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苗疆凶蛊(十)

    陈时越用刀柄捅了捅石台的人底部, 果然是空心的。

    他和傅云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将那层薄薄的石壁一捅到底。

    “喀嚓——”

    石层下露出冉怀宸的脸来, 他双目紧闭, 面色蜡黄, 显然是昏迷已久,吓得傅云慌忙伸手, 两人一起将他抬了出来。

    “我靠,这小子还有气没有!”

    傅云伸手一探他鼻息:“有,但是不多了。”

    “怎么办?我们给他做人工呼吸?”

    “想的美。”陈时越怒道, 伸手卸力咔咔两下, 对准冉怀宸的胸膛就狠按下去, 一记铁砂掌给他摁的浑身激灵, 险些将老血吐出来。

    紧接着慢慢睁开眼睛, 一眼就和陈时越对视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

    陈时越冷漠的最后给了他胸口一下子, 利落起身,带着刀直接走向其他石台, 一个接着一个的捅开了。

    每个石台下面果然都藏着老熟人。

    冉怀宸捂着胸口痛苦起身,虚弱道:“傅哥……”

    傅云连忙扶住他, 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没事小冉,我们搞清楚真相了。”

    陈时越倏然抬起头,和颜悦色道:“如果你再用那种恶心巴拉的声音喊一句‘傅哥’的话,冉怀宸,我发誓让你后悔从这个石棺里醒来。”

    “你给我专心干正事!”傅云呵斥。

    蓝璇在旁实在没忍住, “扑哧”一声乐出来声, 被陈时越瞪了一眼。

    每个石棺里都有第二层,两人依次把昏迷的人从棺中扒拉了出来在地上放平, 在充足的氧气下,众人一个两个的都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成纱从地上坐起来疑惑道:“我们一进那个铁门就集体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是现在了——姓陈的你怎么在这里!?”

    陈时越懒洋洋的摊了一下手,然后转向傅云委屈道:“我说什么?他们都凶我。”

    傅云:“……”

    “行了,先出去吧,回头再给诸位解释这些误会。”傅云吩咐道:“除了昏迷还有人受伤吗?有的话我现在叫救护车。”

    “没没,放心吧傅哥,感觉就是被人迷晕了一会儿。”齐林揉着脑袋道。

    “这些尸体怎么办,我们来之前查过了,都是灵异学院大四的学生,为了毕业设计来实地考察的,没想到就死在这里了。”邱景明沉重道:“可惜了。”

    “现在搬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先放着吧。”陈时越道。

    他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一圈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时越的耐心终于告罄了,当即变了一副脸色恶声恶气道:“怎么了诸位,几天不见眼神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这都看不清阵营的话我建议直接向李有德投降,毕竟我怕跳反了一群傻子,把我自己赔到里边。”

    冉怀宸和成纱对视一眼,终于忍无可忍,山洞里除了傅云和蓝璇以外的所有人不约而同怒吼一声,一拥而上对这孙子进行了一场长达一分钟的惨烈围殴。

    尘土飞扬拳打脚踢,惨叫和咆哮不绝于耳,蓝璇在一旁扶墙大笑,一把拦住想上前解围的傅云:“别救他,该!”

    末了,冉怀宸气喘吁吁的停下拳脚,稍微退开了一点,瞪着躺在地上呲牙咧嘴的陈时越,忍不住又补了一脚。

    “嗷——”陈时越痛嚎出声,嘶嘶抽着气骂道:“你他妈踹腰子上了!”

    “自己回去补去!起来!”冉怀宸一边骂,一边朝他伸出手掌不耐烦的道:“起不起来,不起来我们自己走了啊。”

    陈时越仰躺在地上,胸膛一起一伏,静静的注视着他的老战友们,忽的就笑了起来,时隔多年,众叛亲离的枷锁终于从他身上卸了下来,那些孑然一身的日日夜夜如退去的潮水,从他头顶延绵散去。

    年年岁岁,花相似,人相同。

    “笑个屁!起来!”齐林笑骂道,也伸出了一只手:“最讨厌你这种搞个人英雄主义的异类,还以为自己多伟大一样。”

    陈时越被他们拽着从地上站起来,眼睛里有水光闪烁,和斑驳明亮的喜悦。

    傅云走到最前面,抬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张开手臂将他抱住笑道:“行啦,没出息。”

    “记得给发喜糖啊傅老板,这小子抠你可不能抠!”

    “就是!当年就悄摸着没给我们说,现在还想赖账不成?!”

    “哎哎哎,赶紧出去吧咱,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

    民宿小院里暖黄灯光笼罩,头顶的架子上串了几十个放光明的小灯笼,葡萄架下一张饭桌,酒瓶和饭菜摆的随意而凌乱,但莫名让人很有食欲。

    “大骨鸡来啦!”白喆步履匆匆将一大盘和土豆炖在一起的鸡肉从厨房一路端上桌:“哎呦我也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在喜欢的地方盘下一个小院子想躲躲清静,没想到还要用来给你们做藏身的基地。”

    “傅云,从毕业到现在,我给你打了多少年工了你自己算算!”白喆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抱怨道。

    傅云举起酒杯笑道:“那不是让你休息了四年么,这假期还不够长?”

    白喆伸手点了点他;“人无语的时候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

    “来朋友们,我提一个。”齐林翻身站上凳子,把塑料酒杯举的老高:“第一杯,敬咱们傅哥!”

    “傅哥悬崖底下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敬傅哥!”

    陈时越端着杯子笑看着傅云,轻轻一歪头,附和着碰了一下傅云的杯壁:“嗯哼,敬傅哥。”

    “闭嘴吧,你什么时候叫过傅哥。”傅云晃着酒杯一饮而尽:“谢谢小齐。”

    “想听的话今晚就可以。”陈时越暧昧的跟他咬耳朵,然后喜提傅云一记肘击。

    “第二杯,同志们让我们勉为其难的敬一下傅哥身边这位,咳,陈某。”齐林一挥手:“不管这孙子之前在咱们面前演的多混账……”

    “哎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陈时越起身就要骂他,被成纱和蓝璇一人一边拽着按下来了。

    “我说的是陈某,我又没说你。”齐林冲他做了个鬼脸:“咳,傅哥你把他管好,敢乱咬人你就抽他,以后敢变心就把他阉了……”

    陈时越拍桌而起:“有本事站那儿别动,我先把你阉了——”

    “你给我坐下!听他把话说完!”

    “但是!我们陈时越同志这些年一边被误会,一边对我们大家包容的手下留情大家也看在眼里,啊照顾未来丈母娘和老太太也十分尽心尽力。”齐林促狭的冲傅云挤挤眼睛。

    傅云转过头,忍笑了片刻。

    “来大家敬陈哥!!”冉怀宸举杯而起大吼一声:“干杯!”

    陈时越又好气又好笑的把酒杯满上,仰头喝干净。

    天边明月一轮,和灯火的光影交织,错落在他俊朗而冷淡的面容上,陈时越低垂眉眼,四年来笼罩在他身上的锋利和疏离一点点融化。

    “最后一杯我来提吧。”陈时越站起身,单手执杯,环顾四周一圈,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最后一杯敬冯元驹。”陈时越温声道:“他是一个好组长。”

    邱景明几人明显眼圈一红,喉咙里发出哽咽。

    陈时越翻腕将酒水全部洒在地上,做以祭奠。

    下一刻话锋一转,挑眉对傅云道:“也是一个好情敌。”

    酒水溅在地上,泡沫泼洒,余香缭绕。

    傅云的目光在半空中停滞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故人长绝,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有时候盖棺的那一刻,也就没那么分明了。

    恩怨纠葛无非过往云烟,最重要的是,生人要好好活着。

    傅云其实不是一个很容易被困在过往里的人,倒不是因为他大度或者是心态好。

    纯粹是因为旧事太多,过往太重,人生槽点太多,吐槽都无处下口,每件都放在心上的话,容易猝死。

    傅云安详的喝了一口酒,举杯落盏的动作矜贵而优雅。

    等到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络起来,一帮大小伙子聚在一起行酒令,谁输了自觉罚杯,吵闹声快要掀翻整个民宿。

    “把杯子给我!”成纱呵斥道:“小姑娘不要喝太多酒,哎哎哎不许往我身上倒——”

    蓝璇才不管她的抗议,伸手把成纱腰窝一揽,舒舒服服的将通红的脸颊蹭在她怀里,隐约发出点哼哼唧唧的声音。

    “憋哼唧!哎哟蓝璇同学!你脑袋顶我胸了!”

    蓝璇晕乎乎的抬起头,眼睛里醉意朦胧,她抱着成纱的腰,眯眯笑着抬起脑袋喊了一声:“姐姐!”

    成纱:“……”

    “叫姐姐干什么?”成纱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两个愿望是什么吗?”

    “成为摄魂大佬横扫灵异界?”

    “不对。”蓝璇摇摇头,眼皮渐渐沉下去:“我活到二十二岁,第一是想学好数学。”

    成纱哑然失笑:“……这愿望也太没边了。”

    “第二,我想做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就像陈钰琪那样。”

    成纱没太把她的醉话当回事:“多看几个不一样版本的倚天屠龙记,换一下审美,就不再执念了。”

    蓝璇重重点头,神志却还模糊着:“我要去开眼角,割双眼皮!”

    成纱好不容易把酒杯从她手里拿走了,蓝璇却摇摇晃晃起身,走到傅云跟前。

    “老板,我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学费啊?”她支着下巴问。

    傅云微笑道:“那得看你自己啊,我又没问你催债。”

    蓝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会很快的,我好好工作……”

    “拉倒吧,你现在还是个刚毕业的无业游民——别昏啊当心下巴磕了!”傅云眼疾手快伸出手,将她下巴一扶,避开了尖锐的桌角。

    “成纱,带你家熊孩子睡觉去!”陈时越过来吩咐道。

    “到底是谁家熊孩子?!”成纱怒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睡……傅云等我把学费还完,我就拿第一笔工资去开个眼角……”蓝璇猛然从醉梦中惊醒,嘟囔着晕头晕脑的自己爬上楼去了。

    成纱:“……蓝蓝本身眼睛也不小啊。”

    她又思索了一下,改变主意道:“不过跟学好数学比起来,还是开眼角更靠谱一点。”

    第172章 旧刑讯室(一)

    傅云一伸食指:“哎, 说对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成纱无奈的把他的食指拨下来:“得了吧,咱们可不能再折人进去了, 执念这种事情越少越好, 最好没有。”

    陈时越黏黏糊糊的凑过来, 在他肩膀上舒坦的碾了几下,傅云伸手给了他脑门一下:“哎呀疼!起来, 回屋睡觉了,明天李有德那边你还得想办法交差呢。”

    傅云站起身,把陈时越往怀里一捞就带上楼了, 陈时越虽然醉的不清醒, 但好在十分配合他, 怎么折腾都行。

    傅云费了点力气把他带到卧室里, 门窗一关, 外面的吵闹声就模糊了起来, 方寸之间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早点睡,今天不折腾了吧。”傅云把他放到床上, 气喘吁吁的站起身。

    见这傻子直愣愣的坐着,不肯安稳的躺下去。

    傅云站在他面前, 不耐烦的伸爪子把他一推,陈时越仰身躺下的瞬间顺手将他一拉,傅云猝不及防直接被拽的一个踉跄,半伏在他身上。

    傅云挣扎着想起身,然而陈时越一只手懒洋洋的绕过去, 掌心扣住他的后脑勺, 摁着傅云接了个吻。

    继而从下位翻身而起,一边吻他, 一边带着傅云调换了一下位置,由下变上,整个身体笼罩在傅云身上。

    “傅哥,我睡不着……”陈时越声音低哑,鼻音很重,听起来居然有点撒娇的意味。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傅云心想。

