佛灼灼星火,燃烧着向死而生的明灭光亮。

    他拼尽全力伸手将手机够到了掌心里,哆哆嗦嗦的摁下开机键输密码。

    他从前没碰过傅云的手机,也不知道密码,但是冥冥中身后好像有人指引着他一般。

    0410

    手机锁屏迎刃而解,陈时越猛然抽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过电一般,战栗着落下泪来。

    让陈时越很意外的是,傅云的手机页面并不单调,正常年轻人会下载的app他都有。

    他依次点进了傅云的各个社交软件和娱乐app,虽然这样很不道德,但是陈时越还是昧着良心划到了他的每个个人主页。

    傅云不喜欢微博和小红书,微博名称登陆以后就是一串数字编码,小红书上唯一收藏的帖子是红烧排骨的烹饪方法。

    他还会做饭呢?

    陈时越擦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睛,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云偶尔会在B站看灵异事件解说,陈时越从中认出了几个灵异事件的原型是410的委托,嗯,没开大会员。

    微信的联系框里一滑滑不到尽头,密密麻麻全是各式各样的联系人,委托人,作战组零星几个跟冯元驹关系不错的高层,绝大部分是樊老太太那边的手下和伙计,可以听他调遣。

    他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冯元驹的聊天框。

    冯元驹:“手腕还疼吗?那天的事对不起,我没控制住,下次不会了。”

    傅云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冯元驹:“我把云南白药搁410门口报刊了,你记得取。”

    傅云没理他。

    他好像一个看不穿又摸不透的琉璃脆瓦,流光轮转,脆弱而触不可及。

    傅云有三个微信置顶,安文雪,樊老太太,刘小宝。

    陈时越找了很久才找到他自己的聊天框,他上次跟傅云微信交流还是在雪乡的时候。

    傅云:“来萨满小屋,现在。”

    陈时越:“好。”

    公事公办,毫不暧昧,不知道的还以为陈时越就是他普通下属,只有冷冰冰的工资卡金钱交易那种。

    事实上也没什么区别,他是傅云浩如烟海微信中的一粒尘埃,是他三十年精彩跌宕人生中最平常不过的一缕分岔。

    而傅云是他在人世间所有的羁绊和牵挂。

    陈时越握着冰冷的手机壳,茫然的坐在原地,原来伤心到极致,是一种迟钝的木然状态,他身处冰天雪地的地底之下,却没有平常冬日里刺骨的寒意。

    手指按在熄屏键上轻轻一动,指关节传来咯吱咯吱的生疼响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半边身体已经冻麻木了。

    陈时越将微微发热的手机小心翼翼的揣进胸口放好,然后环顾四周,心想看能不能找个东西自我了结。

    不过下一秒他目光一滞,只见离刚才捡手机不远的地方,浅土层里躺着一只苍白的人手。

    陈时越浑身一个激灵,霍然站起来,克服了最开始血水冲顶的头晕眼花之后,就踉踉跄跄的朝那残手扑过去。

    却说这边沈题一根绳索窜上地面,立刻有人从旁接应,帮她取掉绳索和包袱。

    天坑旁停了数十辆黑色小轿车。

    “谢了李总。”沈题轻快的大步走下石台,朝着最中间那辆径直走过去,弯腰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李有德沉稳微笑的脸,他冲沈题点头致意了一下,温和道:“辛苦。”

    “定金已经打到你账上了,合作愉快。”

    沈题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银行的消息,被上面的数字惊得挑了一下眉毛:“啊,感谢。”

    “要跟着一起上车回去吗?”李有德问道。

    “不了,我还有工作呢,同事们很快就到,您慢走,路上做好防护,据我所知,眼球疫情已经彻底爆发了。”沈题贴心的对这位财大气粗的老板嘱托道。

    李有德依旧脾气很好的笑着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考虑辞了作战组,跟着我干吗?”

    沈题原本都要走了,听到这话一脸牙疼的又转回身来,十分诚恳道:“老板,你知道一个有编制的工作岗位,对年轻人的吸引力有多大吗?”

    李有德:“……”

    冯元驹一边坐在车上翻现场情况和医护人员名单,一边心不在焉的问成纱:“你临走前去410看情况了吗?”

    “去了。”成纱最后调整了一下防护装备:“人去楼空,连门锁都落灰了。”

    “什么玩意儿!”冯元驹恼怒道:“傅云生前待他们不薄吧,他这才走几天,尸体都还没找到,这就树倒猢狲散了?!”

    成纱叹了口气:“管好咱们自己吧,还嫌工作不够多似的。”

    车队一路行驶过雪山坎坷泥泞的公路,最后在最边缘的小村庄前停下来,早有村长带着书记零零散散几个人等在门口了。

    “是政府的同志吧!哎哟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快请进——”

    冯元驹率先跳下车,抬手一挥:“不搞那些虚的,先带我们进去看看情况。”

    村长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讪讪的又收回来:“是,是。”

    成纱和冯元驹两个组长严严实实的包好了防护服,让各自组员留守车内,然后跟着村长进了第一户人家。

    进门时扑面而来的灰尘和干草气息,土炕上横躺着一具——对不起只能用一具来形容。

    一具七零八落的身体,骨肉和血泥攀附在伶仃的骨架上,大簇大簇的眼球从中长出来,布满血丝挣扎密集场所簇拥在那人肌肤的每一寸角落里。

    满身眼球爆凸,绿黄色的汁水凝在狭小的缝隙里。

    被子覆盖住了他大部分的身体,一条手臂横在外面,不到半米长的手臂上约莫长了五六十个大大小小的恶心眼球,活像是一只巨大而看不见的虫子,将它的卵下在了这人身上。

    冯元驹在防护服里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图片上看是一回事,现场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两位领导,喝茶,喝茶。”身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将两只茶碗端到冯元驹和成纱面前。

    成纱连忙伸手接过:“哎奶奶,您放着我来就好。”

    老太太一颠一颠的眯眼睛笑着,看着成纱似乎是在等她喝下去。

    成纱低头往茶碗里一看。

    只见汤面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雪白花花的,黏腻不堪,似乎是一个一个小颗粒凝结成的,味道很奇怪。

    成纱脸色一变,想摘下口罩细闻,然而冯元驹一把拦住了她,神情警惕的直勾勾抬眼望向老太太。

    他一按耳麦,低声吩咐:“闻着向尸油的味道,喊鉴定科来。”

    第153章 古墓神佛(四)

    成纱倏的往后一退, 也按住耳麦吩咐一句:“带手铐进来。”

    门外鉴定科的人员立刻鱼贯而入,全身被防护服包的严严实实,成纱将那碗茶递给手下, 伸手把旁边冯元驹一拦:“你干什么?”

    冯元驹拎着手铐往老太太身边走:“先铐上再审。”

    成纱劈手夺过他的手铐没好气道:“拷个鸡毛?拿来给我!待会儿老太太倒地上你就老实了。”

    她招呼手下上前半是搀扶, 半是胁迫的捉住老太太, 自己俯下身,柔声开口:“奶奶, 您这茶里的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老太太张着嘴,眼睛翻白, 口齿不清:“啊……啊……”

    成纱无奈的直起身问手下:“这家的年轻人呢, 怎么一个都不见踪影?”

    村长面露难色:“同志, 你也知道我们这儿条件不好, 这户是我们村有名的贫困户, 儿子死的早, 家里就两个年逾古稀的老头老太太,诺, 床上这个就是他们家老头。”

    成纱瞥了一眼土炕上那具被眼球分解的支离破碎的骸骨血肉,几乎看不出来人形了。

    她和冯元驹对视一眼,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言之色。

    冯元驹干咳一声:“先送去做化验吧,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油。”

    万一虚惊一场呢,成纱和冯元驹,以及作战组在场所有人员,无一不抱有这样的幻想。

    陈时越腰背弯的很低, 整个人几近贴在地面上, 攥着一块尖锐的石头在石壁的边缘凿刨,每一下都使了狠命的力气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那只惨白的手连着冰冷僵硬的人体,终于被他挖出一半来。

    陈时越一通挖掘,最后气喘吁吁的窝在地面上,尸体露出藏在冲锋衣底下的大半张面容,结了霜的下颌因为陈时越的用力拖拽而簌簌往下掉着雪渣。

    不是傅云。

    陈时越没有灰心,既然从前雪山遇难的人从山崖跌下来时会埋骨在这里,那说明是有希望的。

    挖出来的尸体上带着铲子和背包,包里装有干粮和水。

    尸体的装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干粮肯定是吃不了,不过陈时越自觉主动的笑纳了铲子。

    他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分明是冰天雪地的地方,额头此时却细密的冒出了汗水。

    人的悲伤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在白天不显山不露水,一到独身一人或者是停歇下来的时候,就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陈时越不得不抓紧救命稻草似的拿起铲子,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他没头没尾的朝地面又捅了几下。

    这一捅,就捅出玄机来了。

    只听“咔嚓”一声,土层掩埋的地面毫无预兆的塌陷下去一块,紧接着靠近石壁的整个地面摧枯拉朽轰然崩塌。

    陈时越猝不及防一脚踩空!

    他跟着土块雪层一起,从高处滚落到山洞的下一层。

    邪神的雕像在上空注视着他笑,一双被傅云打碎的眼睛空灵而静谧,陈时越在空中坠落的间隙和祂对视刹那,再一回神,尾椎骨传来剧痛。

    陈时越在半空中受到两次撞击,半死不活的摔在地上,他缓和了半晌才直起身子,手里握着手电筒朝上面一晃,眼前的景象着实有些吓人了。

    四面八方林立着数十个被吊起来的棺材,被铁索和链子束缚着悬在高空,阴气惨惨,因为受到陈时越掉下来的撞击,此时它们正轻微的摇晃着躯体,就好像一串随风而动的风铃,来回摇摆。

    这是一个古墓葬的棺材群,陈时越抬头换气,鼻腔里都是腐朽而终年不见天日的难闻气息。

    他刚才下坠速度太快,撞翻了一口棺材的漆黑盖子,此时那棺材盖正七零八落的摔碎在不远处,陈时越将手电筒打过去的瞬间,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棺材盖的边缘有血。

    可这是一个终年无人入内的古墓葬,怎么会有新鲜的血迹呢?

    陈时越凝神望着头顶不远处的棺材心里七上八下。

    紧接着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一只青白色的嶙峋鬼手扳着棺材的边缘,慢慢探了出来。

    陈时越瞳孔骤然紧缩。

    “老大!!大发现!”技术科的人员一个箭步从车里窜出来:“我们提取了油状物进行分析,发现其中检测到的DNA在本部信息库里有存档!”

    冯元驹寒毛都要倒立起来了:“什么!!”

    这话不要太恐怖,除了陈时越冯元驹这类在编组员,其他在作战组能存档下来信息档案的人,要么是受国安保护重点监督的灵异界高层名流;要么就是有重大犯罪记录,大部分已经挨了枪子,或者在监狱里出不来的囚犯。

    这两类人,无论哪一种,都不太可能出现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子,还被人做成了尸油。

    “到底是什么人?”成纱显然也想到了这层,神情凝重的问道:“最近没有报道过有人失踪啊。”

    “顾进哲,西安市著名企业家,慈善家,2023年财务报表显示募捐金额超过五千万,其中作战组卡车换新的拨款,就有他的出资。”

    冯元驹张了张嘴:“……你说的这人我好像认识。”

    “我们家老爷子从退休之后开始致力于公益事业,这位顾先生曾经跟他合办过希望小学,是个好人。”冯元驹顿了顿:“两三年前的时候吧,我在老宅还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冯元驹明显有点难以置信,于是抬头又朝鉴定科的工作人员确认了一下:“只凭借一点点尸油,你确定是他吗?”

    “尸油里面包含着少量皮肤组织和毛发纤维。”那人解释道:“不可能有错的,顾先生除了灵异道上的身份,他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也是位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早就记录在案了。”

    冯元驹焦头烂额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这么大一富豪死在我们出过任务的地方……”冯元驹头疼道:“还被人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杀害做成尸油。”

    “顾进哲最后一次在灵异界公开露面是什么时候?”成纱问道。

    身侧的手下抱着笔记本飞快输入资料查询:“两个月前格调集团董事长顾进哲扶持雪山沿线一带的旅游项目,宣布他将亲自带队进村考察,挑选地段,雪山旅游项目获利之后,将分成利息给当地居民。”

    “然后带领团队飞往雪山,至今未归,家人也没有报案。”

    成纱深吸一口气:“村长呢,把村长和负责人带进来接受问话!”

    “哎等等老大!”二组那个查资料的小伙子“嗷”的一声咆哮出声,惊得冯元驹和成纱同时回头。

    “又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你看。”小伙子将电脑推到冯元驹面前,指着屏幕道:“顾进哲有个女儿,原本在市一中念书,今年刚考上本市的师范大学。”

    “她叫顾祺。”

    冯元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顾祺是谁,只觉得这名字莫名很耳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老大你忘了?就是傅老板手底下的那个搞摄魂的小姑娘,叫蓝……什么来着?”

    “蓝璇。”成纱接道。

    “对,蓝璇,她是顾祺的同班同学,那小姑娘因为私人恩怨对顾祺展开报复,切人家娃娃的灵魂想占为己有,当时咱们收到举报材料,本来要直接逮捕的,但是傅云进来横插一手要保蓝璇,把最关键的证据给销毁了,您不是还把他绑到办公室欺负了一遭泄愤么?”

    冯元驹:“……”

    成纱一脸一言难尽的看着冯元驹:“老冯,你俩分手这么多年,没想到你不仅余情未了,玩的还挺刺激。”

    冯元驹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搓了把脸,很难得的流露出一丝颓败的气色:“人都死了,再未了也没用了。”

    成纱见状也不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总之现在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复杂了,傅云横死,顾进哲生死不明,他的女儿还和蓝璇高三的时候有点过往……对了,蓝璇是从那起案子以后就没再去市一中上学了吗?”

    “嗯,傅云给她转学籍到灵异学院了,一次性给费谦那边交够了蓝璇四年的学费。”冯元驹淡淡道。

    成纱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好老板啊。”

    “陈时越他姐姐,临死前当了十年植物人,这十年的疗养费有一大半走的也是傅云的账户,学院的意外险赔偿还不够塞牙缝的。”

    冯元驹说起过往时神情有片刻凝滞,看不出是伤感更多,还是无奈更多。

    “早知道他只能活到三十岁,当年就不分手了,就算废了他的灵力把他关在冯家,我也愿意养着他,起码这十年,他不必活得这么辛苦。”

    成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还没等她打好安慰冯元驹的腹稿,那边手下就掀帘而入。

    “老大,村长和村支书都在这里了。”

    冯元驹精神一振,抹了一把眼泪转过头,又是原先那副雷厉风行的领导做派,他朝村长微一点头:“来,说说顾进哲在你们这儿的事,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不报案?”

    老村长一听顾进哲这名字,登时吓得两股战战,踉跄一下就想往地上躺,不料被自己的猪队友支书一把扶住:“村长!你挺住啊村长!”

