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明月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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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林宪华和林舒昂谈过之后,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好了不少,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林宪华一年到头都在忙,而林舒昂也早出晚归,俩人也没有其他可以吵架的时候了。
邓安绍最近更像是陀螺, 转的人影都不见, 有的时候连电话都打不进去。他是源泰的老板, 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 林舒昂习以为常,心里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她不想多想, 干脆掏出手机给蒋恪宁发了个消息。
很简单的三个字——
“在干嘛?”
蒋恪宁刚拿到手机里面就蹦出来这三个字, 等他打开微信的时候,里面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全部都蹦了出来。因为他没有关声音, 提示铃一直响个不停,在旁边路过的小同志都忍不住侧目, 最后凑上前来, 笑嘻嘻的:“营长, 您这手机消息挺多呀?”
蒋恪宁抿了抿唇,没搭茬,找了个小马扎,坐在上面从上往下一直看完了。他的聊天对话框就像是备忘录一样,林舒昂有事没事就往里面发, 他活脱脱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电子宠物。
蒋恪宁将她每一句话都引用了,然后t挨条回复她, 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再说一些很鸡毛蒜皮的事,吃了没睡了没吃撑了, 出门逛街看见一只狗很像胡萝卜了,他看的嘴角不知不觉就勾了起来。
“这也算是圆了你之前五年的遗憾吧?”冯舜宇倚在旁边的柱子边上,看着蒋恪宁认真地回复消息有感而发。冯舜宇穿着军绿色训练短袖,蒋恪宁则穿着浅绿色的衬衫,扎在裤子里,往那一坐气质像极了文职人员。
见蒋恪宁不吭声,冯舜宇用脚踢了踢他马扎:“今天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蒋恪宁回完了消息,把手机放在了一边,看着冯舜宇。
后者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过半晌才扯出一抹笑,“我说今天的训练。”
“你跟我在这儿装傻充愣呢?”
蒋恪宁低笑一声,径直站起了身,身子一整个舒展开来,冯舜宇打量着他的身形,感觉跟走之前没什么两样,看来在家也没落下来。手机顺势就滑进了裤子口袋里,一只手贴在手机边上。
“新兵练得不错,射击准头差了点,还是要练,训练都是实弹,让他们放开了打,否则真遇见敌人枪法失了准头不行。”
蒋恪宁沉沉出声,他望着训练操场的方向,那边还有断断续续的跑步拉练的口号声。
“雪山环境下的模拟是很有必要的,一些攻防毕竟在边境,都是围绕着这一块展开,尤其地理环境不占优势。周围的要么偷渡客要么走私贩毒,要么就是恐怖分子,他们早就习惯了严寒环境。”
蒋恪宁微蹙着眉,“我感觉跟我半年前走的时候区别不大,新兵只是缺少锻炼并不是不行,反而有些人我看很有劲头。”
冯舜宇安静的听着,蒋恪宁是专业军校出身,又在这里参加过各种演习、军事竞赛、还有不少武装联合作战,也带着人出过不少任务,论理论和实际结合,他是翘楚。
“让你再选一次,还会来延边吗?”冯舜宇突然出声。
蒋恪宁的话一停,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转而笑了笑,与冯舜宇四目相对,语气坚定:“会。”
“它让我明白脱离了家庭和学校,自己只能把自己当成一块磨刀石。”蒋恪宁双手插袋,微弓着背目光飘远:“然后成长。”
他自己也知道,其实在人生的这道选择里,也有部分是因为放逐自己,去到一个没有舒昂的地方,尽管这样让她在自己的脑海里越来越鲜活,但更多的原因是自己愿意去想去锻炼自己,他从不会以此来道德绑架。
选择都是自己做的,落子无悔,不要牵扯他人。
冯舜宇倏地就笑了,“蔡首长让我劝你,我看是留不住了。”
蒋恪宁无奈,“他之前找我谈的时候,没有谈这些,只是说让我这个月就像以前在这里一样。”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进来容易出来难,每个单位的保密程度都是不一样的,之前在□□忙也只是一些不过分的事情,真要是在这里跟以前保持一样,国安那边算是彻底不用去了。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
从衣服上也能窥见一些内情,更何况蒋恪宁现在住的地方也跟以前不一样,是专门的宿舍。
“你还是我们的一份子。”
“当然。”
冯舜宇一拳锤在蒋恪宁的胸口,两人笑作一团:“走,过去练两把!”
蒋恪宁挑眉,直接接下:“好啊,练什么?”
冯舜宇眉头一皱,多了几分严肃:“十公里越野、组装射击。”他挑衅一笑,蒋恪宁敛眉,淡然应战:“好。”
他揉了揉手腕,这比起平时的训练算得上少之又少,主要就是在于一个快,毕竟都这么晚了。武装越野有专门的场地,五月的延边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外边也凉快,俩人换衣服也快,没一会就准备好了。
武装越野有铁网、泥潭、防空高墙、还有只允许匍匐前进的低网,两兄弟的同台竞技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只有一个热情似火的小同志乐呵呵的记着时,身边放着两块干燥的毛巾。
他们越野的那块地方后面就是靶场,再往前面一点就是专门的宿舍楼。
指导员和蔡首长二人站在门口栏杆前,负着手看着这二人的比赛进度,延边战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关注也是不可能的事。
“你看谁行?”
蔡首长余光瞥了瞥指导员,这位指导员是位女同志,留着齐下巴的短发,看上去英姿飒飒。
她盯着二人的进度,蒋恪宁和冯舜宇正过了泥沼,在矮网匍匐的时候旁边的自动化设备检测到了实施训练的痕迹,自动开了作战模式,蒋恪宁匍匐往前的时候一不留神被水花冲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在他走后新加的设备,前面还有很多新型的自动化障碍,迭加在以往普通的训练基础上,为了让士兵应对更加灵活。
指导员目光如电,锁在蒋恪宁身上,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没有沾泥,在泥沼里摸爬滚打,然后闭着眼睛靠着听声辩位来避开和捉摸设备喷水的间隔,等他翻过高墙躲过障碍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个人样儿了。
他从高墙一跃而下,泥点子甩了满地,整个人却冷静,迅疾地像一匹狼。
“蒋恪宁回去了这么一段时间,看来也没什么影响。”指导员实事求是:“要走,确实可惜。”
蔡首长一错不错地看着场地里的两个人,也点了点头:“但那儿也有空间让他更好地成长。”
指导员认可地点了点头。
根据实战化的要求,短突是必备的,他们拆解的就是20式短突击步枪,蒋恪宁在组装台前冷静地拆卸、然后迅速将这些零部件组装,一气呵成,就像李唯西常玩的乐高拼装游戏一样。
出枪要稳准狠,但也讲究人配合枪,曾经一位顶级的外国特工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再加上特殊的走路姿势,另一国家的医学杂志专门提出了一种名为“枪手步态”的新说。
蒋恪宁此时就是单手侧身,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流动靶,而这种射击方式不仅能够在作战的时候提高生存几率还降低了身体的暴露面积。很显然,掌握单手射击并非易事,蒋恪宁的右臂不仅是臂力还是耐力,在当初的检测中都是出类拔萃。
枪消了音,三枪射出,紧跟着就是冯舜宇的三枪。
几乎同时命中。
把把都是十环,二人都是。
只是在时间上,冯舜宇稍逊蒋恪宁一点几秒,他朗笑着,眼里亮晶晶地,和蒋恪宁握着手互相撞着肩膀,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总是惺惺相惜。
浑身烂泥,一时间也懒得去洗了,二人并肩躺在空旷的靶场中央,小同志颠颠地送来了水和毛巾,被他们随意地放在了身边,小同志眼里泛着星光,觉得自己赚大了,看了一场只有他一个观众的平时看不到的拉练比赛。
逗得蒋恪宁躺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小同志就盘腿坐在他们身边,戴着一顶绿色的军帽,看着他就仿佛看见了刚进部队的自己,也是愣头青,但是没有小同志活泼,自己更木讷一点。
没过一会,那边操场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拉练的声音,蒋恪宁放在小同志哪里的手机陡然一响,嗡嗡直震,小同志大惊失色:“营长,你的手机响了好一会了!”
蒋恪宁一拍大腿,“坏了!”
是舒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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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昂没有隐瞒,将和林父的事同蒋恪宁在电话里讲了一遍,好歹他也是“事故”的另一位当事人。说来也是滑稽,两个人都想着等水到渠成的时候,分别带着对方去见家长,没曾想到让流言蜚语先到了一步,不过好在没有太大的差池。
蒋恪宁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当时看见秦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事儿瞒不住了。”
“本来也没想瞒。”林舒昂笑意盈盈的,坐在床上看着床边的日历,拿出蓝色的粗水笔在上面挨个画圈,好,又度过一天,蒋恪宁离回来又近一天。
对于林宪华的态度,林舒昂原本是有些不清楚的,仔细想想蒋恪宁哪哪儿都好,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想得有点多。
蒋恪宁到了点,要交手机,林舒昂临睡前收到了一条讯息,周绪宁约她明天出去逛街挑衣服,同行的似乎还有一个女孩,周绪宁只说姓温,明天带她见见。
林舒昂盘算了一下,明天周t日没事,彭方迟升职之后忙了许多,还要加班,这么一看在家躺着也是躺着,不如跟周绪宁出去逛逛。
她呈大字型往床上一躺,将被子一拉,蒙住了头。
第52章 明月逐之
周绪宁给林舒昂发信息的时候, 她正顶着大太阳在人群中穿梭,谁知道五月的北京周末,人多到这个地步?好在这条街上不允许机动车和非机动车穿行,走过去略微轻松了不少。
周围是各种各样的口音, 还有穿着各式服装的行人, 林舒昂穿着一条阔腿牛仔裤, 蓝条纹的衬衫半扎在裤子里, 衬衫开了两粒扣,黑超挂在头顶,一手拿包一手拿手机:“你以为人很少嘛?拜托, 能不能找个稍微凉快点的地方!”
对面催得唾沫要干了, 这边脚下走得快要生火,林舒昂“啪”直接将电话一挂,低着头在手机上磨磨蹭蹭地看着地图。
图上东南西北、东南西北, 抬头都快左右不分,林舒昂蹬着一双四五厘米高的小高跟, 心里想的是见到周绪宁之后一脚先踹上去, 让他这个王八犊子这么会挑地方!不过等她真找到的时候已经熄了火, 她足足找了三条街才找到那个地方。
七弯八拐拐进了一条几乎没有什么人的巷子里,矮低的别墅平房,周绪宁粉色的hellokitty车停在庭院门口,她低头嘟囔,好在周绪宁没有把车开进去破坏这院子里的结构布置。
院子里种的是意柏, 树下有个短发女孩正在和一位奶奶对弈,周绪宁悄悄对她招了招手拉她过去, 她才惊讶发现意柏下面是一个石刻的棋盘,上面刻着一整幅象棋。林舒昂对象棋稍微懂点皮毛, 旁观着只觉得女孩攻势极猛,与外表反差极大。
“逛街?”林舒昂瞪着周绪宁,压低了声音反问他。
周绪宁努了努嘴,“下完就逛。”
林舒昂眼风扫他一眼,噤了声。
“好了,下完了,我技不如人。”那女孩落下一句话,站起了身,对面那老太太笑眯眯的,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棋子。
那女孩个子不矮,比林舒昂只矮了一两公分,长相酷似八九十年代的大陆女星,鹅蛋脸,微卷的发,极有气质。
“你好,我是温亦珠,可以叫我阿珠,我知道你是林舒昂,听绪宁提起过不少次了。”温亦珠冲林舒昂眨了眨眼睛,林舒昂对她的名字也有点耳熟,还没想起来手已经伸了出去:“你好,我是林舒昂。”
旁边的周绪宁舔舔嘴角,看一眼温亦珠然后又将视线挪回到林舒昂身上:“得,认识了吧,认识了就去挑布料做衣服吧。”
周绪宁独断专行,林舒昂横了他一眼,碍着温亦珠在,低声问他:“不是逛街?”
“这就是。”周绪宁嘴硬。
温亦珠很好相处,看上去应该是哪个老太太的助手,这时候搀着老太太一路往前,二人跟在身后慢悠悠地晃着,等到走进了院子里,林舒昂却是有些震惊。
后面的大院子里约莫又十来个人,正在裁衣服晒布,再往北走就是一间极为宽敞的房间,大概百平。一共三楼,一进去冷气扑面,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墨香。
“这就是,逛街。”周绪宁双手插兜,迅速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然后迈着步子往前率先拿起了上面的布料样品。
大多都是中式的衣服,有各式各样的款式,也有旗袍、披肩。林舒昂看得微微皱眉,都是上好的东西,可是她都不太喜欢,“我觉得我不是很适合。”
周绪宁一怔,拉着她往前继续逛,“怎么可能不合适呢?你跟阿珠一起去看。”
周绪宁把她往前推了推,林舒昂却有些不太情愿,无语地转过身,面前的温亦珠已经换上了一件流云纹的旗袍,披着苏绣的流苏披肩,看得林舒昂满是惊艳。
“你试试么?”温亦珠问她,然后在一边用撑衣杆挑了一件杭丝的黛绿色的旗袍,递给林舒昂:“或许可以试试?”
林舒昂摇了摇头,其实不太懂今天周绪宁带她过来的意思,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并非是对温亦珠的恶意,只是抵触。
“不用了。”林舒昂客气地摇了摇头,温亦珠看了看她,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林舒昂都有些奇怪了,难道自己的脸上有东西?
温亦珠轻轻地拉了拉林舒昂的手,声音轻轻地,语气很是温柔:“我小时候在文艺汇演上看见过好多次邓阿姨,她长得也很美,她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只是我不住在这边,现在才见到你,你同邓阿姨长得很像。”
林舒昂的脑子轰然炸裂,自己不想面对的东西在这些日子以来终于明明白白地被人拿到了台面上来说,林舒昂眼前一黑,懵了。
她站在原地狠狠打了一个冷颤,她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着颤,她想松开温亦珠的手,但是温亦珠小小一双手却十分有力,或者说林舒昂到底不想跟这个刚认识的女孩儿撕破脸。
她似乎感受到了林舒昂的变化,一双眼珠子看着她极为认真,她拉着林舒昂的手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了窗前,一下子视野开阔,窗明几净,温亦珠也有些无奈:“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是个外人,你刚认识的外人。邓阿姨回了北京,想见你,又没辙,我妈妈让我陪你出来逛逛街说服一下你,但我看你刚刚的反应,我觉得这个事还是得告诉你。”
迂回了这么久,绕开这么多人,林舒昂的心密密匝匝的疼,一时间她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回握住温亦珠的手,斟酌着道:“我有些不太能接受。”
“不能接受这件事,还是她?”
“她。”林舒昂回复的斩钉截铁。
“那么,回见?”温亦珠看她状态不妙,试探地问了问。
林舒昂对她观感不错,从她告诉自己实情开始,她就认定了这个朋友。现在她一声不吭地转头就走,周绪宁正在旁边看着最近的花纹样式,余光偷瞄着二人的动静,眼见着林舒昂气势汹汹地拎着包踩着细高跟就要走,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干嘛去,舒昂!”
“等你回家了,我好好收拾你!”她怒目圆睁,一双眼里全是火气,对着温亦珠还撒不出来的火全部撒在了周绪宁的身上,他登时一噎,摊了摊手:“姑奶奶,我真的冤枉啊!”
“你跳进黄河也别想洗清!”林舒昂打定主意把这个锅安给周绪宁,上次中餐厅一群人会见她亲妈的事儿是真当她完全是个瞎子嘛?
