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离开【二更】
包厢里刹那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季阁主放下茶盏, 凝神静听着隔壁的动静,一副随时准备冲过去的模样。
地面沁凉,丝丝缕缕凉意顺着后脑攀爬,二皇子一下子失了声, 陷在眼前秾丽的艳色里, 无法?自拔。
直到左耳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才被迫从沉迷中抽离出来。
鲜血从洞穿的耳廓流下, 沿着皮肤流进后背, 二皇子张大嘴巴惨叫一声,目眦欲裂:“你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
前世他被那么多人追杀,身无修为,一样杀人,杀的不少。
当他是什么心怀慈悲,拯救苍生的善人, 那是大错特?错。
容瑟抽出?天?玄石,白皙的脸上溅着一串血珠,眼神冷冽入骨。
他微闭眼, 缓了缓猛烈抽身引起的眩晕感,左手虎口下压,按住二皇子的喉骨,等二皇子发出?痛苦的闷哼, 脸色由红转白, 又由白转青。
他颤抖的右手紧紧握住天?玄石,往左臂上深深划一道。
疼痛压下药力扩散引起的酸软,他操纵尖端又往下挪了挪, 对准二皇子的左眼:“下一次,是刺这里。听说皇族的秘辛藏在眼睛里, 没?了眼珠,人会爆裂而亡。”
二皇子瞪大眼瞳,满眼惊骇:“你怎么……”知道?
容瑟中?了丝绕,不该是不能动弹,任由他摆布吗,怎么会有力气反压制他?!
季阁主说封印住容瑟的灵力,莫不是在诓他!
二皇子瞳仁惊恐地放大,眼看?着尖端越逼越近,他语无伦次吼道:“你不能杀我……我是皇子,杀了我就是得罪皇族……你不怕挑起人间与修真界的纷争么!?”
同一个问题,由被问者?一字不差返还给发问者?,何其讽刺。
容瑟手一点不见?停顿,左手臂上伤口流出?的鲜血浸润白衣,似一片片艳丽的红梅,天?玄石尖端刮刺过?二皇子的眼睫毛。
二皇子浑身汗毛直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等一等!”
千钧一发之际,厢门被大力击开?,在隔壁坐不下去的季阁主高声阻拦:“二公子是最有望成为下一代储君的皇子,杀不得!他若出?事,人间很可能会引起动乱,百姓难以安平,后果不堪设想!”
修士不是为民请命,庇护苍生的么?容瑟作?为修士,怎么忍心看?百姓流离失所!
“那又如何?”容瑟嗓音冷得几近结冰,这等昏昧不清的储君,不要?也罢!
季阁主脸色难看?:“你觉得你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动二皇子?”
容瑟不为所动,头低垂着,掩藏在发丛的阴影下,季阁主看?不清他的表情。
“动不动得,季阁主大可试一试,看?我死之前能不能杀了他。”
怎么试?
二皇子在万宝阁的地盘出?事,万宝阁不仅难辞其咎,与二皇子的交易亦要?泡汤。
季阁主赌不起。
季阁主狠狠咬着牙:“你连同行的两?个同门也不顾了吗?!”
容瑟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这要?看?阁主,在你眼中?二皇子这个筹码,比不比得上我们三人。”
是要?皇子与价值不菲的交易,还是三个不知价值几何的仙门弟子与和江湖明显谈不下来的和谈。
孰轻孰重,全在阁主一念之间。
季阁主面色铁青,他转头厉声问侍从:“狄不凡呢?信不是送过?去了么,怎么还不来?!”
送上门的大礼都不要?么!?
侍从战战兢兢:“信件被撕了,狄不凡……让小的滚。”
狄不凡这反应,出?乎季阁主的预料,他们押错了注。
季阁主神情愈发阴沉,脑中?关于容瑟三人的画面不断回放,走到这一步,已没?有回头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身上属于出?窍期强者?的神识散发出?来,触角一般向容瑟爬去。
容瑟白玉似的指尖蜷了一下,手腕压下,尖端刺进二皇子的眼眶。
季阁主爬满包厢的神识戛止,不敢再向前,他抓紧袖摆,咬牙闭眼,肉痛的开?口:“我放你们走!天?玄石归你,外送一株紫霄莲!”
天?玄石尖端停在二皇子眼球一寸之地,容瑟头也不抬:“发灵誓。”
所谓灵誓,是修真界常见?的一种的誓约手段,以修士灵魂起誓,上表天?听。
若是违背誓言,则会受到天?道惩罚,重则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轻则心魔丛生,修行之路毁绝。
季阁主屡次出?尔反尔,容瑟不信他。
季阁主哭笑不得,一一照做:“仙长可满意了?”
他这回是亏大了。
季阁主想打二皇子的心都有了,明明一切都布局完好?,进退都有应对之策,二皇子偏偏美色上头,上赶着去送把柄。
容瑟也是个会挑的,一下就挑中?了他们中?的软包子拿捏。
偏偏,他现在和二皇子在一条船上,不能不妥协。
他同样有责任,看?容瑟修为低下,没?设防备,以致于功亏一篑,赔了夫人又折兵。
容瑟没?动,轻吐出?口气,又道:“解开?我的灵力。”
灵誓都发了,还在乎多一个条件?
季阁主皮笑肉不笑:“行。”
他撩起长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檀木盒丢向容瑟,巴掌大小,上面什么纹络都没?有。
“服下灵力即可恢复。”想到他在容瑟这里告罄的诚信力,季阁主顿了顿,加上一句:“童叟无欺,绝不是虚言。”
容瑟松开?二皇子的脖颈,手腕翻转,接下小木盒,取出?里面的丹药,一吞而下。
下一刻,腹中?逐渐升起一股暖流,丹田里凝滞的灵力重新流动起来,但丝绕的药性仍在。
容瑟不动声色动了动手指,无力感依然笼罩着他。
等侍从奉上紫霄莲,他慢慢挪开?天?玄石,拿着天?玄石与紫霄莲往外走去。
步履不急不缓,脊背挺得笔直。
季阁主和颜悦色道:“仙长,误会既已解除,今日的恩怨不妨一笔勾销?”
容瑟头也不回:“决定权不在我身上。”
那在谁身上?
连灵石都拿不出?多少的人,难不成能是季云宗哪个重要?的弟子?
季阁主拧着眉头思索着季云宗能在三界排得上号儿的弟子,总觉得他忘了什么线索。
二皇子狼狈地起身,捂着耳朵,气急败坏大叫:“抓起来!不能让他跑了!”
“二皇子,适可而止。”季阁主弯起眼睛,温和的语调叫人不寒而栗。
灵誓已发,违背誓言,他将受到天?道惩罚。
—
包厢里的争执,容瑟听一半漏一半,被疼痛短暂压制的药效如浪潮席卷,蔓延全身。
他缓慢地走下八楼,直挺的脊背忽的弯下来,双腿打着颤,几乎站不住。
丝绕,名不虚传。
容瑟深吸口气,单手肘撑着墙壁,直起腰身继续下楼,头顶罩下来一道阴影。
狄不凡高大的身躯挡在他前方,眸色复杂的看?着他,面容上的情绪惊怒交加。
“容兄,你……”
容瑟衣上、唇上的血色几乎刺伤狄不凡的双眼,二皇子哪来的狗胆!
他颤抖着张开?手,小心翼翼去碰容瑟的伤口,容瑟微偏过?头,阻绝他的靠近。
他大半身子倚靠着墙,浓密的眼睫颤抖着,不稳的声线里满是疏离冷漠:“狄少侠,请让一让。”
狄不凡怔住,容瑟真懂得怎么刺伤他,他又一次巴巴的凑上前,被拒之千里。
狄不凡苦笑着放下手,侧身让开?路。
容瑟费尽最后一点力气道声谢,跌跌撞撞与他擦肩而过?。
他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就像受伤的蝴蝶无力煽动翅羽,碎发从额头散落,混杂冷汗粘在眼尾。
路过?的侍从一个个看?得呆滞起来,阁楼寂静无声,隐约间响起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狄不凡目送着他离去,眼神缓缓落到八楼上,脸上的表情几近疯魔,眼底映着灼灼怒火,好?似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
四楼包厢。
三个随侍并排守在门口,温玉口都说干渴,依然木头似的不退让一步。
温玉急得抓心挠肺,师兄被带走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回来?
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掌事强硬的态度,温玉心里愈发恐慌,她?咬住下唇,灼灼地凝视着拦路侍从,准备硬拼一把。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虚弱的清冷声音:“出?来吧。”
温玉一愣,应声看?过?去,容瑟发髻尽散,逆光站在厢门口。
白衣上血痕斑斑,眼尾被发尾磨出?点绯红,唇瓣破开?几道口子,艳红似血。
映衬着苍白的面目,像是吸食饱血液的吸血鬼,又像吃完人心肝的精怪。
温玉骇然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来,时云强健的身躯已抢在她?前面奔向容瑟。
他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容瑟沁血的手臂,伸展开?手要?扶对方,想到其不喜他触碰,手僵在半空。
时云手缩着要?收回,容瑟递过?两?个木盒:“走。”
时云立即紧紧抱住两?个木盒,要?跟上容瑟的步伐,温玉指指三个侍从,容瑟头也不回道:“他们不会拦你。”
温玉试探性的走出?厢房,三个侍从纹丝不动,果真没?有阻拦。
她?连忙跟上容瑟,走到万宝阁门口,掌事端着盛放法?器等物?的玉盘,尽数归还。
客客气气的态度,与进去之时天?差地别。
温玉秀美脸庞上流露出?几分疑惑,想问容瑟怎么回事,容瑟瘦削的身体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温玉惊呼:“师兄!”
时云丢开?手里的盒子,接住容瑟,皮肤上灼人的高温渗透粗布衫,容瑟闭着眼,不适地蹙了蹙眉尖。
温玉又唤了两?声,容瑟仍闭着眼,没?有反应。
她?指尖凝聚一丝灵力,隔空探向容瑟的灵脉,灵力无损,脉象跳动较快,除此之外没?什么异常。
“是丝绕。”容瑟眼睫缓缓睁开?,声音满是疲软:“先离开?。”
温玉听说过?丝绕,咬牙骂道:“卑鄙!”
枉万宝阁在三界号称中?立,不偏不倚,却对一个炼气期修士使?出?这等龌龊的手段。
容瑟浑身无力,无法?御剑,温玉将两?个檀木盒收进空间里,小声问容瑟:“师兄,我让时云抱你走可以吗?”
时云定定看?着臂弯里苍白的青年,手臂一点点收拢。
容瑟眼睫不安地颤动几下,指尖抗拒地往回蜷了蜷,又慢慢落了上去。
22 维护【三更】
街道之上, 人群熙熙攘攘,时云浑身肌肉紧绷着,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青年。
青年青丝垂落,半张脸颊贴着他胸肌紧实的胸口, 黑色的眸子半眯着, 眸光涣散, 白皙修长的指尖松松抓住他的衣领, 一副完全没有力气、挣脱不能的样子。
浓密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 投下?的阴影落在侧脸处,弯曲出好看的弧度。
男性天生高热的温度从脸颊、后背、膝弯传过来,青年本能弓起腰身想要躲避,全身却提不起半点?力气,修长的腿仅无力地晃动两下,又动弹不能。
像是攥入掌心的断翅白鸟, 很轻易就勾动人心底深处的邪念。
察觉到周围不断投射过来的觊觎视线,时云紧了紧手臂,托着青年瘦削的肩背, 将人往怀里藏了藏,恶狠狠回瞪回去。
像是被侵‖犯领域的猛兽,叫嚣着撕碎不怀好意的窥探者。
穿过人间与修真界分割的结界,温玉摸出传音石, 向邵岩传音求助。
邵岩掐断传音, 一甩长袖,风风火火闪身出主殿,不肖片刻, 季云宗就不见他的踪影。
能让邵岩这般失态的,唯有他的宝贝徒弟, 邵岩威严面容上的两条粗眉微皱:“难不成温玉又出什么事了?”
容瑟不是和温玉一起下?山的么,怎么也?不帮帮温玉?越发是不称职了!
颜离山一掌拍在玉座扶手上,神色微微沉下?来,自从新?弟子入门试炼归来,容瑟对?门内事务几乎撒手不管,简直惫懒至极!
全然忘记以前容瑟事事亲力亲为,无可挑剔的时候,他同样将其贬得一无是处。
座下?几位长老小心觑着颜离山的脸色,不敢发一言,默默低下?头当起哑巴。
约摸半个时辰,殿外传来邵岩灵力的威压。
颜离山等人走出主殿,就见邵岩阴沉着脸从飞剑上下?来,中气十?足的声音骂骂咧咧:“万宝阁欺人太?甚!简直不把季云宗放在眼里!”
万宝阁在三界不是一向中立么?颜离山问道:“发生何?事,大长老如此大动肝火?”