    “睡不着数绵羊。”傅云把被子扯过来盖到他身上,冷酷无情的道。

    “那个酒太烧了哥,我身上热……”陈时越不依不饶的攥着他的手腕哀求。

    “热?那好办。”傅云侧身从床头柜里翻出空调遥控器,在大冬天接近零下的天气把空调开成了制冷十六度,强劲风,上下左右一齐扫风。

    冷气轰然从空调口里喷出来,空气里好像都飘了冰碴子。

    陈时越:“……”

    “还热吗?”傅云坐在床畔居高临下低头问他:“这是最低温度了,再热我只能让你去浴室冲个凉水澡了。”

    “热,你在这儿呆着我就热。”陈时越干脆也懒得掩饰了,自暴自弃道。

    “那我出去好了。”傅云耸耸肩:“本来也没打算跟你挤一起。”

    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陈时越猛然起身向前环住他的腰身,手不安分的伸进傅云的上衣里。

    “你又作哪门子妖——”他手心冰凉,在傅云劲瘦削薄的腰腹上来回寻摸,弄的傅云不得不想尽办法抵抗,打闹间傅云就没什么力气了,最后喘息着被陈时越如愿卷进被子里。

    陈时越心满意足的搂着他,鼻尖全是傅云领口的酒香,指腹擦过傅云锁骨和肩颈时,他能感觉到这人明显一哆嗦。

    “抱一会儿,我就抱一会儿,不干别的。”

    傅云闭上眼睛:“抱吧活爹,真拿你没办法。”

    陈时越抱了一会儿就又开始按耐不住了,他寻寻摸摸的在傅云的颈窝里蹭来蹭去,嘴唇摩擦着他的唇角和肩头。

    傅云实在被他折腾的受不了,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推出去抵在陈时越脸颊上,阻止他的靠近。

    “睡不着的话来说点正事,爪子给我放下去。”

    傅云扯开他的手,在床上坐直身子,略显狼狈的整理了一下衣服。

    “什么正事?”

    “李有德的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干他啊。”陈时越理所当然的道:“怎么了?”

    傅云张口结舌:“……这么果决?”

    “嗯……我想想,护照暂时是办不下来了。”陈时越闭上眼睛:“我在边境有几个线人,看看老太太愿意的话能不能偷渡过去,就是比较麻烦。”

    这回轮到傅云哭笑不得了:“我说的是你打算怎么干他,总不能直接拎着枪去李有德办公室给他一梭子吧?”

    “召集旧部是老冉他们的事情,众所周知李有德现在病重,未必能活多久了,他本人不算什么麻烦,问题是他自己那批同心同德的手下比较难处理,再加上他们的火力和设备都远超我们。”陈时越语气平静,丝毫听不出焦虑。

    “先把老太太送出去吧,其他的等回总部再说。”

    傅云沉默了片刻:“你手底下的人,被策反的可能性大么?”

    “不大。”陈时越简短道:“我没考虑过策反,直接暴力镇压。”

    傅云:“……为什么?”

    陈时越无波无澜的转过头和他对视着:“不要高估你和任何人的关系,在复杂的利益权力斗争中,人情是最不可靠的。”

    傅云觉得有趣,忍俊不禁的问他:“你就不担心,我哪天跟你站在对立面?”

    “你不会跟我站在对立面的。”陈时越心平气和的说:“因为你在哪面,我就跟到哪面。”

    两人相对静默半晌,傅云眨眨眼睛,和缓的笑了:“嗯,行。”

    “你先睡吧,我去浴室冲一下。”陈时越翻身下床。

    不过下一刻他就被傅云从后面拉住手腕了。

    “怎么了?”他回头镇定的问道。

    傅云坐在床上,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温和道:“别去洗了,过来。”

    “太压抑自己,容易对身体不好。”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一寸寸拂上去,泛红而水润的嘴唇微微勾起:“你说呢?”

    夜里风声扑打窗纸,卷起呼啦啦一片声响,什么声音都埋藏在了风烟里。

    第二天一早,陈时越和他的老战友们分开,自己去和林西他们汇合。

    他临走时没喊傅云,傅云跟着冉怀宸他们应该是比跟着他安全些的。

    陈时越悄无声息的披着大衣穿梭在景区的巷子里,林西和这次带来的所有手下已经在昨天那个山洞口等他了。

    “师父!”林西一见他活像是见了救星,狼狈惨叫着扑过来了:“师父咋整啊,司令说让我们把二十多具尸体都带回去,但是总部这两天人手紧缺不给增援,让我们调当地的殡仪馆灵车过来。”

    陈时越从大衣兜里拿出手套戴好,随意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跟我进来搬。”

    林西:“……”

    怎么又是我?

    陈时越没给他推拒的机会,径直走进了山洞里,山洞里很暗,林西害怕归害怕,但还是抓紧跟上了陈时越的脚步。

    “师父!等等我!”

    一行人跟在两人身后鱼贯而入,鉴于原先已经趟过一遍了,这回陈时越没用多少时间,熟门熟路的走到原先摆放石台的地方,话不多说动作利落,直接将尸体搬了出来,尸体又冷又沉,他俯身放下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慢慢的直起身子。

    “昨天晚上我出来的时候门就已经锁了,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遇难学生尸体的?”

    “司令在总部下达的通知啊。”林西挠了挠头:“您不知道吗?”

    “他还说,务必要让您本人亲自过来,把尸体搬走。”

    陈时越的眼神瞬间升起警惕来,他摘下手套,沿着石台的边缘摸了一圈,指尖最终停滞在石壁的正中间。

    那里有一个几不可察的凹槽,陈时越的手指用力向里一抠!

    石壁上滚落出一块小东西,此时正躺在陈时越的掌心里。

    这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山洞里有监控。

    他早该想到的,陈时越捏着这高科技在股掌间摆弄着。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李有德的掌控下,李有德知道傅云回来了,也知道他叛变了。

    那眼下他会怎么做呢?

    山洞再往里走,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浓的仿佛要将人吞噬掉。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陈时越瞳孔骤然紧缩!大喊一声“趴下!!”,身体随之猛扑上前,将离他最近的林西压着伏在地上,下一个瞬间爆炸所产生的滔天气浪疯狂的放射开来,滚滚热流轰然击破四周,辐射范围内摧枯拉朽,顷刻间将山洞内里炸的浓烟密布,连尸体带黑虫全炸的看不出来影子了。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林西剧烈呛咳着从地上爬起来,身后一众没来得及倒地的组员都不同程度的被冲击炸伤,一时昏迷的昏迷,哀叫的哀叫。

    陈时越卧倒在地上,被炸的从后背到内脏器官炸裂似的疼痛,肺里全是滚烫的烟灰,一张口喉咙里就猛然涌出腥甜的血气。

    “师父,师父你吐血了,你坚持住我现在打120——”林西慌的快要哭出来了,他刚才被陈时越整个护在底下,没受什么伤。

    “等等……”陈时越勉强咽下一口血,用力抓住他的手,骨节都攥出了青白色,声音艰难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找那个挂着红色牌匾的客栈,告诉里面的人。”

    陈时越这时候呼吸已经很困难了,他缓和了一下,最后吐出一口气;“让他们快离开这儿……”

    林西沿着北面一路狂奔,破开客栈的门高声大喊:“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

    然而院内空无一人。

    林西的心沉到了谷底,师父说这里有人,人呢?

    正在这时,二楼客房的门打开了,里面缓缓走出一道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司令?”林西愕然:“您不是在总部吗,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李有德微微笑着俯视看他:“这个地方,是陈时越告诉你的么?”

    林西傻乎乎的点头:“是,师父让我过来报信,说快撤退。”

    “司令,山洞里刚刚发生爆炸,师父和其他同事都被埋进去了,我们快过去救他们!”

    李有德挑眉,恍然大悟般的道:“这样啊……”

    “小林,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李有德和颜悦色的问。

    “有,有个老妈,我爸再婚很多年了。”林西老老实实的答道。

    “知道了小林,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安心上路吧。”

    砰然一声枪响,血花飞溅。

    李有德云淡风轻的收回手,朝后面一招,屋内持枪的手下沉默而肃杀,一见指令便即刻出来,顺从的站在李有德身后。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所有人听我指令,全方位地毯式搜索,务必找到人。”

    “司令,那陈指挥那边……”

    “吕鑫。”李有德转头对旁边一蒙面男人道:“你去解决他。”

    “山洞里的人都不用留活口。”

    “是!”

    第173章 旧刑讯室(二)

    与此同时, 苗疆景区临时卫生所。

    沈题一身白大褂,口罩遮脸,只露出一双静如潭水的眼睛。

    她坐在诊室的桌后随手转笔, 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这个时间点, 李有德应该已经到达景区了吧,沈题漫不经心的想着。

    这事和她没关系, 都是别人的仇怨。

    沈题有点心痒痒的,没人不喜欢看这样隔岸观火的热闹,她专程从总部打申请跟过来, 可不就是为了凑一下这个热闹么?

    可惜李有德只安排她在当地诊所盯梢, 并没有让她参与行动的意思。

    这是沈题在景区呆的最后一天, 外面天翻地覆, 她却呆在诊所哪儿也不能去。

    沈题不满的用笔尖戳着病例本, 正烦躁时诊所的门打开了, 裹挟带进来一阵冷风。

    “坐,哪里不舒服, 说说什么症状?”沈题头也不抬,按下笔尖开始划拉。

    头顶传来一个温润和气的声音:“压抑血蛊注射剂, 药效不需要太强,暂缓就好,有吗?”

    沈题握笔的手一顿,微微笑着抬起头来:“学长,好久不见了。”

    “工作还顺利吗?”傅云在凳子上坐下来, 笑容和煦。

    “在你刚才进来之前都还是挺顺利的, 现在就不一定了。”沈题饶有兴趣的坐在桌后打量着他,一别数年, 当年这位相貌俊秀,眼神锐利的学长,变的更加的苍白瘦削,按照沈题专业的角度来看,傅云显然不太健康。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傅云和气的解释道:“人上了年纪,各方面的小毛病总是会多一点。”

    “我的意思是说,我这里可没有你原先按月服用的药物,苗蛊这种东西一旦种进去,再要清出来,可就不止开膛破腹那么简单了。”沈题又转了转笔:“告诉我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吧,浪费太多时间在寒暄上是最没用的社交手段。”

    “我来找你自投罗网。”

    沈题定定的注视了他几秒,轻声道:“你认真的?”

    “当然。”傅云莞尔。

    “我们需要一个内应,你需要一个功劳,能考进医学系的智商都不差,学妹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题面无表情:“我不明白。”

    “送我去见李有德。”傅云干脆利落的道:“陈时越说可以信任你。”

    一瞬间沈题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她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半晌之后朝傅云伸出手:“手伸过来吧。”

    傅云欣然照做。

    她从最底下的箱子里取出药剂和针管,涂抹碘伏后慢慢将针尖扎进傅云的手臂上。

    “这药有麻醉和镇痛作用,是我这里药效时间最长的一种,可以保证你在见到李有德之后的一到两天内的日子不会太难熬。”沈题将针管抽出来,又补充了一句道:“再往后,我就无能为力了。”

    傅云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目光开始呆滞起来,他的眼皮忽然变的很沉,黑色斑斓在视线里一摇一晃。

    然后身形一歪,伏在桌子上就失去了意识。

    沈题伸手在他鼻息之间探了探,神色格外复杂,片刻之后她直起身走到窗边打电话。

    “喂司令,我是小沈,傅云在我这里,你带人过来吧。”

    沈题一边说一边转身,她望着傅云沉静而乌黑的眉眼,不置可否的耸了一下肩,心里忽的升起一丝极其荒谬的感情。

    那是一种对于同类的惺惺相惜。

    一腔孤勇,以身犯险,不死不休,他们这些从未被生活善待过的人,究竟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得偿所愿,像普通人一样,有个好好活着的机会呢?