林舒昂这一声低吼让周绪宁尴尬的松了手,小时候那么疼自己的阿姨说了好几次让自己帮忙,不帮,那还象样儿嘛?帮了,舒昂怎么办?周绪宁挠了挠头,这事儿他也一丁点儿办法没有。
好在刚刚的老太太不在,林舒昂生气撒火的模样没有第三人看见。
又要走出这个破地方!走的时候应该把周绪宁车钥匙抢了的!林舒昂有些郁闷,走的时候倒是潇洒,还没出门已经为自己的脚默哀上了。
不过她刚出门,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停在了她正前方。
林舒昂脚步一顿,抬眼时那车窗正好打了下来,后座上坐着穿着一身石青色旗袍的女人,挽着头发,柳叶眉将她的锋利的气质微微敛了敛。
女人抬眼,就这么静静地与林舒昂对望。
院子里的亭台前,周绪宁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吧?”
温亦珠讷讷道:“大概没有。”
——
“见到妈妈,都不叫一声吗?”邓沛颐截住了林舒昂,她看出了林舒昂的抗拒,但他还是让她上了车,载她到了一家茶馆,包间里都是中式桌椅,老旧的红木材质,林舒昂坐如针毡,不知道是不喜欢这些红木桌椅还是不喜欢对面的人。
林舒昂偏过了头,十分抗拒。没人能理解林舒昂的心情,如果说十岁时邓沛颐坐在她对面让她叫妈妈她会毫不犹豫,如果是十八岁时她坐在她对面,对她说叫妈妈,林舒昂可能会犹豫一下,然后叫妈妈。
但现在林舒昂已经二十六了,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二十六年跟她分开整整十八年。
“不叫没事,我们慢慢来,只是有些事,爸爸不适合说,妈妈总该是要管一管的。”
林舒昂不想听,抄起手机就准备走,邓沛颐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慢慢道:“我们来谈谈蒋恪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舒昂知道她对自己身边的事了如指掌,但是这样直白地t拿到明面上来说还是令人惊讶,林舒昂坐定了,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撂在了桌面上。
邓沛颐认可地点了点头,话一出口就炸了林舒昂一个平地惊雷:“你知不知道你跟蒋恪宁的新房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
“什么?!”林舒昂惊得直接站了起来,邓沛颐皱了皱眉,呷一口茶道:“林宪华就是这么教你的?一惊一乍。”
林舒昂有些不耐烦:“我爸怎么教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把林江江就教的很好了?”对于外人,林舒昂从来不吝啬她自己的毒舌。
邓沛颐果然一顿,笑了两声:“看你这模样,你连他买了房在装修都不知道?”
林舒昂冷笑一声:“我不知道,又怎么了?”
邓沛颐摇了摇头,动作从容:“我直说了,你们不合适。”
“你又是谁,凭什么对我和蒋恪宁指指点点?”林舒昂彻底炸了毛了,浑身的毛都变成了尖锐的刺:“我和他好不好用得着外人评判吗?在这我们结不结婚在不在一起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管好自己怎么就这么难呢!”
邓沛颐对于林舒昂的失态早有预料,多年的商场经验告诉她不要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手往桌面上一压,也站起了身,身高比林舒昂矮了半个头,气势却更盛一筹,那一双锐利地眸子就这么紧紧盯着林舒昂的脸。
“蒋恪宁喜欢你的时候你跟别人在一起,你猜猜他去延边是因为什么?他去延边的前几天去了你学校,看了你,你不知道。你以为你们认识很偶然?你不知道他喜欢了你多久,你想跟他结婚吗?你究竟在不在意他?你是把他当做你未来共度一生的人还是像李越东一样,当个消遣?还是像许新远一样,随便答应?舒昂,你扪心自问,你们合适吗?”
经年所有不堪在今天被她妈妈一手掀开,林舒昂只觉得一阵头晕恶心,她几乎用尽力气才能站稳不让自己摔倒,她一时失语连话都不知道说,一句一句话像重锤一样锤在他的心间,她要怎么辩解怎么解释?还是去理解她的话?
这段感情的所有细枝末节,她没有在意的细枝末节,还有蒋恪宁的人生,竟然都是她一手促成的吗?蒋恪宁已经买了婚房?
这个事情她确实不知道,林舒昂现在脑子一团乱,她急切地思念着蒋恪宁,她被邓沛颐的一番指控弄得快要精神崩溃,本来见她就是艰难的一步,脑子里又塞了那么多信息,林舒昂实在受不了。
她不再犹豫,抄起手机径直摔门而出。
外面的阳光很好,林舒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蹲在路边因咳嗽呛出的眼泪从眼角洇出,她掏出手机,按着指纹解锁,解了好几遍解到手机自动锁了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她划开自己的手机、输入自己的信息、然后狼狈地订了一张去延边的车票。
做完这些,她脱了力一般坐在路边的花坛前。
良久,轿车的喇叭声让她回过了神,邓安绍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昂昂,跟哥回家。”
林舒昂垂头丧气地摆了摆头,那狼狈模样让邓安绍心里一阵心疼,他打定主意不再让他们母女相见,但是林舒昂却倏地出了声:“送我去车站吧。”
“去哪儿?”
“延边。”
第53章 明月逐之
邓安绍在吸烟区抽了好几根烟, 三十分钟前他把林舒昂送到了车站,小丫头也不回地直接进了车站,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跟他说。他都不知道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刚准备吃午饭就看见周绪宁说出事儿了, 十万火急。
那tmd他邓安绍就是个救火员儿嘛?他连事儿都没弄明白直接杀到了茶馆, 果然在外面看见了林舒昂。
她就一个人坐在那儿, 估计是崴了脚, 一双高跟鞋就摆在旁边,七零八落的,赤着脚悬空坐着, 邓安绍心中一包无名怒火, 问能问嘛?那不火上添油嘛?邓安绍干不出这事儿!尤其对着他妹妹!
但舒昂一开口就是要去延边也让他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记窝心脚狠狠踹在吸烟区里的长椅上,将烟头狠狠一摁,邓安绍心说真tmd操蛋, 自己妹妹受了委屈,自己什么都帮不上。
邓安绍掏出手机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周绪宁, 开口就是一句国粹。
口红、粉饼、眉笔, 林舒昂在车站卫生间给自己补了个妆, 将头发重新挽了起来,她无精打采地找了一个位置,在角落里离充电桩很近,那里很多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盘着腿坐在哪里充电玩着手机。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林舒昂整个人却特平静,上次这么平静是在什么时候?林舒昂已经记不清了。她把邓沛颐说过的话拿来细细剖析, 扪心自问,林舒昂你真的想跟蒋恪宁在一起吗?
真相是真, 但是林舒昂你承受得了蒋恪宁对你的沉重的爱意嘛?林舒昂犹豫了,林舒昂一直以为蒋恪宁是在回来之后才跟她有交集,最多最多以前救过她,至此再也没有了联系,是那场葬礼让他们重新认识。
她以为一切都是命运的阴差阳错,原来不是,是蒋恪宁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她想将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空间,再也不去想这些,林舒昂更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邓沛颐不在她的身边,却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更不想承认她跟蒋恪宁不合适。
“Gxxxx号高铁开始检票,请——”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耳边响起,林舒昂拿起包站进了排队的人流中。
“今天去市里买食材,车都准备好了没?还有什么要买的东西,都一起写单子上一块买了。”冯舜宇将手上一批采购单往下一发,今天负责出去采购的两个兵征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字。
“咱们今天吃火锅?!”一道惊喜的声音在冯舜宇耳边炸开,那新兵蛋子一蹦恨不得两米高,刻板印象以为进部队就是吃苦来的,除了艰苦训练以外,其实部队伙食也不错。
“嚯!何止?”一道朗笑声从冯舜宇后面传来,蒋恪宁用手掸了掸手中的单子:“还有烧烤呢!”
“不过烧烤架子上次弄坏了,这次得重新买,具体在市里什么地方我带你们去吧。”
“你也去?”冯舜宇瞅了瞅他手上的单子,往他身上怼了怼。
蒋恪宁啧一声,将手中单子往那新兵手上一撂:“我在这儿又没什么事,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出去放放风。”
“操练啊!”冯舜宇毫不犹豫。
蒋恪宁瞥他一眼,那俩新兵倒吸一口凉气,互相挤眉弄眼好一会,良久试探着出声:“要不还是让刘队来练吧?”
“遭人嫌弃了!哈哈哈哈!”冯舜宇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笑话蒋恪宁的机会,蒋恪宁也没办法啊,他明明是按照以前他们训练的时候的强度来的?
“立正!稍息!”蒋恪宁陡然变脸,俩新兵一个个站得笔直,“好了,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他又松了口,俩人松了一口气一路小跑着去收拾东西了。
蒋恪宁看着两个远远跑过去的新兵蛋子,有些恍惚,穿着绿色的作训服跑起来有一股昂扬向上的活力,冯舜宇走到蒋恪宁身后,低头碾着地下的碎石子道:“忆往昔岁月峥嵘?”
蒋恪宁迎着光,手遮在额前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面前,砸吧砸吧嘴,点点头:“确实有点儿。”
“那会你是不是比武还输给我了?”
“我擦,说什么呢你!赶紧滚赶紧滚!”
“玩不起啊你,老冯!”
蒋恪宁拿了手机,一路上没开机,新兵蛋子其中一个个子高点儿的开着车,他在副驾上坐着。
这条路开了百八十回了,属于是闭着眼睛都能开过去开回来。之前最开始进来的时候最期待的事儿就是出去采买,有的时候能出去放放风买点东西,宿舍里不少弟兄会买手表,往家里寄东西。蒋恪宁出去就是纯玩儿,看看风景。
那会才多大?二十二二十三,正是折腾的年纪,一群人在一起在营地里烧烤烧篝火烤火唱歌,一晚上能吃几头牛,部队活动有很多,还要出板报,有的时候会拍宣传片,总之,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五年。
车路过帽儿山,沿途经过民俗园,蒋恪宁望了望,那边广场上人很多。在边境一般都是双语并用,这里的少数民族有这自己的语言文字,也有自己t的服装,但是汉人也不少。
就像现代以后新疆那边现在很多都是跟着兵团过去驻守的汉族人扎根一样,延吉也有不少汉族人,过来旅游的旅客也是络绎不绝。
武警巡逻也是很严苛。
蒋恪宁两个周不到就要回北京,下了车看什么东西都有些淡淡的不舍,想着买点东西带给舒昂,看了一圈都没什么想买的。现在互联网实在方便,也让很多地方都有了一定的相同性,很多特产也不算太突出了,尤其是延边美食居多。
蒋恪宁绕着圈走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看见一家民俗服饰店,进去之前才发现自己手机都没开机,没开机怎么付钱啊?他都差点儿忘了能用手机跟林舒昂发信息了。
结果,蒋恪宁刚开手机就看见林舒昂那边的信息,就一条,一张图,一张北京到延边的高铁票。
蒋恪宁呆了,人直接傻在了原地,拧着眉在原地看了好几眼,实在没敢相信。
那条信息之后舒昂就再也没递过一条信儿,看得他都有些不敢相信,竟然冒出是不是玩游戏输了作弄他的念头。他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冷静,在原地点了一根烟,手抖着抽了一半,愣是从中折断摁灭扔垃圾桶上面那个烟灰缸里了。
然后麻溜地打了一辆车直接就去了县火车站。
中间路程起码得有一个多小时,公用的车他没动,给那俩小子留着。司机一眼看出他是部队的,脚下油门也是踩的虎虎生风,看这小子紧张着急的样儿,多半是去接领导,现在不是很多地方都流行领导微服私访吗?
司机想什么蒋恪宁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天这车开的特顺。
高铁坐不过来,路上还得转一趟火车,县里边的火车站破的只剩下火车头了,寒冬腊月风直接往里面渗,不把棉袄裹死多半着凉,现在来倒是不错,没有那么冷,气温刚好。蒋恪宁不敢耽误,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林舒昂的消息是昨天发的,今天一直没有动静,蒋恪宁也不知道她到底来了没有。
“到了,小伙子。”司机剎车一踩,车往前突了突,蒋恪宁扔下两张红色大钞头就跑了,司机一回头只听见个响,把两张大钞往手里一捏,哟还是崭新的,透着一股银行味儿。
这边老旧,规矩也没别的地方多,蒋恪宁一溜烟儿功夫就窜进了站台里。
林舒昂下车的时候已经累的不行了,中间转了卧铺,她稍微有点儿洁癖,上面东西没动,但是实在累的不行了,蹬了一双高跟往上面一躺,沉沉睡了一觉。这里是最后一站,乘务员下车前五分钟都是照着票挨个念名字叫起来的,让林舒昂觉得有点像以前小时候念幼儿园的时候。
睡午觉跟下饺子一样,起床就跟饺子出锅。
手机没了电,往兜里一揣,踩着高跟摇摇晃晃跟着大部队下了火车。
林舒昂上了车就完全冷静了,她知道部队的规矩,压根没觉得蒋恪宁能知道她过来,路上泄气都泄了好几次,脑袋往胳膊里一埋,心里就是堵得慌,那股情绪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但就是不想回去,她这决定做的冲动,只有邓安绍一个人知道,但是她这一路上脑子里只剩下她妈邓沛颐在她耳边冷清清地说你俩不合适了。
没自己想象的破旧,别的地方该有的都有,原本对延边加了一圈滤镜光环,现在到了地方,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地方。但林舒昂就是觉得不同,因为蒋恪宁在这。
天跟北京的没什么不一样,就是气温更低一些,北京吸一口气,里面含霾量一比一,延边吸一口气,清新满足,林舒昂乐了,觉得自己也忒双标了。但是她整个人特放松,就算见不到蒋恪宁整个人也跟着舒展开来了。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太阳在天边挂着,林舒昂松了一口气,跟着人流就往外走,掏出身份证刷完出了闸机,眼前是陌生的风景。在北京呆了这么久,突然间一出来,还真有些,有些难言的情绪。
旁边又拖家带口的,也有提着行李箱回家的,还有挂着大摄影机化着漂亮的妆出来旅游的生机勃勃的女大学生。
她就夹杂在这芸芸众生里边,慢悠悠地走着,走着走着就走不动道了,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浅绿色的挺括衬衫,一手插着兜,一手拿着不知道从哪儿薅的野花儿。
蒋恪宁就把林舒昂从这芸芸众生里给牵了出来,林舒昂站着不动了,蒋恪宁牵上林舒昂的手了,她几乎笑倒在蒋恪宁怀里,轻声问着他:“嗳蒋恪宁,你怎么过来了。”
“我当然过来,我接我对象啊。”理直气壮的。
林舒昂语气一瞬间变得委屈了,手指头一下一下戳着蒋恪宁的胸口,“那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蒋恪宁目光一瞬间变得温柔,温柔又无奈,包裹着无限的温情,将手机递到她面前:“这不刚拿上嘛?”
林舒昂倏地就笑出了声,低着头一根一根数着蒋恪宁的手指头:“我手机没电了。”
他语气散漫随意:“我给你充充电,来,抱一个。”
林舒昂头原本就没钻出来,这下又被他一下子按进了怀里。
鸟开始叽叽喳喳地叫,路边的行人一拨接着一拨,匆匆又匆匆,蒋恪宁把林舒昂从芸芸众生里拉了出来,然后抱着她,一起又站进了芸芸众生里。
过了好久,林舒昂闷闷出声:“蒋恪宁——”
“嘛呢,我在呢。”
“我有点想你。”
蒋恪宁一笑,“谁还不是了?”