温玉机灵,会讨长辈喜欢,自从收温玉为徒,他很少见邵岩这般动怒。
“万宝阁欺我季云宗无人,在拍卖会上千般万般为难玉儿!”邵岩冷着脸,语气暴烈得掉冰渣,余光瞥到时云怀里的容瑟,到嘴边的话?锋一转:“宗主,你可有丝绕的解药?”
颜离山这才注意到邵岩后面的三人。温玉眉目流露担忧之色,全身无任何?伤,气息亦是平稳。
反倒是容瑟,昏昏沉沉闭着眼靠在时云怀里,白衣凌乱,手臂处有道长长的伤口,艳红鲜血浸透衣衫,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片片红梅。
看起来明?显不对?劲。
颜离山目光在时云身上停顿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幽沉的光芒,不甚在意的开口:“丝绕没有解药,也?不需要解药,十?二个时辰过后药效自动消解,恢复如常。”
温玉悬吊一路的心终于落地,松出一口气。
她从空间里取出几瓶伤药,塞在时云手心里:“带师兄回去休息吧,麻烦你帮师兄处理?下?伤口,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时云垂下?眼睛看着容瑟,粗噶的嗓音透着坚定:“好。”
时云身形挺拔,步伐稳健地抱着容瑟离去,时不时低头察看青年的脸色,仿若怀里是什么绝世的珍宝。
“时云这小子在铜元镇就粘容瑟,现在看来又粘了几分。宗主安排他到容瑟名?下?,倒也?算成全了一件好事。”邵岩抚着花白的胡子感慨,眉间怒气消散两分。
颜离山负手而立,望着时云背影的神情复杂难辨:“本座向来不管各峰收徒之事。”
邵岩一愣,问道:“那是谁划归时云到容瑟名?下?的?”
宗令不是颜离山下?的吗?
颜离山沉默片刻,嘴巴动了动,吐出个出乎邵岩意料的名?字:“仙尊。”
温玉惊诧地瞪大眼睛:“是仙尊?”
邵岩皱起眉头,大惑不解:“仙尊不是向来不理?宗门事务的吗?”
望宁一心向道,什么时候他收个不入流的打?杂弟子,仙尊都?要插手了?
时云区区一个凡人,哪里能入得了仙尊的法眼?
“仙尊的心思哪是你我能揣测的。”颜离山转身要返回主殿去。
温玉想到什么,捂唇失声惊呼一声:“师兄的东西忘记给他了!”
邵岩收回思绪,问道:“什么东西?”
温玉取出空间里的两个檀木盒打?开,一个是沾血的天玄石,另一个是——
“紫霄莲?!”邵岩惊愕。
紫霄莲三界难寻,季云宗的藏宝阁珍宝万千,都?没有紫霄莲,容瑟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东西?
颜离山面孔上覆上一层晦涩,盯着紫霄莲的眸色明?暗不定:“紫霄莲从何?而来?”
温玉摇摇头,如实相告:“不知。师兄被万宝阁阁主带走,回来之时身上就带着它,具体怎么得来的,师兄没有说。”
颜离山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语气严肃,一脸的大公无私:“万宝阁利益至上,不可能做亏本买卖。让如此珍贵的紫霄莲这般轻易落入你们?手中,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弄清楚一切来龙去脉之前,紫霄莲交由宗门暂时代为保管。”
温玉咬咬唇,满脸为难。紫霄莲非是她之物,擅自交给宗门,容瑟醒来她要怎么交代?
邵岩微眯起眼,眼底划过一抹犀利,颜离山是他看着长大的,打?的什么算盘,他能不清楚?
说的好听是暂时代为保管,实则是交出去后便别想要回去,宗门吞下?紫霄莲,完全不留给容瑟。
邵岩护短,没有容瑟,天玄石温玉不一定能拿到手,容瑟救温玉两次,他自然而然对?容瑟生出几分爱屋及乌的怜爱之情。
“容瑟既然将两个檀木盒都?给玉儿,天玄石和紫霄莲自然都?是给玉儿的。有我在一旁保驾护航,还能让玉儿出事不成?”邵岩笑得和蔼,双眼直直和颜离山对?视。
颜离山眸底情绪变换,半晌,面不改色颔首:“大长老的实力自是让人放心,既如此,玉儿可要好生使用紫霄莲啊。”
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温玉气息一乱,结结巴巴道:“会、会的,请宗主放心。”
颜离山冷哼一声,甩袖回主殿,眼角不经意瞥到怯懦地站在殿外偏角的纤弱身影,身形顿了一顿。
随行的长老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看过去,了然一笑:“容锦又在等她的哥哥,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性子和顺,比容瑟讨喜多?了。可惜没有灵根。”
不然,他破格收下?容锦为徒,未尝不可。
长老惋惜的叹息,没注意到颜离山看向容锦的晦涩难懂的眼神。
与看容瑟时别无二致。
—
时云在季云宗这段时日里日日两头奔波,对?去青竹小院的路线了如指掌。
他抱着容瑟,轻车熟路地走向小院,刚走到院外,步履骤然停下?。
低着的头亦猛地抬起来,黑漆漆的无波动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屋檐下?的男人。
浑身上下?肌肉紧绷鼓胀,如同蓄势待发的凶猛野兽,似随时准备扑上去,将男人撕咬成碎片!
望宁平静压下?眼,深邃冷漠的瞳眸被屋檐明?暗的光影分割,在如雕刻般分明?的脸孔上形成一片晦暗的阴影。
周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上位者威仪,有如密密麻麻罩下?来的天网,压得人喘不过气。
时云盯着望宁的双目开始发虚,额头冒出淋漓汗水,双腿颤巍巍地下?弯,一点?点?跪到地上。
碰——!
膝盖重重砸在地面,小径上的碎石子深深硌在骨节之上,尖锐绵延的疼痛瞬间流窜全身。
时云英挺的面容微微扭曲,右眼下?脸廓处的伤疤青筋跳动两下?,似丑陋蜈蚣蜿蜒爬行,悚目骇人。
他挺阔的肩膀承受不住的弯下?,手里的伤药瓶子脱手,咕噜噜滚落一地。
怀里的青年跟着晃动一下?,青丝黑缎似的铺散而下?,发尾逶迤在地面,殷红的唇瓣微启,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虚弱闷哼。
无意识扬起修长脖颈,白皙沁凉的手指不安地攀住身侧肌肉坚硬的臂膀。
“……!……”
时云壮实身躯顿时僵硬如铁块,呼吸变得粗沉。
望宁居高临下?看着时云怀里的青年,对?方姝丽的脸庞一片惨白,唇上破开的伤口像涂抹出的胭脂似的,衬得唇肉绯红如血。
似在沉沉昏昏之中,感受到了威胁,青年紧闭眼皮下?的眼珠费力的转动两下?。
紧实平坦的腰腹绷直,腰肢随着呼吸微颤几下?,难耐地扭动着想要逃离威压的挟持范围。
五指不自觉的微张,玉白手腕软塌,又脱力颓然垂下?。
望宁一截养尊处优的手腕从流云长袖中露出,指节分明?长指慢放似的微抬。
前一刻压得人直不起身的威压,一瞬间消失殆尽。
时云黑色的眼球瞪大着,大喘着粗气,他仰起脖子,瞪着高高在上的男人。
双臂牢牢护住怀里的青年,跌跌撞撞站起来,往小院走去。
走到屋檐下?第一节台阶,望宁沉冷嗓音在头顶响起,不带一丝情绪起伏:“他醒来后,让他来庭霜院找本尊。”
时云步子停顿一下?,抱着容瑟进入房间。
房间简陋,一眼望到头,青竹重影攀岩上窗柩,张牙舞爪地摇晃。
时云轻轻放容瑟到木板上,又转出去捡起地上的药瓶,扯着袖子擦干尘灰,认真地看瓶身上贴的药名?标签。
签纸两指宽大,字体细长,时云辨认半晌没认出是什么字——他不识字。
他挑挑拣拣,选出一瓶与前几日容瑟给他的药瓶上字差不多?的,走到木床前。
没有望宁的威压侵扰胁迫,容瑟蹙起的眉尖舒展开来,安安静静地躺着。
修长的身形被包裹在流云纹白衣里,领口微敞,露出微微起伏的瓷白胸膛。
时云握着药瓶的大掌紧了紧,强壮的躯体在床边慢慢半跪下?来,一点?点?撩开宽长的袖子,在手臂划伤的伤口上撒上药粉。
23 修阵法
丝绕的药效极其烈, 为保持神智清醒,容瑟划下的伤口又长又深。
药粉末沾上翻起的猩红皮肤,痛得昏迷中的容瑟瑟缩了一下。
时云顿了一顿,等他恢复平静, 又继续上药。
断断续续一炷香, 时云收起药瓶, 守在木床前, 一眨不眨地盯着。
—
浮云飘渺, 余晖渐渐退却,繁星缀上夜幕。
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青竹小院寂然无声,错致的光影拉长窗外青竹的影子,晃晃悠悠顺爬到木床上。
青年紧敛着长睫,安安静静躺着, 苍白的脸庞逐渐回复血色。
袖子上撩着,白皙似玉的手臂上,一条长长伤痕几乎贯穿整个小臂。
不知过多久, 青年薄薄的眼皮开始颤动,卷翘浓密的眼睫缓缓睁开,黑曜石似的眼睛里光芒涣散,似没有?从?长时间的昏沉中缓应过来。
他回季云宗了?
容瑟撑着木板, 想要坐起身?来, 不小心拉扯到伤口,他脊背骤然紧绷,痛得腰肢不自禁轻颤。
容瑟垂下眼, 看向受伤的手臂,伤口结痂, 痂上残留着些许白色药粉末,显然是有?人为他上了药。
十二时辰过去,丝绕的药效消退,容瑟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但仍旧有?些无力。
他阖下双目缓了缓,放下袖摆,慢慢从?木床上下来,墨发滑下肩背,散乱落在颈项。
瞥见衣上凝固的血渍,他竖起两指并拢,施出个清尘诀。
白衣顷刻焕然一新,除一道划破的长口子,不见半点污秽。
唇上凝固的血液也不见踪影,留下一道艳红的破口,似点在唇瓣上的一点朱砂,让容瑟姝丽的面容生?生?添上三分浓郁的潋滟来。
容瑟轻舒口气,又内视丹田,发现一切如常,心里的大石落下。
看来丝绕与他前世听到的传言无出入,没有?任何后?遗症。
容瑟调动内息,驱散周身?丝绕残存的影响,打开衣柜要换一身?衣服,院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容瑟侧目看去,时云高大的身?躯微佝,双手捧着碗冒着稀薄热气的小米粥走近来。
袖子挽起的小臂上、手背上一片乌黑,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你……醒……”时云定在原地,额头上、脸上也都是烟熏的黑痕。
眼里血红丝遍布,明显一夜未休息。
注意到容瑟的目光,他垂下漆黑的眼睛,横起手臂胡乱擦蹭几下,黑痕晕开,他整张脸都变得黢黑。
“……”容瑟转开视线,清冷的嗓音带着点长睡的沙哑:“你为我上的药?”
时云点点头,小心翼翼递过米粥:“用外门……膳房……熬的……你吃。”
他守了容瑟一夜,第二日天亮,见容瑟起色有?所好转,他返回外门报道,做完掌事分配的事,就去了膳房熬粥。
容瑟没辟谷,昏迷这么?久,腹内正空荡荡的,酸绞得难受。
他伸手接过碗,持着勺子,舀起一勺。
米粥有?些烫,碰到唇上的伤,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容瑟手腕微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吃起来,莹润修长的指尖衬得洁白的瓷碗都粗糙了几分。
米粥粘稠,入口之后?,唇齿间满是米粒纯粹的香气,很?勾动食欲。
“多谢。”容瑟淡淡道,唇上的伤口被热气润湿,又变殷红了一些。
时云连连摇头,黑眸直勾勾看着容瑟,不移动一分。
容瑟敛下睫羽:“药哪来的?”
时云张了张嘴巴:“温玉……给的。”
“温师姐。”容瑟纠正道:“她位分比你高,你以后?要想在季云宗留下来,该叫她一声温师姐。”
时云颔首,从?善如流改正,听话又顺从?,健壮的身?躯生?根似的直挺挺立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容瑟从?眼尾瞥他一眼,淡声问?道:“还?有?何事?”
“之前来小院……的男人。”时云黑色眼珠子慢吞吞转动:“他让你醒来……去见他。”
容瑟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望宁……来过?
自他从?庭霜院搬出来,与望宁有?关?的事他都不再?关?心。
望宁出关?,看到庭霜院洒扫的人换成宣木,亦没有?任何表态。
他以为他和望宁的关?系会?一直是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交集。
望宁突然找他做什么??
容瑟思索着近期宗门里有?没有?什么?大事,对去庭霜院见望宁一事,充满了排斥感。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空间里的传音石响了起来,温玉带着试探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师兄,你好些了吗?”