    村长不想挺住,村长只想靠暂时的昏厥把这问话逃避过去,然而冯元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伸手示意小宁过来给他硬塞了两颗速效救心丸。

    “早点交代可以计入立功表现,您想好再晕,不急。”

    村长靠着支书的手臂虚弱的休息半晌,苦着一张脸望向冯元驹:“……他是被神授意杀死的,不管我们的事。”

    第154章 古墓神佛(五)

    冯元驹和成纱一齐沉默了一会儿, 相对无言的在堂屋里对坐着。

    卧室的土坑上传来眼球疫病人连呼带喘的咳嗽声,老太太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摇的挪到老伴的床前给他接了一杯水。

    卧室里的血腥味扑鼻呛人,成纱侧目过去的时候, 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土坑上的老人身形随着咳嗽声剧烈起伏, 长在皮肤和□□上的眼球已经发育的十分完全了, 有不少凸出来的硕大球状物,仅靠一丝皮肉挂在骨架上, 拽的嶙峋瘦骨支离破碎,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老太太僵硬的拿着抹布擦去床褥上的血肉碎块,都是老伴刚才剧烈咳嗽时, 身上被眼球腐蚀的地方掉下来的碎肉。

    最外表皮的血水已经变得漆黑瘆人, 如果不是医疗组仪器还在旁边尽职尽责的工作的话, 旁人甚至很难从肉眼去判断这老人是个活物。

    “这些, 都是神明降下来的天罚, 没用的, 逃不了的……”

    冯元驹将自己的证件放在村长眼前,言简意赅道:“国安部, 灵异作战组冯元驹,我们部门就是专门和这些鬼鬼神神打交道的, 所有的鬼神之说背后都离不开人祸,鬼神也曾生而为人,既然生而为人,那就逃不开法律的制裁,请你如实回答关于顾进哲的所有问题, 牛鬼蛇神, 交给我们来处理。”

    老村长神色不虞,经过了很长时间的犹豫, 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顾先生,是个很追求效率的人。”

    “他到我们村子的第一天,就分批派人,挨家挨户的和所有村民谈好了报价,他要租借村民的土地建一个雪山度假村,好像还有什么暴风雪山庄的沉浸推理体验密室,总之占地面积不小,他出手也大方,和大部分的村民一拍即合。”

    “只有村尾的老沈家不愿意,说是那片地是祖上留下来的,埋了十几代先祖,说白了那是人家祖坟,确实不好卖出去再迁。”

    “况且沈家的女儿有出息,在政府部门当医生,当年念书就成绩好,现在也年薪过五十万不缺钱,所以老沈家直接了当的拒绝了顾先生的交易。”

    成纱听出一丝不对来,什么政府部门招医生啊?年薪还能过五十万?那得是相当高级别的危险工作才能开出的价。

    政府部门的医生,年薪五十万,这两个条件越琢磨范围越小,她下意识抬头和冯元驹对视一眼。

    然后两人同时开口问道:“沈家那女儿叫什么名字?”

    “沈题,她叫沈题,是我们村学历最高最有出息的年轻闺女,哎哟当年高考全县城的理科状元啊。”

    雪村居然是沈题的老家!

    成纱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政府部门的医生,高薪报酬加高危险性,这一听就是作战组医疗部的形容词。

    问题是从傅云出事到眼球疫病全面爆发,江湖上闹得血雨腥风,牵连作战组也不得安宁,沈题作为作战组最核心的成员之一居然从始至终没有跟他们提过,事发地点就是她的老家。

    冯元驹沉住气,继续往下听。

    “沈家的地处于核心位置,他们不同意,顾先生那边没法开工,然后顾先生就带着人亲自上门去跟沈家的老人谈,但是没想到啊……”村长说道这里叹了口气。

    “沈老太太有心脏病,顾先生那晚上带的人是多了点,他也是着急开工,逼得太急,谁能想到老太太她就——”

    “没救过来是吧?”冯元驹道。

    “是,小题赶回来的时候,她娘已经硬了几天了,最后让小题看了一眼才下葬的。”老村长唏嘘不已,但也无可奈何:“那你说这事,也怪不得顾先生……”

    “这还怪不得?!那是人家亲妈!”成纱怒道:“当天在场的都有哪些人,我要是沈题我绝对一个一个找出来让他们赔的倾家荡产!”

    冯元驹低喝一声:“成纱!个人情绪有点过了。”

    成纱愤懑的抱臂起立,登时对这一村子的疫病患者也失去了同情。

    “后来不知怎的,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顾先生,他大部分的手下连夜撤出了雪村,我们那时以为,顾先生和他们一块走了,回城里了,村民们原本想趁着这次机会把地高价卖出去,这下也泡汤了,可能多少对沈家还有些怨言。”

    “小题送她妈上山那天,村里没有一个人帮忙抬棺材,就她和她爸两个。”

    光想想就能感受到,那是何等凄凉的光景。

    “沈题这是一个字都没给咱们说啊。”冯元驹几乎不动嘴唇的道:“你们现在谁能联系到她?”

    “领导,您在说什么呢,沈组长一直没有失联啊,她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临时医疗救护站工作,要我帮您转接座机电话吗?”

    “转。”

    少顷过后,耳麦里传来沈题不急不燥的声音:“冯组长,你找我?”

    温和耐心,没有半点不悦的情绪起伏,带着女医生特有的清冷沉稳,完全听不出丝毫异样。

    冯元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不自然的岔开话题:“沈题,你手头现在病人情况如何,需要我们分配药物进行支援吗?”

    沈题坐在办公室里,微微转头朝各个临时病房的监控屏幕上看了看,然后平静的道:“不用。”

    “他们活不过今晚,有药也没用。”

    “你多少再努力一下,医者仁心。”冯元驹中气不足的小声道,任谁听了沈题的背景故事,都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要求她全力以赴救治村民。

    “冯组长,你是灵异世家大族出身,从小见多识广,你长这么大,有听说过这么诡异,浑身长满眼球的病吗?”沈题心平气和的问道。

    她显然很知道怎么一句话噎死冯元驹。

    “……没有。”

    “那我也没有啊。”沈题在电话那头无奈的笑笑:“不过我会尽力的。”

    冯元驹面无表情的挂断电话,神色挫败。

    成纱耸了一下肩膀:“显然她不怎么想治,来雪村磨洋工来了。”

    “理解,不过换了是我,我就请假在家不来了,还省的折腾着出差跑一趟。”

    成纱再次叹了口气,她发现自从跟冯元驹搭班工作以后,叹气的次数好像格外多:“冯公子,这世上有个东西,叫做加班费。”

    冯元驹:“……”

    天气是在下午突然转阴的,原本雪山这几天气温冷归冷,但是阳光不错,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两三点的时候,头顶渐渐聚拢了一部分阴云,天色瞬息之间暗沉下来。

    山脚下偏僻一些的峡谷中段,有两个人影此时正吭哧吭哧的低头挖掘着冻土和冰层。

    “蓝璇!快看啊!我挖到了一只鞋!还是匡威!”其中一个小姑娘一铲子砸在凝成冰脆脆的土地上,险些把好不容易刨出来是那只匡威给劈成两半。

    蓝璇气喘吁吁的提着铲子走过去:“继续挖,那指定不是傅云。”

    峡谷里两个埋头苦刨的人正是蓝璇和安迪。

    自傅云去世后,蓝璇在410号灵异事件研究所的院子里,和其他同事一起等了一个多月的消息,从满怀希望到一点一点的被绝望吞噬,最后白喆发话了。

    “既然这样,就请诸位各自回到来时的地方吧。”

    蓝璇当然不肯就这么放弃,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一中门口,红旗隔着校园的围墙朝她猎猎招展。

    她忽然就想起十八岁那年的初冬,傅云一身不怕冻死的单薄风衣,插着兜挡在她面前的身影,那男人的背影很清瘦,但却足以将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严严实实的罩在身后。

    蓝璇鼻尖轻轻一酸,然后拿出手机订了机票,孤身一人直奔雪山。

    她和陈时越一样,年轻热血,涉世未深,徒有一腔孤勇,但在大多数面对险恶江湖风霜的时候,显得那么软弱而无能为力。

    她在血雨腥风里护不住傅云的性命,拼着一副年轻抗冻的好身体,起码要把她老板的尸骨带回来。

    然后她就在雪乡的门口碰到了抱有同样想法的安迪。

    两人挖了这许多天,硬是一无所获,身上携带的干粮都快吃完了,今天如果再找不到,就不得不暂且撤退去寻补给了。

    安迪最后一铲子撬开土层,然后看见了一件熟悉的冲锋衣。

    蓝璇剧烈喘息着踉跄跪在地上,颤抖着伸手拨开冲锋衣主人面容上的土壤,在看到他熟悉面容的那一瞬间,蓝璇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老板……”

    两人背着沉重的尸体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一人背一段路,就这么轮换着将傅云的尸身带到了山脚下的小村落里。

    “蓝蓝,那是作战组的卡车吗?”安迪指着村庄门口浩浩荡荡停着的数十辆卡车疑惑道。

    蓝璇定睛一看:“我去,还真是。”

    正好冯元驹出门抽烟,然后就和蓝璇安迪来了个大眼瞪小眼,蓝璇看到他莫名的心神一松,就要卸下背上沉甸甸的尸身,喊冯元驹过来帮忙。

    然而下一秒冯元驹瞳孔蓦然放大,冲着蓝璇咆哮出声:“你背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蓝璇被吓得一个激灵,背上尸体从脊梁上直挺挺的滑下来,她再一转头——

    却看见她们一路带回来的哪里是什么傅云的尸体,那分明是一个全身腐烂透骨的僵尸死人。

    手臂和大腿上长满了支离破碎的硕大眼球,因为吸满了死者的血而变得格外肥美,布灵布灵的晃动着尸水淋淋的光。

    第155章 古墓神佛(六)

    半个小时后, 一行人围在作战组几位领导暂时落脚的房间里。

    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蓝璇在里面打上沐浴露拼命洗刷着自己的后背和脖子,以及所有碰过死尸的地方。

    “别给我把沐浴液霍霍完了, 我就带了一瓶!”成纱提高声音朝浴室里喊道。

    蓝璇崩溃的应了一声, 手上继续挤了一大股沐浴液往身上搓, 老村子洗澡的地方条件不好,但是她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热水冲刷过全身,她这时候才有精力定下神来思考,白天在雪山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眼花把尸体的面容看错的呢?

    “幻觉。”冯元驹肯定的说。

    那具死状惨烈的眼球尸体此时就躺在堂屋的地上, 冯元驹, 成纱, 安迪, 还有小季并排坐在待客用的沙发上, 众人一齐将目光落在尸身中七横八树长出来的眼球上,各自心里都升起疑虑。

    “我觉得是你们一连挖了几天的土, 实在太累了,再加上这个人的体型和傅云差不多, 所以你们看岔了。”冯元驹解释道:“作战组当时救援的时候出动了多少高科技仪器检测加人力挖掘都没找到,你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的小姑娘,能找到才有鬼了。”

    “收拾收拾早点洗洗睡吧,今晚都去成纱屋子里打地铺。”

    成纱瞥了他一眼:“你还蛮会安排房间的。”

    “她们俩但凡是个小伙子,我都愿意把我的房间分出来。”冯元驹摊手道:“问题她俩不是啊, 行, 散会吧,让冉怀宸他几个进来把地上这个入殓了。”

    就在这时, 堂屋的门帘被掀开了。

    “老冯?”沈题一身带着污血的白大褂,侧身冲屋内同事们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看向冯元驹:“你找我?”

    冯元驹刚反应过来似的:“啊……是,你那边忙完了?”

    “刚忙完。”沈题一边将外衣脱了扔在火盆里烧掉,一边走进屋洗手:“死伤惨重,太平间要放不下了,明天你得给我派人手过去帮忙掩埋尸体。”

    冯元驹一怔:“尸体不应该火化后交给家属吗?”

    沈题擦手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疲倦的回头笑了笑:“眼球病情的传染性太强了,村子里的人,都是一家一家死的。”

    “他们没有家属了。”

    冯元驹咳嗽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求助性的望向成纱。

    成纱心领神会,开口温声道:“小沈,你最近要不要休个假?”

    沈题甩干手上最后一颗水珠,心平气和的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调整一下心情,多照顾一下家里的老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和同事们讲。”成纱很关切的对她道。

    沈题笑了笑:“成副,你们是不是知道我家里的事了?”

    屋内众人缄默不语,一个赛一个的安静,只有冯元驹低声劝道:“节哀,如果实在不行,可以先回去休息。”

    “我母亲原本就有心脏病,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不怪顾先生的,再说我没有可以照料的老人了,一个月前父亲就喝了百草枯随她去了。”沈题安静的立在屋子里,神情看不出太多伤感,嘴唇因为过分疲惫而苍白,半抿着的时候,有些麻木的意味。

    屋里一片寂静,隔了很长时间,角落里的小季发出了一声很小的抽泣声。

    沈题很平静的转过头:“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工作。”

    她转身掀开帘子走了。

    蓝璇正好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她环顾四周,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于是就悄无声息的在安迪身侧坐下了。

    冯元驹看着有点精神恍惚,他抬手抵了一下额头,对蓝璇道:“你待会儿来一下我房间,有事找你。”

    蓝璇神情尴尬:“朋友,这是不是有点不方便……”

    “两分钟。”冯元驹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于是众人纷纷散去,抬回来的死尸躺在,成纱和安迪在地上铺床等蓝璇回来。

    蓝璇倒是不怕冯元驹,反正他们俩性别不一样,性向大概率也不一样,托傅云的面子当年在一中跳楼的案子里保过她,对蓝璇来说,冯元驹勉强算个靠谱且别扭的长辈。

    “怎么了?”她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窗,一脸疑虑道:“神神秘秘的。”

    冯元驹开门见山:“顾祺的父亲,是这个村子的投资人,两个月前已经遇难,我们怀疑村子现在的疫情,跟他有关。”

    蓝璇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是我想的那个顾祺吗?”

    冯元驹没有否认。

    蓝璇:“……”

    “不是,老天!”蓝璇抱头崩溃道:“这世界这么小的吗!我都已经逃到阴阳两界之间了,为什么还是从她的阴影里跳不出来!?”

    “沈题的事刚才成纱已经大致跟你说了,现在这里有两个人跟顾进哲能扯上关系,一个是我,一个是你,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傅云和陈时越也插手了一中的事。”冯元驹沉吟道:“怎么就这么巧,把我们几个全部聚集在这儿了呢?”

    蓝璇脸色很苍白,任谁时隔半年再重遇梦魇也不会太好受的,她想了想问道:“你跟顾祺她爸,什么渊源?”

    “我们家老爷子这两年跟他来往很密切,道上互相帮衬,经济上一起到处搞公益事业,据说是给后代积福。”冯元驹苦笑一声,对此没做评价。

    “你怀疑这个眼球疫情,以及我出现在这里,还有傅云的死,都是有人提前计划好了的?”蓝璇难以置信道:“那这盘棋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安家,冯家,410,樊老太太……这是把灵异道上几大家族势力全都网进去了,挨个清算总账,谁有这么大能耐?”

    蓝璇注视着冯元驹,警告道:“提前说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走,我要找到老板。”

    “我没说一定要让你走。”冯元驹淡淡道:“但是我有愧于傅云,410的人,我会尽力保住。”

    ……

    “你看,人们总喜欢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情圣,然后选择性忽略自己本质上是一个多么混账的……混球。”

    监控画面模糊不清,陈时越伏在地上,无比震惊的瞪着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

    沈题伸手一扒棺材板,轻轻巧巧的从里面脱身出来,再跳到地面上。

    陈时越觉得这姑娘还挺有演恐怖片的天赋。

    不过陈时越这时候没力气,手一松,就将铁铲丢在地上,紧接着后退一步坐在地上休息。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沈题问道:“就准备在这里一直找下去?”

    “嗯。”陈时越简短的答道。

    “如果找不到傅云,你打算怎么办?”沈题支着下颌问他。

    “就待在这里,就好了。”陈时越动了动嘴唇,他自始至终回答的都格外麻木,仿佛被头顶的邪神雕塑附身了一般。

    “你可真没出息啊。”沈题感慨。

    “傅云都死了,你就没想过活着出去,找到那些偏听偏信的高层,那些当年在校董会为难他的老东西,还有这么多年所有给他使过绊子的人……然后把他们一道送下去,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沈题舔了一下嘴唇,眼神里闪动着狡黠而狂热的光芒。

    陈时越原本黯淡的目光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慢慢亮起,他拧过半边脖颈,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题,手指轻微的痉挛却暴露了他波澜狂起的内心。

    “灵异学院上任校长魏南山,冯元驹的本家,安颜欣一伙,侯家父子已经死了不算,还有冯老爷子的合作伙伴,顾进哲一家……”

    沈题神情略显癫狂的伸出手指头给他细数:“你不知道他们官商相护,这些年统治灵异届说一不二,就连弄出人命,也可以轻飘飘的盖过去!”