第54章 明月逐之
蒋恪宁在延边是有分配的家属楼的, 只是他以前孤家寡人一个,常年住宿舍住习惯了。因为蒋恪宁人还没完全走,分的房子也在。他以前过来住过几次,大件的行李基本都在这边, 待得不多。
林舒昂过来了, 这房子就有了用, 当天蒋恪宁就领着林舒昂住了进去。
他临走之前请了位阿姨, 打扫了一个多小时,主要就是清理灰尘,其他都还好。一共有两个房间, 主客卧房, 再就是厨房客厅卫生间,标准的套房。就是有点高,住在五楼, 上下没有电梯,林舒昂还挺喜欢的。
蒋恪宁看见林舒昂一个人过来什么东西都没带, 心里也是奇, 但他聪明就是聪明在这些事儿他不过问。林舒昂不舒服他就陪着她, 开心他就陪她开心,林舒昂不想说,蒋恪宁绝不多问。
主卧还算宽敞,有个十五平左右,床上用品都是换的新的, 扑面而来的温暖感觉冲淡了她对车上烟的记忆,整个人往床上一躺, 连动都不想动。
蒋恪宁出去给她倒了杯水,再进来, 弯弯腰看了看她,嚯,已经睡着了。
一路上也够颠簸,蒋恪宁轻轻地笑了笑,将温水放在了她的床头,给她拿了一床小空调被,盖上之后出了一趟门。
林舒昂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一头长发糊了大半在面前,她迷瞪着将头发扒开,身上的被子往下一掉,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片漆黑,用手揉了揉额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来了延边。
见到了蒋恪宁。
林舒昂过来这事可瞒不住,俩新兵蛋子你能指望他嘴多严?尤其是面对蒋恪宁的八卦,大家更是好奇,等着蒋恪宁踩着一双军靴哒哒出现的时候大家同时噤了声,各个眉目传情地十分生动。
冯舜宇轻咳两声:“弟妹呢?”
蒋恪宁脚步一顿,喉结一滚,拧了眉:“你们都知道了?”
谁还敢说有不透风的墙?这明明都是豁了牙的嘴,蒋恪宁从架子上拿了一串鸡肉,往烧烤架上一撂,冯舜宇瞬间一脸揶揄,撅着嘴笑话他:“哎呦呦,我们营长还亲自烧烤呢?”
他一说话旁边一群人开始吹流氓哨,开始拐着弯儿开他玩笑。蒋恪宁那一小马扎,往那一坐,捡着带肉多的往烧烤架上放。
之前蒋恪宁刚回来的时候开车接他的小同志也冒了头,端着碗坐到蒋恪宁身边,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声音淳朴,眼神善意,就是人有点儿冒傻气:“营长,咱嫂子呢?”
“在家睡觉呢,刚来,累。”蒋恪宁一手拿着娃娃菜,一手拿着刷子往上刷油,那炭火被落下去的油一浇“兹拉兹拉”作响,小同志在旁边递菜装盒简直不亦乐乎,周遭篝火已经升了起来,t夜晚的延边还是很冷,在篝火旁边围坐一圈只觉得暖和。
小同志名叫赵明亮,冯舜宇说他刚来的时候自我介绍就特别有意思,说是他妈妈生他的时候灶王爷托梦,让她妈妈看了一宿天空,天空里就一轮太阳,梦醒了就胎动了,一家人琢磨了半天,决定起名“明亮。”
蒋恪宁觉得好,大家也都觉得很好,明亮明亮,多耀眼的名字。
原本赵明亮是可以重启他哥的警号的,但是一家子再也承受不了那种苦痛了,赵明亮就来当了兵,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新兵蛋子。
“营长,听说冬天的时候一层棉衣都穿不暖和是吗?”赵明亮这人有点儿话痨,坐在蒋恪宁旁边嘴愣是没停过,这小子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越跟你说话他凑得越近,到后边,蒋恪宁发觉这小子嘴都要凑到自己手里的烧烤上了。
等他张嘴说话之前,蒋恪宁先给他递了一串。
“到时候部队会统一发,里面的衣服也会发。何止是冷,到时候你刚洗完脸没一会眼睫毛上都结冰。”蒋恪宁笑着将烤肉放进打包盒里,还不忘侧过脸揶揄:“到时候你就是征兵宣传片的封面人物了。”
赵明亮捂着肚子也是好一通乐,在他看来营长见到嫂子之后跟之前状态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整个人被篝火的暖光照耀着,连眉眼都多了几分缱绻和温柔。
但是赵明亮没有读过那么多的书,他也不会形容,想了半天,也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蒋恪宁的手臂,咧着嘴高兴:“营长,我觉得嫂子来之后你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像雨过天晴了那样。”
蒋恪宁也笑了,低眉敛目,看着火光听着炭火劈里啪啦的声音,低声问道:“是吗?”
是的,他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蒋恪宁烤了点肉给林舒昂带了回去,营地和家属院还有一段距离,等他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如愿的,他看见了五楼属于他的房子亮起了灯。
这盏灯亮起来,他等了五年。
林舒昂的手机早就冲上了电,蒋恪宁做什么事情都很妥帖周全。但是林舒昂已经过过了神,她怔怔地坐在床上,一直想着邓沛颐跟她说的话,那些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再次将她的心划开一道口子。
要是换了别人还好,但是林舒昂不行。摊开来说,林舒昂一直活在邓沛颐不要她的那一天、那一年。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清了母亲对自己和哥哥的挑拣,明白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并非一个举足轻重对她有重要性的人。
她内心深处深切的自卑也来自于这,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将她放弃?爸爸很好,这么多年来宠她爱她,尽管有很多争吵,但不可否认林宪华对她的爱,但是她知道,在那场抚养权的争夺里,爸爸是失败者,所以她跟着他。
多么残忍残酷,更残忍的是还没有满10岁的林舒昂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尽管不想让她们影响自己的人生,但是邓沛颐的一句话还是让她始终惦记、一直去想。
哪怕是邓沛颐告诉明明露额头更好看的林舒昂,她要是留齐刘海会更好看,哪怕林舒昂再不想见她,也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动摇自己的审美一样。
邓沛颐就是她内心深藏的悲切的根源。
但林舒昂还没有来得及更加难受,“啪嗒”一声,外面的门就开了。
是蒋恪宁回来了。
房间里开着小夜灯,昏黄灯光直照到她一边侧脸。她在房间里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进了厨房,接着是碗筷当啷响的声音,她闻见了烤肉的香味。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蒋恪宁就在外面轻轻敲了敲房门:“吃点东西,昂昂。”
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
——
林舒昂在这里呆了两天,周遭的风景和建筑已经熟悉了起来。部队在的地方有些偏僻,每天都有士兵在岗亭值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列队巡逻,门口基本处于戒严状态。但是从外墙往里能看见一幢幢宿舍楼,现在的环境比以前好多了。
偶尔会有一个叫赵明亮的小伙子过来帮蒋恪宁送东西,这个小孩挺有意思,每次送东西都是一本正经,在林舒昂拿了东西之后他又悄悄地看她,然后抿着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林舒昂跟蒋恪宁说的时候,蒋恪宁说是太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嫂子了,臊得林舒昂将蒋恪宁的脸搓圆捏扁,后者直嚷嚷投降。
“嫂子,营长让我带你去我们礼堂看文艺表演。”赵明亮又来了,面前带着一朵小小的红花,这个红花不同于一般的花,不同就不同在它是假的,就是那种幼儿园小朋友们的那种贴画红花。
林舒昂那会正坐在五楼走廊的阳台上晒头发,刚洗完头发没一会,吹风机吹到一半没了天,林舒昂只好素着一张脸踩着拖鞋晒太阳。
林舒昂乐了,将头发往后一撩,环臂抱肩,好笑道:“文艺表演?”林舒昂实在是有些好奇。
赵明亮小脸一仰脸,十分骄傲:“不要看不起我们边防战士,我们也有自己的娱乐生活。”
林舒昂小脸一变,严肃万分:“我对于边防战士们的文艺生活十分关心,什么时候开始?”
“下午六点。”
小同志赵明亮就这么领着林舒昂去了礼堂,前面一排全是跟她爹一个衔,林舒昂咽了咽唾沫老老实实地往后挪了几排,刚挪没多久又来一个小同志,小同志很是热情,说:“您好,您的位置在第四排正中间。”
林舒昂纳闷呢,手里拿着那幼儿园还是小学时候文艺表演的半圈铃铛,那种五颜六色的那种,不明所以地问人家:“我还有自己的位置?”
这话问的,小同志都憋不住笑。
“那是蒋营长的位置。”
小同志实在憋不住笑,话刚说完就咬牙切齿地跑了,林舒昂都看见他眼角眉梢的笑了。嗨!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
林舒昂老老实实拿着同志们发的铃铛拍子到了第四排。
陆陆续续人快要坐满了,林舒昂一回头,都是一些家属女同志还有一些新兵蛋子,心里很是安定,刚把头转过来,正好对上一张威严又慈祥的脸,那人坐在林舒昂正前面,第三排没来人,那人坐在第二排。
看着林舒昂笑眯眯的,问她:“你就是蒋恪宁的对象?”
林舒昂讷讷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乖巧地叫了一声:“首长好。”
那人对她颔了颔首,回过了头。
林舒昂长舒了一口气,以前怎么没觉得她爸这么可怕呢?
文艺表演果然就是文艺表演,一群小豆丁上台的时候林舒昂蓦然间反应过来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一群小小儿童笑得灿烂无比,各个画着苹果一样鲜艳的妆,拥有着比向日葵还要蓬勃的生命力,在舞台上又蹦又跳,后面一阵喝彩,连前面一群年过半百甚至早就七八十的穿着军装的老爷子们都被逗得开开心心,一个劲儿鼓着掌。
别小看小小的儿童,身体里不知道蕴含着多么磅礴的能量,一个节目接着一个节目,单口相声、双簧、双人舞蹈、诗朗诵外加唱歌,齐了活了,没出半点儿差错。各个面前一朵大红花,走起路来胸前红领巾飘扬,甭提多鲜活。
唯一有点不理解的就是,林舒昂怎么一直没看见蒋恪宁呢?
这事真不赖蒋恪宁,他哪儿知道自己也有节目。原本想拒绝,不知道脑子怎么一抽,答应了。
他们的文艺表演就直接多了,直接上训练内容,别的不说,最经典的就是打流动靶。
六一儿童节归根到底还是儿童节,小朋友们表演之后,叔叔们当仁不让,也得表演表演。就这样,百平的演武场上以一个半包围的形式围了半个圈,蒋恪宁还有几个少校都换了一身军装。
纯正的军绿色,靴子都是作战靴,戴着军绿色的帽子压着硬戳戳的寸头,各个昂首挺胸,看上去就让人莫名觉得有安全感。
哨声一响,演武场的所有人屏气凝神,十条人,十只握着枪的胳膊齐刷刷地抬了起来,甭提多整齐了,林舒昂遥望过去,觉得简直就跟一个人似的。
流动靶开始移动了,一枪接着一枪,让林舒昂抿着唇目光一错不错地只盯着蒋恪宁的背t影,原来在部队的蒋恪宁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他身形端正,比他往日里还要端正几分,她这个角度只能微微看见他的侧脸,那把枪在他手上仿佛自己有了生命力有了选择权,从无虚发。
蒋恪宁赢得轻轻松松。
在她心里也是,赢得轻轻松松。
最后是集体卸弹匣,转身,立正,稍息,对着一众观众敬礼。
林舒昂终于见到了这样的蒋恪宁,穿着一身军装,连嘴角自信的微笑都正好的蒋恪宁。
林舒昂突然间感觉,蒋恪宁他就是生来属于部队的,他不该为了任何人放弃的。
她猛地,一瞬间有些鼻酸,却强忍住了。
她对着敬礼的蒋恪宁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她知道他早就看见了她,即使不能在公共场合正大光明地看她,他的余光里也一定有她。
第55章 明烛天南
“嫂子, 饿吗?营长让我给你拿了件外套。”赵明亮把黑色的飞行夹克衫往她手里一递,压了压帽檐:“我就在旁边,随叫随到。”
林舒昂把衣服搭在手上,看上去也挺高兴:“行, 你先过去吧。”
旁边一群小孩儿在哪儿排队等着去参观基地, 下午还要去烈士陵园。
“你去不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蒋恪宁已经回来了, 站在她身后骤一出声, 吓人一跳。
林舒昂转过身看向他,他还是那样一身军装,帽子摘了, 现在放在左手的手臂上, 右臂一弯,挑了挑眉,林舒昂熟练地挽在他手臂上。
“上次牵军人的手还是小时候, 爸爸和你穿的一样正式,牵着我去部队玩儿。”林舒昂跟蒋恪宁咬耳朵, 声音也不太高。
前面就是仪仗队, 穿着礼服特有排面, 现在已经散了,但还有小孩和他们互动,因此林舒昂和蒋恪宁站在原地低着头说了会儿话,没着急往前走。没过一会前面就来一男一女,难得手负在身后, 眼里带着笑,看着两人, 女人飒爽,就站男人旁边。
“我见过他。”林舒昂声音低低的, 快速地瞥了一眼道。
男人微微一笑,“听说你姓林?”
林舒昂一愣,蒋恪宁在旁边笑了笑,握了握林舒昂的手,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我叫林舒昂。”
“爸爸是林宪华?”
“是。”
“那你得叫我一声蔡叔叔,我跟你爸还是大学同窗。”蔡首长和煦亲人,让林舒昂都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父亲往日的同窗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按理来说这样的场景几乎都是在幼年时候发生的,林舒昂有些郁闷,但还是扬起一个明媚笑脸:“蔡叔叔好。”
“嗯。”他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你爸爸还好?”
林舒昂如实回答:“挺好的,就是事儿多忙,前些日子刚去出了差回来。”
蔡首长笑眯眯,“我知道,我见到他了。”
林舒昂一惊,恍然大悟,原来上次开会去了这么多人,她点了点头,再往下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蒋恪宁救场,接了话茬:“我们等会去一趟烈士陵园。”
“去吧,是该看看。”蔡首长看着蒋恪宁目光深沉,语调也沉重了不少,至少不像对着林舒昂那样和蔼。
“那我们先走了?”蒋恪宁颔首,领着林舒昂往陵园方向走了过去。
蔡首长在身后看着他们,思绪万千,指导员往前迈了一步,看着面前一对年轻情侣登对模样眼里也含笑:“这一对,也挺不错,我看合适。”
蔡首长点了点头:“让他回京吧。”
林舒昂还没回答他呢,蒋恪宁脚步一转,把林舒昂一拉:“有点远,你去吗?”
林舒昂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去烈士陵园吗?你改主意了?”
蒋恪宁一噎,倏地就笑了:“没,去烈士陵园。”
林舒昂狐疑地看了一眼他:“走吧。”
蒋恪宁心里是纠结的,两种想法都有,一种是想带着舒昂去见见以前的朋友,这也算是他自己的一点私心。这一走恐怕没有事不会回来,林舒昂更是没什么机会来这边,他想带他见见他的战友,另一方面心里又很别扭,他不想让林舒昂被自己的私心裹挟。
“这里修得很宽敞,看着不阴森,很温暖。”说是有点远,其实也就十来公里,蒋恪宁开着车一会就到了。入目就是一块大石碑,里面种满了各色的花还有已经亭亭如盖的绿松。
修葺的特别宽敞大气,墓碑上很多都没有照片,有的只有姓名,年代更久的,墓碑都有些风化,不少已经换了崭新的碑。
在碑林里穿行,二人在外面买了点东西,蒋恪宁半蹲着点火,林舒昂就在旁边折东西烧,二人配合的默契。蒋恪宁带林舒昂见了三个人,她凝视着石碑想要将他的朋友们一一记住,她也会挨个对他们打招呼。
她总是会咧开嘴,笑得明媚,让蒋恪宁有一种林舒昂和他们真的面对面对招呼的错觉。
“不怕么?”蒋恪宁轻轻地将林舒昂搂进自己的怀里,粗粝的指腹穿过她柔顺的黑发。
林舒昂笑着反问他:“怕?”
她抬眼与他对视。
蒋恪宁眉心微蹙,眉弓压眼,俊得有些攻击性。
“毕竟——”
林舒昂摇了摇头,“我站的地方就是他们守着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怕?”