容瑟按捺下心头隐隐的焦躁,取出传音石回应:“我没事,药效已经退了。”
温玉松出口气,语气轻快起来:“师兄有?空出来一趟么??我有?东西要给你。”
容瑟掐断传音,简单挽了个发,快步往外走去。
走到峰脚下,温玉紧抱着两个檀木盒子,已等他一段时间。
“物归原主。”温玉笑着递过檀木盒,眼神澄澈干净,不见半点贪婪:“紫霄莲难得,你赶紧收好,免得遭人惦记。昨日宗主以万宝阁目的不纯为由?,差点收缴上去,幸好被我师父拦下来。”
容瑟自是认得这两个盒子,对于颜离山的做法并不感到意外。
颜离山一惯看不上他,紫霄莲这样的宝贵修行资源,自不会?希望落到他手上。
容瑟轻抬玉白手腕,推着木盒返还?回去:“你才是原主。”
“啊?”温玉睁大眼睛,惊讶地指着自己:“我?”
这两样东西不是容瑟的么?,什么?时候成她的了?
容瑟点首:“你不是正缺天玄石炼法器吗?至于紫霄莲,你收着罢,终归多一样宝物傍身?。”
“天玄石我可以收下。”以她和容瑟的关?系,温玉客气反而显得矫情:“但紫霄莲我是真?不能收,我用不上,师兄你比我需要它。”
容瑟没劝,他垂眸看着温玉的双眼,问?出一个让温玉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你身?受重伤,金丹破碎,余生?无法修行,你会?怎么?样?”
温玉愣了一下,摸着下巴思考:“我应该会?很?失落、很?沮丧,甚至一蹶不振吧?”
她很?小就被邵岩带回季云宗,已经习惯了修真?界的一套生?存规则,走上修行之路,成为众多修士之一,近乎是她最清晰笃定的前路。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第二条路可走,亦想象不出第二条路是什么?样子。
如果真?有?一天发生?容瑟所说的事,她可能会?迷茫无措,裹足不前,直至被修真?界淘汰。
“……”脊背蹿上一阵凉意,温玉后?怕的抖了抖,挥散可怕的想象:“不会?的。我才不可能落到那种地步,师兄你别多想。”
多想么??
可这是前世真?真?切切发生?的事。
容瑟黑色的瞳眸似一滩深不可测的深潭,环佩鸣响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算我多想。紫霄莲你替我保管着,若是有?一天我需要,再?找你取。”
容瑟长指挑起腰间的储物袋,缓缓道:“你知道的,我的空间远没有?你的安全。”
宗门发放的储物法器品阶太?低,比容瑟修为高的修士如果要强行打开,并非是不可能。
但温玉不同,邵岩给她的都是品阶不低的法器,要想强行破开,绝非易事。
从?这一点来说,容瑟的理由?难以拒绝。
温玉妥协:“好。我替师兄保管,师兄一定记得要找我要啊。”
看着温玉将?两个檀木盒收回空间,容瑟眼底滑过微不可察的释然。
三年之后?的事,容瑟没办法确保会?百分之百按前世轨迹走。
有?紫霄莲在,哪怕温玉遭遇什么?意外变故,断不会?像前世一样举目无路。
他前世欠温玉的一条命,今生?他尽他所能,为她铺一条平坦顺遂修行路。
人命债太?重,他今生?不想背负。
慎重收好紫霄莲,温玉咬咬唇,犹豫的用眼角瞄了眼容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容瑟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温玉连忙竖起两根手指表态:“师兄,我保证没有?任何看低你的意思,你无论是什么?样的,都是我的师兄,一辈子都是。但……”
她弯下手指,声音跟着低弱下来:“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不修剑?这么?多年,你的修为没有?半点增涨,为什么?不换一种修行方式呢?——我明白,师兄你仰慕仙尊,修剑十四年,要放弃很?不甘心,新修行方式亦不见得会?有?收获——但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温玉不想容瑟一直被同门嘲笑针对,明明师兄什么?都没有?做错:“师兄,你可以考虑……”
“好。”容瑟一锤定音。
温玉后?半句劝说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里,这就……同意了?
“师兄,我说的是换、换修……”温玉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容瑟替她补完:“换修行方式,我正有?此意。”
在前世,容瑟就动过这个念头,但没来得及,就发生?了小云境里的事。
今生?他吃下回灵果,仍旧没有?效果,这个念头越发强烈了。
重来一世,他不愿像前世一般停滞不前,一条路行不通,他就换一条路走。
条条大路通罗马,不需要追逐望宁的脚步,他的修行之路有?千千万条。
看容瑟的态度不似玩笑,温玉吞咽口唾沫,平缓下心中的震惊,问?道:“师兄打算修什么??修医?”
容瑟想过修医,顺便可以查一查他自身?是怎么?回事。但是修医局限太?大,修行所需的资源之庞大珍贵,非个人能力所能及。
如果以医修身?份归附某个宗门,又会?时时受到宗门的限制,完全失去自由?。
遑论他现在还?是季云宗弟子,归附其他宗门根本不现实。
容瑟缓慢地拉长声调,一字一句慢得像是在说坚定不移的誓言:“修阵法。”
24 留宿
温玉想起容瑟在铜元镇布阵困魔气之事, 手法娴熟,显然是有经验在身:“但是在季云宗从来无人修阵法。”
趋于对望宁的追崇,在季云宗乃至整个修真界,几乎都是剑修, 修阵法的修士寥寥无几。
修阵法主要是布阵和破阵, 使用阵法进?行攻击和防御, 亦可以布置一些特殊的阵法来增强自身修为。
其本身对修士的要求没什么苛刻之处, 不需要极其优越的灵根, 不需要非常高的修为,甚者不需要加入某个仙门。
阵修讲究以巧打?力、以少困多、以弱压强,当今修真界第一阵修,甚至可以不借助任何外物,随时随地结阵。
唯一的一点缺点:阵修需要耐得?住寂寞,需要足够的耐心?钻研, 在修真界的地位不如剑修高,即便进?入某个宗门,亦鲜少有机会能入内门。
容瑟对地位向来没有追求——上一世若非为离望宁近一些, 满足他不可言说的肖想,他不会受尽冷眼嘲笑也死死守住首席弟子的身份不放——这一点缺点对他而言,完全?不放在眼里。
修阵法是目前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那?我便来当这第一人。”容瑟颜貌清冷, 嗓音无比坚定。
想到什么, 容瑟手腕翻转,放在竹屋里的寒云剑飞驰而来:“温玉。”
温玉下意识摊开手,掌中?微微一沉, 多出一柄通体莹白的剑。
温玉面上流露出几分疑惑,不理解容瑟是何意。
寒云剑乃是望宁仙尊所?赐, 容瑟平日里极为爱惜,几乎是剑不离身,连她都很少有机会碰。
容瑟给她作甚?
容瑟用没受伤的手轻点了下剑鞘,骨节分明的指节细腻如瓷片,生生映衬得?世所?难见的寒云剑都粗糙了三分:“赠你?防身。”
炼剑仅锻造打?磨就需要好?几个月,逞论?其他工序,没个一年半载,温玉收不到新剑。
在此之前,她需要一件武器防身。
“!!”
温玉愣在当场,等?她回过神来,容瑟已转身往藏书?阁的方向而去。
藏书?阁是宗门重地之一,四周有剑侍把守,时时刻刻都有人轮流值守,入阁的弟子需签字才可进?去。
容瑟亮出身份令牌,白皙指节按在宣纸上,落下好?看的字迹。
年近百岁的值守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伸出一根皱纹沟壑纵横的手指,在他的令牌上点了一下。
顷刻一道流光从他指尖流出,进?入到令牌里面,令牌表面的纹络流光溢彩。
值守人捋着?花白的胡子,指了指各层楼之间的的通道,一板一眼叮嘱注意事项:“各个楼层随便进?,老规矩,最顶层禁止进?入。”
藏书?阁前世容瑟来过无数次,自是懂得?这些规矩,他朝守值人微一颔首,拿着?令牌进?入藏书?阁,熟练的找到摆放着?阵法书?籍的书?架。
书?架三十?尺高,大多数书?籍容瑟前世几乎都看过,研习过一二。
但研究得?不深,他既然决定修阵法,自是要仔仔细细温习一遍,从头学起——修行最忌讳空中?楼阁,他必须夯实基础。
容瑟一目十?行扫过书?架,取下一本最基础的书?籍,立在书?架前,认真而专注的看了起来。
墨色青丝垂落肩背,姝丽的面容在藏书?阁的光影下显得?惊心?动?魄。
容瑟一看就是半天,等?回过神来,外头最后一缕余晖散尽,已近暮色沉沉。
他瞄过书?页的标签,合上书?籍,又找到最基础的几本书?籍,足尖点地,腾空而起,一一取下。
如雪衣摆蹁跹,像是盛放的昙花。走下楼之际,容瑟不经意往顶层的楼道瞥了眼。
通道深邃,两侧没有点灯,一眼望去深黑一片,在楼道口布满重重结界。
容瑟打?量片刻,发现在结界之上,又加固了阵法。
法阵纹案繁复,一环套一环,以容瑟当前的眼光来看,应该不止一个阵法。
禁锢这般严密,顶层里面究竟有什么?
“在看什么?”后侧方冷不丁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容瑟侧头看去,是值守人双手抱着?一大堆书?籍,下巴搭在书?籍之上,露出个头发半黑半白的脑袋,乍眼一看有些吓人。
他吹胡子瞪眼,口中?催促道:“找到书?就离开,东看西看干什么?”
容瑟收回视线,拿着?书?下楼去,隔着?小段距离,他听到守值人压着?嗓子嘟囔:“年轻人好?奇心?怎么这么重,送走一个宗主之女,又来一个,当宗门禁地是儿戏么?”
容瑟步子一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藏书?阁中?有一处宗门禁地?
他前世从未听说过,仅知道在主峰有一处禁地,看管极严,宗门任何弟子不得?靠近。
颜昭昭去禁地干什么?
容瑟蹙了下纤长的眉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他没注意到。
—
走出藏书?阁,空间里的传音石闪烁起来,忽明忽暗,晶莹剔透。
容瑟等?了又等?,里头没有声?音传来,指尖凝聚灵力,正要掐断传音。
“怎么,要本尊亲自去请你??”低沉冷漠的声?音从传音石里传出来,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语气中?所?隐含的淡淡威仪,却让人心?神一震。
容瑟思绪万千的脑海刹那?一片空白,四肢像是被冰雪封裹,动?弹不了分毫。
他黑色的瞳仁一点点下压,目光落到手心?的传音石上,吐出的字句低不可闻:“师……尊?”
望宁沉冷的眼眸慢了一瞬,弹指掐断传音:“到庭霜院来。”
传音石的光芒黯淡下去,暮光投射到上面,看起来暗沉沉的。
容瑟微抿淡色的薄唇,脸上露出丝淡淡的失望,他故意拖延时间不去庭霜院,还?是没能躲过去。
容瑟垂下浓密的眼睫,收起传音石,将借出的书?籍收进?空间里,往庭霜院而去。
庭霜院在最顶端,白玉似的宫殿,白梅铺路地面,冷清得?没有半点人气。
容瑟袖中?修长手指蜷缩了下,抬手推开厚重的大门。
昏昧夕阳光线随之照进?殿中?,里面还?是他搬走之前的样子,冗长宽阔的地面向里延伸,左侧玉石雕琢的书?架上,放着?他为望宁搜罗来的奇珍异宝。
好?几样都是他耗尽半条命换来的,但望宁一眼没看。
前世他总想着?,没关系,师尊不喜欢,他又去找别的宝物,总有一天会找到师尊喜欢的。
直到他的心?思被强行赤‖裸裸剖开,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冷的视线仿佛在看什么是难以入眼的垃圾,他才清醒过来。
对方是千百年来的剑修第一人,是全?修真界仰望的存在,是无情道大成的半仙人,怎么可能多看一眼一个位卑渺小的弟子,还?是一个男人。
是他妄想,是他迷障,是他看不清,前世落到那?般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容瑟半阖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情绪,单手五指合拢,立于身前,对着?主座上的男人行下一礼:“弟子容瑟见过师尊。”
嗓音凌凌似石上流淌的清泉,回荡在空旷的殿中?,望宁密长尾睫在如利刀雕刻而成的五官上,投下一片昏黄暗影。
他垂下眼,目光淡淡掠过容瑟的脸庞,平淡地开口:“什么时候醒的?”