    门外李有德的车队呼啸而至,荷枪实弹的人马瞬间将小小的诊所围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一辆救护车载着冉怀宸,邱景明,还有昏迷在担架上的陈时越一路向医院方向疾驰,两人都是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邱景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李有德现在应该已经把傅哥带走了。”

    “我们真的不做点什么吗?傅哥落李有德手里,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小点声!”邱景明低喝道。

    担架上陈时越的眼皮颤抖着动了动。

    邱景明尽量沉稳道:“在李有德靠傅哥的血痊愈之前,他是不会死的。”

    救护车里一片寂静,凝固而沉重。

    事情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景区边缘一声爆炸惊醒了客栈里的所有人,冉怀宸率先出来查看情况,游客们慌慌张张在街道上跑和惊叫。

    “这是怎么了!”冉怀宸大惊之下连滚带爬,连话都说不全,匆忙关上客栈的门。

    傅云推门出来,朝天边的滚滚浓烟望了一眼:“陈时越大概是暴露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爆炸声是山洞那边传来的,来几个人跟我去捞他,其他人立即撤退。”

    邱景明几个人迅速跟着傅云出门,齐林安排疏散众人从客栈的小道里穿梭出去。

    整个过程其实就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傅云等人赶到山洞时,李有德派来的人手还没有到,傅云来不及想别的,一把将陈时越从地上抱起来。

    按理说陈时越高他一个头,体脂率又不是一般的高,换了平时肯定是傅云抱不起来的。

    但傅云面不改色的将陈时越带起来一路送到车里,冉怀宸和邱景明才有机会搭了把手。

    “走吧傅哥,待会儿有人追来了。”冉怀宸催促。

    傅云伸手在他衣领上一摘,捻了一只小虫子下来:“这是什么?”

    “山洞里的蛊虫呗,还能是什么。”冉怀宸不甚在意,抬手就要拍掉。

    “别动!”傅云及时阻止。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框框框把里面的烟倒出来,只将一只空的烟盒递给他。

    “去,用这个,把里面装满虫子拿给我,务必保证是活的。”

    冉怀宸虽然不解,但是他对傅云有种天然的信赖,立刻照办返回山洞。

    不久后冉怀宸拿着盒子,众人上车。

    车辆行驶到偏僻处,傅云猝不及防将刹车一踩。

    冉怀宸和邱景明一脸茫然:“怎么了傅哥?”

    傅云深吸一口气,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问你们,你们真的做好准备,跟李有德斗到底了吗?”

    冉怀宸肯定道:“当然,他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不把他搞下台,怎么告慰冯组长和老司令在天之灵?”

    “傅哥,你怀疑什么,都不用怀疑我们对这事的决心,从一开始李有德上台的那一天,我们所有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跟他对着干的。”

    傅云手里摩挲着那块烟盒,眼中神色难辨。

    “不会有人死的。”他低声说。

    “什么?”邱景明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谁都不会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傅云将烟盒塞进自己怀里,推门下车时转头对他俩道:“你们需要一个里应外合的人。”

    “我来负责里,等他醒了,让他攻破总部来找我。”

    冉怀宸如梦初醒,一把拦住他:“傅哥!还有别的办法的!用不着你以身犯险!”

    傅云脸上久违的露出了微笑,手上力道柔和而不容置疑的推开了冉怀宸。

    “小冉,总部对外界来说是铜墙铁壁,光靠硬闯,可行性太低,两部分人手内外周旋,从里摧毁,才有一线可能。”

    “内外周旋的内指的是内部人员,可不是内部俘虏!”冉怀宸怒道:“你进去他取完血就杀了你怎么办!?”

    “傅自明同志坑了我一辈子,临到终了了,也该帮我一回了。”傅云笑道:“虽然故人之子这个剧情真的很老套,但是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我长得很像傅自明。”

    “救护车来了,你们走吧。”

    救护车呼啸驶过来,担架和各个医护人员同时到位,把陈时越从车上抬下来。

    “胜利的时候见。”傅云最后朝两人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陈时越从医院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全身多处炸伤,失血过多,算是山洞这批人里伤的最重的。

    “师父!”陈时越刚一有动静,一瘸一拐的林西就热泪盈眶的扑了过来:“师父,你终于醒了!!”

    陈时越闭着眼睛轻轻抽了一口凉气,林西慌忙从他病床上把自己挪开。

    “师父你都不知道,幸好这两位好心好报大哥来的巧,把我们一块带上救护车了,不然我们真就躺在山洞里等死了。”

    “对对对……山洞门口咱不是还碰见吕鑫长官了吗,他还在救护车旁边打转了一会儿,就是没上来。”

    陈时越被他们吵的脑壳疼,但是还是听进去了一些信息。

    吕鑫其人,跟着李有德一路走来的顶级打手,从当年混江湖,到如今跟着他鸡犬升天,从一而终的性情暴戾,下手残忍。

    共事的时候陈时越有幸和他交过手,实力确实强劲,是组内少见的和他能打成平手的人。

    陈时越不用脑子想就知道吕鑫百分之一万是被派去灭口的,看救护车在场且人太多了没敢动手而已。

    “醒了?”冉怀宸拎着饭盒从病房外走进来:“先吃点东西吧,你昏迷时间太长了。”

    陈时越艰难的张开口:“……傅云呢?”

    冉怀宸站在病房中央沉默不语,半晌低下头:“在李有德那里。”

    第174章 旧刑讯室(三)

    傅云没睁开眼睛的时候, 第一感觉是腰背酸痛,周身冷的寒意浸骨,这大概是个很潮湿而黑暗的环境。

    他感觉胸口闷的上不来气。

    傅云慢慢睁开双眼, 无神而自若的环顾四周。

    他被束缚在一张椅子上, 麻绳捆绑着他的手腕, 牢牢固定在椅子的扶手上。

    剩下的绳索穿过腰身和小腹,反缚在椅背上, 他刚才昏迷中喘不过气的感觉,就是这么来的。

    “醒了。”一旁的阴影里传来李有德的声音:“要喝水吗?”

    傅云点了下头,十分坦然道:“谢谢。”

    李有德就端起杯子朝他走过来, 动作柔和的一手扶杯, 一手托住傅云的下颌, 将水倒进他的嘴里。

    傅云不带停顿的灌了几口水, 才略微缓过劲来, 他动了一下被绑的僵硬发麻的手腕, 抬眼对李有德笑道:“这地方我有印象。”

    李有德赞同的点点头:“你上次来的时候是十岁,也应该有印象。”

    “三十岁。”傅云纠正道。

    “啊……对, 四年前,你在这里和袁三交过手, 找到了自明的尸检报告。”

    傅云在狭小的活动范围之内转了转一下颈椎,周遭所有的景象终于彻底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傅自明当年去世时的刑讯室,位于殡仪馆下方,布置和四年前一般无二,威慑力十足, 但却干净了不少, 显然有人打扫过。

    “你在公路那个别墅里就认出我了,是不是?”李有德俯身笑眯眯道:“和小时候一样怕我。”

    傅云叹了口气:“李总, 你总不至于拿我当我爸,在这里研究替身文学吧?”

    李有德仰头大笑起来,末了亲昵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没有你父亲身上的那股气质。”

    傅云:“……他有什么气质?”

    李有德神色飘忽,脸上浮现一丝怀念来:“那种,倔强破碎,但又不服输的清冷感。”

    傅云看上去有点牙疼。

    “不好意思啊李总,你是不是走错片场了,我不记得我爸什么时候当过青春疼痛文学女主角。”

    李有德歪了一下头:“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傅云苦笑着道。

    李有德直起身子,身后手下立刻上前给他披上衣服,他时不时低头咳嗽几声,边咳嗽边点评道:“你倒是比他识趣的多。”

    “宁折不弯的人容易早折,这是常识。”傅云很平和的道。

    沈题刚好推门进来,手上提着医疗箱,恭敬道:“司令,现在开始为您取血吗?”

    “你有这个觉悟我就放心了。”李有德向后退一步,示意沈题道:“开始吧。”

    沈题上前娴熟的将针插进傅云的手臂里:“忍着点啊,学长。”

    傅云没吭声。

    沈题抽血抽的很克制,尽量按着最小剂量抽取的。

    “真是亲学妹啊。”傅云一边注视着血水汩汩在针管里越升越高,一边感慨道。

    “闭嘴。”沈题冷冷的说:“你是真不担心失血过多。”

    “这不是有你把控着么?”

    沈题略带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是什么让你误认为,我能决定你抽多少血?”

    “生死各有命,我不强求这个。”傅云安详的答道。

    沈题把棉签往他出血口一按,握着一管血带回实验室。

    “司令,您是直接喝,还是我拿去清理一下?”沈题问道。

    李有德拿过装血的器皿:“直接喝,不用过滤。”

    “当年也是这样的。”他举起一小瓶血,一饮而尽。

    “时过境迁,如今不比当年,您悠着点。”沈题将医疗箱放回原地,提醒点到为止。

    李有德躺在床上合上双目,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沈题就静悄悄的推门出去,不再打扰他了。

    这是一个郊区附近的殡仪馆,眼下总部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这里,为的就是给李有德治病。

    总部倒是个空壳了。

    李有德似乎对傅云的血蛊能治好他很有信心,并不打算在这里滞留多久。

    “……不过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个破殡仪馆来治疗?”沈题慢吞吞的在地下室门口打转,感觉世界上的领导都十分统一的脑子有毛病。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喜欢怀旧,也有可能是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这里殡仪馆火葬场骨灰盒一条龙服务方便快捷,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傅云闭着眼睛说道。

    沈题:“……你为什么被抽了血话还这么多?”

    “趁着有力气的时候多说几句。”傅云偏头冲他笑了笑:“我有预感,待会儿就不一定有机会让我说话了。”

    他刹那间的笑容虚弱而短暂,但又带着安抚的意味,让沈题不由得一怔,想起多年前灵异学院的那个下雪的冬夜。

    冯元驹手段强硬的带他上车,原本是要直接开着带他走的,千钧一发时陈雪竹狂奔而至,一把拦住冯元驹,把傅云拽下了车,然后喊沈题过去搭把手。

    傅云那时就是用这样的眼光安慰陈雪竹的。

    后来沈题把这段记忆做了一点小小的修改加工,复制进了陈时越的脑袋里,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逼着陈时越一夜成长,跳进蛊虫堆里涅磐重生,为他们俩的三级跳计划作出了卓越贡献。

    “那你预感的没错。”沈题抬手看了一眼表:“他这会儿应该醒了。”

    “去吧。”傅云坦然道。

    ……

    “沈题!沈题过来!”李有德面色苍白的从床上坐起来:“为什么我喝了药后没有动静!我内脏的癌变部分依然火烧火燎的疼,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

    “司令,我跟您说过的,那蛊苗再怎么有用,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药力和治疗作用退化也是正常的,就跟过期的感冒药吃了会出事一样,过期二十年的血蛊可服用的概率能有多少我早就提醒过您——”

    “现在重新做。”李有德喘息着从怀里拿出一管药剂:“这是跟当年一样的蛊毒提取液,拿去,现在注射,他当年能挺过来,现在也可以。”

    “他当年是个小朋友!吸收能力强,现在再注射您真的不担心会死人吗!”沈题压抑着极致的惊恐和怒意对李有德颤声解释。

    “有当年的底子,他能挺过来的。”李有德置若罔闻。

    “您为什么不再试试同年龄段的小——”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李有德怒吼一声,终于被数日以来的焦虑,胃里肝里癌细胞歇斯底里的折磨击溃了最后的心理防线。

    “每一个年龄段的承载器皿我都试过……”李有德气喘吁吁的拿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她:“从一两岁的小婴儿,到最后一批灵异学院派过来研学的大学生,我全都在他们身上打了一遍蛊毒,可是硬生生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这么多年了,只有他。”李有德连人带声音都在喷薄着焦躁:“所以现在去给他注射新的蛊毒药物,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沈题深吸一口气,从他手中接过药剂,下楼走进地下室。

    傅云掀起眼皮:“你看,我说什么?”