    她急促的喘息着,咬牙切齿:“傅云就是最好的例子。”

    陈时越镇静的望着她:“姑娘,你是和他们哪家有仇?”

    沈题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匆忙的用笑容掩饰了片刻,又恢复到原先清澈见底的神情,真诚的望着陈时越:“我是看这世道不公。”

    陈时越:“……”

    “冤有头债有主,仇怨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自己来比较解气。”陈时越再次握起铁锹,形容很委婉的拒绝了她。

    沈题安静了一小会儿,突然笃定道:“其实你不爱傅云。”

    陈时越:“……”

    “或者说,没有那么爱,否则你现在不会不敢为他搏一次命的。”沈题盯着他道:“他没跟你讲过太多冯元驹的事情吧?”

    陈时越的动作成功的因为这句话而停顿了一瞬。

    沈题兴致很好的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冯元驹房间里的监控画面,陈时越一怔:“你……”

    “你怎么给男同事的房间里装摄像头?”

    沈题匪夷所思:“当然是有别的用处了,不然呢?我喜欢看裸男?”

    她顿了顿,点评道:“不过冯组长确实身材不错就是了。”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给我看什么?”

    “……我对傅云有愧,所以410的人,我会尽力保住。”监控画面里循环播放着冯元驹的声音,沈题给他放了几遍过后,紧接着按下暂停键:“人活着的时候想尽办法刁难,偶尔施舍一点上位者的权势美其名曰给他摆平事端,事实上一旦接受施舍的人有试图挣脱或者不受他控制,冯元驹就会毫不留情的把那人碾到最底处。”

    “你没见过冯元驹年轻时候的行事作风吧?”沈题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陈时越骤然膝盖一弯,重重跪地,眼前仿佛有血水冲顶,轰然冲刷着他的神识,陈时越痛苦的捂着额头倒在地上,喘息着被拖入了沈题的记忆中。

    2013年冬,灵异学院咖啡店内。

    沈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杯可可热饮,灵异学院的大学生和全国各地大部分高校的学生一样,除了学业内容有所不同外,学习模式是差不多的。

    比如此时的医学专业学生沈题,她刚灰头土脸的从实验室出来,图书馆没有空余座位了,只能匆匆找了个咖啡店,火速掏出电脑,把刚才的实验数据打成报告。

    咖啡厅里很嘈杂,尽管沈题已经足够全神贯注了,但隔壁桌的只言片语还是能清晰的飘进她的耳朵里。

    “冯大公子,你说魏校长扣那谁毕业证的事,你听说了吗?”

    “谁啊?”旁边座位上坐着一个懒洋洋的年轻人,翘着二郎腿,眉眼锋利,抬眼间的气势透出一股冷峻的桀骜,可能跟他从头到脚一身价格不菲的名牌也有关系。

    “啧。”那男生明显一副小跟班的模样,神情里的谄媚劲遮都遮不住:“就……傅云啊。”

    “去!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边的候呈玮随手在他背上掴了一掌:“不知道‘傅云’这两个字在老冯这儿是禁忌吗?”

    沈题被吵得有点不耐烦,不由得转头瞪了他们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沈题虽然不刷学校论坛,但是也都认识隔壁一桌几个年轻人的脸,冯家,候家,顾家,还有其他几个灵异界叫得上名号的权势家族公子,其余几个围在他们身边的,大概就是少爷们的捧哏和跟班了。

    “你说那姓傅的也是,谁不知道他自己家里闹的鸡飞狗跳,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精力来跟咱校长掰扯毕业证的事,他是真不清楚自家在道上得罪了多少人吗……”

    “从前还有冯公子护着他,他怎得这样不识好歹?”另一人靠在冯元驹身侧忿忿道。

    冯元驹握着咖啡的杯盏,神情阴鹜,看不出在想什么。

    门外忽地刮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周遭很明显的寂静了一瞬。

    沈题最开始没有注意,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安静温和的点单声音:“你好,生酪拿铁,加份奶盖。”

    “全糖,正常冰。”

    那是一个苍白修削的年轻男人,一身黑色风衣,从沈题的角度只能看清他清晰俊秀的侧脸,等咖啡时他微微转过头,眉眼低垂,乌黑修长的睫毛投射出一片阴影。

    他单手插着兜,身姿挺直清瘦,伸手从店员手里接过咖啡道谢时,声音好听而温柔。

    沈题发觉自己走神的时间有点久。

    她刚深吸一口气低头盯着笔记本电脑准备敲字的时候,身侧有个小跟班站起来,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傅云?”小跟班夸张的朝那年轻人挥着手,大步走到他面前,紧接着装作冒失的样子,一个没刹住脚步,撞翻了他手上的咖啡。

    “啊……不好意思啊。”那男生笑吟吟的说:“傅学长不会跟我计较吧?”

    傅云低头看着自己大衣上湿淋淋的一片咖啡渍,目光无声无息的朝着不远处的冯元驹看过去。

    冯元驹神情阴沉的凝视着他,候呈玮和左边顾家的那个年轻少爷露出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哎,想不到我们冯公子,也有被甩的一天。”顾少爷拖长了音调嘲笑道。

    冯元驹的脸色更糟糕了。

    傅云没再往冯元驹那边看了,他心平气和的握着咖啡的杯子,抬手将剩下半杯全部倒在了面前男生白白净净的衣衫上。

    “啊!你干什么!!”那人一声惨叫,猛然后退一步,又惊又怒道:“我说了是不小心的!”

    傅云随手将咖啡杯放在一边,微微笑道:“同学,豪门恩怨剧情看多了吧?”

    “这种红酒泼礼服的桥段,女孩子们都要嫌老土的。”他动作相当优雅的将大衣上还在滴落的饮料掸干净。

    冯元驹注视着他白皙秀长的手腕,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一旁的顾少爷调侃似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傅云,低头按着耳麦对那头道:“来几个人,进来把门口那人给冯公子带过来。”

    门外保镖推门而入,等傅云回头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为首的两三个保镖将咖啡店大门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剩下的人过来一左一右将傅云推搡了几下。

    冯元驹瞥了顾少爷一眼,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

    顾少爷倒没有邀功讨赏的意思,只是促狭的挤挤眼睛,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傅云漠然转头望向推他的保镖,下一秒周身气浪翻涌,他的掌心在虚空中骤然一握,仿佛手中出现一柄无形的利刃,横扫出去瞬间撞飞了身后几个人均一百八十多斤往上的保镖。

    “不好意思啊,没收住。”他依旧温文尔雅的收回手,对那帮人欠了欠身。

    冯元驹的目光落在他筋骨漂亮的手上,三年恋人,他比大多数人都足够了解傅云。

    这人的优势是强悍的灵异把控和爆发能力,对鬼怪的敏锐度也很高,所有实战课上几乎一击命中,远超旁人。

    当然与之对应的是,他搏斗的弱势也十分明显,对于灵力和肉搏并重的同行来说,就很难占上风了。

    “傅云。”冯元驹听见自己开口:“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对根基尚且不稳的安家总部施压的话,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到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这段时间之内,不要使用你的灵力。”

    “分手不到一年,冯公子就能掌握家里大权。”傅云轻声嘲讽道:“可喜可贺。”

    冯元驹感觉自己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掌心都在桌子底下掐的通红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傅云转身朝店外走出去,背影消失的那一刹那,冯元驹蓦然起立大步追上前去,一把钳住傅云的手腕将他扯到咖啡店外的小巷里。

    风雪煞人,一股脑的往领口里钻,傅云被他拽的踉跄几步,一把抵在暗巷的墙上。

    “你干什么!”他脱口惊怒道,下意识的在冯元驹手中挣扎起来,奈何对方比他高壮了不止一个档次,很快就被禁锢了双腕,举过头顶,整个人喘息着动弹不得。

    冯元驹将他从上到下以一个极其露骨的目光审视了一遍后,开口道:“你没有胜算的。”

    傅云维持着这个让人难堪的姿势,反问道:“谁?”

    “任何人。”冯元驹讽刺道:“无论是我,还是侯家,魏校长,亦或者是你所想抵抗的所有高层。”

    “人有时候还是要认清自己的定位,这世上不是没有蝼蚁拼命往上爬的励志故事,但是绝大多是蝼蚁会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巨人用指头轻轻一压,就碾成肉泥;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幸爬到巨人的额头上,叮一个不痛不痒的包——”

    “然后继续被碾死。”冯元驹无比遗憾的说。

    傅云苍白的手腕上青筋爆凸,冯元驹抓他的力道太大,他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

    “和你没关系,放开我。”

    “我不放的话,你敢对我动灵力吗?”冯元驹冷冰冰道:“你就不怕今天用风刃割了我一道口子,明天我就安排安大奶奶进入登记部高层,从此以后凡是跟你沾上边的灵异天赋者,在这个江湖上,都是黑户吗?”

    傅云闭了闭眼睛,然后再疲倦的睁开:“老冯,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我怎么样,你才肯消一点气,不再因为我们私人情感上的纠纷,再为难安家总部。”

    冯元驹望着他因为痛苦而微微发抖的嘴唇,忽的恶意大起,低头凑近了这人的耳畔,半是威胁,半是暧昧:“给我。”

    傅云的瞳孔瞬间瞪大了。

    冯元驹偏头看着他,分明此时的傅云在他手下毫无反抗之力,但他还是征求同意一般,垂眼虔诚的等待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云眼睫凝了一层单薄的霜,他自嘲似的微笑起来:“行,给。”

    车后座的门被粗暴的打开,冯元驹毫不客气的抽下腰间皮带,三下五除二在他两只手腕上缠绕两圈,打了一个死结,然后扛着那人劲瘦的腰身掼在车座上。

    傅云痛的闷哼一声,半个身子被冯元驹压在身下,双手被绳子勒的酸麻。

    他尽力仰过头,嘶哑出声:“润滑……”

    “抱歉,你知道我单身很长时间了,车里没有准备这个。”冯元驹一只手去解他的衣服,一只手捂在傅云嘴上,不让他惨叫出声:“劳烦您,忍着点。”

    那巨大的刺穿感闪电般击过他整个身体,傅云蓦的蜷缩起身子,止不住的痉挛,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往下滚。

    冯元驹拍了拍他湿漉漉的脸颊:“还早着呢,不急。”

    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傅云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彻底的发泄让冯元驹兴奋的浑身战栗,等他回过神来给傅云清理时才发现,这人刚才一直死死咬着嘴唇,硬是没让自己哽咽半声。

    冯元驹给他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了,神清气爽的起身去开车。

    “要不要跟我回家洗个澡?”他难得柔情的将人扶着坐起来,靠在车窗上询问。

    傅云此时已经完全被折腾到虚脱无力了,神志含混而昏沉,手腕上被绑缚的痕迹已经有了淤青,眼眶泛红的模样脆弱不堪。

    “不,让我下车。”傅云闭着眼睛低声道。

    “你自己答应的事情,这会儿怎么又搞的像我强迫你似的。”

    傅云没回应他的话,他靠在椅背上,额头汗津津,脸色却是金纸似的惨白。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沙哑至极开口:“那你答应我的事情……”

    “放心。”

    冯元驹这会儿不和他计较,一脚油门踩到咖啡店门口,在刚才停车的地方把人放下来了了。

    他那帮二代朋友们早已站在门口等他了,见此场景忍不住哄笑起来。

    “可以啊老冯!”

    “一展雄风!”

    ……

    冯元驹坐在驾驶座上冲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懒洋洋一招手:“上车!”

    众人扬长而去,车尾汽掀起巨大的轰鸣。

    “你还好吧?”沈题带着电脑包走出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年轻人身形单薄,站在雪地里,听到声音时转头朝沈题摇了摇头,笑容依旧温和,但是可以看的出来他已经很难受了,手腕上有伤,眼眶里泛着红。

    “需要帮忙吗?”沈题又问了一声。

    傅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仿佛骤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向前踉跄几步,摇摇欲坠。

    沈题一惊,连忙上去扶他:“哎——你先别晕!”

    傅云靠着眼前小姑娘搀扶的一点力道,“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傅云再怎么瘦削,也是个一米八左右的成年男性,光靠沈题一个人扶他显然有点吃力,但是目之所及,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对他们避之不及。

    沈题颤巍巍的伸出手,朝他的额头探去。

    傅云发烧了。

    小姑娘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半托着他,在雪地里一步一步的,朝医务室走去。

    记忆回溯到此为止,炽热耀眼的白光从陈时越的眼前逐渐溃散开来,他一瞬间,从十几年前的雪夜回到了此时阴暗潮湿的地下墓穴里,沈题依旧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的神色变化。

    只不过从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冷峻秀丽的沈医生。

    “感觉怎么样?”沈题蹲在他身前,关切的看着陈时越被冷汗和泪水浸透的眼睛。

    陈时越只觉得胸腔一股怒火中烧,熊熊席卷了他整个大脑和理智,他翻身而起一把将沈题按翻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逼问道:“……这记忆,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沈题举起手在他的钳制下笑着求饶:“上次部门体检,我负责摄魂科,给冯组长做检查的时候碰巧翻到的,就保留下来了,你前两天在医院注射的其中一管针,里面就是这段记忆。”

    陈时越仿佛被人扒了皮的狸猫,浑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发出尖锐的刺痛,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沈题的面容在他视线里逐渐幻化成傅云的模样。

    傅云被全然的压制在身下,嘴唇因为过度用力而咬出一丝血线,单薄衣衫下的清俊瘦骨仿佛一握即碎。

    为什么他从不知道?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这些惨烈的过往?

    咖啡店门口那些二代们的哄笑声犹如经久不散的梦魇魔咒,牢牢的吸附在他的每一根神经上,陈时越一时间疼的好像心上被洞穿了无数血口,流涌的血水争先恐后的从五脏六腑破穿出来,将他整个人划的支离破碎,再难以支撑。

    沈题仰躺在他的身下,温柔的注视着陈时越生不如死般痛苦的神情。

    “你看,现在怎么想呢?”她的声音低柔而极富有诱惑力:“你现在,是不是很想亲手撕碎他们?”

    “灵异界的天,该变一番气候了,你是我亲手挑选的合作伙伴,现在的选择权在你手里,跟我合作,我来教你怎么样问鼎苍穹,我们这些蝼蚁,终有一天,能把所有的过往和屈辱,统统踩在脚下。”

    “好不好?”

    陈时越踉跄着从她身上下来,精疲力尽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双寒凉透骨的眼睛和沈题无声对视着。

    “好。”

    蓝璇那边刚在成纱屋子里铺好自己的床,收拾一下准备入睡,就见成纱一脸难耐的走进来,伸手挠着胳膊。

    “嘶,我莫名其妙感觉,手臂有点痒,怎么回事?”成纱咯吱咯吱的抓着自己,那手臂之上遍布红痕,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格外瘆人。

    安迪最开始没看见她的具体情况,从包里翻出一瓶花露水递过去:“是不是山里什么虫子咬的,拿这个抹一下。”

    成纱接过来往手臂上倒了一点,花露水的香氛在屋内扩散开来,成纱涂完花露水,却还是止不住痒,一边招呼两个小姑娘睡觉,一边不停的挠着手臂。

    蓝璇在自己床上坐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闪电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成纱身侧,抓起她的手臂,回头吩咐道:“安迪,把大灯打开!”

    安迪不明所以,但是被她严肃的语气震了一震,快步起身去打开了灯。

    在明亮光线的照射下,成纱手臂上的小颗粒饱满而分明,蓝璇哆嗦着把她的衣袖往上推了一半,声音带着哭腔道:“这……这就是蚊子叮的吧?”

    安迪凑过来看了一眼:“什么蚊子能盯出这效果?”

    话音一落,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成纱倒是很平静,她将手臂从蓝璇手中抽出来,笑着拍拍她俩:“没事,没事儿。”

    “我刚来村子两天,就算感染了,也是初期,你们俩先睡,我去找沈题拿个药,昂。”成纱回房取了件外套披上,径直推门而出。

    她沿着村里的小道,朝沈题所在的临时医护所走过去,天边夜色晦暗,很难看得清路,成纱心事重重,脚下不免有些磕绊。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光束打过来,她一回头就见蓝璇提着手电筒,一路小跑着过来:“成副,我陪你去!等等我!”