容瑟想说酉时,话到嘴边,想起望宁神识强大,遍布整个宗门,根本不可能瞒住。
他如实回道:“未时。”
“为何不来找本尊?”浑身强大的气场压得?人喘不上气。
容瑟攥紧手指,睫羽颤了颤:“弟子在藏书?阁查阅资料,一时入神忘了时辰。”
望宁轮廓分明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看着?容瑟。
青年安安静静地站着?,身姿笔直,眼睑半阖着?,卷翘的眼睫在眼角处打?出一层阴影。
唇上的伤口结了痂,不似昨日那?般艳红,像点上去的朱砂一般,颜色比周边的唇肉深一些,引着?人不自觉将视线落在上面。
似承受不住他周身的威压,青年头微微低下,白皙修长脖颈拉出一截优美的弧度。
自从进?殿,容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不似以往总是不自觉用余光偷瞄他,被他发现,就会像做错事一般转过头去,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他出关以来,容瑟没有来庭霜院一次,往常从不假他人之手的洒扫小事,亦推给了其他的人。
余晖铺落殿中?,白玉似的地面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殿中?寂若无人。
在容瑟快站不住之时,望宁波澜不起的冷漠声?音响了起来:“罚挥剑一万。”
“……”容瑟睫毛抖落几下,微仰起脸,几缕黑发垂落精致的眉眼。
望宁眼皮下压,一股冷冷的压迫充斥殿中?:“有异议?”
身上散发出来的长期身居高位的命令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容瑟深吸口气:“弟子领命。师尊稍等?片刻,容弟子回去取剑。”
望宁不置可否。
容瑟微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约摸一炷香,容瑟带着?一柄普通弟子用的剑回到庭霜院。
望宁眸光在剑上顿了一瞬:“寒云剑呢?”
“不在弟子身上。”容瑟丢下句模棱两可的回答,走到白梅树下,在昏暗的天光中?一招一式挥剑。
他的姿势、力道都非常标准,仅从剑术而言,他的剑术可以当的上季云宗第二人。
除了望宁,无人能排在他前面。
这等?资质若是放在人间江湖,门派掌门睡着?都能笑醒。偏偏容瑟生在修真界,再高的剑术,没有同?等?强大的修为做底,都是花架子。
八百。
一千。
……
三千。
……
六千。
八千。
一万。
一万下剑挥完,夜幕渐渐落下,东边乍现几颗明星。
容瑟额上沁了层细密的汗,他平了平有些错乱的呼吸,正要向望宁请辞。
望宁淡淡道:“今晚你?宿在庭霜院。”
25 契约成
夜色浓郁。
月辉洒落在大地上, 投下斑驳的阴影。
白梅花瓣在凉风中摇曳,丝丝缕缕冷香飘过容瑟的鼻端,他的脑袋像是被重重锤击一下,头皮发麻, 眼前一片晕眩。
手臂上结痂的伤口撕裂开来?, 血液顺着手臂皮肤滑动, 滴落在地?面上。
容瑟捏紧剑柄, 抬起?头看向望宁, 墨发浸润汗水,蜿蜒贴在白皙额头上,神态间流露出一丝疏离。
“师尊在上,弟子为下,同住于礼不合。师尊若无?其他吩咐,弟子告退。”
容瑟手腕翻转, 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提剑要下庭霜院。
“容瑟。”望宁雕刻般的面容如同一汪静水,不起?半点波澜:“本尊不是在问你的意见。”
“……”容瑟瘦削的脊背绷紧, 淡色的唇瓣微微抿起?,片刻,他缓缓低垂下眼睫:“弟子领命。”
容瑟掐出个清尘诀,简单清理了下身上的狼狈, 跟着望宁进入庭霜院。
庭霜院阔大, 内里四通八达,前世容瑟没?少在这?里居住,为离望宁近一些, 他特意收拾出离望宁最近的一间房住。
不过,他搬走有一段时日, 想必他以前的房间是宣木在住。
容瑟自觉避开他以前住的房间,眸光在四周逡巡,打算找一间离望宁远一些的房间应付一晚,次日天色一亮,他就默默离开。
“你去何处?”看着容瑟往边角的房间走去,望宁平淡地?开口:“你的房间在本尊隔壁。”
容瑟步子顿了一下,顺着看向他以前住的房间:“这?是宣师弟的房间。”
离灵川秘境过去已经?有几?日,依颜昭昭所?言,近期邵岩会给宣木一个入内门的机会。
有颜离山在背后保驾护航,宣木进内门是板上钉钉之事,容瑟叫他一声师弟,倒是不算突兀。
“他不住庭霜院。”望宁表情?平静而冷淡,提及宣木像是在提及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容瑟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峰中有其他地?方?可住人吗?
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容瑟按压下来?,宣木住哪里,与他何干。
他收回踏出去的足尖,转身回他以前的房间。
入目一片亮白,墙面、地?面皆是干净的白色,精工雕饰纹络,栩栩如生。正面放着一张长檀木书案,案上规整地?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几?册剑法术决书籍。
是入门试炼前,容瑟从藏书阁借的,还没?有看完。
房间里灯烛通明,照在墙面之上,反射出冷冽的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房间里面依然纤尘不染,物件的放置与他搬走前别无?二致。
显然,宣木没?在房间宿过,倒是省了容瑟打扫一遍除去异味的功夫。
他微躬身,礼貌性地?向望宁道一句“师尊早些休息”,反手关上房门。
连挥一万次剑,容瑟手臂有些酸,他轻轻甩了甩,简单处理了下崩裂的伤口,合衣躺到榻上。
望宁垂眸看着面前闭上的房门,冷漠的眸子里若隐若现的显露出一分沉思。
换做以往,容瑟从不会拒他于门外。
一两?息之间,望宁推开隔壁的房间,格局与容瑟的房间无?甚差别,但一眼所?望尽是奢华,繁复的灯饰挂在四面高高的墙壁上,在柔软的雪白地?毯上投下暗陈的阴影。
相较而言,容瑟的房间处处透着一股遮也遮不住的冷清简陋。
望宁长身立于窗柩前,半阖双目,周围的灵气似感应到什么一般,争先恐后朝他围过去,在他周身凝成几?近成实质的莹白色灵力?。
修行至望宁的境界,不需凝练灵力?,天地?间的灵气就会争先恐后地?主动向他靠拢,任由他吸纳。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
夜深时分,四下里出奇的安静,一声若有若无?的急喘骤然响起?。
望宁眼皮微掀,强大的神识穿透墙壁,看向声源之处。
容瑟双目紧闭躺在玉榻之上,眉头紧蹙,脸庞几?乎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似陷在什么可怕梦魇之中,他躬起?劲瘦腰肢,微仰起?面庞,双腿无?力?地?踢几?下。
艳红的唇瓣微微张着,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卷翘的尾睫扑簌簌颤抖着,冷汗滑落侧脸,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半晌,潋滟的双眼猛地?睁开,容瑟趴伏在榻上,脊背的背沟下陷,手死抓着榻沿,急促喘Ⅱ息着。
满头青丝凌乱散落下肩背,本就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像一张薄薄的快透明的纸。
又惊醒了。
容瑟眼睫狂抖,瞳眸有些涣散,他单手撑着榻坐起?身来?,打量着曾经?藏着他无?数小?心思的房间,如今令他如坐针毡,连睡个安稳觉都做不到。
修行者五识敏锐,隔着一堵墙,亦无?法挡住望宁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密密麻麻,犹如无?孔不入的密网,压的容瑟透不过气。
容瑟纤长白皙的手指按了按眉尖,心里头隐隐约约盘旋着一股压不下去的烦躁。
他阖下眼,缓了缓胸腔里翻腾的情?绪,一步步从榻上下来?。
殿中寂然无?声,熹微的光影从窗柩漏进来?,洒下一地?斑驳暗影。
容瑟踩着暗影走出庭霜院,望宁不疾不徐又阖上眼,轮廓分明的脸孔上,神情?异常淡漠。
容瑟漫无?目的绕到后山,在上次休憩的野生灵草丛中坐下。
暮沉沉天幕之上,星子点点,后山树影葱茏,灰蒙蒙的雾气在深林中弥漫。
沁凉夜风拂过脸颊,容瑟慢慢吐出口浊气,淡色的月光在他玉白的脸上流淌,清冷又疏离。
莎莎——
灵草丛拨动的声音引起?容瑟的注意,他侧头看过去,黑压压的草丛中露出一小?团棉花似的白影。
容瑟掌中下意识凝聚灵力?,白雪团子探出小?脑袋来?,两?颗乌溜溜的圆眼睛对上他的视线。
是上次跳到他身上的不知品种的小?灵宠。
小?灵宠似认出他来?,举起?两?只前爪,冲他唧唧叫两?声,两?后腿用力?蹬地?,朝着他扑过来?。
容瑟散去灵力?,一动一动坐在原地?,任由小?灵宠扑到他的身上。
唧唧——!
小?灵宠四只爪子紧紧抓住容瑟领口的衣襟,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容瑟身上蹭,亲热的劲儿头,仿佛容瑟是它的主人。
也不知是宗门哪个长老圈养出来?的,性子这?般活泼粘人。
容瑟敛下卷翘眼睫,轻轻拍了拍灵宠的小?脑袋:“够了。”
灵宠以为他在陪它玩儿,两?只前爪抓住容瑟的食指,歪头用长密的毛发磨蹭,嘴里叫的越发欢快。
容瑟无?奈,指尖蜷了一下,到底没?有收回手。
庭霜院里到处是望宁的气息,容瑟不想回去,一人一兽待到卯初晨曦初露,才动身站起?来?。
容瑟两?指捏住灵宠的后脖颈软肉,将它从散乱的领口衣襟上提下来?,淡淡道:“你该回去了。”
灵宠不能脱离主人身边太远,否则会受到契约的反噬。
灵宠四只爪子在空中扑腾着,不愿意离开容瑟的身上。
容瑟没?有理会,将它轻放在地?上,转身离去。
咻——
一道劲风极快擦过鬓边,容瑟尚未来?得及偏头躲过,颈侧就传来?一下尖锐刺痛。
灵宠前爪抱住他的脖颈,大张着嘴,尖利牙齿深深刺进白皙的皮肤里。
殷红鲜血顺着修长颈项流下,灵宠伸出舌尖,一点点舔去,带着软刺的舌面刮刺着肤肉,引得容瑟一阵本能的战栗。
他压下眼角,眼里闪过泠然冷意,手向肩上的灵宠抓去,又旋即停住。
——在他空茫茫的识海深处多出一道灵识,向他的灵识表达着友好,像是在讨好容瑟,想要他接纳它。
容瑟放下手,声音听不出情?绪:“灵宠契约?”
小?灵宠——不,有主的灵宠无?法再与第二人结成契约,这?是四不像的小?灵兽——在向他发送结契的信号。
一旦容瑟同意,小?灵兽就会与他的灵识产生共鸣,成为他的灵宠。
收灵宠在修真?界很常见,前世,容瑟也想过收一个,但顾虑到他修为太低,收了也压不住,最终不了了之。
旭日东升,阵阵晨风拂面而过,送来?丝丝的凉意。
容瑟清冷的嗓音迎着风:“我可能不是个好主人,你确定要跟着我?”
小?灵兽窝在他的颈侧,软叽叽的撒娇叫唤。
容瑟指尖灵力?闪烁,点在小?灵兽的眉心,顷刻灵兽悬浮到空中,周身浮现繁复契纹,如同一张蜘蛛网,以灵兽为中心发散开。
一弹指,契纹又逐渐消失,不留痕迹,连同容瑟颈上的伤口也消弥不见,似从来?没?有存在过。
契约成。
灵兽落到地?上,围着容瑟欢快地?跳来?跳去,容瑟拎起?它的后脖颈,放在肩头上,离开后山。
踏出后山守山大阵之际,灵兽耳朵动了动,回头往后山看了一眼,龇着牙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
—
既然下决定修阵法,剑法术决的书便用不上,容瑟犹豫片刻,返回庭霜院去取回书籍,返还藏书阁。
他推开房门,就见望宁站在书案前,骨节分明的冷白长指翻着一册手册。
而在书案上,整齐叠放的剑术书籍拨到一边,露出下面挡住的样式相同的几?册手册。
册子成年男子巴掌大小?,页面上无?任何标签题字。
容瑟浑身血液陡然凝固,他想起?来?这?册子是他专门用来?记录望宁饮食起?居、小?习惯的。
收到颜离山让他去带新?弟子进行入门试炼的宗令时,他正在小?册上书记,匆忙之间没?能收起?来?,仅用书籍草草掩盖着。
上面一张张、一页页,写的满满全是关于望宁,亦是前世指证他背德逆伦心思的证据之一,令他百口莫辩。
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食心脏,容瑟面色一片惨白。
不。
这?不是前世,一切都没?发生,还有转圜的余地?。
容瑟指甲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步走到书案前,伸手拿过册子,在望宁冷漠眼睛的注视之下,放到濒临熄灭的烛灯之上。
灰淡火舌舔上干燥的页纸,如同星火燎平原,一下子顺爬而上,熊熊燃烧起?来?。
容瑟抬头,面不改色与望宁平视:“随手记的一些不重要小?事,让师尊见笑了。”
26 宣令堂
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新?阳尚未升高?, 昏昧的光线透过窗柩洒进来,在房中拖拽出一条条模糊的长影子。
缕缕黑烟袅袅,淡淡的焦糊气味在房中?蔓延开,驱散了一些弥留的淡雅青竹香气。
摇曳烛火跃上望宁鬼斧神工雕刻的脸孔, 平静的眸底是化不开的冷漠:“不重要?”
