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天阴女

    佛堂里静的可怕。

    一众仙门的人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表面上的冷静彻底破裂:“所以,观礼是假,逼迫我等对抗妖兽潮才是真?!”

    “非是逼迫,实属无奈之举。”闻也面露几分愧疚:“独撑守山大阵十多年, 老衲濒临油尽灯枯, 为山下百姓以及人间安平, 不得不出次下策, 以观礼为由邀众仙门共商大计, 百家联合驱逐兽潮。”

    “放屁!”一脾气较暴躁的玄风仙门人骂道:“分?明是你自?私自?利,想拉仙门百家替长明寺挡灾,以图保下长明寺!”

    其?他仙门纷纷皱眉,语气同样不太友善:“闻也大师应该心知肚明,我等受邀前来,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长明寺却将众仙门当猴耍, 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闻也微微闭眼,低下头:“是长明寺对不住各位。诸位要打要骂,闻也都受着, 仅恳请众位帮一帮天下人。”

    荒谬!

    谎言都被拆穿还冥顽不灵,真当仙门百家好欺负?!

    玄风仙门的人心中暗骂闻也不知廉耻,一甩长袖,转头向望宁行礼, 义正?言辞道:“仙尊来说句公道话, 长明寺所作所为是否不遵道义?”

    所有人全?部看向望宁,男人弧线锋锐的轮廓晕刻着拒人千里的冷漠,漆黑的双眸里不见半点波澜。

    容瑟眼帘微低, 想到初到长明寺,闻也邀望宁长谈…望宁分?明是知道闻也的计划。

    一众仙门似乎亦意识到这?一点, 心一点点沉到深渊:“仙尊,你是不是…!”

    望宁微侧目,有实质的目光扫过,众人不由?噤若寒蝉。

    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在整个佛堂中弥漫,不知谁说了句:“长明寺不义在前,休怪我等不义。拉仙门百家为长明寺垫背,长明寺不配!告辞!”

    众仙门冷沉着脸,转身要跟着一同离去,佛堂里忽然一阵震动摇晃。

    “怎么回事?!”众人惊呼。

    闻也合掌低头,长长叹道:“妖兽潮即将开始,诸位想抽身恐怕是来不及。”

    怎么可能来不及,不是明日?才是观礼…想到什么,一众人的面色陡然变得难看:“现下是什么时辰?”

    闻也悠远空寂的调子不紧不慢在佛堂回荡:“离子正?不足一盏茶。”

    四面八方的妖兽正?在朝着长明寺汇聚而来,正?等子正?一过,一举攻破长明寺,夺取佛莲。

    眼下,不知有多少妖兽围在长明寺周围虎视眈眈。在场的修士修为都不弱,一时半会足以抵抗,但是当数以千计、数以万计乃至数之不尽的妖兽同时侵袭,又该如何抵挡?

    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不提妖兽中不乏品阶高的灵兽,修为甚至在大多修士之上。

    众仙门的人倏然站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满脸狰狞,五官扭曲。

    心头刚刚熄灭的怒火又不可遏制的燃烧了起来,整个心腔变得怒火冲天,愤懑难平。

    如闻也所言。

    他们哪怕千不甘万不愿,都不得不困留下来,与长明寺一同对抗妖兽潮。

    容瑟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侧头看向佛堂外。

    一反前两日?常态,长明寺点满了灯,暖黄的光照映着整个长明寺,像是漫天燃烧的山火。

    远处的深林里是深深的黑暗,清月掩在迷雾一般的云层里,朦胧地泛出清冷的光晕。

    隐约能看到林中猛兽狂奔掀起的滚滚尘嚣,像是轰隆隆的雷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长明寺逼近。

    整座山仿佛都要震塌,佛堂的摇晃愈发强烈,众人连忙在周身布下结界,堪堪稳住身形。

    子正?时刻到。

    闻也长念一声佛语,闪身出佛堂。仙门百家面面相觑一眼,咬着牙跟着去往山顶的天池殿。

    颜昭昭按住宣木的肩膀,在他周身设下禁制:“你没有修为,无异于去送死?。在佛堂躲着,哪里都不要去。”

    佛莲是妖兽的目标,势必会汇聚到山顶,相对而言,佛堂安全?一些。

    宣木乖顺应下,看着颜昭昭的眼里满是孺慕:“我等着师姐。”

    颜昭昭勾唇笑了下,旋身离开佛堂。

    容瑟收回视线,看着仙门众人远去的背影,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眸子,在白皙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季衍衡没有现身。

    是不想掺和?,或是…有其?他打算?

    —

    山顶。

    天池殿的朱红大门敞开着,守备通道的寺僧全?部汇到殿中。

    天池殿与其?他殿堂不同,内里四四方方,中间直通天空,是一方几乎占据殿面积大半的巨大清池。

    池水清澈,粼粼泛着光,充沛的灵力化为白色的烟雾从池中溢散出来,逐渐充斥整个殿堂。

    池水正?中央,几张占据整个水池的翠绿莲叶漂浮水面上。莲叶的缝隙间,一支含苞待放的莲花直立。

    莲心收拢着,莲瓣尖微微伸展开,露出一点红粉的莲花瓣,丝丝缕缕的莲花香气溢出。

    众人一踏进天池殿,沁人心脾的莲花香直冲鼻端,憋一路的火气隐隐消减了一些。

    甚至几个卡在境界巅峰期的修士,修为一下子涨动,碰到突破的壁垒。

    “这?…!!”

    几人惊愕难言。

    周遭的人察觉到不对劲,失声惊道:“你们要突破了?!”

    几人怔怔地指着佛莲,颤抖着声问道:“闻也大师,佛莲…”

    闻也闭眼,戳破佛莲最大的秘密:“不错。佛莲不仅对妖兽有用,对修士而言同理。”

    “……!!……”

    众仙门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目不转睛地盯着佛莲,眼中暗流涌动,晦暗的情绪全?部转化为狂热的贪念。

    怪不得是佛门至宝,仅是闻到莲香,就能一举摸到突破的壁垒,若是吃下莲子,或者得到整株莲花…

    天池殿再度陷入死?寂,没有人出声。前一刻不少准备向宗门求援的人,不动声色掐断了传音。

    闻也像是没看到众人面孔上狂烈的贪婪,空寂的嗓音灌入所有人耳中,将空中几乎化为实质流动的欲‖望,推至高峰:“诸位如能助长明寺渡过妖兽潮,整株佛莲拱手相送。”

    ——嗬!!!

    众仙门的人瞪大双眼,几乎在闻也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召出本命灵剑,向着天池殿周围的妖兽攻击上去。

    剑刃相击声、妖兽的怒吼,不间断地在天池殿四面响起,空气里的血腥气愈来愈浓,近乎遮盖住佛莲的清香。

    望宁直立在池边没动,周身萦绕的强大灵力压迫感逼人,妖兽感觉到危险,本能避开望宁。

    容瑟离望宁不远,莹白指尖捏着几张提前刻录的阵法符箓,几乎没有受到妖兽波及。

    温玉一反常态没有上前去加入搏杀,以防守为主,眼睛四处逡巡着,似乎在找什么。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黑夜逐渐消退,熹微的天光刺破云层,远处的几颗明星趋于模糊。

    佛莲的莲瓣一点一点绽开,红粉的颜色愈发浓艳,天池殿中清莲的香气愈浓厚。

    受伤的修士接连不断,长明寺的寺僧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围攻而来的妖兽却仍旧一眼望不到头,众仙门被佛莲冲昏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

    妖兽杀不尽,相反,他们极有可能全?部折在长明寺。

    “仙尊!”有人冲清池边高高在上的男人高声求助:“仙门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仙尊当真要坐视不理吗?!”

    望宁微掀起眼,一双眼睛深邃幽暗,宛如寒潭,让人心底发慌。

    那人呼吸一滞,落荒似的转向在支撑守山结界的闻也,大喊道:“长明寺早知有妖兽潮,难道没有想其?他对策?!”

    闻也平静的面孔闪过一丝挣扎,张了张嘴巴,终是什么没有说出来。

    “事情到这?种地步,大师还在犹豫什么。”温和?的男声突然响起。

    一道身影从天池殿外缓缓走进来,一袭浅清锦袍,清秀的面孔上笑意盈盈,似完全?没看到殿四周的漫天血腥一般。

    温玉游离的视线顿时定格,死?死?盯着来人,俏丽的脸上满是戒备。

    容瑟捏着符箓的指尖动了一下,是季衍衡。

    在季衍衡后面,两个侍从抬着朱红木箱,径直放在闻也面前。

    木箱重?新上锁,上面的符箓亦完好的贴着,丝丝缕缕的甜腻幽香从箱中散出。

    季衍衡倾身,凑近闻也耳边,唇角笑意扩大,莫名叫人脊背发凉:“大师不是早早想好应对之策了么?甚至不惜与万宝阁达成交易。”

    闻也挺直的身躯肉眼可见的弯下去,面上的挣扎纠结愈发浓烈。

    容瑟顺着闻也的目光看向木箱,前两日?被压在心底的猜测重?新浮上来。

    他眼睫狂抖两下,看着季衍衡拍拍掌心,两个侍从应声撕开木箱上的符箓,打开铁锁,从木箱里提溜出…一个女子。

    女子衣衫凌乱,露出的雪白肌肤上全?是不堪入目的痕迹,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

    两个侍从一人提着一只胳膊,提着女子丢货物似的丢到闻也面前。

    女子软绵绵的趴着,像是无骨一般,仅需一眼就可看出她的身体有多软。

    幽香甜腻的香气从女子身上传到四方,仙门中资质较深的人神色骤变。

    “天…天阴女?!”