    成纱站定脚步,回身耐心的等她,少女身形轻快,好像一只振翅的小蝴蝶,提着灯盏向她奔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沿路朝沈题那边走。

    成纱能感受的来小姑娘的焦虑不安,她轻轻的摩挲着蓝璇的掌心,以示安抚。

    “没事儿,沈题很厉害的,当年作战组医疗部在灵异学院医学专业应届毕业生中录取比例约等于六千比一,她就是那个一。”

    蓝璇沉闷的“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两人掀开临时医院的门帘,迎面就是一股浓郁的尸臭,两人的手电筒打过去,这才看清刚进门的第一间房子,门牌上挂着三个大字。

    “太平间?”蓝璇愕然道。

    “什么医院会把太平间安排在一进大门的位置?你们这个沈医生,有什么癖好?”

    成纱将蓝璇从太平间门口拉开了,她拿着手电筒沿着医院走廊的房间依次照过去。

    然后发现了一个更令人惊悚的事情。

    沈题把自己的办公室,就放在太平间的隔壁。

    第156章 古墓神佛(七)

    蓝璇从口袋里取出小刀, 用刀柄轻轻撞开了沈题办公室的门。

    令人意外的是,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空荡荡的行军床, 一旁桌面上的病例本和书籍摆放齐整, 一眼扫过去就是很普通的办公室。

    然而成纱蹙眉伸手一摸办公桌上的灰尘:“她起码有好几天没在这里住过了, 积灰很重。”

    “万一是轮岗呢,你们这儿总不至于就她一个值班的医生吧?”

    成纱摇摇头:“不止她一个值班, 但是沈题是医疗部总负责人,按理说不能离开太久的,这里肯定有什么异常。”

    蓝璇觉得她有些过分的大惊小怪了, 一个小时前她洗澡的时候, 沈题分明还在外面和冯元驹他们说话。

    “奇怪, 医疗组其他同事呢?”成纱喃喃的拿出手机联系人。

    沈题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更诡异的是, 当成纱试着给其他轮班的医护打电话时, 手机原本满格的信号登时变成一条横线。

    成纱:“?”

    “讲个恐怖故事,没信号了。”她无语的对蓝璇道。

    蓝璇抿了抿嘴唇, 神色沉痛的道:“那我讲个更恐怖的故事。”

    “什么?”

    蓝璇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办公室门外那个佝偻支棱, 形销骨立的黑色影子,一束手电筒的光芒随之照射过去,成纱这才看清了门外的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那正是蓝璇和安迪白天扛回来的尸体。

    被雪山冰成冻肉的尸身在温度相对柔和的太平间里被消解融化了一部分,眼下呈现的形状有一种湿漉漉的膨胀感,尸斑青黑交错攀附在手臂上, 仔细观察这具死尸别的地方的肌肤, 能看清上面凝结油滑的尸水和结晶。

    蓝璇毫不怀疑,就算眼前它在办公室门口的不幸生成巨人观爆炸, 自己都不会感到太意外的。

    成纱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蓝璇一步一步向后靠去,她侧目瞥向身后的窗户,心里盘算着砸碎沈题办公室,破窗而出的可能性。

    蓝璇她们白天发现它的时候,这尸体就已经被大大小小的眼球侵占的差不多了,眼下只剩一具支棱的骨架,一步一哆嗦的朝办公室里面走进来。

    成纱闪电般掀起桌子,一脚飞踹,木质桌椅摧枯拉朽横着砸碎在死尸身上,“扑簌簌——”血肉骨头块掉落在地的声音,飞溅起一地的尸水黄汤。

    蓝璇很崩溃的用袖口捂住鼻子,仓皇后退间,她眼神不经意瞥到地板上,瞬间寒毛一炸:“我靠!快走!那是什么鬼东西?!”

    只见地面上骨碌碌滚着几个从死尸身上掉下来的眼球,一路穿过行军床和翻倒在地的桌腿,一边上下左右不安分的转着,一边径直朝她们冲刺而来。

    蓝璇忍着反胃呕吐的欲望,一个健步挺身上前,提刀横过尸身脖颈,下一秒尸体的头颅和肩颈咔然分离开来,硕大的脑袋跟皮球一样,咚的掉落在地上,顷刻间大股大股的眼球稀里哗啦的从身首分离处滚出来,惊得蓝璇触电了似的收回手,恨不得自己刚才没砍那一刀。

    太恶心了这东西。

    眼睛这个东西放在人脸上并且蕴含着复杂情感的时候,它是很美的,网上有话形容曰“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是如果她妈的是一堆浩浩荡荡带着腥味,还试图瞪死你不偿命的死人眼球,那画面就没那么唯美了。

    蓝璇正欲哭无泪的想把刀刃上黏糊糊的东西甩干净,冷不防后脖颈被成纱一提,两人同时落在离地不远的床头柜上,避开了因为失去头颅找不见方向而在屋里乱撞的死尸。

    一地板的眼球七零八落来回滚撞,好像一地水灵灵的玻璃球。

    成纱攥着小姑娘的后领,两人大气不敢喘的站在床头柜上,片刻之后那死尸缓缓的停滞住了身形,仿佛没看见她们两个似的,一摇一摆的越过房间,膝盖稍弯,纵身起跳——

    直挺挺从窗户里蹦出去了。

    蓝璇和成纱看着一地的碎玻璃渣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跳下床头柜紧随其后:“追!”

    死尸的身体原本就残缺不全的厉害,刚才又被蓝璇一刀攮掉了脑袋,这下更是晕头转向,动作缓慢。

    但是蓝璇和成纱还是能从他亦步亦趋的步履中,看出几分极其有指向性的方向感。

    两人放轻脚步,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它。

    村中晚上不点灯,周遭越来越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风声和簌簌的脚步声都极其细微,但是每一丝动静都稳稳的扣在心弦上。

    蓝璇只敢把手电筒调到最低档,再用手掌牢牢的扣住发光的灯筒,勉强照到一点路的亮度,成纱负责盯着死尸的背影,蓝璇负责低头看路。

    然后她猝不及防被成纱拉住了,成纱示意她抬头看。

    死尸在一口水井跟前站定,然后身子猛然向前一歪,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从后面按下去了一样。

    下一秒,它头朝下,直直砸进井水里,发出泼然一声巨响。

    “我靠!!快捞鬼!”

    “那井里的水还能不能喝了!”

    一刻钟之后,作战一组全体成员穿戴整齐,呼啦啦的包围了医疗部,以及后院不远处的水井。

    冯元驹一声不吭的蹙着眉,旁侧的抽水机轰隆作响,吵的人耳膜发疼。

    “不行啊老大!这水连着雪山里的冰川河流,什么时候抽的完,直接拿网放下去打捞行不行?”

    “捞,所有方法都试一遍。”冯元驹大衣领子还没扣好,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作用,蓝璇觉得他头发都白了几根。

    于是两个组员一人俯身将大网放下去,石坠器械一路沉降,一直到井底发出重重的落地声,两人才朝后招了招手,其他队员立马补上,合力将网拖了上来。

    冯元驹一试那网过滤水后的重量,就心里有数了,知道指定是捞上来点什么了。

    不出所料,渔网在地上摊开铺平之后,冉怀宸和齐林分别带队站在两侧,众人合力将渔网往开一抖!

    两具几乎不剩什么血肉的尸体骨架,就从网里滚出来了。

    一具正是刚才蓝璇和成纱看着跳进井里的死尸,另一具已经泡的不成人形了。

    冯元驹打着手电上前,仔仔细细的将另一具尸体看了一遍,一分一毫都不敢漏掉,面容尽毁,尸身浮肿腐烂,密密麻麻的小虫从死人的身体里不断钻出来再钻进去,最外层的皮肤已经开始像被泡开的卫生纸一样,丝缕溃散,仿佛一触即碎。

    “手上带的是劳力士,衣服是今年阿玛尼最新款,是个有钱人。”成纱扫了一眼得出结论道。

    成纱自己说完反应了两秒,紧接着电光火石之间和冯元驹对上目光,异口同声道:“顾进哲!”

    鉴定科的同事一直忙到了下半夜,蓝璇靠在成纱肩膀上睡的有点迷瞪,安迪蜷缩在装甲车空荡荡的后箱里打盹,车窗外不时升起青烟袅袅,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老冯。”成纱降下车窗低声道:“你换个地方抽烟,这里有小朋友呢。”

    “抱歉。”冯元驹掸了掸烟灰,把烟灭了,能看出来他这会儿心里烦躁至极:“我真希望不是顾进哲。”

    蓝璇靠在成纱的肩头,无声无息的睁开眼睛听着。

    “顾进哲和我爸这些年的生意往来绝对不算少,如果他死了,上面肯定要彻查,到时候会不会牵连冯家都不好说。”冯元驹的声音有点沧桑的沙哑,听起来分外疲惫。

    “冯家身居高位多年,多的是人盯着记恨,我在一组这么长时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有些事情是对是错——”

    “老冯。”成纱打断他道:“你自己敢说你在作战组这些年,所做的事利大于弊,功大于过吗?”

    冯元驹一怔。

    “我指的不只是对冯家。”成纱沉沉的注视着他:“还有你在这个位置上,对你所要保护的人们,尽到责任了吗?”

    “我敢保证。”冯元驹回答的斩钉截铁。

    他这些年在作战组,不论私人情感,只论公事的话,确实当得起一句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成纱笑了笑:“自己无愧于心就好,至于其他的荣辱升降,交给老天。”

    冯元驹脸色稍缓,看上去心情松快了些:“谢了,成二。”

    “……给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成二!”成纱怒道:“多难听呢!”

    “二组组长成纱的简称啊,有什么问题?”冯元驹笑着喝了口水,摇头道:“同事感情好的呈现。”

    成纱翻了个白眼,刚想升起车窗,却被冯元驹伸手挡住了:“等等,还有个事。”

    “你说。”成纱耐心道。

    “你知道蓝璇跟顾进哲女儿的那个事吧?”

    成纱反应了一下:“顾祺?知道,不是说蓝璇把她灵魂分割了十几份,然后在一中惹出乱子被举报到作战组,但是最后莫名其妙不了了了之了吗?”

    “嗯,事是我压下去的,因为傅云要我保她。”冯元驹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位还好,但是万一哪一天冯家不行了,所有的总账要一起清算……”

    “老冯,你怎么好像在交代遗言似的?”成纱敏锐的察觉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蓝璇从她肩头抬起眼来,心平气和的道:“我去司令部自首,该怎么判怎么判,绝不让你们为难。”

    成纱一巴掌把她摁回去:“你给我闭嘴!这是大人该考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真的!从前都是你们挡在我面前,傅云,你,冯组长,白喆哥……还有我以前的数学老师,我十八岁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个成绩不好,在学校不受人待见的倒霉学生。”蓝璇倾身趴在车窗的边缘,对他俩轻声道:“但是如今再细数一番,才发现老天待我不薄。”

    “迟到的时候有人开车送我上学,受了委屈有人忌惮我是傅云的手下,面对再凶的鬼怪也有人义无反顾站在我身前。”蓝璇的眼眶里浮出一丝清浅的水光:“人生百年,有那么几个让你觉得没白来一趟的瞬间,其实也就够了。”

    冯元驹和成纱相对沉默了片刻,最后冯元驹伸出食指虚空点了点她:“行了,老子不会倒台的,熊孩子不要咒我。”

    “老大!鉴定结果出来了!”

    三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鉴定科的同事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根据比对结果,尸体就是顾进哲。”

    “咣当”一声,冯元驹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157章 古墓神佛(八)

    “对, 对,麻烦帮我联系顾进哲先生家属,对, 转机师范大学, 我跟他女儿沟通……”冯元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最后还是停顿了一下,痛苦道:“算了直接转给心理咨询中心那边吧。”

    “应付受害人家属这种事我实在不太擅长, 不好意思。”

    顾进哲的尸骨躺在地上蒙着白布——事实上没有什么必要盖着,因为那玩意儿只剩下一具枯槁的骨架了,没有DNA根本认不出来那是谁。

    但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 众人还是十分默契的尽量不去看它。

    “把村子里但凡有一口气的村民全都给我集合起来, 带到指定地方, 我要问话。”

    “老大你确定吗, 那些村民基本已经病的走不动路了, 你这时候问话会不会显得太不人道了?”电话那头的冉怀宸一脸牙疼的说。

    “那又如何!病的走不动了就拿担架一个一个给我抬进来!你他妈知道顾进哲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死了意味着什么吗!我现在都不敢给司令汇报, 不管是死是活先给我抓过来查!”

    冉怀宸在电话那头勃然变色,紧接着做出了一个他职业生涯前所未有的壮举:“抱歉组长, 这个命令我不能执行。”

    “在我眼里,人命没有孰轻孰重, 我们国安本就应该以民众的生命安全为先。”

    冯元驹差点被噎的一个上不来气厥倒过去:“冉怀宸你他妈的——”

    “组长,您慎重考虑。“冉怀宸语气稍缓,但还是带着不容质疑的反对:“一组剩下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然后这位同志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冯元驹:“……”

    造反了这是。

    成纱叹了口气,伸手示意冯元驹别生气, 自己在那边又给一组将电话拨了过去。

    “喂小冉, 你听我说。”她语气明显比冯元驹温和很多,有商有量的。

    “这样, 你带着人来临时医院取全套防护服,然后挨家挨户走访问话,争取把顾先生在雪村资助的碎片信息搜集起来,这样给上面也好交代。”

    冉怀宸那边不知道应了什么,成纱很快挂断电话,对冯元驹点了点头,无奈道:“他说他现在带人去办。”

    冯元驹从上到下前前后后打了一圈电话,这会儿晕头转向,也没心思和手下计较,他忽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放下手机问道:“对了,沈题呢?”

    成纱茫然了片刻。

    对啊,沈题呢!!

    昨天他们不就是为了找沈题才去的临时医院吗?

    与此同时,地底山洞中依旧不见天日。

    “你好像把底层人翻盘的过程说的很容易。”

    陈时越略带嘲讽的说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们在这个破山洞里捣鼓几天,就可以成为下一批人上人,那冯元驹他们几代人的积累又算什么呢?”

    沈题拿着手电筒向上举起,光束穿透阴森林立的棺材群,直射邪神塑像,祂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眼神中似是悲悯,又或是引诱。

    “有些人成为人上人,靠的是祖辈的积累和庇佑,而有些人靠的则是铤而走险,还有一点点天时地利人和。”

    沈题转头朝他笑道:“你我都是后者,而这个山洞只是我们征程的第一步。”

    “接下来我会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带你完成身份和阶级的三级跳跃,做好准备,不要恐高。”她平静的对陈时越道。

    空气中气流涌动,棺材中隐约传来细密的蠕动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汇聚在一起,蛄蛄蛹蛹的爬行。

    陈时越眨了眨眼睛,很有礼貌道:“医生,我建议您去三甲医院挂个精神科看看,万一有什么毛病呢?”

    沈题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

    她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眼球疫情的传播速度远比司令最开始想象的要惨烈的多,冯元驹他们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据我所知上级正在加派人手赶过来处理救援,也就是说大概还有二十四个小时,国安灵异总部上上下下几千号成员都会来到雪村。”

    “阶级跨越第一步!就是在众人面前——”

    沈题伸出一根手指,活像是一位上课的老师在引出一个新的知识点一样,姿态活泼而优雅,抑扬顿挫,风趣十足:“成为英雄。”

    陈时越:“……”

    “那你打算怎么让我们成为英雄?”他抱臂道。

    这姑娘看着文秀清冷的长相,实则疯疯癫癫的,说话狂野且富有表演欲。

    如果换了平时,陈时越是绝不会轻易相信这么一个不靠谱且有神经病潜质的人。

    但是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记忆回溯中所看到的内容,犹如烈火灼烧焚烤着他的心脏,而沈题给他人上人的许诺犹如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捧希望。

    虽然荒谬且虚无缥缈,但它莫名就如雷霆万钧击中了陈时越心里这么多年埋藏在温良乖顺外表下的暴戾因子。

    凭什么高位者信手一挥,就可以将我等蝼蚁倾尽一生挣扎苦难,才换来的一点幸福摧残的灰飞烟灭?