蒋恪宁倏地就笑了,他看着她眼睛亮晶晶,像天上星,恨不得摘下来揣在心里。
他低声道:“好。”
蒋恪宁很少煽情,也从来没有在林舒昂面前说太多血腥的事。很多事情都是蒋恪宁不在的时候,冯舜宇告诉她的,当年好几次的九死一生让林舒昂现在都仍有余悸,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跟蒋恪宁好好在一起,另一方面觉得这么多年自己的存在耽误了蒋恪宁太多。
那些一桩桩的事,那些情绪,那些不认可,那些锋利的话让压的林舒昂喘不过气来。在延边的事已经到了尾声,蒋恪宁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林舒昂躺在房间里看着天花板,整个人仿佛溺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七八岁那年的暑假,北京燥热的风迎面扑来,热风像一张看不见的布,让你生生失去呼吸,感受那种窒息的感觉。
手机开了机,一瞬间震个不停,有彭方迟、周绪宁、邓安绍、赵江川也有一个新的联系人,是温亦珠,还有手机信箱里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里面说:“昂昂,他的爱太深沉,你太随性,不要重蹈爸爸妈妈的覆辙,你们不合适。”
林舒昂一包无名怒火从胸腔骤然升起,熊熊燃烧,她与自己内心博弈,拿着钢叉一下一下和内心的自己博弈,但那个只有八岁的小女孩在心中抬了头,二十六岁的林舒昂一败涂地,她无力地躺在床上,枕上满是泪水残痕,她骤然脱力。
蒋恪宁回来的时候林舒昂已经睡得很沉,她开着一盏小夜灯,蜷缩在被子里,看上去很疲倦。明天林舒昂就要回去了,但是蒋恪宁有些不安,他看着林舒昂恬静安然的睡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心。
他想要轻轻抚平她眉心的不平,却又无从下手。他叹了一口气,径直盘腿坐在她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不自觉的,自己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林舒昂过来没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蒋恪宁了解她,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直接就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蒋恪宁私下问邓安绍,邓安绍不肯多说,只告诉他邓沛颐回了北京。
他直觉这件事不简单。
自打林舒昂过来,她心里就装着事,蒋恪宁都看得出来,是什么事儿呢?他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了和自己有关,但是他愿意给她这个时间去想去思考。
但那种滋味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要是真让他跟她再分开,他怎么办?能强留嘛?蒋恪宁眼神一黯,绝不可能。
真的分开嘛?也绝无可能。
林舒昂慢慢醒转过来的时候往身边摸了摸,没人。等她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床边有个扎手的脑袋,蒋恪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她床边趴了一晚上。林舒昂怔忡着,头一次觉得连说话都是这么难。
“睡得怎么样?”蒋恪宁醒了,手撑着额头掐了掐鼻梁,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看向林舒昂。
林舒昂点了点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蒋恪宁笑笑,也没起身,将淡蓝色的空调被往她腿上盖了盖:“我晚上回来的太晚,想看你睡觉,看着看着自己就睡了t过去。”他握住林舒昂的手,在手里捏了捏,他们的手,一个粗粝一个柔软。
林舒昂垂下头,闷闷嗯了一声,心里钝痛,林舒昂觉得他已经知道了,但是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
最后一天了,林舒昂才第一次注意到原来这个县城的火车站只是看上去破,外面呢修的很好,只是年代久远,偌大一个广场,只有零星几个人。或许是时间不太对,或许是小小的县城没有那么多悲欢离合。
冲锋衣的拉链被蒋恪宁拉到了顶,站台面前是厚重的铁轨,碎石子还有穿着铁路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个大喇叭。
蒋恪宁给她拿着行李箱,两个人一路上话都很少,准确来说是林舒昂话很少。沉默着、沉默着,让蒋恪宁也变得沉默。
两个人其实很少分开,真正的分开只有蒋恪宁从北京回延边,再就是今天。蒋恪宁真是揣着明白装胡涂的好手,林舒昂心中的痛苦几乎快要占据她所有的器官,她内心矛盾撕扯,在火车鸣笛声到来之前,她慢慢地低下了头,拧着眉,蒋恪宁看出了她的矛盾和纠结,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林舒昂抿抿唇,握着行李箱的手骤然一紧,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叫了叫他:“蒋恪宁。”
“嗯,我在。”蒋恪宁用手心摩挲着行李箱的拉杆,知道林舒昂有话要说,也终于有话要说。
林舒昂抬头,故作轻松,扯出的笑比哭还要难看:“要不我放你自由?”
气氛凝固了一瞬,林舒昂连蒋恪宁的神色都不敢去看,她难道想提嘛?她内心挣扎,到头来还要伤害蒋恪宁,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东西。
蒋恪宁凝视着她,也看清了她通红的双眼。如果今天林舒昂一声不吭,什么都没跟他说就走了,他反而会觉得心里难受,至少,也算了交代了一半。
蒋恪宁轻轻地握住她的肩,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林舒昂一怔,原本以为会面对质问和狂风暴雨,但现在?
要说蒋恪宁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但这气不是因为林舒昂,而是逼林舒昂的人。面对林舒昂他当真是无奈极了,他轻轻拍了拍林舒昂的后背,思索了片刻,语气轻松地笑道:“放我自由?但我是国家的人,你怎么放我自由?”
“我不要自由,舒昂。”
这是林舒昂从来没有预想过的回答,她感觉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棉花不仅没有卸力,反而反弹了回来将她包裹起来,感受到的全是它本身的柔软。
林舒昂吸了吸鼻子,有些无能为力了:“我现在的心很乱,我总是胡思乱想一些东西,我有点面对不了你,也有些面对不了我自己。”
林舒昂双手捂着脸,狼狈地蹲到地上,昨天一夜几乎流干了眼泪,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眼睛肿了一圈,蒋恪宁都看在眼里。林舒昂心里很苦,甚至她这一路走来都很苦,蒋恪宁都知道,也心疼她,有时候恨自己没有早点在她身边,也恨命运错乱无常。
他还能怎么办呢?
可蒋恪宁不能泄气。
林舒昂蹲着,他也跟着蹲下来,小小的行李箱就像旁观者一样,也蹲在旁边,看着两个人沉默地面对着。
面对分手,两个人都居然淡定冷静了起来。
林舒昂肿着一双通红的眼,双手放在膝盖上愣愣地看着蒋恪宁,蒋恪宁给她擦了擦眼泪,扯出一抹笑:“没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只要不是你不喜欢我了就行。”
林舒昂看着他一双发红的眸子里那痛苦的底色,头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她捂住自己的头将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眼泪直直坠落到地面上,她嘴里发苦,人也失魂落魄。
蒋恪宁却理解了,他仰起头吸了吸鼻子按了按眼角,让那泪不要落下,他声音有些哑,语气中莫名带了几分犹豫:“你还喜欢我吗?”
林舒昂点了点头。
蒋恪宁倏地就心安了:“好,我愿意放你自由。”
林舒昂好半晌没有出声,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车鸣笛三声,已经驶进了站台。蒋恪宁将她的行李箱拉杆握在手里,将她的手也牵在手心,林舒昂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苦不堪言,强撑着让自己显得镇定、显得游刃有余,但在乎就是在乎,爱隐瞒不了。
“你不是别人,舒昂。”这是林舒昂上车前,蒋恪宁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那双眸子浓墨重彩,微蹙的眉心和严肃的面容让林舒昂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只是悲伤的情绪将所有的念头都压倒让她来不及再去思考,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头也没回地上了火车。
蒋恪宁怅然若失,站在原地望着火车驶离的地方,直到铁路巡警过来提醒他才恍然回神。
林舒昂则一上车就上了床,她买的卧铺在最上面,一伸手就是纯白的天花板。外人人声嘈杂,走廊里行人穿梭不停,她扯下被子,埋在脸上,连哭都隐忍。
下车之前林舒昂给林主任打了一个电话,她说,我愿意去西安。
第56章 明烛天南
“然后呢?你们就再也没见过了?”赵江川将面前一杯茶一饮而尽, 拧着眉站起来踱着步子走来走去,蒋恪宁回来两个多月他才弄清了原委, 前几个月大家都忙,开两会、人代调研,还有其他的会见都要他们出外勤,赵江川觉得一晃神,怎么就分手了?
蒋恪宁在国安彻底入了职,拖了一个月, 身边一群人要给他办什么接风宴,回来都一两个月了,接个什么风。蒋恪宁懒得搭理, 被赵江川拦了下来, 回了京有些关系就是得好好经营, 现在跟在延边不一样了。
蒋恪宁看上去敷衍,事儿还是办的漂亮,该请的都请了。一群人吃完了饭现在正在外面玩的不亦乐乎。
中式的私厨,建筑装修都差不多。
蒋恪宁懒倦地窝在藤椅里,右手夹着一根还没点的烟, 藤椅后面就这么大喇喇地挂着他的西装,枪蓝色的衬衫在藤椅里都揉皱了:“没见过了。”
“周绪宁就没跟你说什么?”赵江川双手一叉腰,看了一眼帘子外面几张牌桌, 转头盯着蒋恪宁。
蒋恪宁嗤笑一声, 反问道:“能说什么?”
蒋恪宁从延边回来之后就找了邓安绍, 两人好好谈了谈, 总算是从前往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这事儿就是林舒昂心里的一个结, 蒋恪宁还有别的办法吗?至于周绪宁,他又有什么错?那天的事情, 也只是一个导火索。
“李越东你也请了?”赵江川吃饭的时候就看见了,他撑着手往窗台边沿一坐。
蒋恪宁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藤椅一晃一晃的:“请了。”
赵江川气笑了,“就是他刚刚在问你和林舒昂的事儿呢!”他瞪蒋恪宁一眼,但是没用,蒋恪宁眼睛闭着呢,什么都看不见。
“问呗,问多少句都是我没分手。”蒋恪宁老神在在,那副做派让赵江川都觉得看不过眼,“你现在倒是像纨绔子弟了。”他上下打量着他,现在的蒋恪宁已经完全融入了北京的现代化生活,活脱脱一个商政精英模样,头发长了一点,总体来说仍然很短,显得利落干练。
他坐不住,“啧”了一声,心里也是有点被蒋恪宁不要脸的说法震到了,“林舒昂都这么说了,还不是分手呢?我该说你是恋爱脑还是天真?”
蒋恪宁这会儿倒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不恼,淡淡道:“他说她还喜欢我。”
“哈!”赵江川忍不住想笑,点点头:“行,那你就这么想吧。”
说完,赵江川直接出了门,外面说话声吵闹声作一团,赵江川没一会就跟他们打成一团。至于蒋恪宁?赵江川一哂,“喝多了!”
蒋恪宁到现在都是这样,该办的事一个不落,至于态度?能出面就已经不错了,现在在北京也是身兼要职,没有人会想自讨没趣去触他的霉头。
赵江川一出去,房间里瞬间就清静了下来,他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留得他一个人躺着。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八月了。学生们都放了暑假,每天开车经过一些大学,都有些门前萧索的感觉。
蒋恪宁没醉,只是找了个由头避了起来。
他盯着角落里摆的一件青花瓷器看了好一会,拿起手机轻车熟路地点开了林舒昂的对话框,一直都是置顶,没落下来过。
“啪嗒——”打火机点燃了烟,白色的烟雾往上飘,慢慢地消散。蒋恪宁抬了一下手腕,手往上一滑,点开了人人网。尽管现在有各种各样的软件,林舒昂还是保持着在人人网上没事更新的习惯。
她的主页页面很简洁,里面也没有自己的照片,说实话全部看下来就会发现,林舒昂连文字记录都少,很多时候都只是简单的两张图。大学的时候是素描、速写还有油画,偶尔去做做雕塑脱模,工作之后更多的是花花草草,院子里的金钱橘还有那些花和工具。
最新的停留在一周前,蒋恪宁已经看了好几次了,陕博出了一期专门的画展,不同于往常展复制品,几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真迹可以参观。林舒昂看起来心情愉悦,那几天几乎每天都会更新照片,配上一个小小的颜文字。
他能看得出来,林舒昂心情挺不错的。蒋恪宁沉默,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见她又觉得不是机会,干脆松手,手机往胸前一滑,撞出一声闷哼。
赵江川说得对,他就是喜欢找虐。
一根烟抽到一半,外面撞进来一人,蒋恪宁定睛一看,李越东。
刚刚在饭桌上就有些咄咄逼人,现在进来蒋恪宁也不惊讶。
“舒昂去陕博了?”李越东开门见山。
嚯,消息还挺灵通。蒋恪宁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藤椅晃了晃,他掸了掸烟灰:“嗯。”让蒋恪宁对李越东有好感那是不可能的,一句“舒昂”更是让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李越东笑了笑,看向蒋恪宁,露出一口白牙,多多少少有点幸灾乐祸:“听说你们分手了?”
蒋恪宁一哂,装出一副很是惊讶的模样,明明是躺着,李越东都觉得他身形都正了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李越东笑着,心里却说让你丫装,林舒昂都不往你面前凑了还他丫的装,就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李越东问他。
蒋恪宁心说跟你有关系吗?他只当做没听见,闭上眼睛装睡。
李越东看蒋恪宁这幅模样也是气笑了,都说他多好多好,私下不也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丫的,赵江川他们那伙人里有几个脾气好的?
等到李越东刺蒋恪宁不着,准备出门的时候,蒋恪宁又睁开眼了。夹着烟轻吸了一口,那白雾缭绕的烟在他眉间打了个圈,渐散了,蒋恪宁淡淡道:“她,你不用再想。”
李越东一顿,转过身似笑非笑道:“凭什么?”
蒋恪宁将那半根烟随手一扔,落进了沾了水的烟灰缸里,发出一阵“滋滋”声,他眯起眼睛很轻地笑了笑:“因为是我在北京。”
李越东舔了舔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现在确实如日中天,李越东碰上去都有些越级碰瓷的嫌疑。
李越东目光微沉,心里自热是觉得讽刺的,但身边藤椅骤然一轻,蒋恪宁陡然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衬衫,将那西装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自己的肩上,李越东与他目光对视,蒋恪宁那一双眼分明清醒的要命,那目光缠在他身上,让李越东背后一凉。
蒋恪宁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站在他面前动作熟练地拨开烟盒,给李越东低了一根烟,微微一笑:“没事儿接着出去玩儿吧。”
说完,蒋恪宁低头叼了一根烟,晃晃悠悠地掀起了帘子,从后面的侧门出去了。
李越东手里拿着拿根烟,定睛看着,上面的字体倒是隽逸,是一根南京。他没抽,将它直接塞进了裤兜里,左右指尖一错,那烟就断成了两截,李越东笑了笑。
且等着吧。
这宴也快到了终点,蒋恪宁出了门,车就停在后面的巷子里,大悍马换成了一辆带着四个圈儿的小轿车,流线型的车,通体漆黑,刚买不到两个月,看上去崭新的很。
周绪宁不知道什么时候饶了个弯也出来了,蒋恪宁看见他倒是有些惊讶:“不玩了?”
“你连玩都不玩,有什么意思。”周绪宁低低地笑了笑,跟他一块靠在了车身边上。
周绪宁摸了一把车身,“还不错,但是舒昂更喜欢坦克那类的。”
蒋恪宁默了默,道:“我知道。”
周绪宁张了张口,有些愧疚:“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
蒋恪宁却没觉得,他手抄在裤袋里,摇摇头:“这跟你没关系,本质还是昂昂跟她妈妈的矛盾。”
周绪宁打心底佩服蒋恪宁,要是自己经了这么一遭,估摸着就是逮着谁就是一口,也难怪念书那会家长们都喜欢蒋恪宁,他在心里自嘲一笑,言归正传:“那你们?”