    容瑟纤长的眉尖微蹙,什么天阴女,他前世为何从未听说过?

    说话的人娓娓解释道:“天阴女,又称先天灵阴体,是天生的炉鼎体质,千百年难遇其?一。”

    天阴女表面上和?普通人无异,但却容貌美绝,天生身带异香,对妖魔有致命的吸引力,俗称妖魔的养料。

    凡人与之结合,百病全?消,延年益寿;修士与其?双修,修炼事半功倍,不会有心魔的侵扰。

    天阴女一生无法修炼,强行修炼会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修为提升极为缓慢不说,修为越高对其?他人的蛊惑越大,宛如行走的人型春‖药。

    若是背后没有倚仗,天阴女的下场将是沦为三?界的玩物。

    但这?一切仅仅是传说。

    关?于天阴女的传闻还有很多,修真界已经有上百年无人见过天阴女,无从辨别真假。

    季衍衡赞赏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颔首笑道:“不错。你既然知道天阴女,想必能猜到季某、哦,不对,是闻也大师要做什么了吧?”

    “说来倒是巧。”季衍衡笑着,别有深意的瞥向容瑟:“数月前偶然让季某发现天阴女的存在,花了点手段交换,交易差点没能成功。”

    容瑟半阖下眼睫,所以在万宝阁里,季衍衡提到的与二皇子的交易,是指天阴女?

    天阴女在二皇子手里,亦或者是在…皇族?

    容瑟想起前世逃亡听到的一则关?于皇族的传闻,十年前圣上身中剧毒,本该药石无医,在次年却得高人赐药,不仅余毒全?消,精气神比几个年轻的皇子都好。

    说话的人没注意到季衍衡与容瑟简单的眼神交流,浑身一抖,口?齿都变得不清晰:“难、难不成是…”

    他难以置信的看看地上的天阴女,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闻也,近乎呢喃道:“以天阴女做诱饵,转嫁妖兽们的目标…”

    按季衍衡的本事,肯定会在天阴女身上做手脚,拖延时间换取众人的喘‖息之机。

    但是,天阴女千百年难遇,投喂妖兽,不是大材小用么?

    似看出他在想什么,季衍衡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不知被多少人玩了十年,有价值亦榨得差不多了,以她一人换几百仙长的命,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买卖。”

    “……”

    在场的仙门百家无一人搭话。

    一边是不知数目的妖兽,一边是没有价值的天阴女,虽然舍弃天阴女有点可惜,但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众仙门默契地被转过身去,改攻为守,佯装听不到季衍衡吩咐侍从,将天阴女丢进妖兽潮里。

    “……”

    容瑟袖中的手指紧绷,缓缓低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面无表情的脸透出伶仃的寒霜。

    52 大乘巅峰

    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 天池殿雾气茫茫,熹微日头透过?中空的殿顶洒落在灵气弥漫的清池里,犹如点点碎粼。

    佛莲的莲瓣又绽开了些,沁人心脾的莲香溢散到四面八方, 将漫天的血腥气都冲散了不少?。

    侍从人高马大, 拖拽着女子往妖兽潮的方向去。

    天阴女无力地垂着头, 纤细瘦弱的身躯宛如软绵绵的帛布, 赤‖裸的双足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甜腻的幽香飘散一路。

    途径过?容瑟的面前,如死物一般乱发覆面的天阴女忽的转动了下头,发丛后瞳孔涣散的双眼不偏不倚落在?容瑟身上。

    一刹那间,容瑟看到女子?眼瞳剧烈震颤两?下,瞳眸咻地瞪大。

    怀疑、难以置信、惊喜、担忧、焦急…千万种情绪在?女子?眼中轮番变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她?如死鱼一般躯体忽然弹动一下,似乎想要向?容瑟扑来。

    但下一刻便被两?个侍从抓住头发按压住,拉扯着丢进妖兽潮。

    人类之躯在?万千妖兽之中, 显得微不足道?,几乎是弹指,天阴女的身影淹没在?兽潮里。

    无数的妖兽像是找到新的目标,调转头向?着天阴女掉落的地方蜂拥而上, 甚至连争抢佛莲都顾不上。

    好似在?妖兽眼中, 天阴女比佛莲要有吸引力。

    仙门百家面对的妖兽攻击骤减,形势一下子?发生逆转,众人终于得以喘一口气。

    “……”

    容瑟袖中手指紧攥, 眼角无意间瞥到望宁,男人刀削斧凿似的深刻容颜, 一双凛冽冷漠的黑眸里没有半点波动。

    仿佛在?他眼前消散的不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即便望宁一句话?即可改变天阴女的命运。

    但望宁是无情道?大成者?,除非触及他道?心所向?,否则三界众生在?他眼中激不起一点波澜。

    而想要引动望宁的道?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容瑟上一世花了十四年都没有做到。

    察觉到他的视线,望宁压下眼,眼角扫过?容瑟不自觉微蹙的眉尖,眸色变得晦暗幽深。

    “你在?心软?”望宁平淡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

    “不。”容瑟微别开脸,如玉石般的脸庞是一贯的清冷疏离,声质清冽如溪水。

    重来一世的人,何来心软。

    他不过?是有些奇怪,他与天阴女素不相识,对方为什么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他?

    容瑟余光斜睨向?闻也,在?天阴女推落的瞬间,他的身体很明显的抖了一抖,双眼紧紧闭阖上,似乎是不忍心直视。

    但献祭天阴女,不正是闻也与万宝阁的交易么?甚至在?最后的三天里,纵容季衍衡的荒唐行径,榨取天阴女最后一丝价值。

    季衍衡嘲讽的嗤笑一声,好似亦觉得闻也实在?虚伪,好以整暇地掸掸衣袍,皮笑肉不笑道?:“交易达成。闻也大师别忘记与万宝阁的契约。”

    闻也低着头不断念佛语,没有回应他。

    季衍衡并不生气,朝侍从使去一个眼色,要退下天池殿去,一股阴冷磅礴的恐怖灵压从兽潮的中心传来。

    天池殿顷刻犹如坠入冰天雪地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被灵压压制着,四肢僵硬,连抬动手指都做不到。

    而原本在?追逐天阴女的妖兽全部清醒过?来,调转方向?重新扑向?天池殿抢夺佛莲。

    铺天盖地的妖兽嘶叫,响彻整座深山,前不久逆转的形势再度逆转,且隐隐有一发不可收拾之状。

    仙门众人面色发白,心底涌起一股子?深深的绝望之意,究竟是什么妖物,敢坏他们的好事??!

    “幽冥兽!!”一直笑意盈盈的季衍衡终于变了脸,像是虚假面具裂开斑驳裂缝。

    魔兽幽冥,乃运天地浑浊之气而生,是修真界凶名赫赫的凶兽,自其?诞生以来,所过?之处流血漂橹,三界惶恐不安,民?不聊生。

    三百年前,季云宗的祖师联合三界之力,将其?镇压封印。直至十四年前,幽冥冲破封印逃出?,为祸人间,季云宗的人追踪至甘北远境之地,将其?再度镇压封印。

    仙门百家心头大惊,惊愕地望向?望宁,十四年前幽冥不是被望宁亲自捉拿,关押在?季云宗的禁地里吗?怎么会出?现在?长明寺?

    幽冥不归属于妖魔的范畴,它吸食三界众生的贪念而生,几乎杀不死,妖兽潮甚至连它九牛一毛的危害都抵不上,遑论?在?场修为深浅不一的修士。

    恐惧攫取住所有人的心神,仙门的人吞咽了口唾沫,很想否认眼前所见不是事?实。

    望宁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冰冷寒意覆上高不可攀的面孔,杀机汹涌,天池殿中的空气随之愈发紧绷。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骇然之下失了声:“真、真的是幽冥!!”

    容瑟大脑中的思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紧紧拧住,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指节发白。

    他苍白着脸色,手中的符箓一股脑的抽出?,下意识往前踏出?两?步。

    望宁以灵力凝结成剑,头也不回地凌空踏到妖兽潮的中心,嗓音一贯的冷漠低沉,不带丝毫情绪:“退下。”

    容瑟抿紧没什么血色的唇瓣,步子?生生停滞。

    “静气凝神,你的识海震荡很严重。”脑海中威严冷漠的声音发出?提醒。

    容瑟颤抖着眼睫,咬了咬舌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感,捏着符箓的洁白手腕微翻,想将符箓收回空间里,取出?几张别的符箓来。

    周围的妖兽嘶吼逼近,以千军万马之势向?众仙门攻过?来。

    寒云剑转出?剑花,温玉一边与妖兽搏斗,眼尾飘离在?天池殿的入口,剑尖微微偏离。

    容瑟手腕一顿,反手甩出?几张符箓,变化为阵法,替温玉挡下背后的袭击:“专心一些。”

    “…明白,多谢师兄。”温玉松出?口气,不得不转开定在?季衍衡身上的视线,先应付妖兽。

    容瑟缓步上前两?步,要与她?一同对抗妖兽,一道?青影闪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容仙长要去哪里?”季衍衡笑意温和,半点不见半刻钟前的惊慌。

    容瑟黑曜石般的眼里一片冷凝,面无表情看着他。

    温玉横剑挡住妖兽挥过?来的利爪,偏过?头,怒容满面道?:“季衍衡!离我师兄远点!!”