    官商相护,黑白相搏,在时代滚滚向前的巨轮下总有一些人是要被卷进车底,碾的连碎片都不剩的。

    比如傅云。

    可是凭什么?

    我们凭什么不配活?

    傅云是时代浪潮下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史书的光阴揭过不会留下他的一片衣角。

    但他是陈时越前二十二年坎坷来唯一的救赎,那个男人活到最后堪称众叛亲离支离破碎。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最后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无条件站在他的身后,那只能是陈时越。

    因为陈时越在这个尘世间,也就这一点羁绊了。

    现在也没了。

    沈题注视着他越来越沉静寒凉的眼眸,忽的笑了,温声道:“这样才对。”

    陈时越漠然转过眼睛:“什么?”

    “你的眼睛里有火,一把自上而下,可以把所有仇人烧成灰的火。”沈题朝他伸出手:“来吧,跟我一起掀翻这该死的世道,风水轮流转,今年轮到我们当坏人。”

    陈时越没有伸手的意思:“医生,你看上去有点中二。”

    “啊,这个。”沈题不以为意,反倒怀念的舒展了眉心:“你小时候看过碟片吗,黑色的放映器,二分之一个键盘大小,把碟片放进去,就会播出动画片。”

    “我父亲从前在外务工,逢年过节回家时都给我带礼物,其中就有十几张日本动画片的光碟,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妈妈就给我放一会儿,看一两集,就睡觉。”

    “我妈妈是村里中学的数学老师,她平时很严厉,爸爸带回来的光碟,是她为数不多允许我享受的娱乐,因为她也想他。”

    沈题嘴角依旧是上扬着的,眼圈却一点一点的透出狰狞的红来:“可能是那个时候看动漫落下的病根吧,你见谅。”

    陈时越望着她眼尾夺目的红痕:“现在呢,光碟还在么?”

    “不在了。”沈题轻声道:“人和光碟都是。”

    陈时越想起她刚才讲“如何成为英雄”的时候,那神情动作,的确都像极了老师上课夸张比划的样子。

    “我上个月刚刚把它们和我父母的骨灰盒一起,埋到山里了。”

    陈时越深吸一口气,沉默不语,同病相怜,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沈题,于是静静的在旁边等着她将情绪平复下来,然后耐心的问道:“来吧,说说你的三级跳计划。”

    沈题闻言精神又是一振,把脸一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眼球疫情死了将近一整个村的人,前段时间整个医疗组加班加点研究了半个多月也没有成效,以至于错过了村民们的最佳治疗期,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批人了。”

    陈时越直觉不妙:“什么最后一批?”

    “最后一批活着的村民啊。”沈题微笑道:“一个月前疫病爆发,病毒细菌人传人,以致于所有的村民都感染了眼球疫病,而病发到死亡时间两到三天,所以说今天一过,这个村子就没有活着的原住民了。”

    绕是陈时越被疯狂的仇恨淹没了大脑,听到此事还是不由自主的全身一凉,稍微回归了一点神志:“没有活着的原住民……那剩下的是……”

    “第一批到达的作战组员很快就会长出新的眼球了。”

    陈时越呲目欲裂:“你疯了吗!那是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同事!你把事情说清楚!所以从头到尾你都知道这些村民一定会死,而你算准了时间,向总部瞒报病情然后就是拖着不救他们对吗!?”

    “别急,这就是你的第一步棋了。”沈题扬手:“我不救,你来救。”

    她将腰间绳子不有分说系在陈时越身上,然后指尖石子弹出,飞碰到机关之上,陈时越腰间绳索骤然紧缩,向上拽起猛然将他凌空拔到邪神像前。

    沈题身法手脚并用向上攀岩,紧随其后。

    陈时越站定不多时,她就十分利索的从高台的边缘攀登上来了,作战组果然都是人中龙凤。

    谁能想到一外表文弱清瘦的女医生,白大褂下的核心力量如此强悍凝聚,身手敏捷的不亚于成纱,陈时越一边思忖,一边分出神来向下看去。

    八大口棺材,被锁链拴着悬挂在空中,漆黑如墨,这么多年也没有掉色脱漆,沉重的棺材盖严严实实的封着棺材,透不出一丝气来。

    “知道这里面埋的是什么人吗?”沈题问他。

    陈时越摇摇头:“我帮你举报到文物局,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沈题翻了个白眼,扬起手术刀手起刀落,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棺材盖应声而碎,稀里哗啦的滚砸在山洞里,陈时越瞬间瞪圆了眼睛,吓得一个哆嗦。

    他倒不是被沈题的举动吓得,而是棺材里的场景实在太过于骇人了。

    里面没埋死人,埋了整整一棺材的……眼球。

    是的没错,一棺材,活生生,水灵灵,黑白分明的眼球,满满一大盆,被泡在棺材的积液里,千年不腐,眼球上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就像是小朋友玩的那种水精灵,一泡就长的老大,骨碌骨碌的圆滑而水润。

    但是陈时越非常确定以及肯定,那就是人的眼珠子,不会再有第二种东西能让人如此后背发凉至此的了。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陈时越惊惧道。

    “古商周时期,以活人为祭,供奉神灵,就是你身后这位。”沈题指了指那尊邪神的巨大雕塑:“一手握天平,一手握血肉祭品,意味着掌管正义,大道平衡。”

    陈时越被这番谬论气的彻底把害怕忘了,他好笑道:“虽然你我都是理科生,但是我觉得,商周时期没有出现‘道’的概念,应该是个常识。”

    沈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果断的选择了忽略陈时越的历史科普,继续道:“所以当时的信徒为求正义公平,老天开眼,所以给此神的供奉都是直接挖奴隶的新鲜眼珠子,统一装在一起,供奉给神灵。”

    “这就是这八个棺材的来源,以及里面所装的东西内容。”沈题耐心道:“我讲明白了吗?”

    “你确定奴隶社会的人们会有公平正义这个概念……”

    沈题女士终于忍无可忍咆哮出声:“他们不跟奴隶主和商纣王讲公平正义,他妈的平时以物易物,菜市场称菜总希望公平点吧!再较真就给你扔下去!”

    “商周时期没有菜市场……等等你看眼球里好像有东西在动!”陈时越紧急出声,指着棺材里的液体颤颤巍巍的道。

    “泪蛊虫,一种可以在眼球里存活吸食营养的虫子,那个时候有很多盲人就是被泪蛊虫吸附以后而变瞎的,继而失去劳动力,被社会淘汰,按理说它们很多年前就已经灭绝了,我也是跟着顾进哲下到地底下才第一次亲眼见到的。”

    “顾进哲是谁?”陈时越问。

    沈题看了眼手表:“三天以后,如果你能活着回到作战组,你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陈时越心生一丝不妙的预感。

    沈题抬手一掷,她手心一枚颜色鲜艳的果子极其精准的投射进棺材里,下一秒满棺的眼球里密密麻麻的钻出大股大股的黑色白色小虫,混杂在一起倾巢而出,转瞬间将果子连皮带肉带核子吃的干干净净,汁水不剩。

    陈时越到现在为止才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棺材里的虫子是何其庞大的恐怖数量。

    黑白相间,几乎蔓延成了虫海,波涛汹涌的在其中蠕动翻滚,恶心的人看一眼都难捱。

    正当陈时越目瞪口呆之时,沈题给他手心里塞了三管针,他拿在手上不解的看着沈题。

    “我现在要你在棺材里呆够三天三夜,被万虫灼心噬咬,每一寸皮肤和血液里都被毒素浸透,中途不能失去意识,每天午夜十二点,”

    沈题摘下自己的手表递给他:“这块表会响一次,那就是你打针的时间。”

    “你研究出这个眼球疫病的治疗方法,是根本没想让我活吧?”陈时越怒道。

    沈题后退一步:“三管针,可以在你支撑不住的时候帮你一把,记住,绝对不能失去意识,否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的药物加上你三天三夜身处虫巢炼狱般的被撕咬,毒素融合血水七十二个小时在你体内发酵,如果你活下来了,你的血就能救作战组所有人的命。”

    “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会对你感恩戴德。”沈题愉悦的说。

    “反之,你会死在这里,尸身被虫群撕咬干净,最后只剩一副骨架,被地底流动的水冲到村民食用取水的井里,加重方圆几十里疫病的传播。”

    沈题说到这里,神秘而自得的笑了笑。

    “不然他们以为……顾进哲是怎么死的,深埋于地下数千年的致命细菌,又是怎么重见天日,为祸人间的。”

    陈时越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然而下一秒沈题拔枪对准他脚下就是一枪!

    他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冲击力推下高台,整个人陷进了棺材的虫群里。

    第158章 古墓神佛(九)

    “顾进哲老婆联系不上, 他女儿刚才接通了视频,得到消息现在已经在往过走了。”冉怀宸汇报工作时顿了顿:“不过我们调取了顾进哲住宅二十四小时之内的监控,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

    “候家的二公子, 候雅昶。”

    冯元驹听到老朋友的名字茫然了片刻:“啊?”

    “他爸和他哥不是刚出事吗, 入殓仪式还没举行呢,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冉怀宸那边的语气听上去比他还奇怪:“老大,你不知道吗?候雅昶他爸和他哥, 也是在雪乡出事的,就在傅云去世前几天。”

    冯元驹慢慢放下电话,一种无名的感觉笼罩了他的全身, 仿佛有一道黑压压的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无声的倾覆过来, 将他们全部网罗其中, 挣扎不得。

    他平复着起伏的呼吸, 打开耳麦吩咐道:“二组三组分别派一个人监视候雅昶, 医疗部全体成员下午两点集合, 那些村民情况不妙。”

    冯元驹一整个上午都在忙着给各个部门打电话,等到他终于能喘口气, 去临时医疗部看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的光景了。

    然后他就发现, 村民们的情况何止是不妙啊,太平间的人数已经是普通病房的两倍了。

    “冯组长,把口罩戴好再进来。”小宁护士在里面掀开帘子小声道。

    如果说冯元驹最开始还有一点不明所以的话,他一进去就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所有进入病房的医护都包的严严实实了。

    房间里已经不剩几张病床了,很大一部分被推进了太平间, 剩下的床一半蒙着白布, 显然床上的人已经不行了。

    只有最角落里有几个病人,隐约还能发出呜咽似的抽泣声。

    小宁护士指挥着人将蒙上白布的尸体再推出去, 晚些时候统一火化。

    冯元驹慢慢的在一个病床前蹲下来,低头注视着白色被褥里面的生物。

    大颗大颗的眼球在已经凝结成块状的血肉里肆意横生,森森白骨肉眼可见,冯元驹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群葡萄串一样的眼球中,找到了病人真正的眼睛。

    昏暗,恐惧,血丝爆红,显然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冯元驹胃里一阵恶心翻涌,深呼两口气硬忍着没吐出来。

    病床上的人抬起混浊的眼睛,透过蒙蒙血雾,大概看清了来人身上的黑色制服,他忽的激动起来,手肘一撑就要往起挣扎,然而冯元驹下意识往后一退,让他扑了个空。

    “帮我……帮帮我……”

    “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救治您和您的家人。”这话说出来冯元驹自己都没底气,他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了,打算起身出去。

    “杀了我……帮我,杀了我……”身后病人痛苦的哀嚎着,惨不忍睹。

    冯元驹的心脏一阵一阵抽疼,堵得慌。

    这两个月以来就没有一件好事,从傅云去世开始的。

    他怎么又在想傅云了。

    “沈医生呢?还没有找到吗?”

    小宁护士过来将一管止痛剂注射进病人体内:“老师前两天说家里有点事,回去照拂爸妈,就一直让我顶班的。”

    “爸妈?”冯元驹起了疑心:“她哪来的爸妈要照拂?”

    虽说这个怀疑很没有人情味,但事实如此,沈题父母两个月前就一道因为雪村度假基地的事情去世了,尸骨也已经送上了山,她向作战组撒谎旷工,是去干什么了?

    小宁是沈题的学生,冯元驹不便在她面前多说,于是岔开话道:“还需要什么药物吗,今天下午总部会给这边加派人手和物资。”

    小宁苦笑着摇摇头,开口道:“带点吗啡吧,至少人走的时候能舒服点。”

    “用不着这么悲观吧。”冯元驹低声道。

    身后仪器发出“嘀——”的一声响,冯元驹循声看去,那个刚才请求给他个了结的病人,旁边的仪器显示屏上只剩下一条线了。

    小宁和冯元驹无语凝噎半晌,然后叹了口气:“麻烦你了领导。”

    蓝璇在堂屋里把一袋抗病毒颗粒慢慢倒进杯子里,然后用温水搅匀端起来,她刚在卧室门口站定,按下门把手,门上就从里面猛然砸来一个重物,发出惊天动地“咚——”的一下声响。

    成纱一边蜷缩着身体咳嗽,一边抄起灯盏砸在了门板上,阻止蓝璇进她卧室。

    “……出去!”她连呼带喘的道。

    蓝璇默不作声继续推开门,将地上的台灯踢到一边,手心被热水烧的滚烫:“你把药喝了我就出去。”

    成纱靠在床头喘气,神情痛苦,但是已经确实没力气再呵斥她了:“把药放地上,然后出去,我待会儿喝。”

    蓝璇没动:“我不。”

    成纱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听话,出去。”

    “这个会传染的。”

    蓝璇压抑着胸口的起伏,艰难道:“我去找那个沈题,她肯定有办法,她只是不在而已。”

    “小朋友。”成纱闭上眼睛无奈道:“沈题如果有办法,这个村子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了。”

    蓝璇眼睛一跳,只见成纱瘫软在床榻的手臂上,缓缓的浮出几个红疹,然后迅速的吸血肿大,变成一种诡异的酱紫色,看着像脓包,又像颜色深一些的肉瘤,四分之一个拳头大小,肿胀到一定程度,血水就猛然从脓包的表皮迸溅出来,洒了一床的血。

    成纱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纤细手指攥紧了床单。

    蓝璇没忍住猝然上前急走两步,被她用尽全力起身喝止:“我说了,别过来!”

    第一层的脓水和血水混合的脏污流干净之后,她手臂上的脓包迅速干瘪下去,蓝璇扯了几根绷带就上前给她包扎,然而这次不等成纱阻止,蓝璇自己万分愕然的停下了动作。

    脓水流过的地方慢慢隆起了第二层肿块,这次在手臂上生出来的不是脓包了,而是粒粒分明的小眼珠,她眼睁睁的看着成纱手臂上眼珠横生,越来越多,直到密密麻麻长满了整个手臂。

    两人一躺一立,相互对视着。

    片刻之后,蓝璇的泪水夺眶而出:“怎么办?”

    成纱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小刀,对准自己手臂上的眼珠子就扎了下去!

    刀尖刺的极其深,直接沿着黑色眼仁的位置直插进去,然后她忍痛将手腕狠狠一翻,血水飞溅,整只眼球连根拔起,无比硕大的一整颗,底下还连着肉和血丝。

    血涌如注。

    成纱脸色苍白的伏在床上,看着蓝璇慌神出去喊人的背影,她眼前最后闪过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血块斑斓,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窗外下起大雨,轰然冲刷着一片死寂的小村落,作战组的装甲车轰隆隆的开进山来,依次在路边停靠,严丝合缝穿着防护服的人员按照队列有序小跑,一批一批的将物资运送进去。

    “成副坚持住啊,快拿心率检测仪来!”

    “小宁拿好东西,准备手术!”