容瑟浓密卷翘的眼睫低垂, 暖色的火光为他苍白的面容添上几分血色。
亲眼看着火舌舔尽最后一片册纸, 他心?中?暗暗松出?口气, 藏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放松。
“不重要。”对前?世的他而言, 或许视若珍宝,一笔一划都是他心?底不为人道的隐秘。
但对今生的他来说,这些是他最想要抹去的累赘,是他最不想直视的死亡证据。
“一些无聊琐事罢,不劳师尊费心?。”容瑟伸手取走书案上面的几册剑术书籍,视线环顾一圈, 又取走几样易惹遐想的物件。
今生他会死守师徒界限,他说到做到。
“弟子告退。”容瑟微躬身向?望宁告辞,如墨青丝滑下肩背, 肩上的小灵兽白的似一团雪,几乎与他颈侧白皙的肌肤融为一色。
望宁站在原处,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威仪,深黑的眼球缓缓移向?烛灯里?烧成灰黑灰烬的片片册纸, 隐约可见上面灵秀好看的字迹。
条条款款里?都有?个熟悉的称谓:师尊。
—
回到青竹小院外, 容瑟紧绷一路的身体渐渐松缓下来,压在他心?头一夜的烦躁随之?消退下去。
他抬起眼,就见时云背对着、直挺挺站在他的房门口, 衣角沾润晨露,焉巴巴皱出?几条折痕。
容瑟纤长眉尖微蹙:“不去外门, 站在门口作甚?”
外门弟子卯初上岗,时云不该在此。
泠泠如清泉潺潺般调子敲击着耳膜,垂着头的时云猛地转过身,黑漆漆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容瑟。
英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眼球一点点下移,逡巡过容瑟全?身上下,定格在肩头之?上。
啪——
古铜色长臂伸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下雪白的灵兽。
灵兽线团似的翻滚出?去,蓬松的毛发在地上滚一圈,灰头土脸仰起小脑袋,发出?尖锐的唧叫。
时云健硕身躯大山似的压过去,大手再度扬起来。
容瑟淡淡出?声,音量不轻不重:“住手。”
时云手掌立即停滞在空中?,一动不动。
灵兽跌跌撞撞冲向?容瑟,抱着他的衣摆软叽叽叫唤,像是在告状。
容瑟俯身拎起灵兽,头也?不抬下达逐客令:“去你该去的地方。”
时云收回手,定定看他一会儿,听话的去外门做事。
容瑟走进房中?,放灵兽在书案上,转去换了一身衣裳,问道:“你是什么?”
四?不像的外表,他瞧半天,没瞧出?来个名堂。
灵兽后肢用力站起来,用前?爪抓容瑟宽大的袖摆,叫声软的不成调。
容瑟半阖下眸子,眼里?划过一丝深思,没开灵智么?
在修真界,灵兽除品种之?分,亦有?品阶之?分,品阶高?的灵兽极大几率会开灵智,不仅能与契约者沟通无障碍,甚者可以化形,与人无异。
看样子,他收的灵宠品阶不高?。
罢了,能被他这点修为压制的灵兽品阶能有?多高?,既然已收下,养着便?是,修行之?路漫漫,当是养着解闷的。
容瑟长指理了下灵兽毛发上沾上的尘灰,抽出?袖摆,取出?空间里?的阵法书籍看起来。
有?以前?的经验做基础,他查漏补缺,学的很快,在重点之?处,亦会提炼在纸上,做出?标注与见解。
从新?阳高?升到日落西山,容瑟没从房中?踏出?一步,直到空间里?的传来波动,他才从中?抽离出?来。
容瑟放下毛毫,取出?传音石,望宁与昨日如出?一辙的冷沉声音传了出?来:“来庭霜院。”
容瑟眉心?一跳,望宁又找他作甚?
望宁大多时间是在闭关,前?世他想方设法往望宁身边凑,亦没能如愿见到望宁几回,今生他离得远远的,望宁怎么反而三?番两次找他?
容瑟打心?底里?不想去,淡色的唇张了张,正要拒绝,望宁掐断了传音。
“……”容瑟抿抿唇,收起传音石。
小灵兽不知何时在案上睡了过去,四?爪朝天,露着毛茸茸的小肚皮。
容瑟的空间法器品阶低,不能装活物,他曲指在它小肚子上点了一点,没带上它。
一进入庭霜院,就见望宁站在梅花树下,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挥剑一万。”
容瑟莫名其妙,他做错了什么,望宁又要罚他?
“师尊……”
容瑟启唇,话刚开了个头,望宁淡漠冷沉的声线紧随其后:“一万五。”
容瑟深吸口气:“请问弟子所犯何事?”
望宁答非所问:“两万。”
越罚越多?
“……”容瑟闭嘴了。
他如昨日一般,沉默地一招一式挥剑,两万次挥完,黑发浸润汗水,粘在精致侧脸上,唇上的痂疤殷红似血。
喘‖息之?间,他又听到望宁说道:“你今晚宿在庭霜院。”
“……”
—
几近是睁着眼到天亮,容瑟连清尘诀都顾不上施,一刻不缓从庭霜院离开。
回到青竹小院,齐刷刷对上两双黑色眼珠。
时云与灵兽一左一右等在他的房门前?,像两尊一大一小的石像。
容瑟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摆摆手让一人一兽让开。
至暮色沉沉,他空间的传音石又掐着点似的亮起来。
“……”
一连半月,容瑟在青竹小院与庭霜院之?间来回跑,饶是他私觉前?世单方面对望宁动妄念于?心?有?愧,容忍度亦濒临告罄。
在又一次一夜未眠,容瑟默默地收拾起房中?的物件。
望宁一眼认出?,都是容瑟最初带来庭霜院的个人之?物,除此之?外,对方为他寻的一些宝物,一样没取。
似乎容瑟不打算再回来住。
望宁淡漠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去何处?”
自是回青竹小院。
容瑟不想留在庭霜院,时时活在望宁的压迫感之?下,会令他喘不上气。
余光瞥着外间逐渐靠近的身影,容瑟忍不住开口:“宣师弟年幼,留在外不是长久之?计,这间房不妨让师弟住进来,以便?服侍师尊。师弟聪慧,必能比弟子做的好。”
宣木迈出?的步子停在半空中?,低着的头咻地抬起来,露出?一张艳丽乖巧的脸庞。
他莫不是听错了,容瑟在……帮他说好话?
望宁压下眼,看着容瑟黑曜石似的眼睛,里?面坦坦荡荡,似没有?半分私心?,仿佛谁住到他的隔壁,对方一点都不在意。
容瑟干脆利落转身离去,路过宣木身侧,他步子微顿:“房中?的一切师弟可随意处置。”
没听错,容瑟是在帮他。
宣木低下头,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一瞬,这是容瑟第二次帮他。
为何?
季云宗上下都在传容瑟非常仰慕仙尊,他本以为当初容瑟带他入庭霜院是迫于?颜离山的命令,如今容瑟却?主动让出?位置,像是巴不得他取代了去。
宣木眼角余光偷偷上瞄向?望宁,犹豫片刻,恭恭敬敬朝望宁行礼:“仙尊。”
望宁拂袖关上房门,头也?不回道:“出?去挑一处住下。”
出?去?
宣木一愣,容瑟不是说让他住在这个房间吗?
—
以防望宁又召见他,从庭霜院出?来,容瑟直奔宣令堂。
宣令堂是季云宗名下一所巨大的交易场所,上达各个副峰,下至人间皇室平民,交易任务囊括万千。
类似于?人间江湖上的英雄榜,揭榜办事,事毕交钱,钱货两讫。
但相对于?江湖,修真界的酬金并不仅限于?金银,灵石、灵草、灵丹、法器等等,都可用来作为报酬。
宗门弟子修行之?余,可按自身需求及能力到宣令堂领取任务执行,一则可以赚取酬劳,二则对其本身亦是很好的锻炼机会。
容瑟前?世忙于?宗门事务,鲜少有?时间做任务,今生他不管宗门之?事,倒是空出?不少精力。
修阵法要不断布阵、破阵,正好这段时间关于?阵法的基础夯实得差不多了,他接一个任务试试成果如何,又可以避开望宁。
一举两得。
容瑟缓步走进宣令堂,宣令堂中?人来人往,多数是内门弟子,偶尔有?一两个凡人面孔。
颜昭昭也?在宣令堂里?,身边围着宁元义等狗腿子,正在一个个挑选任务。
自从在密林深处吃了瘪,颜昭昭安分了许多,容瑟近期在宗门少有?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留影石交给温玉之?后,同样不见邵岩有?什么动静,应是温玉有?别的打算,没有?转交给邵岩。
容瑟敛下思绪,宣令堂的掌事迎了上来。
掌事是内门资质颇高?的弟子,与容瑟见过几次,对容瑟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比起其他弟子,已是好上太多。
“大师兄。”掌事中?规中?矩行礼。
容瑟微一颔首,问道:“有?关于?阵法方面的任务么?”
掌事脸上露出?两分诧异,容瑟不是剑修么,怎么问阵法任务?
“有?的。”掌事思索片刻,点点头,引着容瑟往任务榜昭示栏的方向?去。
任务榜按难度由高?到低排序,难度越高?,报酬越丰厚。
容瑟淡淡扫了眼昭示栏顶端,视线就往下挪动,最末端的修为要求为融合初期。
比他的修为高?出?三?个境界。
掌事注意到这一点,走到昭示栏前?,抬手拉两下栏前?的红绸缎。
绸缎上端绑着一个金色铃铛,滴玲玲地响几声,铃铛从中?分裂开,一张卷成卷儿白绸落了下来。
掌事接住白绸,递给容瑟:“师兄看看这个如何。”
27 名单
容瑟接过白绸, 缓缓舒展开?。
绸面洁白如?雪,内里用黑色字体端端正正写着任务内容:青云山,陈府,布阵。
要求:阵修三名, 修为不限。
酬金:面议。
容瑟白皙指节抚过绸面边角, 纤长眉尖微微蹙一下:“没了?”
未免过于含糊不清了些。
掌事颔首, 面上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确是?仅有这么多, 宗门里没有阵修, 这个任务一直搁置着,前两日才从榜上撤下来。”
他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大师兄不妨去试一试,陈府是?青云山的首富,酬金必然?是?不低。”
容瑟合上白绸,淡声问道:“可还有其他的?”
掌事摇首:“仅此一个。”
修真界阵修太少, 仙门百家里多数宗门大阵都是?历代?流传下来的,能传承好几百年,压根用不上阵修。
故而, 真正懂布阵的修士寥寥无几,关于阵法的任务,自是?不多见,倒是?人间偶尔会?冒出一两个。
“大师兄若是?不中意, 可以等上一等。”掌事道。
不。
他等不及。
目前来看, 是?别无选择了。
容瑟取下腰间的令牌:“这个任务我接下。”
掌事取过令牌,分别往白绸与令牌里注入一道灵力,顷刻之间, 白绸上流光闪烁,在?文字的下端浮现出一行小字。
揭榜人之一:容瑟。
掌事卷起白绸, 掌心?灵力凝聚,绸卷发出一阵刺眼白光,变成一个和令牌差不多大小的圆牌:“大师兄请收好,如?若中途想退出,随时凭此令来宣令堂撤销任务。”
容瑟前世做过几次任务,对流程并不陌生,从善如?流收下,问起他关心?的事:“任务何时开?始?”
掌事竖起两根手指:“两日,等上表宗主,得其批准,即可出发。”
容瑟微抿偏淡的唇,唇肉上的痂脱落,露出一道浅淡的粉色新肉:“时间能早一些么?”
这么着急?
掌事眼里闪过讶异,试探性的问道:“大师兄想何时出发?”
容瑟不假思索:“即刻。越快越好。”
掌事眉头深深皱起,冥思片刻:“既如?此,请大师兄静候两个时辰,我立即上表宗主。”
两个时辰他等得起,容瑟姝丽面庞微不可察地划过一丝庆幸,朝掌事行了个礼:“多谢。”
掌事连忙回?礼:“哪里哪里,都是?我该做的。”
—
从宣令堂出来,容瑟取出空间存放的关于阵法及剑术的书籍,前往藏书阁,尽数归还。
守值人一一清点,大手在?借书手册上一挥,划掉容瑟的名字。
容瑟进入藏书阁中,又借了几本教习如?何结阵布阵的书籍。
守值人摸着胡子,低声嘀咕:“仙尊座下弟子,不看剑术,反而习阵法,奇哉怪哉。”
容瑟充耳不闻,等守值人登记完毕,将书收进空间法器里,转身离开?藏书阁。
行至半途,一道纤柔的身影拦住他的去路,容锦一袭蓝衫,巧笑着来拉容瑟的衣袖,娇柔的嗓音甜得能拉丝:“哥,你最近怎么都不理我了?”