    她?就知?道?,季衍衡不会老实,一直盯着他,防止他搞什么小动作,没想到一个眨眼的功夫,季衍衡还是舞到师兄的面前。

    想到容瑟上一次在?万宝阁里受伤,温玉又急又气,翻转剑刃逼退妖兽,反手朝季衍衡刺来。

    在?剑尖即将划到季衍衡的鬓发,一道?庞大的阴影从她?头顶重重砸下。

    温玉本能收剑,往后退去,一头体型硕大的妖兽砸落在?她?前一刻站的位置。

    “颜昭昭!”温玉仰头,怒道?:“你在?干什么?!”

    颜昭昭不咸不淡地转了下手腕:“手滑。”

    什么样的手滑能精准无误丢到她?站的地方?分明是故意的!

    温玉咬紧银牙,想要说什么,颜昭昭又引过?来一头妖兽。

    温玉咽下到嘴边的话?,专心对付攻击向?她?的妖兽。

    仙门众人的注意力全在?对付妖兽上,根本没人察觉到容瑟与季衍衡之间的剑拔弩张。

    季衍衡不知?提前做了什么手脚,妖兽竟直接避开他不攻击。

    容瑟以符箓结阵,回击妖兽,眼中映着渐生的新阳,班驳的树影投在?他如雪的白衣上,白皙的面庞美玉无瑕。

    季衍衡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面上,眸光明明灭灭,脸上的笑容加深几分:“容仙长何须对季某怀有这么深的防备,季某不过?是想和容仙长说说话?。”

    与天阴女结合几日,季衍衡的修为明显有所提高,身上隐隐有突破出?窍期的迹象,溢散出?的灵压压得容瑟有些不舒服。

    容瑟蹙了眉尖,掩在?羽睫下的眸子?,迸射‖出?凛冽的寒光:“我与季阁主之间无话?可说。”

    季衍衡微眯起眼,笑得意味深长,压低声音:“真的没有吗?比如……十四年前幽冥是怎么逃出?去的?”

    容瑟是阵修,自是明白阵法封印的力量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削弱,两?百多年过?去,压制幽冥的封印威力减弱,幽冥找到可乘之机逃出?来,不是在?情理之中吗?

    季衍衡摸着下巴,漫不经心拖长语调:“仙长该不会以为幽冥逃脱是意外吧?”

    容瑟肩背猛然紧绷,识海一阵动荡,心神闪过?弹指的恍惚。

    难道?不是吗?

    他手下结出?的阵法受到影响不由弱了两?分,围击的妖兽凭着直觉,一拥而上。

    季衍衡抓住机会,掌心凝聚灵力,向?容瑟的肩膀抓去:“面对高修为的对手,分心是致命的,仙尊没教容仙长…”吗?

    掌心对上冰凉的透明屏障,被反弹倒回,季衍衡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玄灵龙蛇!?”万宝阁网罗三界至宝,季衍衡一闻屏障上的气息,便认得是何物。

    容瑟指尖的符箓纹络流光闪烁,正是用玄灵龙蛇鳞片结的阵法。

    玄灵龙蛇有极强的防御力,以其?鳞片结阵,凭季衍衡当前的修为还破不了。

    季衍衡气极反笑:“容仙长好机遇,三界难寻的玄灵龙蛇都能找到。”

    哪有什么好机遇,捡的漏罢了。

    当前重要的是抵抗妖兽潮,容瑟不欲与季衍衡多纠缠,收起符箓要去帮温玉。

    咻尔顺着脊梁传过?来一阵凉意,他旋即僵停在?原地——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在?场数百仙门的人,居然没惊动一人。

    从黑影浑身透出?若有若无的灵息来看,修为远在?他之上,出?窍、分神…不,不止,是大乘!

    大乘期巅峰!

    天堑般的修为差距,容瑟近乎立刻被压制,身体失去控制,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还不动手?”黑影低声开口,被刻意改变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

    季衍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他竟完全没有被对方压制。

    …黑影是冲着容瑟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季衍衡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一半,颇为识时务的毕恭毕敬照做,从善如流取出?丝绕。

    容瑟衣摆如流云,哪怕身处劣势,清冷的眉眼仍是一片平静,不见分毫慌乱。

    季衍衡打?开玉瓶,凑到容瑟的鼻端,看着他卷翘眼睫颤抖了下,浑身脱力软倒在?地。

    想到万宝阁里在?容瑟身上栽的跟头,季衍衡在?空间摸索片刻,又取出?一个瓷瓶。

    “春缠,宫廷秘药,沾上一滴,情焰焚身,神智全无。实在?是容仙长手段多样,季某不得不防。”

    季衍衡捏住容瑟雪白的下颌,将瓷瓶中的清液灌进容瑟口中。

    53 自投罗网

    微甜的药液灌入无力闭合的唇瓣, 从唇角流泻出?长?长?的银水丝。

    容瑟无声地低低咳嗽几声,黑发丝丝缕缕垂落在胸前,发梢浸润药液,蜿蜒缠在领口的衣襟上。

    黑影平静地看?着, 等一整瓶春缠尽数喂进容瑟口中:“如何处置, 全凭阁主。”

    季衍衡略微蹙眉:“前辈是何意?”

    黑影捉住了?人, 却?要交给他?

    “怎么, 这?个见?面礼季阁主不喜欢?”黑影再度开口。

    季衍衡眼睛微眯, 看?向黑影:“见?面礼?”

    黑影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袍当中,看?不出?具体身形,从身高来看?,比季衍衡矮上不少。

    黑影调子不紧不慢道:“季阁主在他身上吃的亏,不想讨回来?”

    当然想,他刚才向容瑟发难, 便是想出?一出?心头的恶气。但?是季衍衡不信黑影会?无缘无故帮他。

    季衍衡的目光在黑影与容瑟身上转一圈,渐渐露出?些深意:“前辈说笑,季某哪值得前辈费心。”

    显然是黑影与容瑟有恩怨, 要拉他下水。

    季衍衡不傻,眸光往后瞄着,找寻着离开的机会?。他是生意人,局势不明的情况下, 他选择明哲保身。

    “你怕仙尊找你算账?”黑影罩在黑袍下的脑袋转向妖兽潮方向, 双眼隔着黑布瞥过凌空而立的望宁。

    一语中的。

    季衍衡脸色微微一沉,表情明暗不定的看?了?黑影一会?儿,大方承认:“是。”

    三界谁不怕望宁?

    外界都传望宁对容瑟不重视, 但?在寺门前发生的一幕,让季衍衡心里有些发怵。

    “他在对付幽冥, 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黑影点?到即止:“机会?送到你手边,季阁主,你是聪明人,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

    妖兽连绵不绝攻上天池殿,温玉神?经紧绷着,一刻不敢放松,手中的剑几?乎要挥不动。

    “师兄,有多余的阵法符箓么?给我几?…”余光瞥到后侧方的位置空无一人,温玉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变。

    她顾不上与颜昭昭周旋,慌忙环顾左右。

    没有。

    天池殿没有容瑟的身影,不仅如此,季衍衡与其两位侍从也不见?踪影!

    季衍衡!

    一定是季衍衡干的!

    温玉脑子一片空白,焦急得嗓子仿佛哑了?般,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她咬住下唇,整个人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想到季衍衡可能会?再次伤害容瑟,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千斤重石。

    颜昭昭不错眼地看?着温玉惊慌失措的模样,眸光微微闪动,眼底的得意刚要浮现,周围响起仙门众人的惊呼。

    颜昭昭下意识看?过去,望宁踏着虚空缓步走回天池殿,浑身浓郁逼人的杀气,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

    “容瑟呢?”望宁冷漠的眸中一片冰寒,没有丝毫的温度。

    温玉的思想陷入一片混乱和惶惑,如同?被?无形的韧丝缠住,下意识呢喃:“被?…被?季衍衡带走了?。”

    望宁面色紧绷,幽暗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下一刻,整个人消失在天池殿。

    颜昭昭面上闪过一丝惊愕,季云宗里在传最近仙尊对容瑟颇为看?重,她起初不信。

    颜昭昭握着剑的手攥紧,咬紧一口银牙:凭什么?容瑟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废物,凭什么得仙尊青睐?

    仙门众人满脸疑惑,妖兽潮尚未退去,仙尊要去哪里?!

    —

    山中妖兽众多,季衍衡腰上带着秘药制成的荷包,妖兽闻到里面的药味,自动避开。

    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山下,朝侍从怀里虚软无力的青年扬扬下巴:“放他到马车上。”

    丝绕加上春缠,容瑟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侍从放他在软榻上,他没有半分?抵抗,仰面躺在榻上,如瀑般的青丝流泻而下,逶迤在朱红色的榻沿上。

    黑曜石般的双眸有些迷离,略显苍白的容颜上仿佛有月华般的清辉在流转,姝丽如仙的眉眼惊人的秾艳。

    侍从眼神?发直,心神?一阵恍惚,身躯无意识往青年的身上倾过去。

    “呵。”一声听不出?意味的轻笑响起,侍从身体骤然滞在半空,连忙从马车上跳下。

    季衍衡踏上马车,一步步走向榻上的青年。

    青年无力地半阖着眼,额前漆黑的碎发沾着一些未干的春缠药液珠,勾绘似的粘黏在白皙的侧脸上。

    眼角微微下垂着,一双蒙着薄薄水雾的眼睛冷冷澈澈地瞥着他,尾端泛着一丝药力作用的红晕。

    宛如碎玉坠雪。

    仅是看?上一眼,季衍衡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容仙长?倒是能忍。”

    春缠药力强劲,但?凡用上一滴,直接沦落为受人摆布的傀儡。

    容瑟修为不高,一整瓶下去,平静清冷的模样,看?起来竟与寻常并无多少不同?。

    马车轱辘辘转动,离长?明寺愈来愈远。

    季衍衡坐到青年身侧,温和的嗓音回荡在马车里:“容仙长?的仇家不少啊。”

    容瑟不置可否地敛了?一下眉,轻汗濡湿了?上眼睑,眼皮薄白到能看?到血丝。

    知他没力气说话,季衍衡体贴道:“仙长?不想知道季某打算怎么对付你?”