    ……一片杂乱。

    冯元驹站在屋檐下指挥全局,突然他手臂有些发痒,便仓促的伸手挠了挠,再一摊手他就愣住了。

    满掌心的血。

    很神奇的是,冯元驹发现自己没有特别惊恐,也没有极其剧烈的绝望情绪,他十分镇静的将袖子撸起来,注视着自己手臂上细密红肿的小肉瘤,然后就将袖子放下去了。

    “老大,不好了!司令部有急电找您。”齐林脸色苍白的快步穿过雨幕对他道。

    冯元驹平静的朝他点点头,回屋接起座机:“喂司令,我是元驹。”

    “老冯不好了!司令刚才在办公室里心脏病发作昏过去了,等我们进去发现的时候已经……”

    ……对面的同事再说什么事情,冯元驹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心里有个什么东西轰的一声,骤然倒塌下去,他踉跄着站不稳,松手将电话摔在了地上。

    “组长!组长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

    身边的手下七手八脚的扶他,冯元驹眼前一片迷蒙,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墙角,手里握着医护人员塞过来的氧气罐,脸上早已经被冰凉的泪水盖满了。

    ……

    “滴滴滴滴——”

    手表的铃声响起,陈时越颤抖着手,将针管缓缓抵在自己手臂上,汁液注入的瞬间,他整个人又疼又痒的往紧一缩,立刻刺激到了周边簇簇蠕动的虫群。

    陈时越咬牙将第一管针打进了自己的血管,他几无声息的张了张口,喉咙里全是没吐干净的血沫,一股接着一股从嘴角重新涌出来。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血块和肿包重叠而上,结痂脓水化了又流,流了又凝,无时无刻不在撕裂般的蛰咬着他的内脏和肌肤。

    陈时越松卸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任由自己躺在疙疙瘩瘩的眼球上,其实忍过最开始几个小时的噬咬之后,等到伤口和脓包把皮肤全覆盖过去,他基本上就感受不到太多疼痛了。

    至于眼球这玩意儿恶不恶心,当你全身血水流尽,伤口遍布的时候,自然没那么多功夫去想它。

    陈时越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感受药物在他体内游走时,逐渐溃散的异样感。

    当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零星有几个蚊子叮咬的包时,你会感受到难耐不住的瘙痒,但是如果一整片皮肤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疙瘩,在反复的感染和抓挠后化作血脓齐下。

    那就只能感受到伤口灼烧过后的剧痛,而非痒意。

    陈时越此时的状态处于极致的痒和痛过后身体出于保护机制而产生的麻木和短暂休克。

    他已经感受不到身体被眼蛊虫蜇伤时的感觉了,但是由于四周很静,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虫群撕咬他血肉的声音。

    仿佛古代凌迟般的酷刑,他没力气挣扎,也不想挣扎。

    虫群繁殖的很快,第一批吃饱了还有下一批,陈时越是在第二天的晚上发现沈题给他针管的药力作用的。

    他发现自己的愈合速度似乎变快了。

    最明显的是身体的触感在一点一点恢复,由麻木,到微痒,再到最后的舒展。

    与之对应的是,虫群在大批大批的死亡。

    第三天即将结束的时候,陈时越轻轻一动手臂,棺材壁上簌簌掉落了一层泪蛊虫的尸体。

    他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情。

    这些虫,好像是在第二天吸了他的血之后死的。

    他的血现在能杀死眼球里的泪蛊虫。

    第159章 古墓神佛(十)

    “司令去世前的一整天, 都见了哪些人,做了什么事,所有的细节都去调监控, 数据备份好一并转给我!”冯元驹披着毯子靠在医务室里, 一手夹着电话, 一手拒绝护士给他量体温:“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用, 组长。”那端的手下声音艰涩的说:“司令昨天只见了一个人。”

    “叫李有德。”

    冯元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隔了好长时间,他才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僵硬的说:“都给我待着别动, 我今晚就回总部。”

    说完他站起身, 毛毯顺势滑落在地上:“备车, 我得回去。”

    冯元驹在泼天雨幕里发动引擎, 一脚油门消失在绵延雪山的起伏中。

    这一路他强忍着压下心神, 逼迫自己紧盯着前方的路段, 大雨冲刷着车窗,擦玻璃的两根长杆来回滑动, 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和撞击声。

    路面湿滑坎坷,冯元驹转动方向盘, 底下轮胎蹭到了青苔,猛然一个打滑,将他顺着惯性狠狠一甩,上半身从车座的靠背上横撞出去,额头磕在方向盘上淌出了血。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 冯元驹就这么趴在方向盘上, 半晌都没有动静。

    良久他才借着窗外的雨声,隐忍的发出一声痛到极点的哽咽。

    在冯元驹离开的第二天, 三组四组的组长也相继倒下,这波疫病是如此可怕,传染力极强。

    原先用来救治村民的临时医院里,已经躺满了作战组自己的队员。

    最开始的两天太平间还是空的,这似乎给了医疗部和总部老领导们一些莫名的信心和安慰。

    他们觉得能进作战组的人应该大概身体素质强悍,没准儿能靠自己挺过去。

    不过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三组的组长仅次于成纱之后发病,从感染到断气总共用了两天不到的时间,一时间作战组上下风雨飘摇,惶惶不安。

    这批灵异届最为精锐的战士们一批接着一批病倒,总部那边终于下达了撤退命令。

    但是此时已经没几个人走得动了。

    疫病的魔爪尽情肆虐着雪被覆盖的土地,无尽风雪仿佛一道冰封的围墙,彻底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安迪前不久在雪地上跋涉时摔断了自己的脚踝和小腿骨,被紧急转到了最里间的病房,因祸得福消毒工作和隔离做的不错,她躲过了一劫。

    蓝璇推门给她送饭的时候,就被里面的消毒水味呛的一个喷嚏。

    “今天外面怎么样?”安迪撑着自己的手肘坐起来,目光落到蓝璇手中的饭盒上。

    “成纱已经一天没醒过来了。”蓝璇呆滞道:“你说她还能活下来吗?”

    安迪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没出声,良久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天命就是让我们全都死在这儿,对吗?”蓝璇冷笑了一声:“摊上这样的天命真是倒了血霉。”

    安迪的神情疲惫而平静:“饥荒,灾害,世界各地的地震,当年维苏威火山打个喷嚏,庞贝多少人被埋在地底下几千年不见天日,你说,他们不也是运气不太好,摊上了糟糕的天命吗?”

    “想点好的,这辈子死得惨,说不定下辈子就投个好胎是个享福命呢,宇宙都是守恒的。”安迪闭上眼睛喃喃道。

    蓝璇一脸一言难尽:“……你是怎么做到把物理和历史玄学以这么诡异的方式抽象的表达出来的?”

    “就跟水资源一样,循环往复,井水化作雨水,再流淌进大江大河,反复利用……”

    “等一下!”蓝璇猝然出声:“循环往复?”

    “昂,水资源的循环往复,蒸腾过后重复利用,哎虽然我是一历史专业的学生吧,但是我当年分科前物理还考过八十多分,选文科单纯为了情怀……你去哪儿!?”

    蓝璇在旁边拎起她的拐杖,一把将瘸腿的病号拖下床,拐杖冰凉的把手塞进她手里,然后不由分说架着她就往外跑。

    “哎哎哎——”安迪一路尖叫出声:“我石膏——你神经病你去哪儿!伤口裂开了!”

    蓝璇架着她气喘吁吁的奔到太平间跟前,吩咐一句:“在这儿等我!”

    然后就径直进去了。

    安迪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心里把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倒霉玩意儿骂了一百遍,奈何腿脚实在不便走动,只好苦着脸缩在太平间门口哆嗦。

    蓝璇面对着一大屋子蒙着白布的尸体,心里罕见的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这么多天过去,她大概知道哪个床死的是哪个人,其中有不少都是以前在作战组打过照面的哥哥姐姐,此时都躺在太平间里,没了声息。

    她用力握了一下拳,走到最里侧的那具尸身前,从侧面稍微将白布掀开了一点,露出死人苍白嶙峋的手腕,腕上戴着作战组组员统一配发的检测仪。

    她记得成纱说过,作战组员手上的护腕检测仪,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有自毁的□□,一旦启用,威力不输一枚正常军工制造的地雷。

    她伸手将尸体腕上的手表取下来,动作极其小心翼翼,末了站在白布前,深深朝他鞠了个躬:“多谢您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安迪站在门口,很快就等到了蓝璇出来,她神色又冷又沉,手上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转头对安迪道:“跟我来。”

    安迪被她一路又是拖拽又是架着的带到了那晚发现顾进哲尸体的井口前。

    “你是打算在感染之前带我投井,死的舒服一点是吗?”安迪惊恐万分:“我谢谢你啊,但是不用了!”

    蓝璇将护腕上的装置调了几圈,切换成了爆炸模式,连按几下催促启动,然后扬手一扔——手表坠入井底,紧接着惊天动地发出一声巨响。

    彻底将井口炸开了。

    所有的尸水登时狂涌而出。井底的潺潺溪流越涌越多,从小井口里爆发出庞大的冲击力,让外人看上去甚至像是地面凭空炸出了一道水柱出来。

    “我打算下去看看。”蓝璇郑重道:“顾进哲的尸体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井里,底下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

    “滴滴滴——”

    最后一次闹钟响起,陈时越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扒住了棺材壁。

    他尽力仰着头,痛苦不堪的将针尖扎入了自己体内。

    血液翻涌,胸腔因为巨大的痛楚而剧烈起伏,陈时越数次昏死过去,又因为药物作用而醒转,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陈时越握着打空了的针管,浑浑噩噩的想把那针尖抵在自己的大动脉上,只要一针割开血管下去,他就彻底感受不到痛苦了。

    四周都是腥臭的眼球,数千年的不腐的尸水浸泡着他的身体,陈时越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无伤的,虫群肆虐中他握紧了针管,似乎马上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也不是很相信沈题,如果活下去成为解毒的功臣,真的能按沈题所说,一步一步身居高位,然后把那些曾经欺负过傅云的人一一还施彼身吗?

    或者他此刻放下执念,一针刺下,直接随傅云去就好了,这样半生离别之苦,也用不着他一个人承受。

    陈时越对痛觉的忍耐力已经快要达到极限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刹那,仿佛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他抬头想最后留恋一眼人世,然后就这么不偏不倚,和头顶上方那尊巨大的邪神雕像对上了目光。

    陈时越:“……”

    祂嘴角含笑,手中天平微微倾斜,一双被打的粉碎的眼珠子空洞洞的朝下,这个角度就跟俯身看着陈时越没什么区别。

    陈时越着迷的看着祂眼睛上的弹痕,那是傅云在世上最后留下的痕迹。

    老天无眼,神明晦涩。

    原来此间只有鬼怪横行,陈时越怔怔的松开了掌心。

    陈时越忽然的看这个邪神无比的刺眼,他只是打碎了你一双眼睛,你凭什么要他的命?

    他这时候的神志已经被毒素吞噬的很模糊了,整个人好像一个大醉的酒鬼,虚无缥缈的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和思绪。

    如果把祂掰下来就好了。

    古人落葬时都要有陪葬品,有镇墓的凶兽,这里是傅云埋骨的地方,别人有的,傅云也要有。

    陈时越手中最后一管针掉落在地上,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晕晕乎乎站起身爬出棺材。

    这会儿又不想死了。

    “啪嗒……”一粒水珠从天而降刚巧落到陈时越脸上,将他的脑袋猛然砸清醒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呢?

    邪神的雕塑不应该是直立起来的吗?

    陈时越刚才是横躺在棺材里的,那他怎么能和祂的眼睛对视上呢?

    陈时越猛然抬头。

    果不其然,邪神的塑像出于某种外力作用,祂的整个头颅部位颓然倒塌,呈九十度弯折,但是中间有别的机关连接,所以头颅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掉下来。

    不偏不倚悬在陈时越正上方,这要是砸下来,就可巧不用他自己寻死了。

    “轰隆——”

    陈时越身形一晃,下一秒周遭天崩地裂,巨石翻滚着砸下谷底,倾泻漫天粉末和碎石块,祂的头颅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骤然崩断,连根带整,一骨碌滚在地上。

    头顶天坑畔一根绳索垂落,在明亮刺眼的天光中,一道敏捷而矫健的身影扶着绳索飞身而下。

    那人落地的瞬间脚下飞扬起尘土千万层,仿佛携带金光,从天而降。

    陈时越恍惚间以为是那人回来了,他茫然的揉了一下被灰尘迷蒙住的眼睛,这才看清了来人的身影。

    “小陈哥!你怎么在这儿?!”蓝璇收绳回身在如雨点般的碎石中惊呼出声:“你这是怎么了!浑身都是血,谁对你动刑了吗!”

    陈时越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然而客观条件没有给他们交流的机会,随着石洞天花板的炸开,连接着雪山的地下暗河扣头浇下来。

    “小陈哥过来!我先拉你上去!”蓝璇在血雨腥风中怒吼。

    陈时越咬牙喘过一口气,拼着唯剩不多的力气躲闪开碎石块跳下棺材,然后狂奔到蓝璇身前,就在他们系好绑绳的后一秒,古墓的整个地基摇摇欲坠,发出恐怖的摇晃响动——

    “轰——”

    所有的一切在巨石的摧残下不断坍塌,轰然巨响后,古墓,邪神,还有数以万计诡异的眼球虫群一并被埋在了地底下。

    第160章 古墓神佛(十一)

    绳索以一个极其恐怖的力道急剧收缩, 蓝璇给他腰上活生生缠了三四圈绳索,在激流勇进疯狂拉拽间险些把陈时越勒的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原本是想吐的,奈何这几天失血量已经太大了, 陈时越失魂般的仰身向上, 零落碎石和滂沱地下水混杂, 劈头盖脸浇到两人身上,蓝璇仓皇中还不忘怒喝一声:“哥你抓紧啊!绳子!”

    就在他们成功落地的一刹那, 脚下土层块层层滑坡,朝着无尽深渊坍塌下去。

    陈时越跪着跌在地上,喉咙里被血腥和尘土呛的昏天黑地。

    安迪一边收绳一边手忙脚乱的把他俩往旁边拖:“快离开这儿!蓝璇你到底炸了什么玩意儿!听这动静井底都被炸空了, 随时有地面塌陷的可能, 快喊人转移医院!”

    蓝璇把陈时越拽上来的时候才有点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井口在医院后院, 医院里躺的都是病的动弹不得的作战组成员, 眼下谁能一口气把他们都转移走?

    然而陈时越伏在地上, 勉强伸手朝安迪摆了一下, 示意她不用着急,已经安全了。

    恰好此时天边浓云密布, 一刹那阴鹜下来,眼看着是要下雨了。

    陈时越全身的血液灼灼沸腾, 几乎要把他的躯干和五脏六腑全部烧的炸开,他张口吐出几口血,头晕的厉害,眼前血雾翻涌,什么都看不清, 模糊间他颓然伸手, 抓了一下冰凉的地面。

    手心染血,地面稀碎的石块割着他的掌心, 陈时越恍惚间想起了他在老太爷葬礼上初见傅云的场景。

    长身玉立,眉眼含笑,一边一惊一乍的编鬼故事吓唬他,一边又不动声色的挡在他身前,可惜一直到他离开,陈时越都没强大到能保护他的地步。

    “小陈哥!小陈哥你还能站的起来吗?”蓝璇焦急道。

    “我靠蓝璇你手臂上是什么东西!”安迪惨叫起来,一把薅起她的衣袖,一大片疙瘩的小眼球登时暴露在空气中,交织着狰狞的血丝。

    她感染了。

    蓝璇愣愣的想。

    无论平时再怎么嘴上说的无畏,真到了生死关头,由不得你不恐惧,蓝璇握着自己的手臂,茫然的和手臂上的眼睛对视着。

    “我是不是要死了?”