    沈题用力的甩了一下针管,冷声道:“会很疼的。”

    “我知道。”

    “你最好做点心理准备。”

    “早死早超生,来吧。”傅云被绑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朝里动了动,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酷刑。

    沈题一咬牙,一口气将注射器到了最底。

    药效是十分钟以后开始发作的。

    傅云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手指死死扣在扶手上,全身上下痉挛的几近抽搐。

    “傅云!”沈题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傅云显然撑不太住了,痛苦的强烈程度全然超出了他的预想,蛊毒顺着五脏六腑蔓延炸开,拼命腐蚀吞没着他的神经,不消片刻,手腕就因为剧烈的挣动而磨出一层血口。

    沈题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别动!这绳子是特质的,专门束缚灵力,越动你消耗的越快。”

    傅云痛苦的仰起头,汗水涔涔顺着下颌和脖颈流淌下来,他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眼尾染上了一层削薄的红:“你老实告诉我,这药……是不是被加强过……”

    “当然被加强过,二十年前你是小孩子,现在你是成年人,成年人和小朋友用药的量能一样么!”沈题崩溃道:“况且这本来也不是给你用的啊啊啊——”

    “止疼剂止疼剂……”沈题手忙脚乱的在医疗箱里翻找。

    然而身后李有德沉声拦住了她:“沈题,出来。”

    沈题一身冷汗仓皇回头:“司令,我怕他撑不过去!”

    “出来。”李有德又重复了一遍。

    傅云的脑袋颓然一歪,彻底痛昏过去了。

    “要保证药效的最大发挥,首先是得药物和血液毫无杂质的完全融合,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沈题声音颤抖:“您的意思是就这么活生生的疼死他么?”

    李有德沿着地下室的门缝朝里瞥了一眼,笃定道:“他不会的。”

    “他父亲跟我的羁绊太深了,已经刻入了下一代的骨髓,我相信自明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

    ……

    “这位同学,你已经毕业了,按照规定你现在不能进入校园。”保安大爷说。

    “毕业了不能回来看望老师吗?”蓝璇下巴一抬,把怀里一大束捧花举到大爷跟前,浓烈的花香钻进鼻腔,呛的大爷猛然打了个喷嚏,一脸崩溃的示意她拿远点。

    “不行,除非你让老师到校门口来接你。”保安大爷无情道。

    蓝璇眼圈一红,脸上登时浮现出可怜巴巴的神色,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大爷~”蓝璇用尽毕生之力夹紧嗓子,泫然欲泣声泪俱下:“求您了——”

    她一边哭一边再次调转刀柄,在指尖用力一按——

    大爷的神情恍惚了一瞬,稍微让开了身形:“进来吧。”

    第175章 旧刑讯室(四)

    “谢谢。”蓝璇轻快的道。

    她进了校门, 顷刻换了一副神色,随手把花束扔到一旁垃圾桶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进人群,和下课的学生们混在一起。

    灵异学院形制和国内寻常大学无异, 没有校服和统一着装要求, 这一点极大的方便了蓝璇, 她将棒球帽的帽檐往下一拉,穿过教学楼大步往行政部门方向走去。

    “朋友们, 可以进来了, 我暂时可以控制他一分钟左右。”蓝璇低头对着耳麦说道。

    “你这也太短了, 蓝璇小同学,我以为你大学修炼四年好歹能进化到十分钟以上的。”成纱在那边吐槽道。

    蓝璇:“?”

    “这就是个看门大爷!你们从他面前混过去到底需要多长时间?精神力要用在刀刃上!”蓝璇怒道。

    “好好好,我们进来了, 保持联系,校长办公室见。”

    魏南山的办公室在六楼, 沿途分布着各个专业教授的办公室,从摄魂到蛊毒, 从赶尸到走阴, 虽说四年师生情谊在, 但是蓝璇也不敢保证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她带人进来揍校长而无动于衷。

    她仰头朝最上面望了一眼,没打算直接走正门。

    “行政大楼第六层,最中间那个窗户看到了吗?”

    “看到了。”

    “按原计划行事,成纱女士,第二步就看你的了。”蓝璇轻快的道。

    成纱从腰间取出一根火柴,唰然划开, 簇簇火焰在她指尖跳跃,就在一刹那的功夫, 灵力催动万千气浪,带着火焰高涨至数丈——将整个行政部外围席卷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

    “我勒个去啊成纱!”蓝璇惊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呢!你青春期的时候也喜欢玩鬼火吗?”

    “鬼火个毛线,给我赶紧把魏南山那孙子的办公室大门破开!”成纱怒吼出声。

    灼灼火焰腾空而起,蓝璇身形如电,刀柄插入墙壁,整个人纵身而起,扳着窗户边缘层层上攀,前三层都没什么问题,一直到第四层的时候,一根戒尺骤然捅破玻璃窗正中!险些击中蓝璇整张面门。

    “我艹——”

    她一个激灵松开一只手,半个身体极其危险的晃荡在空中,摇摇欲坠,蓝璇不是专攻体能的,没那么强悍的臂力,全靠惊人的意志力在支撑。

    “成纱!四楼二窗!”她悬挂在空中声嘶力竭的喊。

    成纱这时候堪堪跑到一层第一个办公室门前,还没来得及刹住车,就听到那活爹在四楼喊自己去救她,不由得急火攻心堵在胸口,与此同时面前“咣”“咣”“咣”连响数声,一片大门弹在墙壁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傻眼在原地。

    只见整个一楼的大门都被打开了,每扇门里摇摇晃晃走出来两三个人影,黑压压的一片挡住成纱的去路。

    “……嗨,老师们,好……”

    与此同时,蓝璇这边等不到救援,她的手臂肌肉神经即将全盘崩溃,千钧一发之际她牙一咬狠下心来,一把攥住了头顶乱戳的戒尺。

    戒尺那头的力道超乎寻常的大,蓝璇被它拉着生生拽上了窗台,然后和自己的摄魂课老师来了个眼对眼。

    老头子一脸迷茫的看着她,似乎不认识她是谁了。

    紧接着下一秒出手如电,戒尺一抡直飞过去,惊得蓝璇在窗台上猝然仰身,仅靠手中小刀勾住墙角,半个身体躲过迎面劈来的戒尺,腰身再度发力,脚尖一勾一折,死命将自己从窗外扯进了屋里。

    戒尺的厉风擦着脸颊的边缘打过去,蓝璇来不及喘息,举刀咔咔两下,把老头子的戒尺砍成了木屑片片。

    “教授,您不认识我啦!大三上学期逃课四次被您扣完平时分,期末光靠实战和书面成绩还是及格了的那个!”蓝璇一边踢开地上稀里哗啦的木屑,一边在办公室里嚎叫。

    老教授木着一张脸作出一个标准的摄魂起手式,对于她的话无动于衷。

    “哎呦我天,您自己灵魂都被人家摄走了,还能对我发动攻击呢?”蓝璇无奈道。

    她嘴上是说的轻松,实则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的打鼓了。

    能在灵异学院授课多年的老教授,实力强劲自然不必多说,所教科目又是摄魂,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一个研究了一辈子摄魂术的老头子灵魂摄走?

    下一刻蓝璇身形一歪,脑内神经好像被什么东西下了死手狠命一拨!她捂着太阳穴踉跄着后退几步,鼻腔里一片温热,伸手一摸,鼻血已经沿着人中淌下来了。

    “您怎么一点师生情都不顾念啊。”蓝璇哭丧着脸擦鼻血。

    蓝璇小同学自以为她早就已经认清楚,她在师生关系上一向十分倒霉的现实了,但是没想到今天还能他爸的更倒霉!

    老教授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眼神没有一丝生气,举起手掌又要开始第二轮的进攻。

    下一个瞬间成纱从身后破开大门,当空而至!手起刀落一记刀柄正中老教授后脖颈,在巨大灵力脱手而出的前一秒把人劈晕过去了。

    蓝璇目瞪口呆:“……不是,前三层那些人,你解决起来那么轻松吗?”

    成纱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云淡风轻道:“一二层都是搞行政的,行政部门嘛,你懂的,都是文职,没什么攻击力。”

    蓝璇伸手指了指她:“文科生就业难都是你们这帮人害的。”

    “胡扯,你不也是理科生?”

    蓝璇扬了扬手中刀刃,纠正道:“错,文科理科我都不是,严格意义上说,我现在是武科生。”

    “好了,继续翻墙吧,翻墙效率是真高。”

    两人一边贫一边沿着四楼的墙壁翻爬出去,五楼没什么异样,眼看着就要爬到魏南山办公室的窗口了。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

    陈时越坐在车里,直视着眼前巍峨而铁网密布的作战组总部,紧接着汽车的鸣笛声响彻整个山谷。

    他很安静的坐在驾驶座上等了片刻,随即密封的大门开启,从前的战友荷枪实弹,严阵以待从门中鱼贯而出,转瞬间将陈时越的车团团围了起来。

    为首的小张鼓起勇气拿枪口怼了一下车窗:“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陈时越摇下车窗,十分心平气和的答道:“是。”

    小张没想到他这么配合,一时语塞:“你……”

    “李有德是怎么吩咐你们的?见到我格杀勿论,还是另行处置?”陈时越毫无起伏的盯着他问。

    也许是陈时越四年高位积威太深,小张仍然按照以往的惯性,很老实的照实回答了,连枪都放低了不少:“第一个。”

    “嗯。”陈时越无声的笑了一下:“那你们怎么不开枪?”

    满圈众人无人应答。

    小张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陈哥,我们这些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跟着您一路过来的,让我们开枪打您,我们也做不到。”

    “但是李司令同样有恩于我们,他把我们从灵异届底层挖出来,从会点鬼神异能的小混混提拔成现在出人头地的样子,我们也绝对不能违逆他,只能暂时委屈陈哥了。”

    他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膛上子弹倾泻而出!瞄准陈时越四只及其他非要害地方就是一通火力输出。

    陈时越动作比他更快,提档倒车一脚油门,车身瞬间向后飙出去几米远,玻璃窗上被子弹打的粉碎,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轻轻抬了一下手,强劲的阴气随即向前狂推出去,土层和地上的沙尘飞扬而起,最前面的几个组员迎头被击昏在地。

    “我也不想伤你们,但是我现在需要知道李有德的具体位置,小张,考虑一下,是死在我手上为李司令效忠,还是暂时做一个墙头草,两边都不得罪。”

    身后组员惊慌失措,连着几声枪响全部打偏,他在车上隐约听到有过去熟悉的手下带着哭腔喊他“陈哥”。

    陈时越再次调转方向盘,放缓了语气:“看来李有德不在这里。”

    小张头皮一炸,知道这出空城计算是唱砸了。

    “那他在哪儿呢?”陈时越低声道。

    “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放你走的!”小张眼眶都瞪圆了:“我们这么多人——啊!!”