    万宝阁的规矩他知道一些,不外乎是一些剁手、断筋、穿骨、鞭打等皮‖肉上的惩罚。

    容瑟低垂着眼帘,投照进马车里的光线落在他发间摇摇欲坠的发簪上,反射出?皎洁的冷光。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季衍衡的手段。

    季衍衡晦暗的眼神?在他脸上游移,喉头忍不住滚动:“本来想让仙长?吐几?口血,当给个教训。但?季某忽然改变主意了?。”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抬手摘去容瑟头上的发簪,看?着容瑟发丝如同?浓墨垂落,拘起一缕凑到鼻端,低头深深闻嗅,眼底一片晃动的阴翳明明灭灭。

    容瑟睫羽狂抖几?下,心底忽的有一股不妙的预感?。

    季衍衡松开发丝,微倾身,手伸向容瑟腰间的丝绦,从容不迫的语调听得人脊背发凉:“多年清修,仙长?想必没试过情‖欲的滋味。正好仙长?身中春缠,情焰缠身,季某让仙长?体验体验,必然比听墙角有意思得多。”

    “……”

    容瑟肌肤几?近透明,身上青竹淡雅的香气在马车里溢散开,领口衣襟轻敞,细致如白瓷的脖颈毫无遮掩。

    季衍衡看?得双目一热,一股滚烫的邪火从胸膛烧起,衣袍下挺立的丑态几?乎遮掩不住。

    恨不得立刻压在青年的身上一顿弄,把他玩到坏,玩到傻。

    急迫的兴奋使得手臂不断发抖,几?乎让季衍衡丧失理智,大脑没有空闲思考任何事情。

    他无法忍耐的解开容瑟腰间缠绕的丝绦,手拉住一边衣襟,往外扯散。

    “容仙…”

    一道透明的屏障横亘在他与容瑟之间,压着季衍衡抵在马车车壁上,不能动弹。

    “……玄灵龙蛇。”

    季衍衡咬牙,死死盯着容瑟发着莹白灵力的修长?指尖,又?是用玄灵龙蛇结的阵!

    丝绕加春缠都不能制住容瑟吗?!

    容瑟如鸦羽的眼睫根根分?明,遮住水滟滟的眸光,全身上下充斥的无力感?,让他连动一下唇瓣都做不到。

    中过一次丝绕,丝绕对他的威胁不大,倒是春缠…

    指尖的灵力点?点?溃散,体内像是有着一团火,顺着神?经寸寸燃烧,四肢百骸里的鲜血似要烧起来。

    容瑟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变重了?一些,极力保持镇静,白皙的额头沁出?层冷汗。

    容瑟咬了?咬舌尖,好几?息的时间,勉强发出?声音,带着一点?热气滋润过似的微哑,分?外撩人:“十四年前…幽冥逃去甘北…是怎么回事?”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结阵,定然能利用阵法逃出?去。容瑟却?一直没动手。

    季衍衡难以?置信:“你自投罗网,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

    不是自投罗网,他是真的不是黑影的对手,之所以?迟迟没动手,是要确保黑影不会?再追上来。

    他本以?为黑影和季衍衡是一伙儿的,没想到对方压根没打算久留。

    倒是省了?他不少事——毕竟有黑影在,他连话都不能说,遑论施展阵法。

    “告诉…我。”容瑟眼眶饱含着水雾,手撑着软榻,摇摇晃晃坐起身来:“阵是我…布下的…要动什么…手脚…很容易。”

    季衍衡又?气又?笑:“你威胁我?”

    腰一阵阵发软,无法支撑上身,容瑟躺倒回榻上,被?扯开一半的领口衣襟变得紊乱,一片肌理分?明的雪白胸口露出?来。

    他修长?脖颈仰起好看?的弧度,从眼尾看?向季衍衡,色淡如水的薄唇被?咬的殷红似血。

    他红唇微启:“你…可以?…试试。”

    “…回去问你们宗主。”季衍衡赌不起。

    他衣袍下的丑态又?变明显两分?,双目被?灼烫的血液烧的通红:“或者…去问问你的好师尊。”

    …望宁?

    容瑟抓着榻沿的指节蜷了?一下,脑海里被?一层厚重的热雾气笼罩,视线无法对焦,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季衍衡张着嘴粗‖喘两口气:“能放开了?么?”

    容瑟用尽最后一点?理智咬紧牙,单手撑着软榻抬起头来,冷汗滑下额角,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他有些涣散的眼光在季衍衡腰间停顿一下,勾着荷包取下:“借用。”

    “……”

    季衍衡低眸看?着空荡荡的腰际,气笑了?。

    —

    山中妖兽哀鸣。

    望宁浑厚的上位者气息铺天盖地笼罩整座山,渗透到四面八方。

    他从山顶闪移到山脚,正好看?到青年上身匍匐,倚趴在一棵树干上。

    乌发一泻而下,洁白的前襟被?扯到一旁,白皙的胸膛贴服在树皮上,胸肌挤压出?圆弧度,紧实且有弹性。

    青年身体绷直着,全身如同?拉紧的弓,似乎随时会?崩断。

    扶着树干的手指弯曲,勾着一个不伦不类的荷包,指甲紧紧地卡进树皮中。

    感?受到空气中流淌的心惊肉跳的威压,青年卷翘的长?睫扑簌两下,艰难地微仰起脸庞,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

    “…师、尊?”

    青年唇瓣开合,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

    望宁深邃的双眸骤然间变成深渊一样的玄黑。

    54 春缠

    山中林木葱郁。

    愈渐明朗的光线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 在地面上?投出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交错变换。

    林中妖兽横肆,直奔山顶的天池殿,途径过两人的身边, 但无一头兽敢靠近。

    容瑟的身上?像是?着了火一般, 从腰腹燃烧的热度一波接一波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 身体的寸寸神经都仿佛在冒着火焰。

    他?一呼一吸间都带着热气, 眼帘中映入的人影模糊不清, 压根看不清望宁的面容。

    敞开?的衣襟领口下,微突起的喉结微微滚动?,乌发?泼墨似的披散周身,凭着仅剩的一点理智死死咬住嘴唇,勉强没有发?出声音。

    他?狼狈的模样?,谁都可以看, 唯独望宁不行。他?不愿意徒生出什么误会?来。

    望宁伫立在山道之上?,树叶间投落的光影,落在他?那张刀削斧劈般的脸庞上?, 深沉的眸子蕴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潮涌。

    “谁干的?”

    他?一步步朝青年逼近,周围低沉近乎可怕的威压压着青年。

    “季衍衡?”

    “…什、么?”

    容瑟头脑昏昏沉沉的,清冷似溪水的声线被蒙上?一层雾气,带着不均匀的气音, 根本没听清楚望宁说了什么。

    空气中紧绷的气压让他?本能?生出一丝插翅难逃的恐惧, 陷在树皮中的指尖蜷缩一下,下意识想往后退去。

    但?他?的身体似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束缚住,四肢瘫软不听使唤, 上?身反方向的往前倾倒。

    “……”

    望宁深潭般深沉的眸底,漾起一丝涟漪, 指尖白光闪烁,灵力凝结的剑点点消散,一个?闪身瞬移到树干前。

    青年不偏不倚跌落怀中,墨发?铺落他?一身,烫人的温度通过衣襟传递过来,平素清新?淡雅的青竹香气溢满鼻端。

    望宁垂眼,青年前襟又散开?一些,整片雪白胸膛毫无遮掩,蒙着水汽的眼睛半眯,鼻尖上?沁着晶莹的汗珠,几?缕汗湿的黑发?贴在苍□□致的侧脸上?,颤动?的睫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明?显很不对?劲。

    “你…”

    望宁甫一发?出一个?音节,青年牙齿紧咬住下唇,手肘抵着他?的腰腹,意欲推开?他?。

    手臂却咻地僵直,止不住地发?着抖,紧闭的眼睫颤得厉害,唇齿间抑制不住的溢出一声急促喘‖息。

    望宁眸色似点漆,脸孔在林木遮掩下半明?半暗,碎发?散落额前,看不太清神情。

    他?沉沉地看着在神志不清之下仍想要远离他?的青年片刻,双臂展开?,一手抄起青年的膝盖。

    不算重却实实在在的重量压在臂弯,望宁顿了一息,搂着对?方往山上?去。

    容瑟虚软地靠在望宁厚实的胸膛,想挣扎但?提不起力气,指尖勾着的荷包一摇一晃,春缠的药力不断冲蚀着理智,脑中有什么濒临崩塌,几?乎能?看到眼底涌动?的迷蒙。

    看出青年的神智在逼近溃散的边缘,望宁浓黑色眼眸里酝酿的风暴充斥着强烈的毁灭欲。

    他?冷目横扫过四周,调转方向来到半山腰的佛堂,沉稳的脚步声落在空无一人的寂静佛堂中,清晰可闻。

    望宁环视一圈周围,踢动?几?个?蒲团,蒲团不偏不倚并列在一排,正正对?着正中央的巨大金色佛像。

    在佛堂周围设下禁制,隔绝掉外界的窥探,他?放青年在蒲团上?,不伦不类的荷包从青年指上?滑落,掉在地面上?。

    望宁从眼角淡淡瞥了一眼,视线落在青年胸口雪白的肌肤上?,瞳眸中暗潮翻滚。

    他?拉着青年半歪的身子,拢在身前,掌心凝聚灵力,从天灵穴输送进青年的体内。

    强大的灵力冲击着筋脉,血液里奔腾的药力受到压制,容瑟的灵台恢复一丝清明?。

    他?有些失焦的目光对?上?望宁漆黑的瞳仁,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从男人的眼底看到了一缕翻涌上?来的暗色。

    这是?…哪里?