说到这里蒋恪宁眼神也暗了暗,叹了口气:“能怎么着,先这样吧,等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我再找她去。”
这么一说周绪宁心里也安定了不少,看来两个人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是邓沛颐却是棘手。
“她妈妈那边?”周绪宁有些犹豫,在他看来,邓沛颐很要强,不然也不会成为现在润泰的掌权人,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但蒋恪宁却没什么想法,态度甚至算不上尊重:“这是我跟舒昂的事。”
现在早就过了一手包办的年代。
周绪宁有些恍惚,没想到蒋恪宁态度这么决绝,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二代,大多数都是背靠家庭,没有家庭背景,很多事凭借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做起来的。因此很多人对家里的态度都很看重,联姻、门当户对?在他们这些人里面早就是稀松平常。
邓沛颐其实也是这种心态,但是她忘了林舒昂已经跟她分开了近二十年,也忘了蒋恪宁不像林父,他自己就有绝对的能力和权力。
“一定就是舒昂不可了吗?”周绪宁忍不住问道。
“嗯。”蒋恪宁语气稀松平常,态度看上去也只是平常,莫名,周绪宁感受到了坚定。
“好。”
第57章 明烛天南
商圈的大壁钟响过十二声, 林舒昂身上的毯子从她背后慢慢滑落,从最开始的小幅度, 到最后唰一下,全部掉到了地上。
小机械狗被惊动,在木质的地板上发怵机械地“汪汪”的声音,有些滑稽。
小机械狗有个设定的机械动作,抬起自己的小爪子去碰林舒昂,冰凉的触感让林舒昂一瞬间惊醒。
发丝在她脸上印出红痕, 她迭在一起的胳膊底下是一本打开的书。她揉了揉睛明穴,下意识地合上了书。
外面一片葱茏,绿植高大, 枝叶摇曳。林舒昂从延边回来之后直接收拾了东西, 第二天就上了去西安的飞机, 中间邓沛颐要见她,被她一口回绝。
无框的眼镜挂在鼻梁上,给她略带攻击性的五官带来了几分温和,林舒昂俯下身给机械小狗上了发条,不一会儿它就“咔哒咔哒”在地上跑了起来。
她光着脚踩着木地板上, 掀开了窗帘的一角,外面日光正盛,亮的她往旁边微微侧了侧头。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 摸出手机拍了一张窗外那棵白玉兰的照片, 传到了人人网。
上面有浏览记录, 也有访客记录, 手指指腹轻轻地在手机屏幕上摩挲, 她又一次看见了上面的访客。
“林工,周一有座谈会, 可能需要您在十点前到陕博外楼第三会议室参会。”
手机蹦出一条信息,林舒昂点了快捷回复:“好的,收到。”
林主任说的没错,换个地方学习确实能学到不少东西。在一个地方一直呆着,确实熟悉,但是每天接触的还是有点限制,陕博让她又接触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秦俑二号坑的工作有不少是陕博的专家负责的,有时候会去秦俑坑那边去出差,说来那还是林舒昂头一次见到真秦俑。
之前央视有个新闻,就是摄影师发现了秦俑上千年前制作工匠的指纹,忍不住热泪盈眶,林舒昂真的置身在那个巨大的坑中,立在秦俑面前的时候,心中冲击不小。
陕博的福利待遇也很好,论资排辈,林舒昂还算比较新的人,但是去秦岭的时候还是将他们那一批过来学习的带上了。
“既然学习,那我们就贯彻到底!”这是总负责人的原话,之后第二天,两辆大巴车拉了二三十号人。在工作的时候会关闭参观,有的时候也会开放,林舒昂他们那一次就是关闭参观。
偌大的秦俑二号坑从头走到尾都要十来分钟,在高大勇猛的秦俑下,连人都显得有些渺小。更别提林舒昂见到战马昂扬掀蹄时的震撼,那天累是累,但是也是真的享受,回来之后就躺了整整一天,直到现在。
座谈会应该是临时加的日程,之前自己的日历上应该有标当天自己的安排?林舒昂思索片刻,盘着腿就这么在落地窗前坐了下来,正面对着窗帘,阳光只投进来两三束,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立式的一盏老台灯亮着。
她打开手机,上面赫然写着“唐代墓葬壁画展”。陕博在博物馆馆藏届一直深负盛名,尤其是唐代的地上地下文物都非常丰富,其中“画”这一类又是林舒昂的必修课题。文物修复不仅仅是只修,而且需要修复者拥有大量的属于那个朝代的知识储备,术业有专攻,她也需要专精。
周一展出三十副,参观范围是主馆内四个展厅,分别在一楼、二楼。展出的画面内容有四神、仪卫、建筑、狩猎、生活四种,林舒昂比较感兴趣的点在于这些她还没有参观过,不过下午时间应该也够用了?
林舒昂起了身,那机械小狗一不留神撞到了林舒昂的小腿上。她俯下身给它又上了一次发条,小狗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几个月不见胡萝卜那只有点嚣张的大狗还真有点想念。
邓安绍说林舒昂走之后没多久蒋恪宁就回来了,抢走了胡萝卜的抚养权,邓安绍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愤愤不平,林舒昂听得一通乐。
乐到最后邓安绍低着声问道:“能听他名字了?”
其实不能。
还没挂电话的时候林舒昂就已经挨着床沿坐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本相册,里面是蒋恪宁从小到大的照片,到了后面是他们的合照。这是林舒昂在去延边之前就做好的,但是一直没给蒋恪宁,再后来,留在她手中也只是偶尔自己翻一翻了。
戒断很难,分手更难,林舒昂自从来了西安,几乎很少有不想蒋恪宁的时候。
但是也忙,忙起来有点六亲不认的意思,林宪华这样的大忙人,给她打十个视频起码有八个接不到,邓安绍更是觉得联系一次林舒昂都不简单。
她只是暂时封闭了自己和北京的联系。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感觉来了陕西连人都沉静了不少,但是抬头一看毒辣的太阳,又觉得是晒的。林舒昂有些郁闷,但是她的医生已经在来电三次,她不得不出门,临走之前拿了一顶草编的遮阳帽和一副黑超。
一班地铁直接坐到了抱犊寨,她心理医生的诊室就在那边。房间很宽敞,有沙堆还有不少作画工具,林舒昂不需要用这些。
例行的问候之后就是直奔主题,来这里几个月时间林舒昂找不少医生看过,甚至还有一些偏门的方法,催眠也试过。
“或许你应该试着忘记这段记忆,重新开始。”这是心理医生给她的忠告,这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不太显老,有这一张娃娃脸,很亲人,林舒昂见她的第一面就觉得舒服。
她的建议并非空穴来风,之前找人催眠时,林舒昂在深度催眠里将年幼时候那场分别又一次经历了一遍,醒来时满脸泪水,但是跟蒋恪宁有关的记忆却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林舒昂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但是没有办法。
她的执着让医生都觉得有些过于偏执,在这段时间一直采用温和的态度规劝她。
次次败北,次次重来。
“或许他更希望你把握当下。”医生端给她一杯温水,林舒昂怔怔地看着水面,医生没有催促她也没有逼她做决定,只是递给她一个小小的沙包:“要是觉得心思不能聚焦,就先拿在手里。”
“好。”林舒昂颔首,接了过来。
“我知道。”林舒昂抿了一口温水:“但是——”
医生静静地听着她说,林舒昂觉得比起“医生”这个角色,她更像是一个“倾听者”。
“但是我始终觉得这份感情太——”;林舒昂皱了皱眉,有些不太能够形容心中的感受。
“是觉得太沉重?”医生轻声问道,林舒昂怔忡片刻,点了点头。
医生微微一笑,看着林舒昂将手中的沙包左拧右拧,坐在了她面前:“为什么不听他说呢?你一方面抵触你的母亲,但是另一方面又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你有发现这个问题嘛?”
林舒昂点头,其实她都知道。
“你的心现在怎么样?”医生把她面前的喝了一半的水杯拿了过来,在饮水机那边给她又倒了一杯,轻轻地放到了她面前。
林舒昂好了很多,“我现在心里有了一些头绪,总觉得快要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又有些模糊。”
“这是好事,我们慢慢来。”医生点了点头。
——
周一如期而至,那天游客几乎与预想没有不同,几乎多出了一倍。很多附近大学城的研究生蜂拥而至,尤其是外国语和师范几座大学连挨着,不少历史系的学生会组团过来参观。
开放的时间是上午八点半,林舒昂九点到陕博门口的时候,前面已经排出了一条长龙,好在左侧有高大的绿植大树能够遮荫,林舒昂有工作证,另一侧也有专门的员工通道,进去的还算方便。
外面有不少导游带着扩音器,有的导游声音雄浑,有的尖细,但无一例外快要声嘶力竭。林舒昂加快了步伐,现在展厅前的游客已经不少了,在长亭走廊休息的游客也不在少数,手机闹钟嗡鸣一阵后,林舒昂顺利到达了会议室。
林舒昂坐在第一排第一个,连摸鱼的机会都没有,中间休息时间还有茶会,提供文创糕点还有一些茶点,她听的很认真,笔记记了两页。一回过头,人少了一半,林舒昂把眼镜一摘干脆出去见见阳光。
暑假人多,她溜达着进了展厅大楼,带着扩音器讲解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服务台时不时叫着走丢的人名。一出大厅就热,额头上冒起一层薄薄的汗,林舒昂今天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长裙,外面是一件薄薄的纱制开衫,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实在热的不行,又迈着步子蹬蹬蹬进了展厅。
现在到了午饭的点,里面人还是没见少,跟蜂拥而至基本没有什么区别,林舒昂干脆等到快要闭关的点了才去壁画馆。没想到刚走进去,就被一个男孩儿撞的一个趔趄,一个带着惊慌的女声连连道歉,林舒昂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奶茶印渍已经被擦干净了。
她正抬头道谢,面前却闯进一双熟悉的脸:“小杨?”林舒昂实在是惊讶,那女人更是惊诧,一抬头,眼睛里满是惊喜。那男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对着林舒昂就是一个鞠躬,连声道歉,弄得她哭笑不得。
“舒昂!你怎么在这!?”那女人睁大了眼睛,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性格还是这么的活泼开朗。
“我是学美术的,你忘啦?现在在博物馆工作,现在过来调研。”林舒昂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坐到了展厅里设的休息室里。
“老师,这是?”那男孩目光在林舒昂和女人之间巡视,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刚刚也是无意间被人撞了一下,林舒昂是被他累及的池鱼。
“这是我之前的一个朋友,那会分开的时候没留联系方式,没想到今天在这遇见了。”杨承瑶只觉得缘分实在妙不可言,面前的林舒昂和六七年前区别不算太大,只是看上去更成熟了,她也很震惊,多年不见居然还能够认出来。
“你现在当老师啦?”林舒昂注意到了那个男孩儿的称呼。
杨承瑶点头,握住林舒昂的手毫不避讳:“我现在在高新一中当历史老师,原本考完研之后去当了一年辅导员,感觉还是教书更适合我,就去了高中。”
杨承瑶看林舒昂目光落在男孩身上,杨承瑶笑了笑:“这是我带的学生,还有好几个对历史感兴趣的,一起约了时间,我带着他们一起逛。”
“真是······太巧了!”林舒昂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真的内心只有深深的震惊,当年走的时候着急,连电话都没有留,现在又遇见,真的只能说一切都由命运安排。
两人正要继续寒暄,林舒昂手机又是一响,跳出一条催她回去开会的信息,林舒昂有些无奈,杨承瑶也很善解人意:“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到时候我约你出来玩,今天你先忙,我还要带着群学生呢!”杨承瑶对林舒昂眨了眨眼睛,让林舒昂感觉一瞬间又回到了长白山那几天。
“行!到时候来我家玩!”林舒昂一槌定音,迅速交换完联系方式匆匆赶回了会议室。
开完会之后还想碰碰运气去找杨承瑶,实在可惜,杨承瑶她们已经走了。
——
因为林舒昂是工作需要去西安,林宪华暂时就没管这个事,后来许友昀遇见他时唉声叹气了好一会,他才明白怎么回事。
许友昀也是个人精,看见胡萝卜又被领回来之后直觉出了什么事,看见儿子回来之后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于找人打听明白了这件事,登时,心里一包怒火就起来了。
怎么,我们家蒋恪宁是那一点儿配不上你们家林舒昂?再说,林宪华都没说什么,你虽说是人家妈妈,但是这么多年没见怎么就好意思置喙的?
许友昀气,半夜都能起来念叨几句的程度,蒋父被她折腾的不轻,说这是孩子们的事,让她别插手,许友昀那几天广场舞都跳出一股气势汹汹。
后来遇见林宪华实在忍不住刺了两句,林宪华才后知后觉。林宪华也怒了,约了邓沛颐出来发了好大一通火,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软脾气,差点在茶馆打起来。这事儿让邓安绍都觉得害臊,林舒昂不在家,邓安绍两边救火,一边哄一边讲道理,好说歹说才是把两边都安抚住了。
“你都不知道那天有多精彩,要我说邓安绍也真是个人才,这么多年两头跑,累的够呛。”这事儿一般人不知道,但挡不住漏风的墙。
源泰有些事情需要在警方调档,赵江川帮了一次忙,之后两个人也走的有点近,出去玩的时候听见邓安绍边喝边摔杯子,那场面不知道多让人开眼。
邓少还是有钱,砸了一套上好的瓷器,临走之前之前签了几十万的支票开出去了。
赵江川幸灾乐祸,蒋恪宁没笑,听着心里有点堵,手指搓了搓路边花坛里长得不错的杂草的叶子边,指腹一片青绿。
“他确实累。”蒋恪宁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但是林舒昂也累。
蒋恪宁抬头望天,眼见这天气越来越热,他们分开也已经好几个月了,马上就是九月了。正想着,胡萝卜往上一跳,舔了舔蒋恪宁的手指。
“得,又饿了。”蒋恪宁从口袋了掏出一根火腿肠,轻车熟路地剥了肠衣往它嘴边一喂,一口就咬掉一大半。
“嚯,你这养了个饕餮。”赵江川蹲下身,摸了摸胡萝卜的头:“我看着狗从邓安绍那儿接回来都瘦了一圈,以前油光满面。”
蒋恪宁嗤笑一声,半蹲着把肠衣往下剥了剥,“太胖了一身病,就该让它减减,我现在天天拉着他跑圈。”
赵江川一挑眉,奇了:“你在哪儿跑?我去盯你。”
蒋恪宁嘴一努,赵江川顺着他那方向一看,不是他妈天天跳广场舞那广场嘛?
“那能跑得起来?”赵江川不信。
蒋恪宁笑了笑,“我蹬自行车,遛狗牵绳。”
“你真是个畜生。”赵江川骂他,蒋恪宁压根不搭理。
“别说这些了,我告诉你,李越东杀到西安了已经,第一手消息,穆泽泽说的。”赵江川还为蒋恪宁操着心,穆泽泽还在上学,天天除了玩就是玩,跟李越东他们关系本来就不错。
“我知道。”蒋恪宁喂完了狗,抖着胡萝卜让它去捡扔出去的肠衣,一会会儿就给叼回来,极通人性。
“你没什么想法吗?”赵江川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生怕林舒昂被李越东的花言巧语给拐走了,到时候蒋恪宁就等着哭吧。
谁知道他没什么反应,站起身来把狗绳一牵,在手掌心里挽了两道,说道:“川子,我最近看见我们院子里经常有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在哪儿转悠,但是身上很脏,我看见好几回了。”
赵江川没摸清他什么意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怎么的,你想养?”
蒋恪宁低头看了看胡萝卜,它正乖巧地跟在他们身边,慢悠悠地晃着。赵江川看一眼狗又看一眼蒋恪宁,明白了,这是想林舒昂了。
赵江川拍了拍蒋恪宁的肩,蒋恪宁沉默了。
——
林舒昂最近在陕博看见了一个人,总觉得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后来渐渐就忘了这个事,她也不太相信,还能在陕博接二连三地遇见过去认识的人?