容瑟侧身避开?她的手,环佩似的嗓音清冷又疏离:“没空。”
他白日忙着学阵法,晚上被望宁召去挥剑,一整晚不得安睡。
若非容锦来找他,他都快忘了容锦的存在?。
容瑟浓密眼睫微颤了一下,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放在?前世,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以前很看重容锦,再忙再累,都会?抽空去陪陪她,与她说几句话——尽管他不是?多话的人。
如?今却相顾无言,甚至对容锦有一种排斥感。
容锦手僵在?半空中,收回?不是?,不收回?不是?,妩媚的面皮微微扭曲。
又来了。
容瑟又拒绝她。
容锦咬着艳红唇瓣,水润的双眼微微泛红:“哥,你是?不是?讨……讨厌我?”
容瑟微侧过身,微阖下眼,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冷了两度:“有事么?”
容锦缓缓垂下手,长袖掩住双臂,五指死死攥紧,几近掐进掌肉里。
她这般低声下气,为什么容瑟仍不给她一个好脸色?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一示弱,容瑟就会?软和下来,什么都不与她计较。
为什么从入门试炼回?来之后,容瑟对她的态度就发生了大转变?
容锦深吸口气,压下心?口盘旋的情?绪,微低下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我没别的事,就是?……哥已经好些天?没来看我,我有些想哥。半月前哥一身是?血被抱回?季云宗,我很担心?,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见哥。如?今看到哥哥平安没事,我就放心?了。哥哥你好生修炼吧,我能留在?季云宗,全靠哥哥。”
视线掠过容瑟后方,她连忙低下头去,缩着细弱的肩膀,细声抽泣:“我不会?……不会?不知足的。我知道,我是?凡人,比不上哥哥是?修士,我太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就是?哥的累赘……哥,我答应你,你送我走?吧,我以后不会?再痴心?妄想留在?季云宗。”
修真界不适合凡人生活,自容锦成年,容瑟曾不止一次暗示过送她回?人间,但次次都被容锦转移话题揭过去。
前世直到他被赶出季云宗,容锦都没正面回?应过,现在?怎么……?
容瑟似有所感的回?过头,正对上一双双愤怒鄙夷的眼睛,颜昭昭一行人站在?不远处,容锦的话尽收耳中。
宁元义?双手抱臂,不屑地冷声嗤笑:“有些人真真是?上不得台面,自个儿废物不争气,竟撒气撒到亲妹妹头上。”
容瑟卷翘长睫低垂,遮住眼底的嘲讽,连正眼都不给宁元义?一个:“是?比不得你当狗腿上得台面,坑害同门,信手拈来。”
宁元义?脸色骤变,紧张的四?周张望,见周围没有什么人,狠狠松出口气,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对容瑟说道:“什么坑害同门,你胡说八道什么,温玉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若温玉真出事,什么都晚了。
容瑟眼角瞥向脸色难看的颜昭昭,头也不回?地转过身:“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们心?知肚明,识相的,离我远点。”
宁元义?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欺人太甚!
他阴沉地看着容瑟远去的背影,手中凝聚灵力,要向他击打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宁元义?脸被狠狠扇到一边,脑袋里一阵轰鸣。
他惊愕地转过头,看向手高高扬起的颜昭昭,脸上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颜师姐,你怎么……?”他是?在?帮她教训容瑟啊,颜昭昭怎么反而打他?
颜昭昭放下手,冷冰冰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瞳里一闪而过一丝诡异红光:“我让你动手了么?!”
宁元义?惊恐的软倒在?地,手指指着颜昭昭,浑身哆哆嗦嗦的:“师、师姐……你的眼睛……”
“我眼睛好的很。”颜昭昭抬脚踢开?他,腰间的白玉佩摇曳,倨傲的双眼里没有任何异常:“再擅作主张,杀了你。”
他看错了?
宁元义?愣愣地仰着头,直勾勾打量颜昭昭的眼睛,全然?没听清她的威胁。
颜昭昭莫名其妙,抬腿又是?一脚踢上去:“看什么呢?!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听、听到了。”宁元义?嬉皮笑脸地回?应,对,应该就是?他看错了。
颜昭昭是?宗门之女,出身高贵正派,怎么可能……会?是?魔呢?
宁元义?点头哈腰的伏小做低讨颜昭昭欢心?,没注意到一旁的容锦看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眼神。
—
在?出发前,容瑟需要做一些准备。
布阵并非是?盲目行布,布阵前要先明确阵法目标,阵法的目标可以是?提升攻击力、防御力、速度、生命力等。
明确目标后,才能有针对性地选择布阵的阵法元素。
选择合适的阵法元素是?布建强大阵法的关键步骤之一,常见的阵法元素包括灵石、灵草、灵兽等。
根据阵法目标,选择具有相应属性的元素,如?攻击性元素、防御性元素、生命回?复性元素等。
陈府的任务很笼统,具体布什么阵,没有明确说明,容瑟各方面都要考虑一些。
灵石他的灵石袋里有一些,不多,但布阵应该够用。
灵草在?空间放着,品阶不算高,各种属性都有。
灵兽……么。
容瑟顿了一下,眼尾余光缓缓落到书案上呼呼大睡的白雪团子身上。
任务不知要用多少天?,灵宠不能离主人太远,他是?一定要带着一起走?的。
而他的空间法器品阶太低,活物存放进去,活不了多久。
容瑟伸出白玉般的手腕,拎起一无所觉的小灵兽放在?肩头上。
小灵兽懵懂地睁开?眼睛,软叽叽的蹭他的颈项,蹭得领口衣襟微微散乱。
容瑟有点痒,曲指轻敲一下灵兽的脑袋,声音清凌凌似石上流泉:“老实?些,不然?拿你去布阵。”
灵兽整个僵住,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呆呆望着容瑟,弹指之间,全身毛发炸起,发出一声尖锐的
——唧?!!
—
两个时辰到,容瑟收到宣令堂掌事通知,刻不容缓下山去。
暮色四?合之际,在?传音石再度闪烁起来,他当做没看到,置之不理。
另一端。
庭霜院中,望宁垂下尾睫,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久久没动静的传音石,弹指凝起一面浮镜。
正殿中正在?审批宗文的颜离山眉心?一跳,手中的毛毫险些戳穿宣纸。
“仙尊?”他面无异色地放下毛毫,恭敬向望宁行礼。
望宁平淡道:“容瑟在?何处?”
颜离山威严的脸庞微微显出疑惑:“容瑟?”
想到什么,他从批阅的宗文里抽出一份下山弟子名单,竖立在?浮镜前。
名单密密麻麻,上面全是?宗门弟子之名,容瑟的名字赫然?在?列。
28 魔傀再现
空旷的主殿寂然无声。
无?形的压迫感从浮镜中溢出来, 殿中的空气顿时变得稀薄了几分。
颜离山面皮微微紧绷,神色不改地说道:“宣令堂上午送来的加急宗文?,几个时辰前已批下去,他现下估摸着已经到青云山。”
望宁看着名单, 精雕细刻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颜离山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问道:“仙尊找他可是有事?”
“无?事。”望宁移开视线, 冷漠的双眼幽邃如深海面, 不起半点波澜。
浮镜如云烟一点点散去, 主殿恢复如常。
颜离山放下名单,目光瞥过批阅到一半的宗文?,上面亦是一份名单——《入选云渺宗上云秘境弟子名单》——但仅有十来个名字。
颜离山执起毛毫,在?一众人?名之中,划掉容瑟的名字。
—
浮云飘渺,夕阳的余晖渐渐暗淡下来, 漆黑的天?幕上缀上点点繁星。
容瑟跟着圆牌里灵力的指示,来到青云山陈府外。
陈府四处掌着灯,高大的门楼下, 两?扇深红的大门紧紧闭合,两?盏大灯笼高高挂在?门匾两?侧,映照出烫金的两?个大字:陈府。
门前两?座巨石狮大张着嘴,上面水迹斑驳, 水渍尚未干透, 隐隐约约之间,似乎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容瑟的目光在?石狮上略顿一下,两?根修长指节勾住门上的重金圆环, 不轻不重扣两?声。
砰砰——
沉闷的声响悠悠飘散开去。
陈府幽静无?声,半刻钟左右, 一阵杂乱脚步声逐渐朝大门逼近。
厚重的大门缓缓从里拉开,一盏笼灯从里面露出来,持着灯笼的青年人?隔着门缝问道:“门外是何人??陈府暂不见客,请回吧。”
烛影摇曳,漫上一片雪白的衣角,清泠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似山涧间潺潺流过的泉:“季云宗下弟子容瑟。”
季、季云宗?!
青年人?指挥关门的手停在?半空中,满脸掩不住的愕然。
季云宗的名声响彻三界,人?间与修真界关联密切,作为?凡人?,茶余饭后不少谈及,无?不是心向往之。
青年人?手中力道不自觉松开,手中的灯笼咕噜噜滚到府外,烛火蹿上笼架,迅速燃烧起来。
青年人?回过神来,连忙跑出来,脚踩残灯灭火。
待火熄灭,他踢开烧得黢黑的灯笼支架残渣,连连躬身向容瑟赔礼道歉:“小的手滑,惊扰到仙人?,仙人?莫……”
“怪”字卡在?喉咙,青年人?半躬着身,双目发直,直接呆愣在?原地。
惶恐不安的表情卡在?脸上,似凝滞住一般,瞧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随同青年而行的两?个中年护院,神情与之如出一辙,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门外清冷高挑的身影之上,一阵心神恍惚。
陈府门前再度静下来,夜间凉风习习拂过,带起几分凉意。
“无?妨。”容瑟蹙了蹙眉,微别开脸,浑身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如墨青丝滑落下瘦削肩背,黑缎似的勾勒出几分精瘦的腰身弧线。
几人?的一张面皮霎时涨的通红,喉结上下滚动,不住的吞咽唾沫。
青年人?手足无?措的抓抓衣摆,窘迫地低下头,磕磕绊绊问道:“仙、仙人?来陈府,所、所谓何事?”
容瑟流云般的长袖微抬,漾起优美的弧度,莹白的指尖摊开,露出掌心里的圆令牌:“陈府曾在?季云宗宣令堂下发过一道任务,我正是为?此而来。”
淡雅青竹香飘散空中,青年人?盯着他露在?外的一截白玉似的手腕,脸色又红了一些,哆哆嗦嗦接过令牌,连话都?说得不利索:“小、小的立即去禀报何管家?,劳烦仙人?静候片刻。”
容瑟微微颔首,看着青年人?诚惶诚恐地捧着令牌进府中,纤长的眼睫低垂下来,在?眼尾落下一片阴影。
雪白灵兽乖巧趴在?他的肩上,毛茸茸的尾巴尖儿微勾,有一下没一下扫着他侧颈小片白皙的肌肤。
留在?原地的两?个护院直勾勾看着,喘出口粗气,两?眼变得热烫起来,碍于容瑟修行者的身份,不敢贸然上前。
约摸半炷香,青年人?去而复返,手中提着一盏别无?二致的灯笼,后面跟着一行衣着差不多的人?。
最前方是一位五六十岁年纪的老者,老者头发半白,浑浊的双眼扫视过容瑟全身上下,态度与青年人?截然相反,不见半分热络。
“小人?陈府管家?何纪之,冒昧一问,可否看一看仙人?的身份令牌?”老者不卑不亢地递回圆令牌,眼中精光烁烁。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容瑟理解何管家?的谨慎,取下腰间的身份令牌递过去。
何纪之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一会儿,恭敬奉还,沟壑纵横的脸上扯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来:“仙长快快请进。”
容瑟将令牌别回腰间,跟着何管家?进入陈府。
青年人?走在?他旁侧,微躬着身为?他打灯照明,眼角余光止不住往他身上瞟去,耳朵红了一片。
护院站在?原地远远目送,手扶着门,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巡逻的人?经过,出声提醒,两?人?才回过神来,一左一右关上大门。
陈府内部远比外部敞大,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楼阁之间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翠竹,下铺奇形怪状的石头,突兀嶙峋的堆叠在?一齐。
廊道两?旁灯火通明,一片亮堂,四周池水环绕,浮萍满地,池水面犹如平整的明镜,倒映出天?上的一轮弧月。
一堵白墙筑在?水上,约七尺高,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
不知?过多久,何纪之停在?一处青竹环绕的别院前,毕恭毕敬推开正房大门。
房中布置雅致,里面灯烛辉煌,正面摆着一张八仙桌儿,两?边各放一深棕檀木椅,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真迹,价值不菲。
何纪之娓娓道来:“老爷出门在?外,尚未归府,布阵一事,暂由小人?全权负责。仙长姑且在?府中休息两?日,等另外两?名仙长到陈府,小人?自会告知?其他事宜。”
宣令堂不止季云宗设置,仙门百家?大多都?有,看来陈府在?其他宗门亦颁布了任务。
在?人?间自是按人?间的规矩办事,容瑟是受雇人?,当是受雇主安排。
容瑟淡淡点首,没有什么异议。
又听何纪之问道:“仙长奔波一路,想必疲劳不堪,可要送些膳食来?”