    容瑟微偏过头,直直对?上?一双从高处俯视而下的巨大金色眼睛。

    是?佛像。

    一共有三尊,尽都端坐莲花高台,庄严垂目,面露慈悲。

    ——他?在佛堂里?!

    容瑟周身骤然一僵,手抓着蒲团,跌跌撞撞坐起身来要离开?。

    佛堂乃清净之地,他?怎么能?…?

    走出一两步,药力又缠覆而上?,他?仰长白皙的脖颈,喉结止不住轻颤,旋即又脱力跌倒回蒲团上?,长长的乌发?如瀑布般从望宁的臂弯一直倾泻至空中。

    望宁下颌线条紧缩,眸子里墨色翻涌,捏住青年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容瑟,不要任性。”

    容瑟修为过低,没有筑基,春缠对?他?的作用,远比其他?的修士大得多,仅以灵力压制没有用。

    唯一的方法是?,以凡人的对?应途径排解消散药力。

    容瑟仰着白玉似的脸庞,散开?的衣襟下,劲瘦的腰肢在空气中微微发?抖。

    他?一颗心砰砰乱跳着,望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他?大约猜得到望宁预备做什么,但?是?他?不愿意当着望宁的面。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纷纷的念头,他?仅记得的是?:离望宁远点。

    “…冷泉水…”

    冷水能?暂时压制药性,剩下的药性等丝绕药力散去,他?可以用灵力排出来。

    过程中要忍受一天的药性折磨,但?对?于容瑟来说,比在望宁面前露出丑态好?得多。

    容瑟纤长手指难耐的在空中抓握一下,眼底涣散的水光沿着卷翘的眼尾蜿蜒。

    他?双手抵在望宁环在他?腰上?的精壮手臂上?,无力的推攘两下,想要挣脱望宁去找泉水。

    长明?寺在深山中,水源倒是?有几?处,不过在妖兽潮倾覆之下,估计毁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一处在天池,但?是?仙门百家都在殿中…

    “本尊的话,不说第二遍。”望宁的脸半陷在光影里,侧脸凌厉分明?。

    不等容瑟细想下去做出选择,他?黑长的眼睫压下,扫了一眼容瑟抓在他?臂上?的玉白手指,长着薄茧的长指不容拒绝地探进青年散落的衣襟下。

    “不要挑战本尊的忍耐度。”

    容瑟全身猛然绷直成条线,高扬起头,从脖颈到两腿都绷出好?看的弧度,侧腰上?的腰窝若隐若现。

    妖兽接连从佛堂外蹿过,洪亮的嘶吼声震得整座山都在晃动?。

    佛像前摆着供桌,桌上?排着一排红烛,烛燃烧到尽头,烛液淌了一桌,艳红一滩。

    望宁居高临下看着身前颤抖不止的青年,光影将他?脸上?的情绪分割得四分五裂。

    容瑟微蜷缩起修长的四肢,手背隐隐间青筋隐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前世短短二十三年,他?所有的时间不是?专注修行,就是?专注在望宁身上?。

    哪怕心里头对?望宁怀着违逆的心思,他?亦从未想过与望宁有什么亲密之举。

    容瑟心中犹如翻腾起滔天骇浪一般,久久不能?平静,连带引起识海一阵动?荡不安。

    识海中寄居的神识警惕道:“你冷静一些!”

    容瑟半点听不进去,他?全身心都在违拒着,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却攀延上?脊背,他?整个?腹腔都为之抽紧。

    “不要忍着。”望宁双目晦暗不定,声音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起伏:“药要尽快排出来。”

    容瑟紧实平坦的腹部肌理线紧绷着,滑落在眼睫的汗珠扑簌簌掉落,半阖的眼瞳倒映着头顶上?方投射下来的佛像阴影。

    恍惚之间,容瑟有种满天神佛都在注视的荒诞错觉。

    不。

    容瑟无力地摇晃着首,又轻声呢喃一声:“冷泉水…”

    让他?去泡冷泉水。

    望宁敛眸凝时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嘶哑:“容瑟,专心些。”

    不知过多久。

    在容瑟第三次呢喃着要去找泉水,他?眼睫狂抖,腰身悬空弓直,又颓然落地,嘴巴失力地开?阖着,再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浸足水光的唇瓣愈发?鲜红,映衬着莹白的肌肤,殷丽艳色像一条细细的小蛇,直往望宁心里钻。

    “不够。”容瑟朦胧之中听到男人低缓微哑的嗓音:“药效没有消退。”

    一股凉意蹿上?肩背,容瑟下意识合拢两条腿,想逃避完全陌生的恐慌感。

    望宁望宁大手按住他?半曲折的膝盖分开?,强壮身躯上?不容忽视的男性气息,隔着衣物传递过来。

    日光偏移,从正午到黄昏。

    如金丝一般的夕阳光,洋洋洒酒地镀在佛堂的片片砖瓦上?,明?明?灭灭如被搅碎的水面。

    又透过百棱窗柩缝隙,照向佛堂里面,照投到佛像之上?,佛堂里一片金粼粼的光芒。

    容瑟姝丽的眉眼秾嫣如兰,失神的表情恍惚朦胧,白玉般的胸膛仿佛从刚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涔涔的。

    他?双眼微微睁开?,带着水光一样?的破碎视野里,慈悲的佛像依旧静静垂目,无悲无喜。

    容瑟像是?小死过一回,睫羽簌簌,安静地躺在蒲团上?。

    望宁拂过他?额前寒湿的碎发?,喉结轻滑了下,眸子里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容瑟,下次再离开?本尊的视线,本尊打断你的腿。”

    容瑟手指攥了一下,咬住嫣红的嘴唇,没有应答。

    望宁拢上?他?的衣襟,在青年身上?各施展个?清尘决,又在手掌上?施展了一个?,横抱起又一次脱力的青年。

    走出佛堂的刹那,他?眼尾朝佛像的侧面掠过,又一道灵力从他?身上?溢出,绕着几?个?蒲团绕一圈,蒲团上?溅上?的水晕痕迹消失无踪。

    佛堂重新?空寂下来,空中满是?浓郁过头的清新?青竹香气。

    半炷香左右,一道身影从佛像后面走出来,紧紧盯着佛像下看不出异样?的蒲团,扯着嘴角嗤笑了下,艳丽的面容上?满满的讽刺。

    55 炸山

    暮色浓厚。

    稀疏的光线从林木间穿射下来, 斑驳的光影落在青年玉似的眉眼上?。

    春缠的药性散去,体内凝滞不?去的热火一点点熄灭,四肢百骸里充斥着虚脱的失力感。

    加上?丝绕的药效尚在,容瑟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异常困难, 腰腹、腿根的肌肉一阵阵抽搐发?酸。

    望宁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气息从头到脚包裹住他, 去而复返的抗拒填满身心, 腹内翻动着?烧腾的流体, 撕扯着腰腹不由自主地痉挛, 眩晕恶心的感觉直冲脑门。

    容瑟悬在男人强壮臂弯间的双腿,难耐地晃动两下,想从望宁的怀里挣脱出去。

    “安分些,下去你站不?稳。”男人又低又缓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容瑟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卷翘浓密的尾睫颤抖地垂下, 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当?然知?道。

    他的双腿软得似面团一般,没有望宁的支撑,他站立都成问题。

    但是, 他心底里不?愿意,不?想离望宁这么近。

    “感觉如何?”他又听?到男人问道。

    容瑟微微仰起脖颈,乌黑的发?丝一泻而下,秾嫣姝欲的脸上?一片绯红, 泛红的眼眶水滟滟的蒙着?水光。

    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睛, 烫到似的偏过脸,殷红的唇瓣上?齿痕斑斑。

    “…无碍。”容瑟轻轻开?口?,声音清泠泠的, 尾音勾着?些微的沙哑。

    他能感觉到,身体内春缠的药性消散了?个干净。

    春缠算是凡间用于助‖兴的药物, 应该是宫廷内制药的人加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进去,故而药性会这么强劲,连修仙之人都抵挡不?住。

    容瑟强忍着?腹里翻腾的不?适,如山泉流动的嗓音,帶着?些许紧绷:“师尊,能否放弟子下…”去。

    幽冥强大?不?可捉摸,妖兽潮又未退去,温玉还在天池殿中,他不?放心。

    似看出他在想什么,望宁平淡的开?口?,截断他的话:“幽冥的本体尚在季云宗,来的是一缕残魂,已经逃蹿溜走,剩下的妖兽有天阴女牵制,短时间内不?足为虑。”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中了?药迷迷糊糊返回寺中,没感觉到幽冥的压迫感。

    想到季衍衡在马车上?说的话,容瑟遮掩住眼底轻泛的涟漪,看了?眼光秃秃的指节,气息不?匀地问道:“荷…荷包呢?”