    周遭大雨倾盆,蓝璇喃喃道:“可我才十九岁。”

    “死不了。”一旁陈时越神志稍清,从雨地里挣扎着起身,声音沙哑至极的道:“刀给我。”

    蓝璇毫不犹豫的递给他了。

    “你死不了还是我死不了?”蓝璇苦笑。

    “都死不了。”陈时越一刀划开自己的手臂,递到她嘴边:“喝。”

    蓝璇低头在他手臂上将血水吮吸了一口,险些没吐出来,硬逼着自己咽下去了,然后一脸惊恐的看着陈时越。

    原因无他,陈时越的血是苦的,比她小时候喝过的中药还难喝,如果她不那么快咽下去,再仔细尝一下的话就能发现,她小陈哥的血,比寻常人的血要凉的多。

    又冷又瘆,苦的沁人心脾。

    安迪又是一声咆哮:“我天!蓝蓝你手臂上的眼球没了!”

    蓝璇低头看去,只见她手臂上坑坑洼洼刚有长出来架势的眼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凋零,然后结成血痂一触即落。

    蓝璇和安迪都看呆了。

    “没时间解释了,带我去安置感染者的地方。”陈时越急促道。

    三人在雨幕中大步狂奔,转瞬间冲进了医院。

    “怎么了怎么了?”小宁护士听见响动赶出来,急吼吼的刚要开口问,就被陈时越打断了声音:“召集所有医生护士,按我说的做。”

    片刻之后,陈时越躺在床上,手臂插着针和输血管,淡红的血水汩汩从体内注入到管道里,然后由所有眼下还幸存的护士分成数份,再给各个病房的作战组队员喂下。

    蓝璇坐在成纱的床前眼巴巴看着,窗外大雨不停,屋里愁云惨淡。

    “爸!爸!司令在哪儿?!让我看一眼!”冯元驹气喘吁吁的闯进屋里,屋子里十分冷清,只挂着张老司令生前的遗像,零星几束菊花。

    宾客什么的已经走完了,殡仪馆的休息室里只有冯老爷子等着他。

    冯老爷子叹了口气:“你回来太晚了,今天早上就火化了。”

    冯元驹不可置信:“您说什么!怎么能这么快就火化!死因是什么都没查清楚,司令他——”

    冯老爷子看上去疲惫万分的站起来:“要是有孝心的话,以后多去坟前看看他吧,进哲去世的事,我也听说了,过两天我要去一中一趟,交接他生前给一中捐多媒体的尾款,也算是最后能为他做的一点事情了。”

    冯元驹连悲伤都来不及,猝然抓住他父亲的手臂:“爸,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从安家老二老三,傅云,再到顾进哲,现在又是司令,都算道上有名的人物……一个一个的离奇死亡,就好像被打包批发上黄泉一样,我不信您真没察觉出不对来,灵异届到底怎么了?您说话啊!”

    冯老爷子抬起疲惫沧桑的昏花老眼,很苍凉的笑了一下:“谁知道呢,可能要变天了吧。”

    “后天早上我会去一趟一中,你到时候没事的话去看看老顾的女儿吧,很美的女孩子,可怜啊。”冯老爷子艰难的起身,冯元驹连忙上前扶他。

    “爸!”

    “我也老了,想退休了,以后冯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得靠你啦,别让爸失望。”

    这话可忒不吉利了,冯元驹暗自想到。

    他将父亲送到车上,回来又给司令磕了几个头,心里一片茫然,接连的打击和风浪让他好像已经没有了感知痛苦的能力,人悲伤到一定程度是会麻木的,不管是心上还是躯体上。

    冯元驹一边想一边心不在焉的抓挠着手臂上的红疹,一部分的眼球已经从皮肤的间隙里长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给任何人说。

    手机铃声滴滴滴的响起,冯元驹跨出灵堂去接电话:“喂小宁,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组长!大好事! 所有感染眼球疫病的人都有救了,小陈回来了,他的血能救所有人!”小宁助理在那边欣喜若狂,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就是还有一部分同事牺牲了……”

    冯元驹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已经无暇去细思陈时越的血为什么能救人,只心想有救就好,不要再死更多的人了。

    “好,抓紧时间,立即撤离。”

    两天之后,作战组全体成员正式到位,三组四组组长在雪山病逝,遗体火化送回总部安葬。

    其余人都在喂了陈时越血之后逐渐痊愈,老司令的告别仪式在第三天补办,沈题也来了。

    “告别仪式完了就是你的表彰大会了。”沈题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恭喜你,你现在是作战组的英雄了。”

    诚然是这样,陈时越这些天在病房里养伤,花篮果篮就没断过,他从地下墓穴里上来之后,血液中药物的含量让整个医疗组震惊不已,顺带了极强的愈合效果。

    短短几天,陈时越从雪山上带下来一身濒死的伤痕全部愈合如初,令人嗔目结舌。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蓬勃生长的力量,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强悍,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随时等待着爆发。

    三天炼狱,可以说是彻底的改变了他的身体结构。

    “这不应该是你的功劳吗?”陈时越一身黑色制服,身形高瘦笔挺,面容冷淡而苍白:“没有你让我在虫群里呆的那几天,我说什么也不可能救所有人的,怎么不去向上级领功?”

    “没意思。”沈题轻声道:“况且我有愧,没底气要这个奖。”

    陈时越偏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愧?”

    “没及时救下牺牲的同事?那不能怪你。”

    他惊讶的发现,沈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瞬间光影交错时的神色又晦暗又狡黠。

    全场肃穆,静立默哀老司令和牺牲的两位战友。

    陈时越便没在分神看她了。

    一曲哀乐毕了,沈题再次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止呢,不信你等着看。”

    她话音刚落,大堂中间的走道就响起了一阵又缓又重的脚步声。

    “诸位,老司令一生功德深厚,死后必定会福泽延绵,荫庇各位战士的。”

    这声音太过熟悉了,陈时越猛然一回头,就见李有德慢慢的踱步过来,面带微笑,一派气定神闲。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旁作战组另一位高层负责人连忙起身相迎,带着李有德站在众人面前,毕恭毕敬朝他敬了个礼,向众人介绍道:“同志们,这位是李有德,李先生,灵异届商界著名代表,多年以来始终默默支持我们作战组的军工项目,也是司令生前的至交好友。”

    立在第一排的冯元驹眼泪还没擦干净,心道什么鬼,老司令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怎么不知道老司令还有李有德这么个莫名其妙的朋友?

    陈时越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妙来,他狐疑的再次看向沈题,对方回以他一个清浅而无辜的微笑。

    “经我们内部商讨决定,任命李有德先生为作战组新任最高领袖,继任老司令的位置,下个月正式上任,大家欢迎。”

    冯元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还没等被众人扶着爬起来就握紧拳头,冲着李有德面门直接砸了过去。

    场面一片大乱。

    “你他妈的——经内部商讨决定?!谁给你们同意的资格!你们把作战组上上下下几千号战士当做什么!你问过他们了吗!问过我了吗!”

    “冯元驹你给我冷静一点!”负责人厉声呵斥:“这是组委会经过投票全票通过的决定,要我调会议监控和记录出来给你看吗!”

    一旁安保七手八脚的死死拉着冯元驹,他脑门上青筋爆凸,牙齿咬的咯咯响,对着李有德怒目而视。

    李有德向后退了一步,不紧不慢的单手插兜,温和道:“冯公子,我知道你出身高门,看不上我这样从底层出来的草根,但是当今这个社会,已经不是靠一家两家大权在握就能垄断话语权的时代了,高处不胜寒,高台上面呆久了,也要下来走走才是。”

    “世家大族垄断话语权的时代确实过去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有些年轻时靠作恶多端,伤及无辜,手上还有大批来路不明黑色产业的生意人,有这个资格和名望站上高台——你们几个,放开冯组长。”陈时越拨开人群越众而出,走到最前一把将冯元驹从被钳制的姿势拽了起来。

    冯元驹略显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喘着气道:“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但凡我冯元驹还有一口气在,但凡冯家一日不倒,作战组就绝不认这个司令。”

    满堂几千号作战组员神色冷硬,和他一起缄默不言。

    “所有人,给老司令最后鞠一躬!”冯元驹回身站定,在偌大的礼堂中高声命令,全体人员随着指令齐刷刷鞠躬下去,仿佛一场盛大的哀悼。

    “全体都有!向后转!起步走,有序离开。”

    大部队黑压压的一片,依次退下礼堂,只留下负责人和李有德两个人站在那里。

    负责人讪讪的笑了两声,给李有德赔罪道:“年轻人,气性大,您不用跟他们计较,总之这个位置一定是您的,这点不会再变动了。”

    李有德和善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安抚道:“我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老司令的告别仪式散会之后,陈时越肩头被人一拍,只见冯元驹站在他身后,神色阴沉道:“你跟我来个地方。”

    他隐约能猜到是什么地方,于是便一声不吭,跟着冯元驹上车了。

    轿车行驶过荒芜的大山,山间夜色浓重,一片寂静,陈时越坐在副驾驶上望向窗外。

    车停路边,沿着草甸一路而上,能看见荒凉的墓园静立其间,鸦雀振翅而过,在墓碑顶端停靠。

    “你可真会挑地方。”陈时越不咸不淡的说:“连个香火都没有,做鬼都得从坟里爬出来再翻二里地才能出去。”

    “樊老太太选的地儿,找不见尸骨,她跟文雪阿姨就收拾了一点傅云的衣服和东西葬进去了,也算是个衣冠冢吧。”冯元驹低声道:“有总比没有好。”

    陈时越站在傅云清冷的坟冢前,看着碑上雕刻的生卒年月,1994到2024,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年。

    他伸手去触碰墓碑上的铭文和岩石的温度,指尖轻抚间好像浮光掠影,勾勒过傅云波澜起伏的三十载光阴。

    怎么办啊老板,我想你了。

    “出于私心,本来没打算带你来的,但是傅云最后这两年最照顾的就是你,你不来,我担心他走的不安心。”冯元驹在他身后踱步过来,慢慢的说道。

    陈时越心平气和的直起身子,回身往冯元驹的手臂上瞥了一眼。

    冯元驹不自在的皱起眉头,呵斥一声:“看什么!”

    陈时越上前一步,一把薅起了他的衣袖,一胳膊的眼球疤痕暴露出来,冯元驹惊得下意识就要揍他,然后被陈时越沉着脸,单手攥住领口,重重的掼向前去,额头怼在墓碑上,登时迸溅出血花。

    “你有病啊!”

    冯元驹痛苦的捂着脑袋骂道:“我好心带你来看他,你吃错药了!?”

    “我的建议是你不要还手。”陈时越慢斯条理的解开衬衫的袖扣,单膝跪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我的血液被泪蛊虫从头到尾浸染过,你现在打不过我。”

    冯元驹躺在地上,这小子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力大无穷,猛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下,险些把冯元驹脑浆敲出来,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还手之力。

    他扶着伤口,自然也就没看见陈时越冷着脸握拳往地上一撞,将自己手指骨处的皮肤划开血水的举动。

    冯元驹背靠着傅云的墓碑,有气无力道:“你私自离开医院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话没说完下颌又挨了一拳,冯元驹彻底疼的伏在墓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陈时越盯着自己的手骨,血水已经完全的渗出来了,刚才殴打领导的时候恰好和冯元驹脸上的伤口相交融,他十分确定,自己的血已经渗进了冯元驹的体内。

    “姓陈的,你是不是以为李有德当权了,我冯家就开除不了你了?”冯元驹粗喘着气说道:“老子告诉你——”

    “老冯,李有德有句话没说错。”陈时越用流血的手骨摩挲着他的伤口,一点一点的加重力道:“你们这帮权贵,确实都是站在高台上为所欲为的垃圾,你也配给他立冢?”

    冯元驹怒目而视:“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陈时越漠然的低头扫了他一眼,起身后退一步,大步离开了墓园。

    几件衣服而已,这才不算什么傅云的埋骨之地,若是沈题计划失败,真要开除他,他就在雪山下置办个小屋,一辈子守着那里,日日淋雪,也算今朝白头了。

    话说冯元驹一直到深夜才回到总部,他在自己办公室里处理了一下伤口,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也实在没什么心力和陈时越计较。

    直到他进卫生间收拾收拾洗漱的时候,无意间撸起袖子,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愈合如初了。

    连一点眼球疤痕的影子都找不到。

    冯元驹猛然想起刚才墓地上陈时越揍他的那几拳,不由得失笑出声,暗骂一句拧了吧唧的小兔崽子。

    陈时越在宿舍门口安静的坐了一夜。

    他想揍冯元驹给傅云出气是真的,多事之秋不想冯元驹真死了,也是真的。

    他烦躁的点起烟,看着巍峨山脉,任由辛辣的气息席卷整个胸腔,对面半山腰处的寺庙点起灯火,飘飘渺渺的摇曳在山风里,那是他曾和傅云去祈福的地方。

    光影暖黄,看的人心底泛起柔情的涟漪。

    自雪山炼狱中回来之后,陈时越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下彻底是一个人了。

    山野寂寥,苍穹映血,目之所以,无不悲凉。

    ……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冯元驹是被一阵座机的急电吵醒的。

    “……老大!老大不好了!”电话那头慌慌张张的尖叫:“你们家老爷子今天上一中去办顾进哲的捐款交接,被一帮自称雪乡眼球疫受害村民的人给围住了!”

    冯元驹霍然从床上起身。

    “他们说顾进哲为了打压地皮价格,研究眼球疫残害村民!冯老爷子和姓顾的官商相护,导致他们求告无门妻离子散,我们现在刚到现场,更糟糕的是顾进哲女儿今天恰好来学校看高中老师——”

    “砰!!!”

    电话那头天崩地裂一声枪响,猝然打断了对面手下的话音。

    “都给我退后!!不然我杀了这姓冯的老头!”

    “退后!!”

    冯元驹心里的那根弦啪然崩断,手脚冰凉不住发抖。

    “老大,歹徒现在劫持了顾进哲女儿和冯老爷子,你先别急我们来想办法……”

    冯元驹一把按住胸口,艰涩的抵着嘴唇咳嗽起来,过了片刻,他摊开掌心,上面是一抹颜色鲜红的血水。

    第161章 古墓神佛(十二)

    “胡说八道!眼球疫病的幸存者用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你现在告诉我他们集结了一大帮人生龙活虎的在市中心发生暴乱?鬼才相信那些闹事的人是村民——警车已经在现场了,我们马上就到。”

    李毅匆匆挂了电话,一脚油门踩下去, 带着一车的便衣漂移到了一中大门口。

    校门口已经被乌泱泱的家长, 武警, 警车和救护车团团包围,李毅一手持枪, 膛里装的是驱鬼的朱砂子弹,带着身后支援的组员挤进人群内侧。

    “见到老冯了吗!”李毅急切的在通讯频道里问。

    “你抬头看天台。”成纱在频道里说,她大病初愈, 声音还有些虚弱,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出这个现场。

    李毅愕然抬起头, 下一秒天台上的一幕让他险些吓出了心脏病。

    冯老爷子被四五个大汉勒着脖子, 一步一步后退在天台边缘站定, 喉咙里发出惊恐而混浊的呜呜声, 底下教学楼教室里学生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在班里缩成了鹌鹑。

    “兄弟, 你们有话好好说,别伤害老人和孩子, 听我的把枪放下一切都来得及!”冯元驹手抖的不成样子,在天台的楼梯处一字一句恳求着绑匪。

    冯老爷子年近七十,再怎么身居高位也是个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此时被刀和土枪抵着脑袋,□□不住发抖, 一瞬间夹不住双腿, 底下传来一股热意,淌湿了裤子。

    老爷子这辈子没遭过这么大屈辱, 尤其还是在儿子面前丢脸,他痛苦而崩溃的闭上眼睛 ,后背紧贴着刀锋,天台风声凄厉,几乎听不见底下嘈杂的吵嚷声。

    “没事爸,别怕,别怕……我跟他说……”冯元驹尽力安抚道。

    “一组成员听我指令,二组掩护,小陈打先锋,现在上天台支援冯组长。”

    “收到。”陈时越按了一下耳麦,沉声道:“随时汇报天台情况。”

    现场警察和他们一道行动,众人悄无声息的借着建筑掩护,慢慢向楼梯口移动,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几乎没有声响。

    “……少废话,想让你爸活命,除非拿顾进哲女儿的命来换!”蒙着面的绑匪恶狠狠的一翻刀锋,登时在冯老爷子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冯元驹的冷汗如瀑而下,他注视着父亲的眼睛,掌心痉挛颤声道:“都是在道上混的,祸不及家人,这话你们没听过吗?”