    众人脚下登时天崩地裂,地面沿着山路崎岖的纹理寸寸龟裂开来,一时间凸起和凹陷处被切割的严丝合缝纵横分明。

    巨大的山体朝着底下塌陷下去,尘土漫天,轰然巨响时小张只觉得周身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活活按进地底下,无数碎石如漫天花雨砸下,撞击的他后背生疼,周围是战友此起彼伏的叫喊。

    紧接着他被一股由上而下的力量再次拉拽到地面上,踉跄着跪在土坑洼洼的路中央,再一转头,身后所有战友尽数跌进了总部门前那个巨大的山坑里。

    只有他一个人在地面上。

    陈时越随手把玩着车钥匙推门下车:“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总部被炸重建,我是第一批带队重修的总负责人之一,换句话说,这个新的总部,所有的建筑图纸和机关设计都需要我过目,李有德那时候忙着攘外安内新官上任打点关系,没时间搞这些工程上的事。”

    “他从没有真正信任过我,那我留一手,存点私心,也没毛病吧?”

    陈时越俯身一手拽住他的衣领:“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李有德在哪儿?”

    “我,我也不知道……”小张带着哭腔声道:“好像是,说是他要,要去祭奠他爱人什么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倒退回一天之前。

    “司令,您现在有了傅云,不能直接在总部治病吗,怎么非要跑到别的地方治,那多不安全。”

    李有德给窗台上的花束换了水,带着一身清晨露水的香气缓缓转过身来,笑意温和道:“我去一个地方,祭奠我曾经的爱人,那是他逝去的地方。”

    逝去的地方?

    电光火石之际,陈时越的大脑仿佛划过一道雪光,一个地点在他脑海中登时炸了出来。

    与此同时,灵异学院行政大楼。

    “所有同学紧急撤离教学区域,到校外等候!所有同学紧急撤离教学区域,到校外等候!”成纱握着广播室的话筒连念两遍,把通知扩散到学院的每一个角落。

    末了她放下话筒,面对着身后一众失去神志的老师,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啊蓝璇小朋友,我自从脱离学生时代之后,很多年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了。”

    第176章 旧刑讯室(五)

    “没出息!我十七岁高中退学的时候就不怕了, 哎呀你专心点!”

    蓝璇单手执刀虎视眈眈,全身紧绷到极致,成纱当空一抓数道气浪凝成看不见的鬼刃朝着魏南山办公室大门狂劈而下!

    身后是十几位追赶上来的老师。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同时转身, 气流翻滚之间错身而过交换了身形, 蓝璇利刃出鞘直指办公室内手忙脚乱躲避的魏南山。

    “校长!别跑校长!我是往届毕业生啊!我看您来了!”蓝璇抬腿踹断最后几根门上栋梁, 伸手便揪魏南山领子。

    老校长吓得吱哇乱叫,仍强撑着一张脸面高声呵斥她:“不敬师长!不恭长辈!成何体统!”

    蓝璇同样高声怒吼回去:“毕业证都拿了, 敬人渣何用!敬你何用!?”

    魏南山眦目欲裂:“败类!年轻人中的败类!你放手!”

    “不放!告诉我傅云在哪儿?李有德在哪儿!”

    魏南山哪里肯答她的话, 拉拉扯扯之间掌心重重向地面猛然一拍!

    地面上齐刷刷立起来数道阴气惨惨的鬼影, 蓝璇定睛一看,竟都是苗疆遇难那些学生的鬼魂。

    她难以置信的回过头:“……那都是您自己的学生!你生前拿他们的命送给李有德作人情,死后还拿他们练阴魂做傀儡至死不让他们安息, 你配为人师长吗?”

    “究竟谁是败类?!”

    蓝璇话音未落,为首几个鬼魂傀儡早已蓄势待发, 横空一道鬼爪直冲她而来,刀光和爪子上的黑色咒痕交错撞击, 在空中发出惊天动地的耀眼光芒。

    险些闪瞎了蓝璇的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刀之力可以这么牛批, 恍惚间回到了十七岁第一次执刀切顾祺魂魄的时候。

    魏南山在光芒的那一头跟她角力,喘息着笑道:“我不配啊,但世上难搞的学生那么多,我要是一个一个挨个温柔感化教育的话,那我还怎么工作?”

    “小朋友,你没上过班, 等你有一天当了老师就知道了。”

    “那你他妈是真没见过好老师——”

    蓝璇手腕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手背上几根血管受不了巨大的压力而骤然崩开, 血水迸溅,看着分外吓人。

    “撤刀!别和他硬扛!”成纱一边抵抗失去神智的老师一边回头吼道。

    蓝璇缓过一口气,来不及擦血,刀背一转顺着鬼爪的力道顺滑而下,侧手起落一剑破开焦灼法阵。

    魏南山被她这招釜底抽薪对冲的一个踉跄,躲闪不及的间隙身前十几个鬼魂忽的不约而同朝他转过身来,各个面无表情,怨气十足。

    魏南山:“……”

    ‘他娘的,你们到底听谁的!’

    “当然是听我的。”蓝璇从鬼魂身后探出头来,朝他扬了扬摄魂的起手式动作:“您忘了,我是哪个专业的学生了吗?”

    众鬼魂一拥而上!登时将魏南山的身形淹没在漆黑缭绕的怨气中。

    “成纱!去广播室放上课铃!看他们能不能醒过来!”

    成纱毫不犹豫立刻转头奔向广播室,下一刻熟悉的上课铃声响彻校园,成纱俯身用力抄起整个音响,冲着一群老师狂奔而去。

    “上课了!!上课了同志们!醒一醒!”

    奇迹在下一个瞬间发生了,蓝璇没有预估错这群老教授深入骨髓的职业本能,在上课铃声的催动下,幕后之人的摄魂功力一点点消散开来,成纱几乎能看清楚他们眼中逐渐散去阴霾展露出清明的神色来。

    那边蓝璇最后一刀直冲魏南山膝盖,声嘶力竭怒吼出声:“我最后问你一遍!李有德在哪儿!!!”

    “殡仪馆!殡仪馆!他在殡仪馆!!”老校长涕泪横流,坐在地上哀哀哭嚎着后退:“别杀我……”

    蓝璇和成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就撤,一刻都不敢耽误的朝殡仪馆冲去了。

    冉怀宸等人在山门外看见陈时越时都不由得一愣,这人居然真的就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额头眼角连点擦破的皮都看不见。

    林西第一个冲过去:“师父!!您好厉害,居然这都没事!”

    陈时越走到众人面前站定脚步,先是朝冉怀宸和邱景明点了点头,以示一切顺利。

    然后他转向身畔的林西,眼中神色有片刻苍凉。

    林西满脸期待的抬头仰视着他:“师父,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话音落地了许久,却无人应答。

    片刻之后陈时越伸出手,虚虚的在他头顶按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安抚性动作,像是长辈对小辈关怀的照料和赞许。

    “去你该去的地方。”陈时越俯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道:“知道该去哪儿吗”

    林西愣愣的看着他,他心里隐约知道,但是大脑自动过滤屏蔽了陈时越话中的悲凉含义,他仍然高高兴兴的道:“师父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再不上路的话,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陈时越低声道:“林西,你愿意不得往生吗?”

    冉怀宸一脸奇怪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得往生?陈儿,你在跟谁说话?”

    他顺着陈时越的方向看过去,空气中什么都没有,不过冉怀宸很快明白了过来:“那里站着一个小鬼吗?”

    林西摊开手,低头看着自己逐渐虚化的身形和千疮百孔的手臂,身后的地面上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影子。

    他早已变成鬼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林西怔怔的看着陈时越,脸上倏然滚下一行泪来。

    陈时越沉默的和他对视着,他看上去想安慰小徒弟两句,但是陈时越向来不是一个多能言善辩的人,况且在这种生死交界的地方,所有的语言和安慰,都显得无比苍白。

    “来世会很好的。”他突然张口道:“很多劫难今生历过了,日后就不必再经了,现在强留你下来,是害了你。”

    “走吧,黄泉路上不回头,下一世有缘,我还当你师父。”

    林西淌着眼泪,一点一点在原地消失了身形。

    陈时越目送他走完世间的最后一程,旁人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变化,只转头上车的刹那,能看清眼中一闪而过的闪烁。

    离别太多,目送太痛,逝者已经不必去考虑日后了,这是活人们的课题。

    ……

    码头,轮渡上空青烟升腾,眼看着要启航了。

    “快快快,文雪阿姨扶好老太太,这边!”白喆一路撒腿狂奔,连跨三台石阶,脚下江水飞溅,他一手抛出去一段绳索,绳索尽头的钩子勾住轮渡的边缘,甲板上方火速垂下来一道长长的阶梯,白喆伸手就将绳梯尾端拉过来。

    安迪,樊老太太,安文雪,还有澹台公隆老中医紧随而至,白喆俯身将绳索系在石柱上,转身伸手:“文雪阿姨,我先送你上去,安迪,你扶老太太!”

    安迪一迭声的应了,几人扯着绳子正要往上走。

    就在他们即将上船的前一刻——

    石破天惊一声巨响,空中绳索应声而断!

    白喆猝然回过头去,身后安迪眼疾手快:“趴下——”

    龙卷风呼啸而至,层层沙尘暴漫天而起将方圆几里大片大片掩盖起来,白喆扔开绳索,顺着刚才隐约的方位印象跑过去,一把将樊老太太和安迪罩在身下。

    白喆俯身向下的那一瞬间,身上嗖嗖嗖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穿几个大口,他眼前一黑,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后腰处汩汩冒出的血水包都包不住。

    “……还是被这帮孙子追上了。”白喆艰难道:“老太太,您会游泳吗?”

    “我们掩护您,您先游过去上船,我们今天几就是死在这里,也算还了这些年您和傅老板的恩情了!”

    樊老太太抬起头来,对上白喆一双视死如归的眼睛。

    她在漫天沙尘里不作声的笑了笑:“白喆啊。”

    “听婆婆的话,蹲下。”

    “啊?”

    白喆后背的刀口被风刃越搅越凶,血口大开,哗哗流血,他迟疑了几秒,然后就被樊老太太一只手按下去了。

    “二妹,这么多年不见,在监狱里功力见长啊。”樊老太太直起身来,对着头顶乱做一团的沙尘暴道。

    白喆半张脸颊埋在沙地上,愕然道:“二妹?”

    旁边的安文雪登时挣扎起身:“二姑?那是我二姑!”

    “趴下!!”

    樊老太太和安迪异口同声厉喝道,安迪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了沙地里:“阿姨别动,我老板的二姑奶是个十成十的坏人,我以为您知道的!”

    五年前傅云找出二姑奶和三叔爷打生桩的证据,将两人一并告上法庭囚禁入狱,后来三叔爷病死狱中,二姑奶侥幸活到了李有德上位,在牢里继续关了四年,适逢这些日子作战组大乱,她就逃了出来。

    越狱第一件事,就是追杀老仇人大嫂。

    “血浓于水——”

    “祖宗,你要不问问她的沙尘暴跟你的血溶不溶!”澹台公隆老爷子崩溃道:“呆在这儿别动。”

    白喆眼看着他要起身走到樊老太太身侧去,赶忙出声制止:“老先生!”

    澹台公隆回头朝三人笑了笑:“大人的恩怨小孩子别插手。”

    “听话,小雪。”

    安文雪当即怔住了。

    这声音语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仿佛一个穿越生死的故人,跨越岁月的长河,再次回到她和妈妈身边,喊了她一声“小雪”。

    那一瞬间的荒谬感让安文雪神思飘忽了几秒,紧接着对面江水在她眼前轰然炸开,泛起滔天巨浪!