    荷包里的药可以驱散妖兽,他留着?还有用。

    荷包落在佛堂里,没带出来,望宁避而不?谈:“荷包哪里来的?”

    容瑟偏好素洁,那不?伦不?类的荷包一看就不?是容瑟的风格。

    容瑟睫羽轻颤,如实道:“…季衍衡的。”

    季衍衡对他下药,他顺手牵羊对方一个荷包,不?算过分。

    “药是季衍衡下的。”望宁低沉冷漠的调子里带着?压抑、冰冷的暴戾。

    容瑟下意识的抿了?下唇瓣,白?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他心里面乱糟糟的一团,不?想与望宁多谈无关?的事。

    前世他不?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好几次九死一生,望宁不?曾过问一句。

    如今不?过是中了?点药,又不?曾伤及性命,望宁却破天荒的步步询问。

    不?。

    不?仅是问,望宁甚至纡尊降贵帮他…

    佛堂里的画面一一在脑海里闪过,清尘决能洗涤身上?一切污秽,他全身都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但皮肤上?却似乎残留着?男人大?手覆上?抚‖弄的触感,薄茧摩挲过皮肤带起的微微刮刺痛感,一点点渗透进皮肤里,融进血肉里一般。

    容瑟愈是刻意想要忽略,他身上?留下的男人的存在感愈是清晰。

    “……”

    腹腔里翻涌的干灼感加深几分,容瑟脸颊上?的晕红潮水般退下去,面色惨白?一片。

    不?应该是这样的。

    前世他的心思被当?众戳穿的时候,望宁看他的眼神明明是看垃圾一般,仿佛他是什么令人厌恶的肮脏之物。

    为什么重来一世,望宁能毫无芥蒂的对他做出…?

    望宁不?该避之不?及,弃他不?管,任由他自生自灭么?

    容瑟本能不?安分地扭身,弓起腰身又要躲离,稍微离开?一点,环在腰间的大?掌扣住他劲瘦的腰身又压按回去,牢牢禁锢在宽厚的胸膛里。

    让容瑟毫无挣脱与喘‖息的空间。

    “回答本尊。”望宁低沉道。

    容瑟玉白?手腕软塌,脱力的颓然垂下,反恶感一波波冲击着?他:“…是。”

    望宁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声音犹如淬了?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他上?次对你用的是什么药?”

    上?次容瑟身上?的伤痕明显是自伤,意图以疼痛压制发?作的药性。

    空气中骤增的威压压的容瑟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应道:“丝绕,没、没用春缠…”

    望宁周身散发?的低气压略有回缓,垂目看着?眼睫半阖的青年,对方纤长眉尖轻轻地蹙着?,眉眼间还有消散不?去的春‖情,墨似的发?垂落一身。

    像是被他紧抓在手中的白?鸟,不?论怎么振动翅膀都飞不?出他的怀里。

    望宁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怒火又削减几分,连日以来心底深处不?明的躁动跟着?平缓了?一些。

    —

    山顶天池殿。

    浮云飘渺,远边的天幕渐深,疏散的天光从顶端中空的殿顶投下。

    众仙门的人围在清池周围,与四面八方攻上?来的妖兽对峙,残肢断臂满地,血腥气萦绕在殿中久久不?散,冲的刺鼻。

    不?少?人呼吸急促,面色发?白?,明显是体内的灵力消耗过度。

    温玉与几个季云宗的弟子在一处,寒云剑刃上?鲜血淋漓,握剑的手不?住的发?着?抖。

    太多了?。

    妖兽的数目实在太多,仅凭他们?根本杀不?完。

    温玉抹去额头上?的汗,不?动声色看向手指上?的储物戒,考虑取出传音石向宗门传音求援。

    余光不?经意瞥过天池殿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

    望宁抱着?白?衣青年朝天池殿走来,身上?散发?的威压逼的人不?敢直视。

    青年安静地靠在男人怀里,发?簪不?知?落在何处,乌发?散落,低垂的眼睫在眼角处打出半圈弧影,嘴唇嫣红,上?面隐隐有几个齿印。

    “师兄…?”温玉眼眶发?热。

    容瑟微抬起头,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瞳眸,眼睫有点湿漉漉的,清凌凌的嗓音有些无力:“…我没事。”

    他费力转动手腕,覆在扣腰间的大?手手背上?,示意地推了?推:“师尊,弟子想下去。”

    青年指节莹润,掌心浸润着?几分温热潮意。望宁眼帘微低,幽冷黑眸在手背上?停顿几息,弯身缓缓放下青年。

    脚尖猝然触地,容瑟腿软地踉跄了?下。

    望宁往前踏一步,伸手要扶住青年,手却碰到一面冰凉坚硬的光柱。

    柱面金光流溢,挡在他与青年之间,丝丝缕缕的灵力溢散,漂浮向青年的指尖。

    容瑟两指不?知?何时夹着?两张符箓,单手撑在金柱上?,杜绝他的靠近。

    “……”

    望宁双目像深不?见底的湖泊,深邃而又冰冷的目光越过金柱,缓缓落在青年的身上?。

    温玉没觉察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劲,横剑逼退面前的妖兽,退到容瑟身侧,视线在对方身上?上?下打量,没看到有明显伤处,心头的大?石落到实地。

    “是不?是季衍衡又对你用了?丝绕?”容瑟症状显然与上?一次在万宝阁有些相似,温玉咬着?一口?银牙,恨不?得将季衍衡大?卸八块。

    容瑟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侧头喘‖息几下,平复下使用灵力引起的晕眩。

    他含糊应是,对中春缠一事一字不?提,雾蒙蒙的双眼环顾天池殿。攻上?天池殿的妖兽望不?到头,并没有如望宁所言有所减少?。

    “怎么…回事?”容瑟微微敛眉,和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温玉瞪向玄风仙门一行人的方向:“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他们?想独吞佛莲,却不?慎中伤闻也大?师,导致长明寺里的结界无人维系,所有妖兽都闯了?进来。”

    容瑟这才注意到,闻也大?师脊背佝偻着?,面前有一滩干涸的血迹。

    闻也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额头上?全是汗水,看得出来已是强弩之末。

    容瑟缓慢道:“怎么不?向宗门求援?”

    场面明显已经失控,仅靠在场的人根本不?能与妖兽潮抗衡。

    温玉气恼地跺脚:“其?他人都不?同意!”

    上?一次捕杀玄灵龙蛇,被容瑟捡漏,颜昭昭的修为卡着?一直没有上?涨,好不?容易等到佛莲现世,她自是想要独吞。

    其?他仙门的人同理,不?想多一个人来分一杯羹。

    温玉孤身一人,胳膊拧不?过大?腿,几次想偷发?求救信号,都被阻拦下来。

    “…荒谬。”

    佛莲再稀有,哪有命重要?

    不?过,既然信号发?不?出去,眼下唯剩一个办法。

    容瑟手撑着?金柱,勉强直起身来,他身形颀长,墨黑的发?丝滑落肩背,黑白?分明地铺落在他身上?。

    容瑟寒星似的眼眸清冷地望向众仙门的人,低声道:“有个办法,可以快速逼退妖兽潮。”

    在场的仙门动作一顿,纷纷侧目看向他。

    青年唇瓣轻启,说得很慢,咬字清晰,音调拖得有点长:“炸、山。”

    56 保护

    炸…炸山?!!

    众仙门的人面面相觑一眼, 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

    “万万不可!”

    一个与妖兽搏斗的寺僧首个反对,他横甩出手中的佛珠,重重击退妖兽,合掌转过?身来。

    触及容瑟看过来的浅淡目光, 脸上的愠怒滞了一滞, 低垂下头, 语气缓和下几分?:“长明寺中供奉漫天神佛, 不容任何侵‖犯, 容施主请三?思!”

    重伤在身的闻也深深看向容瑟,艰难地开?口重复:“容施主,三?思。”

    容瑟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眼睫在眼角处打出一层阴影,一贯地清冷疏离,似乎并不意外闻也与?长明?寺的寺僧会反对。

    山寺周围的普通灵兽在妖兽潮侵袭之?前, 早预知到危险,纷纷逃离深山。

    山中除却长明?寺寺僧、仙门众与?一些觊觎佛莲的妖兽,基本没?什?么活物。至于山下的百姓, 及时疏散的话,不会造成多少损失。

    但是山一旦炸毁,长明?寺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整个寺都保不住, 一众寺僧不可能会答应。

    “不急。”容瑟的嗓音带着点嘶哑, 安静地倚靠着金柱,乌发流泻的垂落,若有若无地遮掩住衣衫下劲瘦的腰身:“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长明?寺不答应, 那么其他仙门的人呢?

    在生死攸关之?际,滔天的欲‖望都要让步。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滋味, 长明?寺怕是要感同身受一回了。

    丝绕的药性蔓延到四?肢百骸,容瑟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从他身上溢散到空气中的青竹香气,浓郁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天池殿中充盈的清莲香气被冲散几分?,几个人下意识闻嗅几下,面色渐渐涨红。

    不过?,众人都沉浸容瑟提出的骇人听闻的手段上,无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

    几人眼神胡乱飘移几下,匆匆拉扯衣袍,遮掩下身上的异样。

    一时间,天池殿中仅剩下妖兽嘶吼与?剑刃相击的声音。

    容瑟咬了咬舌尖,从空间取出两张符箓,想要在周身结阵,抵挡妖兽靠近。

    一道强大的灵力在他面前形成一道透明?屏障,密不透风笼罩住他,在屏障的阻碍下,攻上来的妖兽不能前进一步。

    容瑟浓密的眼睫轻轻一颤,微侧头看向望宁,男人面无表情,眼睛里?凝聚满噬人的黑雾,黑沉一片。

    “……”

    望宁在保护他?