    从旁协助的绑匪冷笑一声:“我们找的就是你爸,冯老爷子这么些年在高台上坐久了,怕是已经忘了自己做过多少肮脏事了吧,你同顾进哲官商勾结,害的雪村百姓家破人亡,你说说,你该不该死,你们该不该死?”

    “雪村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出面对接的,和我爸没有关系!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我来换他!”冯元驹的声音歇斯底里,少见的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让顾进哲的女儿上来!”绑匪厉声呵斥:“否则我让你看着你爸被我用刀一片一片的割成碎渣。”

    冯元驹手无寸铁,很难想象他在那停顿的一两秒内想了什么。

    “不能让顾祺上去!顾祺是个普通人,真落他们手里了还不是任人宰割?她刚没了爸爸,我们不能这么对她!”小季在频道里一迭声的呵斥道,顾祺本人就站在他身侧。

    小季下意识的伸手护她。

    “她是普通人就会得到保护,你的意思是我们有异能的人就该死是吗?”蓝璇在旁边轻声道。

    小季愤怒的瞪了她一眼,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当年那点破事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做普通人的时候,也没人拿我当个宝啊。”蓝璇低声道。

    小季不再搭理她了,只道这小姑娘心眼忒小,不识大局的厉害。

    顾祺听到声音惊讶的回头:“蓝蓝 ?你怎么在这里,高三那年你去哪里了,他们都说你抑郁症辍学了。”

    蓝璇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就见顾祺身边的女老师转过身来,和她四目相对。

    是冯小银,蓝璇脑袋短路了一瞬,好半晌没说出来话。

    “蓝璇?”

    她甚至迟疑了两秒才叫出她的名字,她刚刚一直全神贯注挡在顾祺身前背对着众人,以至于蓝璇没有看见她就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

    蓝璇怔怔的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俊秀出众的姑娘,呼吸略微有一点不稳。

    从一中离开的时候,是傅云风轻云淡的伸手挡在她和冯小银之间,给蓝璇保全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如今身前没有傅云了,她看着眼前的场景,仿佛层层荆棘从她的躯体上倾轧而过。

    敢于直面风雪的勇气,打碎一文不值的自尊,是少女长成大人的第二课。

    “也没有吧,就是休息一年,我会继续高考的。”蓝璇笑着挠挠头,不甚在意的跟她们唠嗑:“到时候有什么不会的题还要微信上找冯老师呢。”

    冯小银点头应道:“欢迎叨扰,你毕竟是我学生。”

    少女长大成人第三课,喜怒不形于色,蓝璇静静的心想。

    傅云没来得及教会她的东西,总有事情能教会,老板,如果你在天有灵,我想让你知道,不必担心。

    天台砰然一声枪响,四周人群惊慌失措的捂耳朵逃窜,尖叫声不绝于耳。

    “老子再给你们一分钟,让顾进哲女儿上来!!”绑匪的耐心已经趋于零了,抬手一枪打断了冯老爷子的腿,

    在场所有人将目光投射到顾祺身上,冯小银瞪大眼睛,一把将顾祺揽在身后:“不行!不准让我学生去冒险!”

    这个选择题对于作战组这些做决策的人来说也十分难选,冯老爷子是灵异届高层退休领导,多年德高望重,其重量自然不必多说,而顾祺是商业大鳄顾进哲的遗孤,又是个柔不禁风的小姑娘,若是真逼她上去,给救冯老爷子拖延时间,难免落人口舌。

    顾祺轻轻的拍了拍冯小银:“没事的老师,我去,他们会保护好我的。”

    冯小银怎么肯放手,怒声道:“你听话,这是大人的事情本来就和你没关系——”

    “三,二,一……抱歉了冯组长,一换一你们不肯,那我们就只好带他们两个一起下地狱了。”

    冯元驹瞳孔蓦然放大,猛然扑上去——

    陈时越在几乎同一秒内到达战场,连着枪爆头四周朝他们射击的几个同伙,然而已经为时已晚。

    冯元驹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尽全身力气一拳干翻束缚着父亲的绑匪,然后身形顺着惯性向下倒去,他双拳紧握,死死攥着绑匪的领口,一回肘将冯老爷子狠命一推,送进了安全的天台栏杆内。

    生死交线之际,冯元驹对上父亲睁大而难以置信的眼睛,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

    “砰——!!!”

    地面一声巨响,血花肆意迸溅,勾勒出残忍而瑰丽十足的血腥场面。

    “冯组长!!”

    “老冯!!”

    “快来人啊!救护车担架呢!老冯——”

    没人注意到地上七零八落倒地的匪徒,其中一个还有一口气在。

    他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虎口摩挲滚烫的枪管,靠着最后一丝力气瞄准了楼底下第二个目标。

    “干什么!把枪放下!”冉怀宸连眼泪都来不及擦,一脚飞踢过去,匪徒手上握枪在风声到达的前一秒内扣动了扳机。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都嗔目结舌。

    冯小银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一把将顾祺推在身后,下一个瞬间子弹穿心而过,顷刻间将她的胸膛撕的粉碎。

    和冯元驹在万众瞩目之下坠楼的一幕不同,这位年轻的女老师中弹以后,只是很轻微的摇了摇身子,似乎在为她护住了学生而感到欣慰。

    然后她就双膝一软,彻底没了声息。

    顾祺呆滞的愣了几秒,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温热,伸手去摸冯小银溅在她面庞上的血。

    “……老师?”

    更多的救护车和警车咆哮着从各个地方行驶过来,将伤者抬上担架,死者用裹尸袋哗啦一封,带回去做记录。

    蓝璇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人从后面不由分说的捂住了。

    “跟我走,别回头。”成纱居高临下禁锢着她的动作和视线,蓝璇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沿着成纱的指缝浸润而出,紧接着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

    “放手!让我看她一眼!你让我看她一眼!”

    成纱紧咬着苍白的嘴唇,车后面抱着她死不松手,她的声音已经颤抖的说不出来话了,她将唇吻凑在蓝璇耳畔,一字一句轻声道:“蓝蓝,听话,听话不看……”

    “看了你会做噩梦的,你会后悔的……”

    陈时越是在救护车开走的最后一刻才狂奔而至。

    冯元驹还有最后一口气在,他伸出手颤巍巍的够向陈时越,似乎有话要说。

    陈时越不敢耽搁,立刻俯下身去,凑近了他:“你说。”

    冯元驹从手臂到手掌的骨头都被摔得粉碎,从外表看去软绵绵的,一扯即散。

    “我活不成了……我爸妈和文雪阿姨……帮我保护他们……”

    冯元驹气若游丝,声音小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

    陈时越拼命点头:“好,好你放心,老冯你先别睡,还有救的……”

    “不是——他妈的你死了,作战组怎么办,你是司令之外最大的靠山,你让我们怎么办?”陈时越所有的防线彻底土崩瓦解,他崩溃的嘶吼出声。

    “……你们让我怎么办?”

    冯元驹,傅云,司令,陈雪竹……所有遮风挡雨的人都倒下了,他像一叶扁舟在狂风骤雨里接受摧残,面对巨大的形势变革毫无抵抗之力。

    只能任由时代的滔天巨浪将他打的遍体鳞伤。

    冯元驹很勉强的笑了一下,突然抬手,用尽全力,狠劲将陈时越的领子扯下来,逼迫他将耳朵紧贴着自己的嘴唇。

    濒死之人的力道是那么可怕,陈时越猝不及防的侧身下去,只听冯元驹轻声道。

    “帮我保住他们,在我还有一口气吊着的时候,拿我的命,投诚。”

    陈时越心里荡起轩然大波,难道这人临死前疯了吗?

    他刚要再问,抢救的医生和护士就将他拖开了,冯元驹的鼻腔上插了呼吸机,再也说不了话了。

    投诚,拿他去投诚……

    陈时越恍惚着想,什么意思?

    向哪投诚?给谁投诚?

    其实再仔细想想,从雪乡的时候就应该发现端倪了,年轻时候能跟李有德玩到一块的候家,曾经在道上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可在雪乡说折就折了;

    樊老太太公司总部遭暗算有家族内斗势如水火,矛盾层层升级的缘故,但自安老爷子去世后,三家鼎立也算安稳过了这么多年,不管暗斗如何,好歹没让矛盾正面炸出来;

    冯元驹一家子更不用说了,老爷子一辈子在高位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给冯家各门亲戚轮番铺路,垄断灵异统治几十年,冯元驹在军事部门作战组独占大头,绝对的难以撼动。

    这些人无论拎哪一个出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存在。

    而现在,他们在短短几个月内如同一片被烈火烧干净的野草,摧枯拉朽狂卷而过,死的死,散的散,倒的倒。

    如果说这其中没有更为庞大的推手助力,谁会信呢?

    冯元驹显然已经看透了这一点,“如果可以,拿我投诚。”

    陈时越一路疾跑,和护士一起将冯元驹送进了抢救室,大门一关,他就腿一软,直接滑坐在了地上,彻底脱力的靠墙倒下了。

    手术室外灯火明灭,ICU外风云变幻。

    他此时的心脏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折,只想捂着脑袋短暂的休息一会儿,可惜老天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陈时越揉着太阳穴,眼底疲惫沉浮间他瞥见了楼梯间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有德单手执烟,闲闲的靠在墙上,很有礼貌的冲他点了一下头。

    然后翻起大衣的领子,消失在漆黑的走道里了。

    电光火石间,陈时越全身如坠冰窖。

    “放心,他不是来害冯元驹的。”身侧一道年轻而温和的声音响起来:“樊老太太上个星期在这里做过一个全身体检,李总啊不对,李司令只是过来看看情况。”

    候雅昶抱臂站在陈时越身侧,笑吟吟的说道。

    几个月不见,他比父兄还在世的时候胖了些,脸色也红润了起来,看上去过的不错。

    “你是怎么进来的?”陈时越低声道:“这里是军区的医院,闲人免进。”

    候雅昶“咯吱”一声,伸手将掌心搭在他的肩上,不紧不慢道:“我是李司令的人。”

    “冯元驹活不活的成对你来说不重要,我们来说点你关心的吧。”候雅昶道:“樊老太太年纪大了,文雪阿姨经常带她来体检,不过老太太常年锻炼,身体倒是不错,除了年轻的时候取过一个胆结石,其余的没什么过往病史了。”

    “哎,真好啊,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呢?”

    陈时越木然的盯着医院的墙壁,白漆粉刷的墙越看越刺眼。

    良久他慢慢转过眼睛,僵硬的朝候雅昶笑了笑。

    手术室的门开了。

    围在最近处的几个组员倏然起身急切的奔过去:“医生,医生,我们组长情况怎么样?还有救吗?”

    医生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侧楼梯口瞬间涌出大量人手,统一身着作战组黑色制服,和他们别无二致,但却都是陌生面孔。

    一众人迅速开路,将原本围着抢救室的一组组员暴力推搡,枪口向前,逼迫他们离开楼层。

    “冯组长身份贵重,刚刚抢救完正是关键期,不能有一点闪失。”为首的人冷冰冰的命令道:“只有经过李司令的批准,才能入内,诸位同事请回。”

    “谁他娘的跟你们是同事!”冉怀宸破口大骂,下一秒脚边一声枪响,地板砖碎片飞溅!

    齐林和邱景明挺身上前相护,一个个眼睛通红:“来有本事就把我们射杀在医院里,让那群满脑肥肠的组委会看看,他到底投票选了个什么东西?”

    为首的男人不再废话,抬起枪口就要扣动扳机,然后被一只极其有力的手蓦然拦住了腕骨,硬生生的逼着他把枪放下来了。

    “诸位,冯组长昏迷前指名要见我,我现场和李司令申请进病房,就看他一眼让他说个遗言,可以吗?”陈时越挡在战友身前,目光沉静而冷然。

    走廊里四下无声,空余回音。

    “可以吗?李司令!”他提高声音,气势夺人,一字一句的对病房门问道。

    过了很长时间,里面传来李有德的回应:“让他进来。”

    陈时越穿过严阵以待的众手下,或者说是他未来的作战组新同事们,枪管林立,空气里火药气息弥漫各个角落,他在身后同伴的目送下,一步一步的走到抢救室的门前。

    然后推开门,再回身将所有目光都关在了门外。

    抢救室里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血腥气,手术台上一片血渍,按照这个出血量,显然冯元驹很难有救了,他双目紧闭,平躺在上面,手臂和腕骨还维持着断裂开的姿势,胸腔起伏的幅度极其小,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他还在呼吸。

    李有德和沈题各自分开坐在两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陈时越。

    “哎,我提前说清楚啊,虽然我是医生,但是我从头到尾没有参与手术,他救不过来——”沈题摊了一下手:“跟我可没关系。”

    陈时越点点头,简短道:“嗯。”

    李有德的手指放在鲜血淋漓的手术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冯元驹的耳畔,他缓慢道:“我记得你,你是阿云身边的那个小朋友。”

    “你跟阿云是什么关系?”李有德和颜悦色的问。

    “没有关系。”陈时越心平气和的答。

    这个答案让李有德讶异的挑起眉毛,他重复了一遍:“没有关系?”

    “没有。”陈时越斩钉截铁。

    “那你来干什么?”

    “我想您需要一个帮手。”陈时越望着他的眼睛答道:“毕竟,当权者手上还是不要沾染太多鲜血的好,至少是在明面上。”

    “嗯,说的不错。”李有德赞许道:“那你打算怎么做我的帮手呢?”

    空气里的尘埃缓缓漂移,续命的仪器仿佛死亡的丧钟,倒计时一般在房间里滴滴作响。

    “让我做您的刀,不就好了?”陈时越微微笑道:“冯家大树虽倒,枝叶却还在,冯组长今日如果真就死不了了,您总不可能真亲自动手拔了他的呼吸机吧。”

    李有德了然,朝陈时越树了个大拇指,起身轻飘飘道:“既然这位小朋友有话要跟冯组长说,那我们就先出去好了,走吧沈题。”

    沈题依言起身,两人在保镖的护送下来到走廊里,和众人一起等待。

    冉怀宸等人被李有德的手下压制着,愤恨的瞪着李有德:“你把我们组长怎么了!”

    李有德耸了耸肩:“你们那位叫陈时越的同事,有话要单独跟冯组长说,我就先出来了,把地方留给他们两个。”

    冉怀宸和其余弟兄明显不信,但又搞不清楚这姓李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受制于人,焦灼不堪的等待着。

    “咣当——”手术室的门从里面被人一把推开,满室的血腥气直冲而来,瞬间铺满整个走廊。

    陈时越提着光芒锃亮的手术刀,刀尖滴血,晶莹剔透的悬在半空。

    “啪嗒”

    血滴淌落,溅在脚下,陈时越眼光幽深而静谧,漆黑眸底冷冽而锋利。

    半张俊朗面容隐藏在阴影底下,他周身气压极其的阴沉骇人,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场景惊的目瞪口呆。

    有几个眼尖的已经从半开的门缝间瞥见了手术台上开膛破腹的冯元驹,已经彻底死透了。

    陈时越就这样拎着滴答坠血的刀,在一片寂静中缓步走到李有德面前,微微颤抖着垂下头。

    “司令。”

    李有德仰头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用力拍了拍陈时越的肩膀,和蔼可亲道:“好,做得好!”

    “既然冯元驹组长已经因公殉职,那他的位置,就由你来接替好了,陈时越组长。”

    陈时越抬起眼,不卑不亢的和他对视着,眼中闪过一丝再难克制的悲怮。

    多少年的坎坷和磨难都没能将这个年轻人屈折半分,而傅云满打满算不到一年的温情和柔软,在大难来临之际,终于将陈时越逼上了一条近乎无望的殉道之路。

    天色将暗,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