容瑟没有拒绝,声似冷玉:“有劳。”
何纪之脸上笑?容不变,似乎并不意外为?何修行者会如凡人?一样需要进食,他偏头向身后的一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心领神会,立即退下去准备膳食。
何纪之拱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携着剩下的随行下人?,满面笑?容地退出院子。
一排笼灯渐渐远去,起伏跃动,似一条红龙。
走出一段距离,红龙忽然停下来,何管家?侧头看向神思?不属的青年人?。
“你?留下来。”何管家?压低声音:“在?此好好服侍仙长,不能让仙长离开你?的视线,若是仙长去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哼!唯你?是问!”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语气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冰冷阴狠,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青年人?面上血色登时褪了个干净,惊怕地捏紧手中的笼灯,急忙抖着声应下:“小的领命。”
脚步声渐行渐远,四下里很快安静下来。
青年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持着灯笼返回院子里,正对?上容瑟看过来的清凌凌的眼睛。
青年人?心口一跳,惨白的脸又变得通红,快步走到容瑟身侧,不伦不类地做出个手势:“仙长请进。”
容瑟淡淡看他一眼,缓步进入房中,衣袂在?昏昧烛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晕。
青年人?殷勤的说道:“仙长有何处不满意,小的即刻为?仙长换去。”
“不必。”容瑟收回视线:“你?退下吧。”
青年人?踌躇地瞄了两?眼他姝丽如仙的侧脸,不舍地退出房间:“小的就?、就?守在?外面,仙长需要什么,唤一声便是。”
容瑟半阖下眼睑,指尖点着灵兽毛茸茸的脑袋,浓密睫羽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
又过半个时辰,青年人?来敲门,呈上陈府下人?送来膳食。
菜肴精美,色香俱全,容瑟挑了几样清淡的吃了几口,简单果腹。
等青年人?撤下膳食,容瑟在?房中设下禁制,放小灵兽在?枕边,施了个清尘诀,合衣躺到榻上。
最近半个月,他日日被望宁叫去庭霜院,全身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没有一刻得到安稳。
青云山远离季云宗,没有望宁的气息压迫,容瑟难得放松,不知?不觉竟有了几分睡意。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天?幕上星星的微光逐渐被遮掩。
半夜时分,一阵轻微的异动在?院顶响起,昏暗之中,似乎有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正房。
容瑟猛地睁开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挥袖打开房门,抓起睡得昏天?黑地的灵兽,顺着异动追踪过去。
开门的响声惊动院外的青年人?,他迷迷糊糊跑进院,就?见容瑟三千青丝如瀑,足尖轻点,一跃上到房顶,几个灵动跳跃间,不见了踪影。
坏了!
青年人?脑中的瞌睡顷刻清醒了大半,想到管家?临走前的嘱咐,他面色大变,想也不想地朝着容瑟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上去。
容瑟追出几里路,才看清异动是一道黑影。
看身形似乎是个人?,全身上下用黑布严实包裹,头上一顶同色兜帽,不露半点容貌。
黑影似乎对?周遭的环境很熟悉,一路掠出陈府,没有惊动府中的护院分毫,直奔进一处客栈里。
夜深人?静,客栈里的住客都?在?沉睡,半闭的大堂里留着一盏灯烛,店小二手臂撑着头,靠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呼——
平地风起,后颈处传来一些痒意,店小二砸巴两?下嘴巴,下意识勾背过手要去抓挠一下止痒,手指却勾到一块细腻布料。
——布料?!
店小二惊愕地瞪大眼睛,头慢慢往后仰去,直直撞进一双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里,眼珠子一动不动,似是无?机质的死物一般,直令人?毛骨悚然。
“啊——!!!”
凄厉惨叫划破夜空,打破夜的安宁。
容瑟推开客栈门,就?见烛灯翻倒,店小二歪着身伏趴在?柜台上,头颅仰得高高的,双目充血凸出,脖子上根根青筋清晰可见。
从肩膀往下,半个身体血肉翻起,一个黑色的人?影正趴在?血肉上,一口口咀嚼啃咬。
大股大股鲜血从店小二体内流出,咕叽叽顺流而下,淌上柜台。
“救——”店小二无?意识朝容瑟伸出手,嘴巴大张,口中满是鲜血。
瞳仁放大发散,剩一点微弱光芒倔强的不肯熄灭。
恍惚之间,与容瑟埋在?记忆深处里的一双瞳眸重叠到一起。
等反应过来,容瑟指尖已凝聚灵力,抽长成长鞭,朝着黑影抽了过去!
——啪!
灵鞭如长了眼睛,精准抽在?黑影的背部,黑影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尖利嚎叫,兜帽下的脑袋转向容瑟,松开店小二,踩着柜台跳上二楼。
容瑟翻动手腕,要追上去,余光瞥到柜台后的店小二,又停了下来。
黑影在?客栈中几个跳跃,破开窗柩,消失在?黑夜之中。
容瑟垂下眼,指尖灵力散去,灵鞭在?空中寸寸消散。
他走向柜台,店小二倒在?地上,双手下垂,眼中最后一缕光已经暗淡下去。
店小二死了。
容瑟沉默地立在?柜台前,一尘不染的白衣与满堂的血色格格不入。
二楼之上。
客栈里的住客模模糊糊的听到动静,打开房门出来查看,见店小二躺在?血泊之中,纷纷脸色骤变,发出惊惧的尖叫。
29 纹身
“杀人了——!!”
客栈里乱成一团, 住客们一个个方寸大乱,衣衫不整地四处逃窜。
不同寻常的动静很快引来附近巡逻的?官差,远远的?厉声呵斥道:“大晚上的?,吵吵嚷嚷干什么呢?都安静点!全部站在原地不许动?!”
惊吓过度的住客压根听不进去, 不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儿。
为?首的?官差低骂了声, 扬起手来, 跟在他后面的?人很?有眼力见的?散去, 抓了几个人回来。
“跑什么跑!没听见老子说话吗!?”官差怒骂。
几个人白着脸, 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余光瞟着客栈方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官老爷,死……死人了……”
“又不是没见过死人,至于怕成这个熊样!”官差面孔冷硬,提了提腰间的?弯刀, 探头往客栈粗粗瞄了一眼。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流淌到门口的?腥红,官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两道粗黑的?眉高高竖起,颇具压迫力。
一富态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开口道:“回、回官老爷,小的?不知啊。小的?本来好生生睡着,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没忍住出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谁知道——”
官差横目扫过其他人:“你?们都是?”
其他几人齐齐点头。
官差又问道:“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几人整齐摇头,他们吓得魂快消没,哪有精力注意其他的?。
“有!”中年男人想到什么, 大叫一声:“我出来时有看到柜台前站着一个白衣人——”
众人顺着中年男人颤颤巍巍的?手指看向柜台,却见柜台四周空空如也?, 除了死去的?店小二?,不见半点第二?人的?影子。
—
容瑟以客栈为?中心,在方圆十里绕了一圈,没找到黑衣人的?踪迹,带着灵兽打道回府。
深沉的?夜色笼罩着陈府,一座座亭台阁楼掩映在重重阴影之?间,四下里幽静寂然。
容瑟甫一踏进院子,就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守在院中,红灯笼一盏接一盏。
“仙长。”何纪之?不紧不慢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面上笑容和?蔼可亲。
容瑟淡淡瞥了眼站在何管家身侧的?青年人,对方缩着脖颈,脑袋低垂,一副心虚的?模样。
何纪之?笑意盈盈:“这么晚惊扰仙长,请仙长见谅。青云山近来不甚太平,小人想提醒仙长一句,晚间最好不要乱走动?。”
容瑟白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抖动?,微微颔了下首:“还有事么?”
何纪之?微顿,面上笑容不变:“在布阵前,小人希望仙长能留在院中,以免徒生事端。”
最后小半句语调轻缓和?善,无形的?威胁之?意隐隐弥漫开。
容瑟半阖下眼睑,遮住眼底的?冷然。
何纪之?拱手,笑着退让出院子:“不打扰仙长休息,小人告退。”
脚步声渐渐远去,院中恢复安静。
容瑟关上房门,将灵兽放回枕边,合衣躺回榻上,脑海里闪过黑衣人兜帽之?下没有眼白的?双眼。
分明?是魔傀。
然而?与他之?前在铜元镇所见的?魔傀又有所不同,黑衣人明?显行动?灵活得多,攻击力强得多,也?……凶残得多。
青云山怎么会有魔傀?
在容瑟前世?的?记忆之?中,青云山一向安平,从?来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容瑟蹙了蹙纤长的?眉尖,房中烛火跃上他白皙的?面庞,在眼角处投映出一片阴影。
—
翌日。
绚烂光线刺破层云,投照在陈府绿瓦红墙之?间。
隔着高高的?围墙,报晓钟声遥遥飘荡,粼粼而?过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喧嚣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砰砰——
清脆敲门声打破院子里的?宁静,容瑟缓缓睁开眼,拂开盘在他肩颈处安睡的?灵兽,掐出个清尘诀洁面,拉开房门。
青年人站在门口,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没怎么睡。
在他后面,陈府下人规规矩矩排开,个个低顺着眉眼,整齐有序送上膳食。
简单用?过膳,容瑟留在院中,哪儿也?没去。
黄昏时分,传音石没再准点亮起。到了晚间,魔傀也?没有再现身。
次日亦是如此。
直到第三日,何纪之?派人来院中:“两位仙长已到陈府,何管家请仙长移步前堂一叙。”
容瑟黑曜石般眸中光芒微闪,拎起灵兽放在肩头,跟着下人去往前堂。
前堂相离较远,约摸半炷香,下人停在正堂外:“仙长请。”
容瑟抬眸看向正堂里面,何纪之?背着身站立正堂下,正一一将手中的?令牌归还于座上的?两个男子。
两个男子看起来年岁都不大,服饰发饰大相径庭,应是来自不同的?仙门。
左侧的?人身材中等,一张略显英俊的?脸庞上,掩不住高高在上的?傲慢之?气?:“我玄风仙门行得端坐的?正,陈府这般作态,实在上不得台面,我等修行之?人,难不成能骗你?一凡人?!”
何纪之?好脾气?的?赔罪:“向仙长误会,陈府对仙长绝无任何轻慢之?意。”
向行天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倒是右侧的?人对此不甚在意,腰身挺得笔直,清秀的?面容上,双目亮如星辰,对布阵之?事兴致满满:“陈府要布何种阵法?”
何纪之?避而?不谈:“等第三位仙长到来,齐仙长自会知晓。”
向行天皱眉:“第三位不是说前两日已到府上了么?是来自何宗派?”
何纪之?如实道:“季云宗。”
话音落下,前堂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何纪之?看着向行天两人耸着肩膀,要笑不笑的?怪异样子,不解地问道:“两位仙长何故露出这种表情?小人是有说错什么?”
向行天不客气?笑出声,眉宇之?间满满的?嘲讽。
齐牧一手拍着茶案,一手捂着笑痛的?肚子,断断续续解释:“不是你?的?错。不过,何管家可能有所不知,季云宗乃是修真界剑修大宗,其宗下弟子除了一个医修,全是剑修,哪里冒出来的?阵修?陈府莫不是被骗犹不自知。”
何纪之?断然否决:“不可能,陈府非是第一次与仙门打交道,小人验证过他的?身份令牌,确认是季云宗的?仙长无疑。”
向行天两人顷刻僵住,脸上的?笑逐渐收敛起来,面面相觑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之?色。
季云宗有阵修?他们怎么没听说过?
正纳闷着,门口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两人侧头看去,一道清冷高挑的?身影一下子撞进眼帘中。
青年一身白衣胜雪,青丝如墨,逆着光缓步走进正堂,肩上一团白遮挡住大半张精致侧脸。
“何管家。”沁凉如水的?音色,不起波澜。
闻着掠过鼻端的?淡雅青竹香气?,齐牧看着青年颈侧小片白皙的?肌肤,下意识伸长脖子:“你?是何人?我怎么从?不知季云宗有阵……”
青年卷翘的?睫羽扑簌两下,微侧仰起脸,齐牧到嘴边的?“修”字戛然而?止。
正堂里一派死寂,所有人盯着青年的?昳丽得不似凡人的?侧影,心神?一阵动?荡,连前一刻的?质疑不屑都忘的?一干二?净。
齐牧一张脸庞涨得通红,座下跟针扎似的?,咻地在座椅里端正坐直。
他手足无措地抓抓衣摆,紧张吞咽一口口水,主动?开口道:“在下云渺宗齐牧,见、见过这位仙友,不知仙友尊姓大名?”
容瑟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容瑟。”
齐牧无意识地喃喃重复,清秀的?面皮又红了一大片:“有点耳熟,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
“能不耳熟么?望宁仙尊座下首席弟子,季云宗大师兄。”向行天刺耳的?话语插‖进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容瑟不放:“不修剑而?改修阵法,怎么,修为?太低,剑修不下了么?”