    容瑟轻喘口气,微微别开?脸。

    其实,一直有一个办法摆在众人面前:请望宁出手。

    望宁是半仙,一剑斩山河,妖兽潮在他的手下,过?不了两招。

    但众人心知肚明?,没?有因果牵扯,望宁不会出手,不提仙门百家?,便是季云宗的人死在望宁眼前,对方都不会多看一眼。

    三?界亦无人,敢教望宁做事。

    —

    感受着体内传来的一阵阵无力感,容瑟静静地等着众人做出决定。

    约摸一个时辰,最后一缕霞光收敛起光芒,不少人的面上开?始出现动摇。

    “仙门百家?向来一条心,长明?寺以观礼之?名骗我等前来,逼着我等与?你们一起对抗妖兽潮,看在是为天下百姓的份上,我等可以暂且不计较。”

    苍山门的人抹去脸上的血迹,吐着粗气道:“我等无怨无悔与?妖兽抗衡近一天一夜,对长明?寺算是仁至义尽。闻也大师,仙门百家?为长明?寺做出这般牺牲,于情于理长明?寺是不是该给众人一个交代?大师当真要拉着全仙门一同陪葬吗?!”

    分?明?是为佛莲,口头上说的却是头头是道,义正?言辞。

    脸皮是真真厚。

    闻也低垂着头,眉目间满是挣扎。

    一寺僧厉声呵斥道:“施主休要妄言!主持一心心系百姓,从不枉杀生,诚心天地可鉴,长明?寺源源不断的香火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杀生?”玄风仙门的人嗤笑?道:“不见得吧。天阴女不正?是大师的手笔吗?佛语曰万物有灵,怎么,在大师眼中,活生生的人比不得寺中几尊死物佛像?”

    同门的人阴阳怪气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别提区区天阴女,在场的人加起来都不见得能比上!”

    “你…你们!!”寺僧堵得哑口无言。

    容瑟微阖着眼,安静地听双方的争吵,朝温玉递去眼色。

    温玉悄悄凑到屏障边,听到容瑟有气无力道:“传音。”

    温玉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不、不是炸山吗?”

    传音做什?么?

    容瑟声音很轻:“诈一诈他们罢了。”

    “啊?”温玉愈发懵懂。

    容瑟没?解释,说是诈一诈,其实说逼一逼恰当一些。

    作为旁观者,他看得比温玉清楚。看似仙门百家?在互相阻拦报信求援,实则是长明?寺在一步步加筹码,暗中扩大众人的野心。

    目的不外乎是刺激众人的独占欲‖望,不折手段保下长明?寺。

    “发信号。”容瑟又一次道。

    温玉哦哦两声,连忙照做,从空间里?取出信号弹射向天空。

    绚烂的灵弹在天幕上炸开?一片白,季云宗的标识显现在所?有人头顶之?上。

    众人的争吵戛然?而止,惊愕地看向温玉:“你在干什?么?!”

    颜昭昭咬着牙,冷下脸来,温玉又坏她好?事!遇到温玉或容瑟,她没?有一件事是顺的!

    饱含恶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的投射过?来,温玉喉头梗了一梗,心下生出几分?胆怯。

    “我…”

    话没?说完,似流水击石的干净声线,在她身侧低低响起:“我替你们选。”

    容瑟一字一句的启唇,虚软的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彻:“还是闻也大师觉得炸山比较好??”

    长明?寺的寺僧集体沉默。

    闻也佝偻的脊背又弯折下几分?,似认命般叹道:“罢了,左右长明?寺躲不过?去,时也,命也,容施主,请便吧。”

    容瑟单手撑着光柱,坚持不倒下,面上表情不变,似没?听到闻也的话一般。

    信号灵弹一旦发射,无从更改,不用多久,长明?寺的事修真界尽知,其他仙门传不传音,已经?不重要。

    有人不甘心的小声哼道:“僧多粥少,不如炸山。”

    旁边的人面露犹疑,低声呐呐道:“炸山好?是好?,但是,是不是有些…”

    妖兽失控,炸山活埋妖兽,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不仅能瞬间解决妖兽潮,对周遭造成的影响亦是最低,没?什?么后顾之?忧。

    不过?,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寻常修士…能想出这等惊世?骇俗的手法来么?

    想到这里?,说话的人不由自主偷偷看向屏障里?的青年。

    昏昧的天光下,长身玉立的青年表情很淡,纤长睫羽尽敛,投落在眼睑上的阴影顺着眼尾蜿蜒。

    察觉到他的注视,青年侧目瞥了他一眼,眼尾勾着一道浅红,眸底水汽缭绕,眼神似乎不复清明?,像是碎裂的玉瓷,勾得人邪念横生。

    “……”

    偷看的人心头重重一跳,喉头禁不住上下滚动,狠狠吞咽了口唾沫,喘气声变得粗重起来。

    他下意识往青年的方向踏出两步,下一刻,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锁住了他,四?肢在铺天盖地的低压下,僵直得不能动弹。

    怎么回…

    他顺着看过?去,对上一双深邃又冰冷的眼睛。

    男人眉峰如刃,挺拔的鼻梁宛如工刀刻画,眸底如烟雾笼罩着寒潭。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升,他面色一白,顷刻犹如身在冰窖,一动不敢不动地僵在原地。

    …望、望宁仙尊?

    他慌乱的连连后退,逃也似的狼狈转过?脑袋。

    望宁收回视线,从眼尾看了青年的侧影一眼,黑沉的眸子闪过?一丝暗芒。

    容瑟对这个小插曲一无所?觉,丝绕的药力一如既往地强劲,他体内的灵力尚存,却大部分?使不出来。

    好?在他如今修阵,灵力的限制对他没?什?么用。

    —

    事成定局,一众人的心思渐渐又活络起来,抵抗妖兽的同时,余光止不住往清池里?的佛莲上瞟,眼里?的跃跃欲试昭然?若揭。

    佛莲完全盛放开?,莲瓣层层叠叠,几颗荧光闪烁的莲子绕着莲瓣漂浮起伏,肉眼可见其内蕴含的纯净强大的灵力。

    但凡取得一颗…

    贪婪的念头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昼夜交替,在第一缕天光划破云层,天池殿中昏昧交替,有人忍不住向佛莲出手之?际,天池殿的上空汇聚过?一道道强大的灵压。

    众人仰头看去,仙门各宗的援助到达。季云宗来的人是颜离山。

    他第一眼望向望宁,看出对方没?有出手,面上紧绷的表皮微微放松,复又看向颜昭昭与?几个季云宗的弟子。

    视线掠过?容瑟,略一停顿,很快转移开?去,恭恭敬敬向望宁行礼:“仙尊。”

    望宁淡淡扫他一眼,平淡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一个不留。”

    颜离山毕恭毕敬应是。

    望宁转身缓步走向屏障里?的青年,屏障是他所?设,他如入无人之?境。

    容瑟条件反射往光柱上靠了靠,望宁的手在光柱上轻碰一下,光柱似承受不住般咔嚓一声,寸寸破裂。

    同是用玄灵龙蛇的鳞片制成的阵法符箓,季衍衡束手无策,望宁弹指摧毁。

    构不成丁点威胁。

    容瑟浑身一僵,又脱力的被迫放松。

    失去支撑,他本能地往侧面倒去,望宁顺势抄起青年的双膝,搂接住青年。

    他与?青年的距离挨得很近,下颌蹭过?对方头顶柔软的发,几乎微低下头,便能贴上青年后脖颈温凉的肌肤。

    …容瑟觉得很不自在。

    他唇瓣微微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望宁周身灵力汇聚,托着他凌空而起,稳稳落到灵船上。

    颜离山微眯起眼,目送望宁抱着容瑟进入船舱,眼底里?闪过?的光晦暗不明?。

    仙尊什?么时候和容瑟这么亲近了?

    57 春风得意

    “爹爹。”颜昭昭规规矩矩走到颜离山面前, 衣衫上血迹斑驳。

    颜离山收起思绪,打量她一圈,表情温和下来:“没事就好。妖兽潮一事可大可小,怎么?不及时通知宗门?”

    颜昭昭不甘心的瞄了下佛莲, 咬了咬唇, 避重就轻:“之前有幽冥在, 女儿分‖身无暇。”

    “幽冥?!”颜离山面色一变, 陡然变得阴沉:“你确定是幽冥?容瑟知道吗?”

    和容瑟有什么?关系?