进入了九月,天也没见凉快起来,林舒昂穿着一身棉麻的睡衣,趿着拖鞋下楼打水的时候遇见了两个男人,等她定睛看清面前的人的时候,她就明白在陕博那种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其中一个人正是李越东,还要一个人林舒昂也眼熟,之前跟在许新远旁边的那位“同事”。
林舒昂看见他们之后就没动了,果不其然,两个男人自觉地走了过来。
“舒昂——”
“林舒昂,又再见喽。”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跟在许新远面前可是大相径庭,两个人并肩而站,他双手抄袋,林舒昂不用想就知道,许新远多半又是被摆了一道,身边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人呢?”林舒昂开门见山,直接问了。
“你问谁?蒋恪宁还是许新远?”男人摊了摊手,他的话让李越东皱了皱眉:“好好说话。”
“许新远。”林舒昂盯着他,一字一顿。
“流放,跟着去做实践了。”那男人摊了摊手,话是更加直白,然后露齿一笑:“然后我就接了他的位置,不过很可惜研究所没有名额过来,不然早就跟你见面了。”
林舒昂不准备再搭理他,心里也没有什么别的感受,许新远纯属活该,只能说让出了他不配的位置。
“你来又是干什么。”林舒昂转过头,直直看向李越东。
李越东属于是人前嚣张,真面对林舒昂就有些哑了火,他喉间一声闷响,然后闷闷道:“我听说你跟蒋恪宁分手了,我想过来追你。”
林舒昂惊讶于他的直白,好歹认识一场,也知道这是他服软的表现,但林舒昂却觉得有些好笑,碍于他的态度,林舒昂语气也软了不少:“谁告诉你我跟蒋恪宁分手了?”
李越东抬头望他,眉头一皱,语气中带了些愠怒:“没分?”
他的表现简直逗得林舒昂“噗嗤”笑出了声,她知道蒋恪宁绝对不会这样说,这么一看多半就是揣测了。
林舒昂摇了摇头,“我喜欢他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真的?”李越东不信,反问她,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林舒昂没怎办么生气:“李越东,咱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你对我最多不过就是执念,为什么不好好去谈一段健康的恋爱?难道你跟我分开之后就没有再玩了?”
林舒昂语气轻松地道破事实,两人正站在林舒昂楼下的玉兰树下的一片阴影里,那男人自觉地让出了位置,在旁边顶着太阳,一脸不耐烦地等待着两人交涉。
林舒昂觉得李越东身上一股子倔劲,以前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也不这样啊,人性真是复杂。
“你要是过来找我就不必了,我过段时间就准备回北京了。”林舒昂把话说的很明白。
李越东头一次感受到了挫败,过来也不全为了林舒昂,知识正好试探一下态度,最主要的是他丫的就是看不惯蒋恪宁那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的样儿,什么天之骄子,李越东才不认。
但人家实打实的,有自信的资本。
李越东实在不明白的就是,林舒昂这样随性的人,到底怎么会跟蒋恪宁这样的人在一起,他看上去跟林舒昂就不是一个世界的,明明是自己先出现在林舒昂世界里的。
林舒昂以前要是听见这话,恐怕也觉得是这样,但是以现在她认真地摇了摇头,看着李越东的目光带着笑意:“我八岁就认识他了,知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见面。”
李越东的挫败更上一层楼,他摊了摊手,无奈道:“那我应该说什么?”
林舒昂简直笑开了花,一瞬间心情也舒畅,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可以去找自己的心理医生了,李越东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舒昂突然间笑弯了腰,他有些郁闷,自己的话就那么有意思嘛?
他闷闷地踢了提哪棵玉兰树。
林舒昂双手抱臂,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你应该说‘百年好合。’”
九月中旬,天气稍微凉快了一点,林舒昂穿着短裤短上衣正在家里做拉伸,两边鬓角各别了一个卡子,跟着手机里带练的声音一步接着一步,不一会儿额头就出了一层薄汗。
等到日头越来越高,林舒昂随手拿起椅背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拉伸一会儿之后盘腿在地板上大喇喇地直接坐了下来。
“今天晚上八点,斜街那家墨西哥餐厅见,名字我忘了—.—”杨承瑶的短讯已经躺了好一会儿了,自从上次重新见面之后两个人还是第一次约着出去吃饭,不过两个人现在每天都在软件上聊天,聊得不亦乐乎。
杨承瑶听林舒昂说最近准备回一趟北京,生怕她一走回来的时间成谜,赶紧找了一个时间把她约出来叙叙旧。
“是casa cocina。”林舒昂知道这家餐厅,味道还不错,之前和朋友去过一次。
林舒昂到的时候杨承瑶已经到了,她提前了20分钟,桌上已经点了满满一桌。现在正是晚高峰,用餐人数陡增,身边都是刀叉碰撞的声音,林舒昂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杨承瑶。
她眉飞色舞地对林舒昂挥着手,不好高声喧哗,只好用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用唇语道:“快过来,要没位置啦!”这家墨西哥餐厅没有预定制,都是先到先得,接着轮下一桌,旁边有几个外国人正在等位,看上去对她们的位置虎视眈眈。
杨承瑶对他们瞪了好几眼,以宣示主权。
林舒昂快速落座,侍应生手疾眼快地斟满了柠檬温水,她抿了一口,看着桌上各式各样的菜,扶了扶额:这能吃得完嘛?”
“别管了,边吃边说!”杨承瑶异常热情,林舒昂坐在她对面被她塞了一口沾了牛油果酱的玉米片:“味道还行?”
林舒昂被塞了满嘴,连连点头:“很不错。”
“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样了?”果然八卦是人的天性,刚见面不到十分钟,杨承瑶就有些迫不及待,双手拿着刀叉大有一副刑讯逼供的架势,林舒昂一愣,这才想起来多年前那桩旧案。
“你是问之前在长白山那个军官?”林舒昂塞一口金枪鱼塔塔,在记忆里找出了这么个人。林舒昂有些颓丧地垂了垂眼,“之后我去给那边的朋友打过电话问过,那会我雪盲症,他们又忙,所以是谁有时间谁就过来照顾我。”
杨承瑶听愣了,有些疑惑:“但是你不是说照顾你的一直都是一个人嘛?”她的刀叉将肉糜塔克快要剁碎,林舒昂隔着一张桌子都能感受到她的幽怨,努着嘴皱着眉,看上去有些失望。
她咬了咬叉子,思索一会儿后眼前又是一亮,这一会会儿功夫杨承瑶算是把当年的记忆全部搜罗了一遍,好不容易才窥见一点儿头绪,她咬着叉子,因为记忆不太明确,因此说话是也有些停顿和犹豫:“谁照顾你我不不清楚,但是当时是一个男人把你救走的,这个我是看的真真切切,而且他的衣服不像是一般的士兵,是一套很漂亮的军官制服,我现在还记得,长白那天的雪,漫到他小腿,将他的军靴都盖了一半,他就是这么把你抱着回去的。”
林舒昂一怔,她只记得后面,前面的事完全也记不得了,当时谌哥给的话就是没有别人,轮流照顾,林舒昂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见过这个人还要这么执着地去找他,但是已经过去了。
林舒昂摇了摇头,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去找更是没可能,既然之前没找到那就是没缘分。”她对杨承瑶眨了眨眼:“我有喜欢的人了。”
杨承瑶惊呼一声,觉得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怎么不早告诉我!”她怒目圆睁,有些嗔怪的意味,不过片刻她又塌了肩膀:“老实告诉我,你这么着急回北京是不是因为他?”
林舒昂面对她的质问也是如芒在背,摆了摆手:“是我哥哥生日,我回去看看他。”
“真的?”杨承瑶狐疑地盯着林舒昂,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奈何,林舒昂演技精湛。
“那好吧,记得有机会介绍给我看看!”杨承瑶抖擞了精神,十分快活。
“好。”林舒昂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顿饭从八点吃到九点半,中间基本上都在聊天,无疑就是这些年发生的一些事。两个人自从当年一别之后,一个扎根北京,一个窝在西安,时间的滚滚洪流推搡着她们前进,在进入正轨之后又让这两条线重新交会,连林舒昂都不得不感叹命运。
时间有点晚,林舒昂和杨承瑶交谈甚欢,干脆约了去林舒昂家里住一晚上。那边的房子是林舒昂过去之后临时租的,租的一套loft公寓,跟北京白沙胡同的那套有点相似,就是东西没有那边那样多。
林舒昂给杨承瑶找了一套新睡衣,看着她带着干发帽急吼吼地从浴室出来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长白山促膝长谈的那一晚,“吹风机在哪儿呢,我吹吹,一不小心睡衣湿了一半。”她扁了扁嘴,林舒昂坐在地上拍着地板捂着肚子被逗得哈哈大笑,然后目光一转,往身后一探,在衣篓里帮她找出了电吹风:“还有一套我的,在柜子里第二层,迭着的,你先穿。”
杨承瑶点了点头,学着林舒昂的模样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林舒昂进了浴室,杨承瑶吹完了头发,原本想着用吹风机把衣服吹一下,但是湿的都是后面,要是脱了衣服吹那还不如换一套,她按图索骥,找到了林舒昂柜子里那套她的睡衣。
只是抽出来的时候,一本相册就这么直挺挺地落到了地上。
杨承瑶有些惊讶,没想到里面还有一本相册。她将拿出来的那套睡衣搭在手上,俯下身将那本相册捡了起来,封面就是一个小宝宝,小宝宝看不出来男女。
杨承瑶下意识地以为是林舒昂,在好奇心驱使之下翻了几页,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林舒昂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杨承瑶惊呼一声,林舒昂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揉着头发匆匆进了房间,只见杨承瑶立在柜子前面拿着一本相册,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出。
看见没有真出什么事,林舒昂心下稍安,她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看见了她手上的相册,以为她是看见了陌生男人有点震惊,她开口解释道:“这就是我的男朋友。”
憋了半分钟,杨承瑶涨红了脸,憋出一句震天响的:“你丫骗我!”好端端一个陕西人,被硬生生逼出了京腔,林舒昂哭笑不得,将相册拿到手里翻了几页,好笑道:“我骗你什么了?”
杨承瑶指着相册那男人,声音有些委屈:“这个穿军装的男的,就是长白山救你的军官!”
林舒昂揉头发的手悬空一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反问她道:“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男人就是救你那个军官!”杨承瑶气得跺了跺脚。
林舒昂脑中思绪轰然炸裂。
——
“蒋恪宁!你丫的就等着吧!你没媳妇儿了!”清早八点,院子里大爷们养的尖嘴红鸡都还没醒,赵江川已经打电话给蒋恪宁开始了新一波的轰炸。
蒋恪宁躺在床上正看着手机,对于赵江川的咆哮他权当没听到。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周了,事情还要从李越东去西安说起。
蒋恪宁新官上任,像陀螺一样每天各个局的跑,在赵江川眼里就成了为了林舒昂的事心烦意乱找点事儿转移注意力,结果没过几天蒋恪宁就收到一沓照片,画面上林舒昂跟李越东笑得挺开心的。
好死不死,蒋恪宁抽着烟遛着狗看照片的时候,赵江川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看照片登时就炸开了:“我说李越东那个王八羔子不怀好意吧!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林舒昂都给他好脸色了!这俩人在一块我跟你说就差临门一脚了!你等着吧,我告你蒋恪宁,不出一个月你就看!等着哭吧!”
对于林舒昂,赵江川是真心觉得是个好姑娘,就是怕被李越东遮蔽了双眼。蒋恪宁他们之间的事他知道,又知道的不算完全,蒋恪宁蔫儿坏,根本不告诉他所有的事情,说到底他也不想让舒昂被别人诟病。
照片看了,蒋恪宁抽了两包烟,头一次抽到把自己都给呛得咳嗽,但是蒋恪宁还是没动静。所以赵江川就着急,想着让蒋恪宁去西安找林舒昂去,蒋恪宁的态度就是不去,在家呆着。
每天给赵江川急得团团转。
蒋恪宁看着通话时间已经到了五分钟,在床上坐起了身,一身休闲服穿的好好的,一只手里还牵着遛狗绳呢,蒋恪宁面无表情,每天出门前收到赵江川的电话轰炸已经是必修课了,一接他就往床上一躺,旁边躺着胡萝卜,一人一狗接受完洗礼就直接把电话一掐。
出门之前蒋恪宁开了窗,前几天他每天一推开窗就会看见一只有点儿脏的萨摩耶,那狗的一双眼澄澈,带着点儿悲天悯人,说来也扯,他也不知道从狗的眼里怎么能看出这么多情绪的。
出门上班的时候也遇见过几次,有的时候有小孩儿给火腿肠吃,也有人喂剩菜剩饭,蒋恪宁见过几次之后就动了收养的心思,但是一直没下定决心。不知道为什么没下定决心,总觉得差点儿什么。
这事儿就一直萦绕在他心里,跟另一件事就纠缠在了一块,推开窗看见那条狗都成习惯了。
今天照常推开窗,蒋恪宁脑袋往下一探,嚯,没看见。
让人领养了?
蒋恪宁在窗口趴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旁边胡萝卜可能是想出去放风上厕所了,扒着蒋恪宁的裤脚叫了好几声,蒋恪宁看了它一眼,服软了。
蒋恪宁刚准备出门,许友昀就推开门进来了,之前看见儿子整天带着狗心里也直犯嘀咕,其实也知道这狗的来历,但一想到邓沛颐她就很有点意见,但是又不好说别人女孩儿家坏话,于是就把气撒了一点儿在自己儿子身上。
“又遛狗去呢?”许友昀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蒋恪宁一眼,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狗,用手逗了逗胡萝卜。
蒋恪宁脚步一顿,抄在口袋里的手往外一掏,掏出一根棒棒糖,往许友昀面前一递,“妈,楼下那大白狗您今儿下去看见没?”
许友昀轻哼一声,“人家那是萨摩耶。”语气中稍微带了点儿嫌弃。
蒋恪莫名被呛,低头摸了摸鼻子,“您看见内萨摩耶了没?”他改了口。
“不就在楼下吗?一堆小孩儿逗,你想养啊?”许友昀看穿了儿子的心思,视线一转,望向了胡萝卜:“没抚养权了?”
蒋恪宁难得一噎,有些无奈:“妈,您说什么呢!”
胡萝卜在旁边委地哼了两声,许友昀也跟着哼了两声,听了他妈的话,蒋恪宁心里也安心不少,牵着狗就这么下了楼。
往楼下一站,左右一看,那群小孩早就在小花园里撒开脚丫子跑开了,蒋恪宁看了半天都没看见那只萨摩耶。胡萝卜似乎知道蒋恪宁在找那只狗,鼻子在地上嗅了嗅,想走,被蒋恪宁一把拉了过来。
“你们喂的那只大白狗去哪儿了?”蒋恪宁看了一圈,还是踱着步子去问了一正在荡秋千的小孩儿,小孩儿随手一指,还带着点奶音:“就在那边呀!”
蒋恪宁顺着他手指的地方一看,什么都没有,后面倒是有几栋居民楼。蒋恪宁觉得狗可能去别的地方觅食去了,心里有点惋惜,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在指尖转了几圈,准备开车带胡萝卜去趟宠物医院。
原本想着要是收了大白狗正好这一趟直接带过去,两条狗一块洗了。
蒋恪宁像是这么想的,但是得尊重现实不是?他带着胡萝卜在院子晃悠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心里想着算了,但是启动了引擎,把胡萝卜抱上了车,心里又觉得有点儿不得劲,总觉得应该再找找。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他拧开车钥匙,准备出发。
拧到一半,车熄了火,胡萝卜在车里叫了两声,蒋恪宁回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它,自言自语道:“你也觉得我应该去那栋楼后面找找?”
胡萝卜就这么睁着一双黑眼咕噜咕噜转悠着看着它。
蒋恪宁盯了一会,倏地就笑了,他拍了拍椅背,言简意赅:“下车!”
胡萝卜没等蒋恪宁开窗,从那窗口直接就蹦了出去,一溜烟儿功夫,蒋恪宁看它那乐的模样,用脚轻轻踢了踢它屁股:“你是不是不想去医院啊?”