    樊老太太面色不改,朝澹台公隆伸出手去,老中医便很自然的将手交过去,两只苍老而布满皱纹的掌心交叠在一处,灵力在重合之处疯狂暴涨。

    水底下层层叠叠翻浪起跃,不多时水柱拔地而起,直冲沙尘暴最高点,沙柱和水柱以一个极端惨烈的力道相撞,轰隆隆撞下来无数被水打湿的土块疙瘩。

    樊老太太叹了口气:“想起了我们年轻刚结婚,住在陕北那个大窑洞上的时候,那时候一下雨,铺天盖地都是这个气味。”

    “是啊,一转眼,咱俩都快到下辈子了。”澹台公隆笑容慈祥而怀念,手上动作却不停歇,江面上轮船摇晃,江底隐隐有东西要窜出来。

    “那是你,我这辈子还长着呢。”樊老太太纠正他道:“起码要等到阿云结婚生孩子了,我再同你考虑下辈子的事了。”

    澹台公隆:“……老婆子,你还活不够了。”

    樊老太太展颜大笑起来,她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此刻竟是完全在澹台公隆面前卸下了防备,坦然对老头挑衅道:“那又如何?”

    澹台公隆看着她,恍惚回到了六十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少女齐耳短发,手提书包,从合作社的小卖部里走出来,不经意间和他对视上,他看着那双明亮而清澈的圆眼睛,一时没挪开眼。

    后来他和这姑娘携手了一辈子,直到二十年前他离开人世的时候,才断了夫妻缘分。

    “老头子,看你教出来的好妹妹,你自己走了,把她留在上面,是打算让她催我快些陪你去么?”樊老太太略有不快道。

    澹台公隆尴尬的笑:“我这就带她下去。”

    “没什么比你和阿云重要。”

    江底水波如雷霆万钧直击长空,尘沙完全不甘示弱在空中裹挟厉风呜咽咆哮,两相搏命之间,谁都不肯让谁,明明是一家人,却硬生生打出了一场谁与天公试比高的生死相搏。

    白喆捂着耳朵缩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的一切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颤巍巍的抬眼,只见风停水静,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不远处躺着一个瘦小而干瘪的老太太,正哆嗦着躺在地上苟延残喘。

    李有德部分追杀过来的手下七横八竖的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无力回天了。

    “哥,哥……”她从喉咙里吐出几句难以成句的哽咽,显然已经濒临力竭断气的边缘,她望着澹台公隆的方向,不依不饶的又喊了一声。

    “哥哥……”

    樊老太太很识趣的放开澹台公隆的手,让他过去了。

    澹台公隆慢慢走到她跟前,轻轻应了一声:“哎。”

    “睡吧小妹,哥哥哄你睡觉,就像小时候那样。”

    ……

    “没有作用一定是剂量不够!继续给他注射药物!一直到他的血起作用为止!”

    “司令这已经是第四管了!再注射下去他绝无生还的机会!!”沈题砰然摔了针管,玻璃碎片混合着药剂碎了一地,眼睛瞪的通红咬牙切齿:“我是医生,他是病人,从前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也就罢了,我和傅云无冤无仇,绝对不可能再按您的要求草菅人命了!”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李有德拔枪直指沈题眉心,冷声逼问:“你打不打?”

    沈题后背的冷汗哗的就下来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您为难人家小姑娘干什么,针管在医疗箱里,您自己过来打不就好了?”

    傅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被绑在椅子上,状态已经很糟糕了,面如金纸,薄唇淌血,脸上带着一丝惨笑,衣服被汗水浸的透湿冰凉。

    李有德歪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癫狂至极的微笑:“你说的对。”

    他从医药箱里拾起新的注射器,放开沈题,摇摇晃晃走到傅云身前,神色痴迷而恍惚。

    傅云仰头望着这个男人,他和李有德离得很近,几乎能看清李有德微微颤抖的喉结,和因为过度紧张而不住往下淌的汗水。

    “你知道吗,你现在,真的很像你爸爸……”李有德一边将针扎进傅云的手臂里,一边断断续续的神经质道:“就是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伤口,他当年临死前,身上全是我打出来的血痕鞭伤,那画面太美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傅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很轻的笑容,用气声道:“是吗?”

    “那李总,再给我身上添几道不就好了?”傅云挣动着被磨出血痕的手腕,单薄胸膛因为药效的迅速发作而剧烈起伏。

    他喘息的太厉害了,那声音破碎至极,隐忍而动人,李有德丢下针管,慢慢伸出一只手,抚上傅云的脸颊。

    傅云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泛着冰白的光泽,内脏里的剧痛让他全身上下冷汗淋漓,虚脱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而脸庞两侧却又因为药物的作用和剧烈挣扎的动作而被逼出几缕极其不健康的红晕。

    李有德掌心颤抖,一下一下粗鲁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太像了,一切都和十年前太像了……

    他晕晕乎乎的站起身,转身出门,像是急着去找什么东西。

    沈题跌跌撞撞的冲进门里,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学长!”

    傅云双手扣着椅子扶手,麻绳已经被磨损的快束缚不住了,不过依着傅云现在的力气来说,有没有麻绳捆他意义都不大,就算松绑,他也没力气再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学长你忍着点,我给你拿药去……”沈题摸索着就要去抓医药箱,然后被傅云小声喝止了。

    “等等!过来!”

    沈题动作一滞:“怎么了?”

    “我衣服的侧面,最里面那个兜里,装着一个烟盒。”傅云忍着疼小声道:“把它拿出来,随便找个地方,丢掉……”

    身后传来李有德的脚步声。

    “快点!”傅云催促。

    沈题不敢怠慢,立刻伸手去拿,拿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李有德和她擦肩而过。

    下一秒长鞭破空,如狂风骤雨般砸下去,鞭尾划过傅云的胸膛,带着他胸腔的痛楚一齐狠狠震颤着,傅云血眼模糊的抬起头,无声的张了张口,血水和内脏碎末一齐从嘴边涌出来。

    “你说什么?”李有德气喘吁吁的问道。

    “我说……”

    没人注意到,原本就被磨的快绑缚不住的绳索被鞭子一劈过后,此时又松散了几分。

    傅云将满腔血水尽力往里咽了咽,嗓子里全是被鲜血浸透的沙哑:“你现在弄死我,就不怕癌症没得治了么?”

    李有德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笑:“二十四年后,还能跟自明死在一处,癌症治与不治,又有什么分别?”

    “我不是他。”傅云轻声道。

    “你说什么?”李有德危险的眯起眼睛,那是他即将暴怒的前兆。

    “我说,我不是傅自明。”

    “你闭嘴——”

    最后一记鞭子落下的瞬间,绑着傅云双手的绳索应声而断!血水飞溅的同时傅云踉跄起身,空手夺鞭,展臂横出的一刹那鞭稍勾起地下室大门的边缘,随着他生死关头狠命爆发出来的力道一起,又狠又重的带上了大门。

    “轰——”

    门栓落下,从里到外锁里个彻底。

    门外守卫听到动静想进来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刑讯地下室是从内自动反锁的,外界打不开,隔音效果极好,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傅自明能无声无息死在这里的原因。

    傅云浑身是血,血水沿着他握鞭的手,一滴一滴的滚落到地上,他却毫无知觉,只是挡在门前,慢慢喘息着冲李有德笑。

    “李叔叔,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

    “李叔叔,别打我爸爸——”小男孩声嘶力竭的哭泣相隔二十余年再次回响在耳畔。

    只不过与二十年前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地下室里,再无傅自明的身影。

    “你知道,我跟傅自明最大的不同点在哪儿吗?”傅云任由血水从额间滑落,吐息之间还有克制不住的痛意,但是握鞭的手却极稳,没有分毫摇晃和偏移。

    李有德踉跄着扶墙站稳,笑道:“哪里?”

    傅云靠在墙上,语气缓慢的恢复着力气。

    “我爸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不爱,我比他稍微多了那么一丝丝的人性,虽然过的比他惨一点,但是靠这点平时积攒的阴德,好歹能比他多活两年。”

    李有德眦目欲裂:“你爸他爱我!”

    “那是你眼瞎。”傅云安详道。

    李有德一步一步的逼近过来,咬牙切齿道:“你爸爱我,你爸爱我超过所有人,包括你,包括你妈,我才是他的唯一,我才是他前三十年那个唯一朝他伸出援手的人!!可是他居然为了这个小兔崽子,去找解蛊毒的药?!”

    “你们分明都对他那么不好!你们老安家的人分明都那么瞧不起他!他凭什么还为你去求老侯?!”

    傅云叹了口气:“纠正一下,我不姓安,我姓傅。”

    “既然他活着的时候不肯全心全意的归属于我,那死在我手上,总可以生生世世都忘不了我了吧。”李有德怪异而自得的笑,看向傅云的眼光越来越阴鹜。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李总。”傅云懒洋洋的活动了一下皮开肉绽的手臂,内脏的灼烧感愈演愈烈,痛的他不得不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直身形:“我的前半辈子,已经被你们毁的差不多了。”

    “我从前是可以幻化阴刃的,可惜终于被蛊毒把灵力腐蚀没了。”傅云神色平静,看不出太多伤感。

    “所以如果我今天从头到尾没有展现出一丝灵力的话,那不是我瞧不上李总不肯使灵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傅云云淡风轻的笑道:“来吧,在我父亲去世的地方,让傅自明看看。”

    “今天我们谁能活着出去。”

    与此同时,地下室外。

    沈题手里揣着那个烟盒,小碎步往殡仪馆外围走。

    走到近大门的地方,看守稀少,她才小心翼翼的把烟盒掏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吓了一跳,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色的小虫虫,在烟盒里簇簇蠕动,已经快装不下了。

    她刚想按照傅云说的,找个地方扔了它,这时头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是什么?”

    沈题一抬头,就和候雅昶打了个照面。

    “没什么,要扔的东西。”她镇定道。

    候雅昶朝她伸出一只手,温和而不容置疑道:“给我。”

    沈题扬手便抛起烟盒,手术刀起落,刀锋气息逼人,将烟盒推出去数米远,在空中打着旋摊开来飞虫四散,转眼就在殡仪馆空中绽放开来,密密麻麻一大群小虫统统不见了踪影。

    候雅昶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沈题一摊手:“我不知道啊,你抢的东西,我不想让你抢到,就给劈开了,现在它没了。”

    候雅昶盯着她看了几秒,笃定道:“你是傅云的帮凶。”

    “胡言乱语。”沈题警告道。

    候雅昶眼睛眯起少许,一双瞳孔幽深阴暗,声音诱惑:“来,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

    沈题的神志有片刻飘忽,不过那也就是两秒钟的事情。

    因为第三秒,一道白光骤然飞过,顷刻间打断了候雅昶的摄魂取念。

    沈题踉跄几步回过头,只见一个很眼熟的小姑娘握着刀站在不远处,旁边是她的老同事成纱,最外层的一拨守卫已经被她们打翻掉了。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蓝璇轻松的转头道:“怎么样啊小陈哥,分工合作一把?”

    “这位搞摄魂的同行交给我,剩下的纯硬碰硬的交给你们,成纱留下来帮我。”

    陈时越从一旁越众而出,点头道:“行。”

    候雅昶用刀刃一抹方才被雕刻刀划出来的血水,饶有兴趣道:“你倒是很会选对手。”

    蓝璇笑眯眯的一弹刀锋:“术业有专攻,侯先生不必客气。”

    警报声当空响起,殡仪馆内各组成员迅速组织装备准备防守,飓风狂飙此起彼伏,无数血腥沉重的过往裹挟着多年以来终于大白于天下的明枪暗箭一起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将其中的蝼蚁撕个粉碎。

    第177章 旧刑讯室(六)

    候雅昶举起两根手指, 轻轻抵在自己一双眼睛下方,促狭的歪了歪头对蓝璇笑道。

    “你不是,最喜欢我这双眼睛了么?”

    蓝璇:“……我有病啊?”