季云宗是仙门魁首,宗门里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其他仙门的?关注。
当世?第一强者望宁仙尊,座下唯一的?弟子却籍籍无名,在仙门百家里不是什么秘密。
齐牧自是略有耳闻,他错愕地看向容瑟,果然一眼便看穿对方的?修为?:炼气?九层。
连筑基都不是。
“你?、你?……”他语无伦次问道:“仙尊是你?师尊?”
容瑟眼睫微垂,眼底光华氤氲流转,环佩似的?嗓音不卑不亢:“那又如何。”
他不否认与望宁的?关系,但?也?仅此而?已。
眼看正堂气?氛变得僵滞,何纪之?笑着站出来打圆场:“三位仙长的?私事不妨暂时放一放,听小人谈一谈布阵一事?”
布阵是正事,向行天冷哼两声,不再多纠缠,直言道:“你?说罢,陈府要在何处布阵?”
他自幼修阵,布阵结阵信手拈来,陈府要什么样的?阵,他都能行布。
何纪之?沉吟片刻,没有正面回答:“仙长们随小人来。”
“又要搞什么?”向行天不耐烦的?抱怨,不情不愿跟上。
齐牧看了看容瑟,也?跟了上去。
容瑟走在最后,随着何纪之?一路穿廊串阁,往陈府深院里走去。
不知走多久,何纪之?停在一僻静的?偏院前,低着身走近,轻声敲了两下院门。
“少爷。”何纪之?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仙长们来了。”
院中寂然无声,过了一会儿,院门慢慢拉开,一年轻男子扶着中门框走出来,俊雅的?脸苍白如纸,眼尾却泛起点微红。
“何管家。”男子嗓音清润,说话时语调柔和?轻缓,似绵绵细雨伴随着微风拂面而?来,令人舒心极了。
似不好意思被人注视,他侧开头,手抚上心口,张着唇咳嗽几声,脸色愈发苍白,一副病气?虚弱的?可怜模样。
何管家神?色紧张道:“像往常一般开门即可,少爷何须出来吹风。”
“不碍事。”陈识清轻轻摇头,撩起锦缎长袖,露出一截苍白干瘦的?手腕:“仙长们请吧。”
向行天与齐牧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是布阵么?不交代布阵目标,伸出一截手腕来是要干什么?
容瑟浓密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声音寒凉如冰:“你?要纹身?”
向齐两人愣住,音量控制不住地拔高:“纹身?!”
纹身是一种特殊的?阵法,用?自身的?血肉经脉来组成的?阵法,不一定要纹在身体表面,而?是要贴合身体的?每一部分,否则会随着身体运转而?自然消解。
纹身的?作用?主要是增强身体,增加修炼强度和?实力,也?有人在他人体内布纹身,起到监管和?控制奴役的?作用?。
陈识清浅浅笑开:“仙长聪慧。”
30 上云秘境
“不错, 我是要纹身。”陈识清以拳抵唇,低咳两声,俊雅的眉眼间?有些?恹恹。
“笑话。”向行天断然道,轻蔑的目光扫视陈识清全身上下:“凡人之躯不可能?压得?住阵法。”
至少他研习阵法这么多年, 没见过哪个凡人在身上布阵法。
陈识清好脾气的笑一笑, 不置可否。
容瑟莹白若玉石的指尖从衣袂外中探出来?, 精准扣住他的手腕。
陈识清一怔, 看着近在咫尺的昳丽如仙的面容, 眼里闪过一丝恍惚。
“仙长?”他温润的音色微哑,面容上的疑惑恰到好处。
容瑟收回手,嗓音清冷:“你身上尚有阵法未消解。”
齐牧震惊,猛地?抬起头:“你已经纹身了??”
陈识清轻轻地?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实不相瞒,小人自幼身体不好, 家父寻遍天下郎中,但成?效甚微。十年前?,父亲无意中得?知以身为阵, 能?够强身健体,陈府便年年张榜寻阵修。”
怪不得?何管家说?,陈府不是第一次与仙门打交道。
“我不信。”向行天脸色难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陈识清的手腕, 撩起他的衣袖, 露出对方整个胳膊。
“少爷!”何管家惊呼,愤怒地?要拉开向行天:“向仙长你是在干什么?快放了?我家少爷!”
陈识清抚着心?口急喘两下,朝何管家摇摇头, 脸色一片惨白。
“不要紧。”温润的声音低低地?响起,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虚浮:“向仙长不会伤害我。”
陈识清的手臂消瘦得?厉害, 经年行布阵法,臂上的血肉剩下薄薄的一层,包裹在苍白皮肤下,骨骼的关节清晰可见。
尤其是脉络,根根暴突分明,攀附在血肉上,似要冲破皮肤露到表面来?,悚目又骇人。
阵法附着在脉络之上,向行天一眼便看到未消解的部分。
当众被打脸,向行天脸上神色越发?难看,甩开陈识清的胳膊,冷笑着讥讽:“胳膊都快废了?,还在强行布阵,凡人就是惜命。”
他的力道很大,陈识清踉跄了?一下,手扶住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仙长说?笑了?,凡人最贵的不正是一条命么?惜命再正常不过。”
何管家冷冷的瞪向向行天:“向仙长,陈府敬你是修士,对你礼待有加,你却欺我少爷无力,不觉得?有失仙门风派吗!”
向行天撇嘴:“欺?我真要出手,你家少爷一招也抵不住!”
齐牧干笑道:“息怒息怒,莫要伤和气。”
何管家没理他,紧张地?上前?搀扶陈识清:“少爷,你没事吧?”
陈识清抓着他的手,慢慢直起身,直到一半,皱着眉头轻“嘶”出声。
容瑟看着他颤抖的后背,环佩般清冽的声音响起:“你背后有伤?”
陈识清身形一顿,苦笑着摆摆手:“不是,老毛病。我的身子吹不得?风,长年累月躺在榻上,肩背酸痛不可避免。”
何管家目露心?疼,温声说?道:“我送少爷回房去。”
陈识清看向容瑟三人,语气犹疑不定:“可是阵法……”
齐牧忧心?忡忡道:“你的体质这般虚弱,身体扛得?住么?不如晚几日再谈布阵吧。”
向行天抱臂嗤笑:“拖着没用,晚几日都一样,他的手臂注定保不住。”
何管家抿紧嘴巴,想说?什么反驳向行天,又顾虑着万一真惹恼了?对方,波及到陈识清,迟迟没说?话。
容瑟声线不起波澜:“按陈府的意思安排即可。”
他不急着回宗门,等?上几日无妨。
陈识清定定看容瑟一会儿,笑弯眉眼:“劳烦仙长在府上多待几日。何管家,送仙长们回去吧。”
何管家领命,领着容瑟三人回前?堂,吩咐下人为向行天与齐牧安排住处,又返回偏院。
偏院窗柩半开,陈识清倚靠在窗前?的软榻上,面庞苍白似雪,唇畔弧度微扬。
他明明在笑,那笑意却未及眼底,何管家对上他那双眼睛,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少爷。”何管家恭恭敬敬为他披上毛氅。
陈识清微微闭眼,调子柔而淡:“近些?年,仙门越发?不济了?,什么人都收。”
“向行天属实言状无礼。”何管家眉头微微皱起:“但他的经验修为是三人中最高的一个,少爷姑且忍一忍,布阵结束,小人会尽快打发?他走。”
陈识清静默一瞬,似笑非笑地?斜看何管家一眼。
何管家立即改口:“陈府再张榜,招一位阵修来?。”
“不必。”陈识清微抬手腕,缓慢地?拉长声调:“玄风门的人在不在无所谓,有他足矣。”
何管家一愣。
陈识清垂眸,撩起一截长袖,曲起指节,一遍遍抚过腕关节。
动?作轻缓,带着一股莫名的狎昵,何管家呼吸刹那抽紧,头皮一阵发?麻。
—
下人引着容瑟回院子。
行至一半,一道身影风风火火追上来?:“容道友!等?等?我!”
容瑟步子一顿,从眼尾向后方瞥去。
齐牧风一般旋到他面前?,局促地?挠挠头,耳后红了?一片:“容道友,能?不能?详细地?给我讲讲纹身?”
容瑟抬眸看他一眼,纤长的眼睫轻颤,宛若两柄漂亮的小扇:“你不知道?”
齐牧不是阵修么?
齐牧清秀面皮上闪过一抹窘迫:“我修习阵法的时间?不长,不太懂。”
“……”不懂,还敢揭榜?
容瑟黑曜石般的眸子清凌凌的,似能?看到人心?底里。
齐牧忍不住浑身颤栗了?一下,热意从耳后蔓延到面颊上,白皙的面庞红的似要滴血。
他掐住掌心?,克制住想要躲开的冲动?,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我以为陈府布阵,是要在宅院里,哪里知道是……”是在人身上。
容瑟转身离去:“我不懂纹身。”
“骗人!”容瑟分明第一个猜中陈府的真正目的,亦是最先看出陈少爷身上有阵法。
怎么可能?会不懂?
齐牧追着容瑟进院子,正要缠着软求两句,就见容瑟从空间?里拿出两本书籍。
【《阵修布阵结阵教习·上》(初级版)】
【《阵修布阵结阵教习·下》(初级版)】
书名很眼熟,他初初学习修阵,在云渺宗的藏书阁里死啃过这两本书。
齐牧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嗓子破了?音:“你才开始学?!”
—
第二日,何管家再度派人来?请容瑟。
容瑟随着下人去前?堂,何纪之一人立在正堂下,毕恭毕敬向他行礼,走到前?方引路:“仙长,请随小人来?。”
容瑟随何管家来?到偏院,却发?现请的人仅有他一个。
何管家躬身推开房门,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仙长请进。”
容瑟掩下眼中的疑惑,缓步走进房中。
陈识清站在窗前?,身上的衣衫换了?一身,浅蓝的锦纱罩在外,衣摆处、袖摆绣着精致的纹络,穿以金线勾勒,清贵不失飘逸。
衬得?陈识清苍白的面色,比昨日多了?几分精气神。
“仙长。”陈识清轻和的开口,唇角笑意温润,似极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请坐。”
容瑟长身立在门口没动?,声音冰凉似水:“何事?”
陈识清主动?撩起衣袖,示意容瑟看他的手臂:“纹身要贴着血肉筋脉,仙长要行布阵法,总该多瞧一瞧,不是么?”
……有几分道理。
容瑟没对齐牧说?谎,他确实不懂纹身,前?世逃亡,他布的阵多是攻击、防御类型,从来?没在人身上行布过。
替人纹身,他是头一遭,陈识清是个不错的试验对象。
容瑟纤长的眼睫微垂,片刻,从善如流坐到陈识清的对面。
何管家识趣的铺上一层软垫,陈识清放直手臂,往容瑟面前?伸了?伸。
淡雅的青竹香气在偏院里散开,与院中挥之不去的药味混在一起。
容瑟观察着陈识清形同枯槁的可怖手臂,目光沉静专注,白玉般的侧颜惊醴如画。
陈识清指骨不自觉地?蜷了?蜷,眸底逐渐笼罩上一层薄淡的烟雾。
—
季云宗。
一道来?自主殿的传音响彻宗门上下,内门里一阵欢呼沸腾。
“上云秘境?!”宁元义围上从主殿出来?的颜昭昭,激动?的张大嘴巴,面孔涨得?通红。
上云秘境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古老秘境,传闻是仙人陨落肉身坐化的洞府所化。
内里不仅包括仙人全部的独门修炼秘法、无上品阶的法器,亦有无数修真界人人眼红的绝迹丹药灵草。
甚者有传言,仙人留有一缕神识在秘境,若能?得?其认可,则可继承秘境与仙人残余修为。
仙人之力不可估量,哪怕经过千年,哪怕仅一缕神识,亦足以碾杀修真界。
然而,上云秘境极为复杂,开放的时机亦是不可捉摸,千年来?无数修士进进出出,却无一人遇到仙人的神识。
“颜师姐,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想……”宁元义目露渴求。
颜昭昭哂笑:“痴心?妄想什么呢,季云宗多少人想去,泼碗水照照自个儿,你觉得?你有资格么?”
宁元义表情立时僵立,寸寸皲裂开来?。
颜昭昭指指后侧的方向:“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她?才是有资格的。”
宁元义抬头看去,温玉停在主殿门口,面前?站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
宁元义辨认了?会儿,认出是收在容瑟名下的凡人,叫什么……时云?
时云山似的挡住前?路,黑漆漆的眼珠子盯住温玉,脸廓上的疤痕触目惊心?。
温玉心?里有些?发?怵,底气略有不足地?说?道:“你连着堵我多少天都没用,大师兄在做任务,你去帮不上忙,我真不能?带你去找他。”
时云一动?不动?,一副非要温玉答应不可的架势。
“……”温玉咬咬牙,妥协道:“过几日,我与宗里的弟子要去云渺宗,等?待上云秘境开启,我带你出去!”
走到主殿门口的望宁步子一顿,冷漠的目光往两人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