胡萝卜瞪了他一眼,蒋恪宁挑了挑眉。
一人一狗慢悠悠地往居民楼那边晃了过去,其实心里是没觉得那大白狗会在那边的,毕竟它一直都在人多的地方,蒋恪宁就觉得这狗怪精的,人多的地方食儿也多,蒋恪宁喂过几次之后它还挺亲近他。
蒋恪宁溜达着晃到了最后面,那边已经荒废了挺久,现在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的根据地,老太太也不穷,打发时间捡垃圾,也算是一项运动了,那边虽然没什么人住,但是老太太收拾的挺干净的。
蒋恪宁带着胡萝卜都已经走到了门前,一排纸箱子压扁了堆着,还有不少旧电器。蒋恪宁看了一会,没瞅见,原本觉得没希望了,两栋居民楼之间突然穿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蒋恪宁一顿,往旁边走了两步,胡萝卜也跟着走了两步。
这种时候说什么也不能让胡萝卜冲锋陷阵吧?那样也忒不道德,蒋恪宁往前迈了一步,往里面探头看了看,满墙的的爬山虎葱绿,墙那边正好在阳光底下晒着。
蒋恪宁心中微动,往前面走了几步,面前陡然宽敞了起来,原来这两栋楼之间还隔了一米多的距离,蒋恪宁带着胡萝卜从中间穿行了过去,一路上胡萝卜对着爬山虎嗅来嗅去,直到走到居民楼尽头,阳光陡然射在人身上,照得蒋恪宁暖洋洋的。
他一错开步子,面前的一人一狗就这么撞进了他眼里。
那脏狗现在已经洗的干干净净,抖了抖浑身白毛威风凛凛地吃着地上的狗粮,蒋恪宁没动作,就这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勾勾地看着那大白狗和那穿着简单白T恤牛仔短裤的姑娘,那姑娘似乎也感受到了后面有人过来了,白皙的手往大白狗蓬松的脑袋上揉了揉,回过头,一转身,眼睛里也满是惊讶。
但在蒋恪宁眼里,那诧异在一瞬间就变成了明媚的笑。
林舒昂弯了弯眼睛,冲他笑了笑:“你好啊,蒋恪宁。”
(全文完)
第58章 明烛天南
“不行, 我有点紧张。”林舒昂深吸一口气,为难地望向蒋恪宁, 后者坐在驾驶座上没吭声,但是嘴角往下使劲压了好几下,都没压住。
“蒋恪宁!”林舒昂一巴掌轻轻拍在蒋恪宁的肩上,她咬了咬唇,一双风眼里装了大半的羞赧和局促。
蒋恪宁侧过身,微躬了躬身, 握住林舒昂的手,仰起脸望向她,眼里带着揶揄:“你紧张什么?”从这个角度正好看见林舒昂精致的下颌线。她今天化了淡妆, 也换了一身舒适得体的长裙, 蒋恪宁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但林舒昂从家过来,这一路上一直都有点心神不宁。
因为今天她要正式拜访蒋父蒋母。
“别紧张,你哪天不好看?再说,我妈一直想见你,她一直怪我带你回家太迟呢。”蒋恪宁手指绕着她的手打转, 时不时在她手心划两下,弄得林舒昂有些痒痒,手往回收, 又被他捉住拿不开。
林舒昂瞪他, 蒋恪宁就闷笑:“我跟你说, 我爸就更别说了, 一直想要个女儿, 觉得小棉袄贴心。”
“真的假的?”林舒昂不信,狐疑地看着他, 蒋恪宁一双眼里盛满笑意,都快溢出来了,“真的,我保证,不信你回去问你爸,肯定拐弯抹角找你爸问过好几次了。”他一提这事就乐,一乐身子就往林舒昂身上倒,林舒昂又嫌弃地推开他:“我这新衣服呢!”
得寸进尺还是要掌握分寸的,蒋恪宁占完便宜就坐正了身子,手仍然握着,放轻了语气:“走嘛?”
林舒昂呼了好几口气,闷头喝了两口矿泉水,终于下定决心,下巴一仰,门把手一握:“走!”
蒋恪宁和林舒昂一前一后下了车,他就跟在林舒昂身后,今天穿的衬衫跟林舒昂身上的衣服是一个色,明眼人一看就是一对儿。蒋恪宁的家,林舒昂每次都是路过,要说真上去还真没有过,到了门口了,林舒昂往那儿一站,杵着不动了。
“钥匙在你手上呢。”蒋恪宁努了努嘴,林舒昂的小拇指勾着呢。
林舒昂两道眉一蹙,撒开蒋恪宁的手,站在门前就跟小孩儿面壁一样,她压低了声音:“我做心理建设呢!一边儿玩去,别打扰我。”
得,蒋恪宁还能说什么,摸了摸鼻子默默到一边儿站着去了。
屋里面一对夫妻忙里忙外,许友昀亲自下厨,一边温着粥,一边焖了一锅大龙虾,再一边,锅铲子都要挥出火星子来:“你去,去把那个饮料从冰箱里拿出来,怕太凉了舒昂喝不了!”许友昀围着围裙,风风火火地跑到厨房门口,指挥着蒋父。
“在拿了!”蒋父一向沉稳,被许友昀带动的也开始团团转了起来,一会儿浇花一会儿浇草,拿着一块抹布,看哪儿不亮堂就擦一把,随时候命瞪着许友昀一声令下,他就去端菜上桌。
还有一个事,那就是胡萝卜,它看着家里两人匆匆忙忙,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下地溜达,到现在还坐在沙发上,拘谨地坐着,电视里放着动画片,它眼睛不太聪明地转悠着,看着电视,至于看不看得懂,这就只有它自己知道了,总之一时半会是不敢把脚丫子放到蒋父拖得干干净净的地上。
等到一切快要就绪,蒋父在窗前望了望,看见蒋恪宁的车已经停在了楼下,负着手转过身,纳闷道:“这车都到了一会儿了,这人怎么还没上来呢?”
“嗨,还能不上来了?”许友昀丝毫不担心,将围裙一解,往蒋父身上一扔:“炒俩青菜去。”
蒋父看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好几个肉菜,把围裙熟悉的一系上,溜达进了厨房。他刚一进去,许友昀就开始琢磨了,她在沙发上坐下还没两分钟,觉得可能是舒昂有点不好意思,她想下楼去接一接。
许友昀也是个行动派,起了身就往门口走,门把手一拧,刚侧了个肩,发现出不去了。
一时间氛围有些尴尬,林舒昂跟面壁似的,站的笔直,正在想着等会的措辞呢,唰一下门就开了。大眼对小眼,林舒昂和许友昀面面相觑了好一会,从嗓子眼憋出来一句:“阿姨好!”声音洪亮,态度十分端正,蒋恪宁“噗——”笑出了声。
许友昀一记眼风过去让蒋恪宁老老实实闭上了嘴,林舒昂一张脸涨得通红,蒋父在厨房里听见了这一声洪亮的“阿姨好”,穿着围裙就出来了。
“舒昂来了啊,来来来,进屋坐,正好过来吃饭。”蒋父拉着许友昀一块把林舒昂往屋子里引,蒋恪宁则在一边端菜端碗,林舒昂刚进来就被拉上了饭桌,蒋父笑眯眯的,一脸的和蔼。
他只比蒋恪宁矮一点,人到中年身形如松挺拔,在家里完全没有首长架子,俨然一副慈父模样。许友昀就更别说了,不仅保养的好,性格也好,尤其是正式和林舒昂见面,脸上的笑意和开心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林舒昂就这样被一家人的热情笼罩。
蒋恪宁在她身后低头轻轻地笑了笑,然后拉开一把椅子,把林舒昂的手一牵:“坐吧。”面前就是一盘往上腾腾冒着热气的龙虾。蒋恪宁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旁边还放了专门剥虾用的手套,四个人都有,就林舒昂没有,意思昭然若揭了。
蒋恪宁就是这个苦力呗。
林舒昂恨不得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这种热情她实在招架不住,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刚煮沸的水壶,脑袋上全是热气。
她刚一坐下就起了身,叔叔阿姨都还站着呢,她哪儿好意思?结果刚一站起来,就被蒋恪宁温温和和地又压下了肩:“坐吧。”
她趁着叔叔阿姨没注意,偷偷嗔怪地飞了一记眼神,蒋恪宁舔舔唇不说话,许友昀压着嘴角手在身下偷偷拽了拽蒋父的衣服,一对夫妻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了。
林舒昂就这么拘谨地落了座,刚坐下来呢,手就被一个温温热热的东西碰了碰,林舒昂低头一看,毛茸茸的,正是胡萝卜。它见林舒昂终于注意到了它,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儿用头蹭了蹭林舒昂的手。
“还是舒昂招人喜欢,连胡萝卜这平时狗不理的德行今天一见到舒昂就改了!”许友昀用胳膊肘拐了拐蒋父,后者连连点头,连连应和:“没错,舒昂啊,叔叔阿姨看见你也很开心,来,吃饭。”
演技有点拙劣,蒋恪宁在心中默默吐槽,但是也是在忍俊不禁,上几次将胡萝卜带走基本都是打着赵江川或者邓安绍的旗号,现在出现这个场面也有他蒋恪宁一份功劳。
好在许友昀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人,知道林舒昂可能太拘谨,一直没有问一些让她产生压力的话题,至于林舒昂的家庭背景,不说了解的一清二楚,勉强也算是知根知底,伤口撒盐的事,许友昀更不会做。
一场饭吃到最后,林舒昂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蒋父蒋母都是性格很好的人,从蒋恪宁身上就能看出来,他的家庭氛围一定很不错,这场饭林舒昂也吃的很开心。
蒋恪宁和蒋父权当做了背景板,一人两只手套,给聊天聊得不亦乐乎的一对准婆媳剥虾,两个女人在一起从林舒昂的小时候的趣事谈到林舒昂的工作,又谈到林舒昂的口红和穿搭、喜欢的品牌店,两个女人的审美竟然奇妙的有所交叉,一顿饭的时间,就约好了下个周一起逛街。
蒋恪宁手套上沾满了红油,嘴角那抹笑却是一直没下去过。
一顿饭吃完,林舒昂想着帮忙洗碗,又被许友昀打太极一样拉到了沙发上聊天,胡萝卜乖乖巧巧的,表现的比平时都温驯几分。
“你妈是真喜欢舒昂。”蒋父啧啧两声,和蒋恪宁在落地窗边的绿植后边一边聊着天,一边看着沙发上的两人。
蒋恪宁顺着蒋父的视线望了过去,除了面对长辈的一点点拘谨,林舒昂现在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放松,两个女人声音不大,混着电视的声音,更是难以听清,但是许友昀眉飞色舞,那模样说不喜欢林舒昂蒋恪宁都不信。
“您不喜欢?”蒋恪宁挑眉反问他爸。
蒋父一噎,把蒋恪宁白了一眼,拿着水壶给绿植浇了浇水压根不想看他:“你妈都喜欢,我能不喜欢吗?再说——”蒋父陡然压低了声音:“舒昂他爸是个虎将,看着威风凛凛不近人情不茍言笑的,你再看他闺女,多乖巧多招人喜欢。”说这话时还不忘用绿植大叶子遮住自己的身形。
这话听着有意思,蒋恪宁微哂,“您这是跟舒昂他爸不对付呢?”
“嘿!别胡说八道,都是亲家,怎么能关系不好?”蒋父光顾着教训蒋恪宁了,手里的水壶水洒在地板上都差点没看见,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蒋恪宁已经从旁边顺手递来了拖把,蒋恪宁开玩笑笑道:“我比小棉袄也不差在哪儿吧?”
蒋父一听这话就住了手,眯起眼睛打量起蒋恪宁来,他也算是一名儒将,言辞间那点交锋可没人有他更明白,电光火石间就想起了什么事,“你跟她说我以前想要个女儿了?”
蒋恪宁笑而不语,蒋父瞪了他一眼,转而心里又有些怅惘,嘀咕道:“这么好个闺女,竟然是林宪华的。”
“爸!”蒋恪宁语气十足的无奈。
“行行行,看在是未来亲家的份上我不说他,我就问一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来?”蒋父目光炯炯,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不过蒋恪宁早就习惯自己父亲这样的变化,将拖把从父亲手里接了过来,往旁边一撂:“九月二十二吧,她生日订婚。”
蒋父略加思索,又问道:“那么,结婚的日子也想好了?”
蒋恪宁似笑非笑,郑重地拍了拍蒋父的肩膀,“这就交给您和林叔叔定了。”
第59章 明烛天南
“一号靶9.8”
“二号靶9.5”
“三号靶9.0”
“啪——”一声, 蒋恪宁将手中的枪扔回侍应生手上那用红色丝绒垫着的木盘里,从旁边冰桶里捡起一块湿毛巾擦了擦手。
赵江川也将手中的枪放下了, 看着靶子上的“9.8环”若有所思,刚刚那一枪震得他半边身子酥麻,他甩了甩手:“这怎么后座力这么强?”他拍了拍麻了的那一条胳膊嘀咕道:“后座力这么强都赶不上你,真是白练了。”
“嗤。”周绪宁不屑地笑了一声往旁边随便靠着东西,身子一歪:“他什么人,他杀的人比你破的案还多, 能跟他比?”他很有自知之明,平时在领胜场玩玩算了,跟蒋恪宁比较?不如比比开公司, 术业有专攻嘛。
“你真打算去见舒昂妈啊?以前打交道的时候我们还小, 都是叔叔阿姨, 现在连我都跟她有了公司上的联系,也了解她一点,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八风不动的劲儿你能把她拉回来?”周绪宁语气玩笑,眼神认真。
蒋恪宁换了一身黑色西装, 左手搭在右手袖子边沿系着袖扣,他想了想,“我什么时候说要把她拉回来?她我不会拉, 她反对, 那就反对吧。”
“那还真是破罐子破摔了?”赵江川停了脚步, 往后一望, 定定地看着他。
蒋恪宁摇了摇头, “我听舒昂的,所以就算她反对也没用。今天去见她只是因为她是舒昂的妈妈, 这么多年虽然不联系,但是也能看见她对舒昂的关心,但是方式用错了,不行。”他顿了顿,抬眸看向两人:“难道她说不同意我们就不在一起了?不结婚了?扯呢嘛?”
一句话撂倒了两个人,周绪宁和赵江川在一边默默竖了大拇哥:“别吵起来。”
蒋恪宁点了点头:“好。”
事实证明,两个人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蒋恪宁和邓沛颐约见不过二十分钟,邓沛颐就接了一个电话,准备回公司。蒋恪宁看她走路不缓不慢,摆明了是不待见蒋恪宁,但是蒋恪宁没管这些。
在她临走的时候将她一拦,邓沛颐扯了扯身上的披肩,凝眸看向蒋恪宁:“还有什么事?”
蒋恪宁将一份烫金边带有黑底色暗纹的请柬递了过去,声音沉沉:“阿姨,有些事舒昂不说,但您不能不知道。”
他的态度在对待长辈来说已经算是强硬,邓沛颐身后跟着的保镖却没人敢拦他,蒋恪宁堵住了邓沛颐的去路,将话说得明白:“她见过您之后去了延边,这您知道吧?”