    候雅昶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缓步朝她靠近了些, 紧接着蓝璇的眼睛就微微瞪大了。

    只见候雅昶的身形在她眼中迅速缩水变细,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 那么大的一个成年男子就直勾勾在原地消失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曼妙的长发少女站在候雅昶原先所在的位置。

    眉眼俊俏惊为天人, 乌黑光滑长发及腰, 白裙皮鞋, 笑意温和的站在原地,脸上模样岁月静好,一如当年。

    “……顾祺?”

    蓝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直挺挺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少女的模样穿过重重岁月和经年的梦魇铺天盖地的冲撞到她的眼前。

    蓝璇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认识我啦?”候雅昶顶着顾祺的面容, 再次靠近了几步, 他和顾祺的眉眼在蓝璇的视线里重重叠叠, 幻化出无数让人眼花缭乱的光影。

    蓝璇沉下脸,一刀飞斩,朝着这鬼东西就打过去。

    候雅昶将脸一抹,指尖落到嘴唇边,轻启道:“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蓝璇:“啊?”

    她来不及吐槽这是个什么破口诀, 下一秒地面金光大盛,两道璀璨耀眼的光路交错生辉, 一瞬间将四周地表烧的滚烫,硬生生将方圆几里的地面勾勒出四块象限来。

    蓝璇这才看懂那口诀是个什么意思,她不禁哑然失笑:“你是在告诉我你数学还不错吗?年过三十可以装小姑娘扮嫩,还记得象限口诀?”

    候雅昶摇了摇头:“你弄反了一件事情。”

    “我没有扮小姑娘,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蓝璇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但是她心里的真相有点太过耸人听闻,不需细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打着寒颤,一字一句的逼自己问出声来,每多说一个字,就离真相越近一步,蓝璇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震颤之间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摧残殆尽。

    候雅昶和她分别站在金色纹路的两端,从俯视的角度看过去,他站在第一象限,蓝璇站在第四象限,呈对角线状遥遥对立,仿佛中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在咱俩清算总账之前,先给你讲个故事。”候雅昶沿着第一象限的正轴慢慢走过来。

    蓝璇一刀砍在原点正中暴喝出声:“别过来!!”

    金色光影在刀锋摧残下忽明忽灭,又很快愈合如初。

    这是一个类似于独立出一个单独次元的阵法,候雅昶将她,殡仪馆一起保护在了阵法之内,而陈时越成纱等其他人困在阵法外。

    如果象限阵法不能被她从里面破开来的话,那外面的人将永远没机会进入殡仪馆,更遑论找到傅云了。

    她环顾四周,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自四个象限分裂切割以来,目之所及所有人无一不消失了身影,只有蓝璇和候雅昶两个人相对而立。

    “我在前二十五年都没有过读书,也没有念高中的机会,甚至来说,我没有过过一个正常的人生。”候雅昶打了一个响指,将她的话置若罔闻。

    但是也没有真的朝她这边走过来,而是沿着两道金线不紧不慢的转圈圈。

    “顾祺没有跟你讲过这些吧。”候雅昶最终在第三象限的边缘站定了脚步:“我过去的事情,阿云知道一部分,你知道一部分,但是你们都不知道全貌。”

    蓝璇冷冰冰的注视着他,看上去很后悔五年前念高三的时候,怎么没连人带魂一刀给他攮死。

    “我是在死人的肚子里出生的,我妈怀着我快临盆的时候,被人杀了分尸埋在雪地里了,我死在临出生前的一个星期。”候雅昶微笑着道:“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被埋在东北雪乡的一个小土堆里了。”

    “那你还挺可怜的。”蓝璇毫无同情的道。

    “婴儿未出生就遭此横祸,我的灵魂不得安息,于是化作鬼婴从我妈的肚子里飘出来,在那个雪村里来回的游荡啊游荡。”

    “后来村子里有个小孩年幼失孤,被亲戚送到了城里的孤儿院,不巧那小孩身体不好,临出发的前一天高烧不退,不幸断气了。”

    “所以你就附身在了那小孩身上,从此以他的身份活着。”蓝璇面无表情道:“然后长大顺理成章的被老侯总收养,成为现在的候二公子。”

    “聪明的女孩子。”候雅昶赞许道。

    “不过我有什么错呢,老侯是我亲生父亲,换句话说,他养我理所应当,总不能因为我是鬼,他就不进行抚养义务了吧。”候雅昶伸出一只手,探到阳光下,地面上没有一丝影子。

    “可能因为我生来就是鬼魂的缘故,我在摄魂上的天赋无人能及,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我用了一具和老候毫无血缘关系的身体,但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这就是摄魂的魅力,小朋友,你还差的远。”候雅昶伸手点了点她道。

    蓝璇大概能猜到后续的剧情,她定定的看着他:“对,所以你毁了我一辈子。”

    “恶人先告状。”候雅昶点评。

    “我颠沛流离半生,人到中年就想着补偿补偿自己,从前老天不曾给我的,我要全部一一给自己补偿回来。”

    “所以我创造出了顾祺。”

    蓝璇有些不耐烦了:“要破你的阵就必须听完你的破故事吗?”

    候雅昶终于显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来:“如果担心傅云撑不住的话,你也可以自己探索。”

    “但是不一定比我快哦。”

    候雅昶摄魂力的强悍程度超出了她的预期,眼下整个殡仪馆被笼罩在他的阵法之下,如果推测没错的话,候雅昶是李有德最大的一出杀手锏,如果没人破开候雅昶的摄魂阵,殡仪馆的大门就将严丝合缝的被保护在其中。

    “虽然我说过我很讨厌‘你也可以怎么怎么样’这个句式。”蓝璇低声道:“不过你因为这个跟我杠上属实是有点没必要。”

    “没有人会一直困在十七岁的少女心事里,我也一样。”

    候雅昶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反手一指自己的胸口:“有没有被困在十七岁,是要问你的心,而不是只靠嘴硬。”

    蓝璇瞳孔骤然紧缩,抬腕一挡,空中光波掠动,她感觉自己的意识硬生生被对面劈开一个口子,无数早已湮没在过往里的回忆碎片卷土重来,顾祺,数学老师,凌空飞来的粉笔头,历历在目朝着她撞击而来。

    蓝璇飞快后退,咬牙握刀横斩,和候雅昶巨大的力道悍然相撞,勉强将这些画面从脑海里驱赶了一部分。

    眼前是候雅昶温和恬静的笑脸。

    “你看,你还是没有从痛苦中脱困出来,又谈何跟我相抗衡呢?”

    蓝璇单膝点地,喉咙里铁锈翻滚,隐隐涌出一丝腥甜,地面的金光将她的膝盖烧的滚烫,蓝璇刀柄点地,闭上眼睛缓慢的恢复了一下精神力。

    摄魂这门技术,考验的就是意念,谁的信念感强,谁够专注,谁就能夺回控场权。

    她的指尖摩挲着刀柄,熟悉而粗糙的痛感让蓝璇镇定不少。

    “你说的对,人们总是很难做到对过去的伤痕完全释怀。”她抬头望着候雅昶道:“不过人生在世,谁又能保证自己心如磐石,通体找不到一丝裂纹呢?”

    “对吧,候公子?”她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下一个瞬间瞳孔一凛压成一线,精神意念倏然集中紧绷到极致,只听虚空中咣然一声巨响!

    候雅昶掌心光芒被活活撕裂,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蓝璇单手持刀迎面而上,雕刻刀芒又狠又稳,直穿太阳穴——

    “嗡——”

    狂风裹挟利刃在两人耳畔同时炸开,眼花缭乱的画面犹如活体纷至沓来,轰然倒灌进蓝璇的脑海中。

    ……

    “从今天起,你就叫顾祺了,喜欢我给你的名字吗?”少年候雅昶伏在医院妇产科的新生儿观察室里,歪头打量着襁褓里小小的女孩。

    “二少,您这么活生生把自己灵魂割了一部分下来,还塑造成个小丫头,真能靠摄魂骗过顾进哲夫妇,让他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女儿么?”一旁的手下看着自家少爷,忧心忡忡的问道。

    “当然。”候雅昶满意的道:“这是我能找到各方面条件最好的父母,顾氏夫妇无法生育,顾祺会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我这一生从未享受过被人宠爱的滋味,如今把自己的灵魂切做一半,我要让我这另一半,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首富家里千娇百宠的独生女,清秀出众,光彩夺目,智商设定碾压所有平常小孩,她再也不必像我一样被人弃之如履,颠沛流离。”

    候雅昶满目笑意,看着另一个自己,眼睛里都是新生的喜悦。

    “我将会在她身上体验另一种人生。”

    ……

    “这么多啊,都是那些小男孩的情书吗?”候雅昶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手上那一沓青春期小朋友示爱的情书,不禁失笑:“老天,现在的孩子们。”

    顾祺一身校服,很温婉的坐在他面前,分明是极其普通的藏蓝色宽松校服,穿在她身上却好像凭空上升了几个档次,又修身又纤瘦,将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形勾勒的更加美好。

    候雅昶随手将情书们扔进熊熊燃烧的壁炉里,懒洋洋的拍了拍手上的灰。

    “真可惜,我是个男人,我暂时对和同性谈恋爱没有兴趣。”

    ……

    暴雨如注,一中的学生们刚下晚自习,此时正两两三三的往外走,雨水四溅在伞上,迸溅起别样的水花,少女没带伞,拿书包挡着头,一路小跑着往校门外去。

    “顾祺!”年轻的女老师一手撑伞,一手朝女孩招手:“这里。”

    “冯老师!”顾祺转脸欣喜道,她连忙放下书包,跑到数学老师的伞下:“谢谢您!”

    师生两人相携着撑同一把伞,并肩走出校门。

    不远处教学楼的屋檐下,单乐心沮丧的将即将探出去的雨伞收回来,垂头丧气的跺了跺脚。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死心吧同桌,今天就是冯老师不在场,她也不会跟你撑一把伞出校门的。”

    单乐心恼火的转过头,看见蓝璇满不在乎的抱臂站在屋檐下,她也没带伞,单手拎着书包,目光调侃而讥诮。

    单乐心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深深的刺痛了。

    他扬起没收完全的雨伞,回身溅了蓝璇一脸冰凉的雨水。

    “说的好像有人喜欢你一样!”单乐心带着哭腔对她喊了一句,末了自己转身,猛然一头扎进雨幕里,消失了踪影。

    蓝璇一个人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眼中神色慢慢阴下来。

    “快了,很快就会有了。”小姑娘转过身,朝漆黑的教学楼返了回去,藏在袖子里的雕刻刀一闪而过。

    ……

    “二少!二少您怎么了!二少——”

    候家一众保姆保镖手忙脚乱,七手八脚的扶着他:“快叫医生啊!二少不知怎得头痛病犯了,现在疼的要撞墙,我们拦都拦不住!”

    “二少——”

    “别他妈的碰我!”候雅昶穿着单薄的睡衣,额头全是因为剧痛而自己撞出来的淤青,他整个人冷汗淋漓,脖颈青筋暴起,太阳穴难受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抓着离自己最近的保姆断断续续道:“把……傅云叫过来,叫傅云来救我……”

    “到底谁他妈的阴我!呃啊——”

    楼底下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打开,意识恍惚间他能听见傅云急匆匆的脚步声,这让他感受到了些许欣慰。

    “阿云……阿云我难受……”候雅昶虚弱道。

    傅云俯身将他从地上架起来,手臂有力而沉稳,他闻着老朋友身上熟悉而清淡的寒香气息,感觉晕乎乎的大脑好受了一点。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我的头要炸了!阿云救我……阿云!”

    傅云一边安抚的拍着他的肩头,一边掌心用力,猛然一掐他后脖颈,候雅昶登时便失去了知觉。

    ……

    “二少,最近头痛的毛病还犯的厉害吗?”私人医生一边诊脉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

    候雅昶摇摇头:“很奇怪,就痛了那么一段时间,最近倒是再没有犯过了。”

    医生神色严肃的思考了片刻,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照片递给他:“我想您得知道个事。”

    “什么?”

    “410的傅老板,前段时间新招了一个摄魂天赋的小姑娘,上个星期刚刚从市一中转学到灵异学院,很巧合的是,她和顾祺是同班同学。”

    候雅昶和医生面面相觑着,谁都没说话。

    良久医生叹了口气:“你想啊,有个人在那边拿刀子,每天晚上都把你灵魂的另一部分大卸八块,那您能不头痛欲裂求死不能吗?”

    ……

    时间的流速更快了。

    候雅昶刚刚处理完父亲和兄长的葬礼,眼下偌大的候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空旷的客厅里响起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候雅昶没有回头,站在两张黑白遗像前慢慢的拧动了一下脖颈,叹息般的对身后人道:“阿云也死了……想不到啊,现在我身边,竟只有你这么个活人了。”

    顾祺没说话,直愣愣的站在他身后。

    隔了很长时间,候雅昶听到身后的少女发出一声细若蚊呐的啜泣。

    候雅昶极其惊异的转过身去,只见顾祺脸颊上蘸着血水,眼眶眼泪,有史以来第一次,她的脸上流露出属于一个个体的情感。

    “你打算跟着李有德做事吗?”顾祺问。

    “你说什么?”候雅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打算跟着李有德做事吗?”顾祺又问了一遍。

    “你在干预我的决定?”

    顾祺不说话。

    候雅昶笑了:“你是我的一部分,你却在违逆主体的思想。”

    他伸手去碰少女脸颊的血迹,血痂已经干涸,但顾祺却始终没有擦拭掉它,这不正常,顾祺是一个极其爱干净的女孩子,且一般来说,灵魂的分支不会和主体产生相悖的意见。

    候雅昶直觉不妙。

    不曾想,他的手刚触碰到顾祺脸颊的一瞬间,就被她猛然打开了:“别擦它!”

    少女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眶里全是惊慌和仇恨。

    候雅昶迅速的调取了顾祺的记忆,终于把这块血迹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候雅昶若有所思,他蹲身下来,直视着自己的另一半灵魂。

    “那个数学老师,为了保护你,死在了你面前,所以你不想让我跟李有德工作,对吗?”候雅昶温和道。

    顾祺眶中含泪,眼神却极其坚定的点了点头。

    “灵魂分支的载体,一旦沾染上活人滚烫的鲜血,原来就会不听使唤了啊。”候雅昶低低道:“你这是,被那个愚蠢的老师和她舍己为人的牺牲精神所打动了,以至于有了自己的意识。”

    “真感人。”候雅昶毫无感情的评价道。

    顾祺双拳紧握,一副他如果真跟着李有德干,她就同他一刀两断的架势。

    “可惜我不喜欢和我意见不同的人,分离出去的灵魂如果跟你有了相悖的思想和决策,有了自己的主体性,那么它就跟一个坏掉的器官,一个需要割除的阑尾没什么区别。”候雅昶温言道。

    顾祺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字,一双眼睛就爆凸出来,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在一瞬间被男人从身后用刀柄搅得支离破碎。

    “咕咚……”

    少女颓然倒地,腐烂的躯体连带着其中那一半的魂魄彻底消散在了人世间。

    ……

    这就是蓝璇一生执念梦魇的真相和结局。

    她踉跄着从候雅昶的意识中抽离出来,满眼冰凉的泪水,不知不觉已经淌了整个脸颊,泪眼朦胧间,候雅昶望着她,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怎么样啊小朋友,认识到大人的险恶了吗?”

    “你毁了我一辈子……”蓝璇喃喃道:“如果不是你,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我会是她最喜欢的学生,我会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我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高中看她,我……”

    “错了孩子。”候雅昶柔声道:“你应当感谢我。”

    “你到现在为止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清晰,如果没有我,还会有别的女孩,李祺,王祺,张祺……你会按照一个正常的轨迹继续你的人生,高考考上一个三本院校,在日复一日的自卑和纠结当中看清自己平庸而不堪的一生。”

    “你给我闭嘴!!”蓝璇极其凄厉的尖叫起来:“别再说下去了——”

    “而我的存在给了你发现自己天赋,还有被傅云带走入行的机会,才有了你今天敢站在这里跟我叫嚣的资本,你本质上就是一个充满了嫉妒,卑劣,平平无奇,毫无价值的——”

    蓝璇将全身的灵力灌满右手,山呼海啸气势磅礴,用尽毕生之力一斩而下!!

    她所有的精神力炸裂似的汹涌暴涨,连手带刀狠命砸下,疯狂的贯穿了候雅昶的胸膛,血花喷涌而起,候雅昶猝不及防被她打的一口血水喷出去,内脏沿着胸口被打出的大洞流淌了一地!

    候雅昶张着满口是血的牙齿笑,艰难而惨烈的用气声道:“你是不是最喜欢我这双又大又亮的圆眼睛……”

    “我喜欢你祖宗的——”

    “你还跟阿云说过,你拿到工资以后,第一件事是要去开眼角……我想你可能没这个机会了,不过没关系,我帮你开……”

    他猝然出手,一双鬼爪幻化而出,当空对准蓝璇的眼睛一挖而下!

    “啊——”蓝璇一声惨叫,眼球外翻,双眼血肉横飞,霎时间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胸前被候雅昶抓准时机一脚踹翻,整个身体横飞出去,重重砸在滚烫的地面上,蓝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喉咙里内脏中四肢火烧火燎,痛的快要炸开来。

    “怎么样啊,小姑娘,喜欢这双大眼睛吗?”候雅昶喘息着笑道:“是不是,比顾祺大多了……”

    一行血泪从蓝璇空洞洞的眼眶里淌出来,她伸手一摸,能摸到自己两只圆滚滚的眼球横躺在地上,犹带着自己眼眶中的余温。

    蓝璇坐在地上,凭借最后的意识抓起刀柄,周遭地面越来越滚烫,她此刻的意识无比清晰,就在刚刚眼球被洞穿的一瞬间,她想明白了整个四极象限阵法的破局之处。

    候雅昶还在兀自发出神经质的絮叨,他被蓝璇打穿了前胸,声音粗喘而嘶哑,剧烈倒气不绝于耳。

    “我平生最恨心怀妒忌之人,我兄长也是,你也是,你们都该死……”

    蓝璇在狂风怒啸之中惨然苦笑了一下,紧接着她手腕扬起,按照记忆中四象限中心原点的方向狠命投掷过去!

    “轰——隆——”

    金色光芒霎然退却,蓝璇只觉五脏六腑齐齐一炸,血水从耳朵鼻腔口中汹涌淌出来,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天地间一片昏暗。

    原点碎裂,金光灭,法阵破,阵主身死,一切的一切归寂于虚无。

    “蓝蓝——!!!”

    “蓝璇!”

    成纱撕心裂肺狂奔而至,一把将蓝璇整个从地上拽起来,扶在臂弯里,她伸手颤抖着去摸蓝璇的眼睛:“蓝蓝……”

    陈时越紧随其后蹲下来,抓住她冰凉的手腕,脉搏跳动已经极其微弱了。

    “小陈哥,阵破了,快进去……”

    “进去找老板。”

    成纱猛然抬头,忍着泪水道:“快去啊,快去找傅云,这里有我!”

    陈时越呼吸急促,蓝璇显然是活不久了,他掌心痉挛着去触碰蓝璇的眼眶,然而蓝璇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一偏头,很小声的道:“快走,别让我白死这一回。”

    仔细听的话,那声音还是带着笑意的。

    “告诉傅云……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十七岁那年的数学课上,我还是会跟他走的……”

    陈时越泪如雨下,一咬牙回身胡哨:“所有人,跟我走!”

    杂乱的脚步声飘渺远去,蓝璇的体温越来越低,成纱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她抱着蓝璇,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啜泣。

    “……蓝蓝,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

    “还有什么心愿吗?”成纱艰难道。

    蓝璇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很小幅度的摇了一下头,声音微弱至极,成纱不得不凑到她嘴边,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在灵异界这几年,好像只是我在高三的数学课上打了个盹,现在梦醒了,我也该……下课了。”

    她很恍惚的笑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几无声息,但是成纱还是听清了她说的东西。

    她说:“如果有下辈子,不想再学数学了。”

    在灵异世界和大家并肩作战的这四年,好像只是我在高三数学课上打盹时做的一场梦,梦中有热血,有朋友,有生死相依的瑰丽世界,现在梦醒了,我也该下课了。

    原来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出十七岁那年的数学课。

    下课铃声飘忽着回荡在天地间,蓝璇走马灯的最后一刻,是夜晚办公室微弱的烛影下,年轻的数学老师写完最后一行公式,轻轻落笔,转头笑着问她。

    “这一遍听懂了吗?”

    听懂了,这一次不会再忘了。

    成纱终于忍不住眼泪,坐在硝烟一片的战场上,痛哭出声。

    傅云从地上爬起来,长鞭接连在李有德脖颈上缠绕几圈,拽着最尾端将李有德狠命撞在墙上。

    李有德头破血流却丝毫不松手劲,尽管他一双眼睛已经被傅云勒的爆凸出来了。

    “你说,我这个时候,像不像我爸爸?”傅云咬牙笑着说:“他会这样激烈的反抗你吗,还是说他只会做个雌伏的懦夫……”

    李有德抬手虚空之中抓握,阴气化刃,活活折断了脖颈处的鞭索,傅云动作极快,握着仅剩的鞭索横劈破斩,当空一鞭抽在李有德脸颊上。

    李有德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侧的血水,黏糊糊的晕染一团,狰狞映红,血丝炸裂。

    傅云失血太多,这时候已经有点站不稳了,他十分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

    只求临死前把这祸害带下去,黄泉路上地狱十八层,傅自明他自己的情债他自己还。

    与此同时,地下室门外,陈时越脚下踩到一个硬物,他低头一看,正是沈题刚才扔下的那个烟盒。

    里面蛊虫已经飞出去不少了,只剩下很少一部分在盒里苦苦挣扎。

    陈时越俯身捡起盒子,瞬间就明白了沈题抛出来此物的意图。

    蛊虫被傅云从苗疆景区带出来以后,以惊人的速度飞快繁殖,附着在殡仪馆里的守卫们身上砍掉了大半他们的反抗能力,大大减轻了陈时越他们攻进来的难度。

    “你爸最爱的人是我。”李有德气息奄奄的低笑道:“如果他还在的话,也依然会选择让我活下去的……阿云,你得知道,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李有德寸步不移的逼视着傅云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一丝心神晃动的迹象。

    这种生死关头,只要分神一刻,可能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不过傅云很明显没有如他所愿,手上力道不减,叹息着道:“李叔叔,你可能有点高估他的重要程度了。”

    “他爱我如何,不爱我又如何?”傅云朝他露出一个血气十足的笑容:“他不爱我,所以他现在躺在地底下,他爱你,所以你很快就该去陪他了。”

    李有德怒号一声,一把将他掀翻在地!

    傅云后脑勺磕在地面上,头晕目眩的间隙里,只听耳畔一声枪响!

    李有德半边头盖骨被整个打的粉碎,朱砂的灰烬在空气中缓缓飘散开来,门外陈时越松手落枪,踉跄着跪地爬过去。

    “阿云……”

    傅云从胸腔里吐出一口血气仰头和李有德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着。

    过了很长时间,李有德的身形晃了晃,终于“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地下室里经年的腐朽和血泪在此刻溃然消散,空气中朱砂的颗粒漂浮起落,最终尘埃落定,再翻不起一丝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