邓沛颐淡淡地应了一声。
蒋恪宁勾了勾唇:“然后她去了西安。”
接着他顿了顿,继续道:“她在那里接受了心理治疗。”
邓沛颐一怔。
“用了很多方法想起小时候的事,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次,她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身颤栗,在黑暗中叫的是‘妈妈’。”
蒋恪宁不知道邓沛颐是什么反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遥遥地看着远方,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神色冷淡地将蒋恪宁手中的请柬接了过去,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
“我觉得不行,怎么也得为难一下好吧!哪儿能让蒋恪宁这么容易就把舒昂娶走!”彭方迟双手叉腰,看上去气呼呼的,昨天晚上几个姐妹在一起聚着玩了一整晚,今天眼圈不仅有点发黑,还有点发肿发红。
彭方迟也说不清为什么林舒昂结婚,她这么难过。明明蒋恪宁是很好的人,大概翻遍整个北京城也找不出蒋恪宁对林舒昂这样好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在林舒昂去化妆间换衣服之前扑在她身上嚎啕大哭。
或许是因为从此以后陪在她身边的人,除了她以外又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吧。
“他们那群人,突出一个蔫儿坏又突出一个暴力,咱们得智取!”王霄棋比彭方迟更稳重一些,往沙发上一坐,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
一双镶满碎钻的高跟婚鞋此时正在灯光照耀下熠熠发光,房间里的姑娘们绞尽脑汁,最后站在一旁的杨承瑶抿嘴一笑,“我来。”
林舒昂化完妆出来的时候,彭方迟又没忍住眼圈红了一通,旁边的王霄棋何杨承瑶看见林舒昂的时候还是狠狠震惊了一把,红金相间的龙凤褂摆尾极长,她又是深邃浓重的五官,穿一身大红衬得她格外高贵典雅。
后面两位化妆师帮她提着裙子,她赤脚踩在铺满灰绒的地毯上,慢吞吞地走到彭方迟面前,拿起刺绣的手帕给她轻轻擦了擦泪,她语气轻轻:“干什么呢,迟迟。”
彭方迟摇了摇头,有些哽咽:“我只是有点舍不得。”
林舒昂微嗔,将她几乎流不尽的泪水用手帕在她眼窝下轻按着:“嫁给蒋恪宁了我们家也离你只有几公里远,不是生离死别,迟迟。”她声音温柔,连杨承瑶都被她们逗笑。
王霄棋则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将她往身边一拉:“甭哭了!林舒昂脑袋昏了躺陆总,你都能一天三遍跑,陆总离你家十来里呢!他俩新房离你家三公里不到!”一声吼真给彭方迟止住了哭,彭方迟心里的那点不舍得此刻变成了害臊。
杨承瑶不愧是老师,一针见血:“是为了逃课吧?”
“那可不!”王霄棋火上浇油。
“成成成!我不哭了行了吧!”彭方迟拿起手帕往脸上一通胡抹,再一看妆掉了七七八八,提着伴娘服匆匆地进了化妆间补了个妆。
等到一切就绪,房间里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房间里放了一个呼机,邓安绍一直在给她们汇报那边的情况,林舒昂静静地听着,发现真的那一刻快来到的时候人是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的,杨承瑶发现她在微微颤抖,站在床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不要紧张。”
“就像小品里说的,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王霄棋脑回路清奇,说出来的话让彭方迟剜了她一眼,“那是结婚说的嘛!”
王霄棋捧腹大笑,挑着眉不甘示弱:“春晚说的!”
无赖程度让彭方迟都只能跺着脚哼哼,论武力值,她也比不过王霄棋。但是她开了一个头,满屋子的人又开始说起了话,从小时候盘到现在,中间彭方迟蓦然想起一个事:“当时我们在念初中的时候,有一阵一个小混混老缠着舒昂,连带着我也被烦了好一阵,后来莫名其妙再也没有被骚扰过了,这个事跟他们有关吗?”
林舒昂一怔,手里的扇子不自觉地慢慢扇着,这是在她失忆之后的事,因此她也记得,林舒昂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事我跟林江江说过,不知道是不是他。”
“不是。”王霄棋斩钉截铁。
剩下几个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怎么说?”
“这事儿是蒋恪宁还有靳卫空他们干的,找了那个小混混约了架,后面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王霄棋用手拨了拨花瓶里的麦穗,“那天也是凑巧,我原本是准备去找彭方迟玩的,刚出学校正好在巷子里看见了这一幕,吓得我雪糕都掉了,后来是蒋恪宁给我买了一个,让我不要告诉你。”王霄棋拧着眉,再多的细节她也说不出来了,其实那个时候王霄棋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们并不算认识,只是在大院里眼熟。
所以她也没想过这里面有这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女珍藏的情意,直到现在才揭开这不为人知的一件事。
“噗!”杨承瑶的笑打破了突然的沉静,“那不错,交给蒋恪宁我算是放心了。”她冲着林舒昂挤挤眼,林舒昂忍不住一笑:“那我可要好好拷问他,还做过什么事了。”
“我感觉只多不少。”王霄棋托着脸嘿嘿一笑。
彭方迟认可地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各就各位,他们过来了,多要点钱。”邓安绍的声音从呼机里传了出来,带着笑意。话短小精悍,让满屋子的人都精神抖擞了起来,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化妆师在一旁给林舒昂补妆,几位伴娘已经在阳台、门口到处张望,严阵以待了。
林舒昂轻轻地阖上了眼睛,眼睫轻扫,化妆师持着化妆刷在她脸上又扑了扑散粉,等到外面一阵沸腾声响起的时候,屋子里也顿时炸开了锅,摄影师找到了最佳摄像位,化妆师在最精妙的地方候场,几位伴娘瞬间变得气势汹汹,隔着一扇门应对着那群伴郎。
林舒昂抿了抿唇,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几位伴娘没撑多久,房间门被破,乌泱泱一群人就这么直接撞了进来,为首的就是一身熨帖西装的蒋恪宁,手里拿着一捧花,极大极大,是黄色的香槟玫瑰。
他看见林舒昂之后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明明已经见过千百次,但是这一刻他还是觉得林舒昂美,实在是太美了。
“不是,哥你说话啊!”
“卧槽,蒋恪宁你不能是见到你老婆傻了眼了吧!”
“行不行啊你!”
“蒋恪宁!蒋恪宁!”
“林舒昂!林舒昂!”
起着哄的起哄,开玩笑的开玩笑,只有蒋恪宁长久地凝视着林舒昂,后来他倏地一起身,径直抱起林舒昂来。
一众嘉宾好友在身后惊呼,还没有找到婚鞋呢!不能乱了规矩!
蒋恪宁抱着林舒昂,只一个回头的动作,所有的伴郎和嘉宾都看见了林舒昂脚上那昂贵又美丽的水晶婚鞋,林舒昂抱着那束玫瑰笑得灿烂。
一众被戏耍了的伴郎十分恼火,开玩笑道:“还能这样?”
杨承瑶微微一笑:“鞋子就在你们眼前,怎么只有蒋恪宁看见了?”
周绪宁轻轻笑了笑,把兄弟往后拉了拉,一副服气模样:“是我们棋差一着。”
彭方迟和王霄棋对视一笑。
因为蒋恪宁的眼里只有林舒昂,从来只有林舒昂。
第60章 明烛天南
婚礼在一幢有些年代感的教堂里, 旁边就是酒店,邓安绍看着林舒昂被婚车接到了酒店, 也看着她换上了那件Jessica lintock的古董婚纱,轻盈的缎面拖尾和额头佩戴的钉珠蕾丝头纱更加衬得她洁白无瑕,庄重典雅。
伴娘和化妆师们都惊喜异常,她们原本对林舒昂将婚纱的事情交给邓安绍颇有微词,但现在看到那条婚纱礼裙被林舒昂穿在身上的样子,除了震惊就是震撼。明明是第一次穿, 但就是妥帖合适,林舒昂简直爱不释手。
但是这是邓安绍的私心,没有人知道。在邓安绍眼里, 林舒昂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小女孩, 爱穿公主裙也会跟男孩们混迹在一起玩真人cs, 她明媚张扬,值得邓安绍一直呵护,但是作为哥哥他也只能陪到这。
零几年的时候,林舒昂特别沉迷于《老友记》,尤其是Rachel穿着那身婚纱出场的模样, 惊艳了年岁还小的林舒昂,也让她记住了那条裙子。
可能林舒昂已经忘了,但邓安绍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尽管家庭破碎, 但林舒昂眼中对那条裙子的渴望和喜欢。
在林舒昂和蒋恪宁刚在一起的时候, 邓安绍出了一趟国, 在波士顿遍寻名家, 将多年前拍卖会上买下的古董婚纱通过手织工艺按照林舒昂的各种身材数据重新改制,因为工艺复杂, 也因为纯手工难度太大,直到婚礼前夕邓安绍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林舒昂隔着玻璃橱窗看见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的热泪盈眶,这一场婚礼,似乎所有人都在为了她奔波,而支撑这些奔波劳累的,是对林舒昂的爱,沉重而不可磨灭的爱。
一场婚礼本应该尽兴,但是难免有些曲折,邓安绍在贵宾席间听着音乐响起,看着一对新人执子之手,一向沉稳的蒋恪宁今天仍然高大俊朗,却在主持人布置的游戏下,转身看见穿着一身洁白婚纱的林舒昂时控制不住地用手掩面,眼眶通红,连说话都哽咽。
于是邓安绍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邓沛颐最后还是来了,在林舒昂正要和蒋恪宁交换戒指的时候来的,她落坐在邓安绍的身边,穿着一身墨蓝色的缎面礼裙,手上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她落座时悄无声息,但林舒昂还是看见了她,匆匆一瞥后被蒋恪宁稳稳地握住手。
酒席间觥筹交错,邓沛颐优雅得体但是似乎不准备呆太久,邓安绍对于邓沛颐的到来不算惊讶,看见她之后也致使轻轻地偏过了头,叫了一声:“妈。”
“嗯。”邓沛颐没有拖延,将手中的文件就这么递给了邓安绍,扬了一下下巴:“这是给她的贺礼。”
邓安绍打开文件扫了一眼,勾唇微微一笑:“10%的股权?”
邓沛颐在儿子面前就没有在外人面前的优雅,她摆了摆手,那模样让邓安绍都恍惚,不愧是母女,举手投足之间还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的:“把我的股份给了她一些。”
她微微一笑:“你们说得对,我没有办法阻止她做决定,我也不能干扰她做决定更不能左右她,但是我可以给她一份保障,股权已经转让,是她的婚前财产,以后哪怕她不工作,这笔钱也足够她富裕地快乐地活一辈子。”
“你做这些她知道吗?妈。”邓安绍语气有些无奈,对于这些他没什么意见,林舒昂过得幸福就好。
邓沛颐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新人在台上敬酒的时候,拿起桌上的香槟对着蒋恪宁遥遥一举,蒋恪宁也对她颔首致意。
“嗳,你们”林舒昂手觉得都有点酸了,蒋恪宁及时将她的香槟端了过去,看着她轻轻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蒋恪宁没有隐瞒:“之前和你妈妈见过一面,然后给了请柬。”他凝视着林舒昂,看着她思绪放空,有些怔怔然,蒋恪宁想了想放下了酒杯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帮她揉着肌肉:“是不是看见阿姨,百感交集?”
林舒昂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确实是。”她顿了顿,将蒋恪宁的手反握住,一对璧人十指相扣:“我原本以为我不想看见她,但是她出现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
蒋恪宁怎么会不高兴呢,虽然撕破脸一样的吵架,但是小时候的贴心照顾,血浓于水是无法改变的,林舒昂囿于那一段记忆的折磨已经太久太久,看见邓沛颐出现的时候,心里那块关于她的石头竟然慢慢放下了。
林舒昂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幸福,所以释怀了所有,她不知道这样正不正确,但至少她快乐。
“没事,至少以后我会一直在。”蒋恪宁声音温柔,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响应着林舒昂,后者会心一笑,就在这温馨的瞬间,酒店会堂中央十几层高的香槟塔被骤然点亮,宾客纷纷在席间寻找一对新人的踪迹,直到一个小孩儿在走廊探过了头,指着林舒昂声音脆生生的:“新娘姐姐在这儿!”
一时间两个人又被推到了整场婚礼的中央。
“快过来!这边!”彭方迟提着裙子将林舒昂拉到了礼台中央,一束蓝绣球和白玫瑰做成的捧花被递到了林舒昂的手中,杨承瑶和王霄棋在一边跃跃欲试,后面的伴郎团也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架势。
她们这场婚礼除了必要的流程,剩下的都有太多即兴的成分在,就像被推上高台,主主持人在一旁拿着话筒擦汗一样,但是台下的宾客不觉得唐突,一个个捧腹叫好。
“这我怎么也得抢到!”赵江川嘿嘿一笑,将西装外套都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穆泽行在旁边默不作声,眼睛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
“哥,要不我也给你抢一个吧?”李唯西毫不忌讳在他哥李越东伤口上撒盐,将香槟一饮而尽,撸起袖子就准备走到高台后面,李越东眼里也是笑意,笑意中带着几分妒,却在和蒋恪宁对视的时候变成了诚心诚意的祝福。
李越东能拦得住李唯西?才十几岁的小孩儿正是折腾的年纪,让他安静绝对不可能。李越东大手一挥,然后抱臂坐在位置上看着台上靓丽耀眼的林舒昂,在李唯西临走之前李越东笑道:“别让我失望。”
李唯西更加摩拳擦掌了。
但是捧花只有一个,这是没办法的事,蒋恪宁眼里带着笑意,就在林舒昂右手侧看着她算计着方向,林舒昂似乎有些苦恼,不知道往哪里丢,私心想扔给她的姐妹们,但是那群年轻力壮的男人实在战斗力极强。
蒋恪宁似乎窥见了一些事情,扬眉看了一眼观众席,转而对着林舒昂咧嘴一笑:“大胆扔!”
他这一嗓子嘹亮,底下的看客忍俊不禁,原本嫁女心情复杂的林宪华在这一瞬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林舒昂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将捧花拿在手中,大厅内有那么一瞬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那捧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的时候,底下又开始沸腾了起来。
林舒昂一转身,蒋恪宁就已经迈着步子走到了她身边,事情就发生在一两秒钟,捧花已经有了得主,是中间一身淡黄色伴娘礼服的彭方迟。她原本以为没有希望了,但是那花朝着另一方向砸过去的时候一道矫健的身影直接横空拦下,接着,花就到了她手上。
彭方迟惊诧、惊喜,转而十分傲娇地举起手中的捧花对着宾客们“耀武扬威”,林舒昂捂着嘴笑,蒋恪宁笑开了,和林舒昂默契地悄悄看向了穆泽行,林舒昂小声嘟囔:“是他吧?”
“是他。”蒋恪宁答。
“他们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林舒昂八卦之心瞬间燃起,只是蒋恪宁对别人一直都处于不太关注的状态,只好摇了摇头,“以后帮你打听。”
“好!”夫妻俩达成了一致。
——
婚房就是蒋恪宁之前让董识轶设计的,全部以暖色调为主,温馨舒适。因为一些必要的应酬,蒋恪宁先送林舒昂回了家,自己则在酒店被赵江川一行人灌了一个烂醉,后来直直摆手,说自己不行了,一群人只好作罢,最后将他送回了家。
蒋恪宁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在延边时看着那一盏暖黄色的灯会觉得不真实,现在站在自己家家门口,头脑是难得的清醒。他按了指纹,门“滴”一声响了,换鞋、脱外套,目光在客厅巡视了一遍,没有看见林舒昂。
蒋恪宁心中大致已经有了数,脱了拖鞋,轻轻地踩在地板上,他慢慢地晃进了卧室。卧室极大,内里还有一个小套间,置办了整套的书房用具,供林舒昂写字画画。不过蒋恪宁没有找多久,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大阳台前窝在吊椅里均匀呼吸着的林舒昂,她已经睡沉了。
蒋恪宁刚一靠近,林舒昂的手倏然一松,手里虚捏着的一副《游园惊梦图》就这么落到了地上。
这是他当时在李越东扔下的东西里捡回来的,那一副还没有上色的《游园惊梦图》此时握在他的手心,已经上满了颜色,一时间蒋恪宁心中如重鼓擂锤。
窝在吊椅里的林舒昂似乎感受到了蒋恪宁的存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白色吊带睡裙的一边从她肩上陡然滑落,露出白皙细腻的半边肩头,蒋恪宁喉间一滚,定了定神,林舒昂却看破了他的渴望,手指微微一勾,蒋恪宁一怔,然后俯下了身。
林舒昂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就这么望着他,蒋恪宁微蹙的眉头被她抚平,然后轻轻地扯了扯他的领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廓,像触电了一般让人酥麻,“我困了。”
蒋恪宁再看她,林舒昂把玩着他的领带,眼里满是狡黠。
《婚礼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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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宁青梅竹马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