    颜昭昭不明就里地觑着颜离山:“千真万确, 容…大师兄知道,他本来要出手,但被仙尊拦了下来。”

    颜昭昭对?十四年前发生的事不太清楚,仅知道容瑟是?颜离山带回宗门的,一入宗门便?收在仙尊名?下,妥妥的走通天好运。

    身为宗门之女的她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正?是?她看不顺眼容瑟的原因,容瑟对?她的种种关心,在她看来, 不过是?在对?她炫耀示威。

    颜昭昭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会给容瑟好脸色。

    “仙尊他…”颜离山止住话,眸色深沉地看着灵船的船舱,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 他掩下面上的异样, 语气软和地对?颜昭昭道:“你与其他人一起乘灵船回宗门,剩下的交由本座与仙门其他人处理。”

    颜昭昭听?话的应下:“好。爹爹,宣木藏在山腰的佛堂里, 我先去找他,带他一起回去。”

    颜离山颔首, 从空间里取出一件上品法器给她防身。

    —

    颜昭昭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佛堂。

    借着投射进佛堂里的熹微天光,看到纤瘦的少年站在正?堂下,仰头望着堂上高坐的三尊佛像。

    “宣木?”颜昭昭试探的唤道。

    少年回过头来,半张艳丽的面容陷在佛堂的光里,看不清表情。

    他嘴角向下,眼神阴沉,有那么?一瞬间,颜昭昭感觉她面对?是?仿若是?一条阴冷噬人的毒蛇。

    “师姐。”宣木温柔的弯起眼,空气中萦绕的压迫感消散无踪,恍若是?一种错觉。

    颜昭昭眼底掠过一抹疑惑,没有多想,神色担忧道:“你怎么?不躲起来?”

    “没事的。”宣木勾了勾唇,睫毛遮住眼中的一片寒光,语气温软无害:“师姐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颜昭昭上下打量他,确认他没有受伤,松出一口气,带着他要离去。

    余光不经意瞥到宣木的手,指节间勾着两缕红线,红线尾端吊着一个…荷包?

    “捡的。”注意到颜昭昭的视线落点?,宣木笑得天真无邪:“里面好像是?能驱妖兽的药,我能安然无恙,多亏有荷包。”

    颜昭昭拿过闻了一下,冲鼻的混杂药草味,她不是?医修,分不清具体是?哪些药。

    “好难闻。”颜昭昭塞荷包回宣木手上,问道:“你出去过?”

    “没有,在佛堂里捡的。”宣木不欲多解释,手掌翻转要丢弃荷包,想到什么?,又改变了主意,规规矩矩放进衣襟里收好。

    颜昭昭皱眉:“捡的东西,收起来作?甚?”

    “我觉得挺好看的。”宣木笑着道,面不改色将荷包又往衣襟里藏了藏,像是?生怕有人与他争抢。

    颜昭昭嫌弃地撇了下嘴角,没多说什么?,注意到佛堂前摆放成一排的蒲团,问道:“你弄的?”

    “不是?。”宣木眸光微闪,快得不易察觉,状似无意地开口:“师姐有没有看到…大师兄?”

    颜昭昭秀眉轻拧,一缕淡淡的烦躁爬上眉头,语气不太好:“你问他做什么??”

    明明都已经抓走容瑟,居然还能被他逃走,季衍衡真真是?无用,枉费她故意拖住温玉,为其制造机会!

    宣木眼神微暗,舌尖顶了下腮帮,掩去眼底的潮涌,低声一笑:“没什么?,随便?问问。大师兄修为不高,我有点?担心他。”

    颜昭昭冷哼:“他有仙尊撑腰,春风得意着呢,哪轮得到你操心。”

    宣木别有深意的瞥过佛堂下的蒲团,低不可闻地呢喃:“春风得意?”

    呵。

    可不是?么?。

    —

    骨牙灵船的舱里一应俱全。

    留守在灵船上的季云宗弟子?见望宁抱着容瑟走近来,一个个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仿若一尊尊石雕。

    望宁视若无睹,轻放容瑟在榻上。

    榻上铺着厚实的毛绒,容瑟一头墨发陷进毛绒之中,像是?水中晃荡的海藻。

    从云间穿透下来的光投照到床榻边,攀爬上他莹白?的指尖,肌肤白?的几?近透明。

    望宁幽深冷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底一片翻江倒海的墨色,仿佛能看进内心深处里。

    容瑟别开脸,逶迤在鬓边的乌发滑进白?皙的颈项,掩在流云袖下的指尖微微蜷曲。

    “容瑟。”男人冷沉的声音响在头顶,带着些许低哑:“不要白?费力气。再敢妄动,本尊没收你全部的符箓。”

    以望宁的修为,强行撕破容瑟的空间法器,收走阵法符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同前世颜离山押着他去望宁面前认罪,望宁亲手撕裂他的空间法器,交由颜离山搜寻入魔的证据一般。

    望宁说得出,做得到。

    “……”

    容瑟卷翘的睫羽扑簌几?下,暗中蓄力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软的如同一滩水。

    看来,在丝绕药效彻底消退之前,望宁不打算放他离开。

    容瑟半阖下眼睫,精致的侧脸清冷疏淡,难得一见的乖顺。

    船舱里寂静无声,一面浮镜一点?点?在舱中凝聚。

    望宁微微侧目,邵岩苍老的面孔出现?在镜中,面上的肃穆一览无余:“仙尊,老夫有一事要禀告…”

    目光触及镜面上投映出的画面,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在望宁的身后,半明半昧的床榻上,眉眼如画的青年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青丝如水流泻枕畔,像是?易碎的美玉。

    “容…容瑟?”

    容瑟怎么?在仙尊的榻上?

    邵岩一双眼瞪大,倒是?没有往其他方?面多想,惊诧地问道:“他受伤了?”

    望宁微压下眼,眼尾淡淡地扫了榻上的青年一眼,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中了丝绕。”

    邵岩皱眉,怎么?又是?丝绕?

    他刚想要追问是?怎么?回事,望宁平淡道:“有何事?”

    邵岩回过神来,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面:“在云渺宗发现?了关丁安一行人的尸首。”

    望宁目光很淡,眼中没有半点?波澜,似根本不知关丁安是?何人。

    邵岩习以为常,抚着花白?的胡须解释:“上云秘境中失踪的季云宗弟子?。尸首藏得很隐蔽,全身血肉被吸干,仅剩下一具骨架,若非是?其中一具尸身上有季云宗随月例下发的储物袋,身份恐怕无法辨识。”

    邵岩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与夏侯宗主一致认为是?魔族所?为。”

    容瑟微张殷红的唇瓣,轻喘一口气。他想到离开云渺宗的前一晚,识海里的神识说的话——颜昭昭的身上有魔气。

    关丁安一行人的死,难不成与颜昭昭有关?

    望宁站在榻前,一双黑眸里深不见底:“本尊不过问宗门事务。”

    宗门的事,该通知颜离山。魔物不大肆肆虐人间,他不会插手管。

    邵岩明白?望宁的意思,长长叹口气:“等过两日回宗门,再一并禀报。老夫找仙尊,其实还有一事。”

    望宁淡淡道:“说。”

    邵岩的目光越过望宁,往榻上瞟去:“这两日用传音联系不上温玉,她一向粘容瑟,老夫想问问…”

    “她没事。”望宁接上他的话,下逐客令的意味十足:“还有事?”

    邵岩喉头一梗,到嘴边的话顷刻说不出来。他正?要摇头否认,浮镜里出现?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

    夏侯理躬身,恭恭敬敬向望宁行礼,视线掠过床榻:“仙尊,能否让本宗主与容仙友说两句话?”

    望宁垂眼,深黑的瞳眸隔着浮镜与夏侯理对?上,上位者的威压铺天盖地渗透进浮镜里。

    夏侯理浑身一僵,连忙表态:“仅是?问两个问题,望仙尊成全!”

    “夏侯宗主要问什么??”如同拨奏瑶琴般清冽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众人侧头看去,青年静静看着浮镜,几?缕墨丝拂过苍白?的眉眼。

    夏侯理端正?面皮上的神情来回变换几?番,深吸口气道:“仙友大恩,云渺宗铭记于心。敢问仙友,是?怎么?发现?山林里不对?劲的?又为何…要助云渺宗?”

    夏侯理自认他对?容瑟的态度不算好,在上云秘境的几?日里,甚至多次为难对?方?。

    容瑟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阴影,语气听?不出不同:“巧合,宗主且当是?报恩罢。”

    报恩?

    夏侯理不解其意,但懂规矩地没有多问。

    望宁挥散浮镜,微低眼帘,紧盯着青年。容瑟什么?时候与云渺宗有其他牵扯?

    或者,是?看在陈识清的面子?上?

    —

    骨牙灵船一路向季云宗进发。

    到达季云宗,容瑟身上的丝绕药性散去,身上的力气逐渐恢复。

    他第一时间远离望宁,从榻上下来,走出船舱。

    望宁望着他的背影,脸庞如雕刻般锋利,黑眸深处涌动着几?分晦暗。

    船舱外面,颜昭昭不知在何处,宣木孤身一人站在船头,周围几?个弟子?对?他指指点?点?。

    容瑟步子?微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下灵船。

    等温玉提着灵兽追后颈软肉追出来:“妖兽潮会引起灵压异常,对?灵兽有影响,我担心灵宠放在外面不安全,收进了空间里,师兄,你…”

    目之所?及,不见半点?容瑟的身影。

    宣木适时指了指容瑟消失的方?向,温玉顺着看过去,正?是?季云宗的…后山???

    大师兄去后山做什么??

    温玉记得,后山除了一些野生的灵草与未开化的灵兽,剩下的便?是?…一处天然的灵泉。

    —

    后山。

    容瑟来到灵泉边,顾不上褪去衣物,一刻不缓踏进灵泉中。

    冰凉泉水顺着袖口、领口一点?点?游走在他光洁的肌肤上,容瑟一遍又一遍清洗身体,似要洗去身体上望宁留存下的痕迹。

    ——若非动弹不得,从佛堂出来,他便?想这样做。

    待身上的皮肤洗的发红,几?近破皮,他堪堪停下来,瘦削肩背微凹弯,单臂撑在灵泉边嶙峋的岩石上。

    …还剩一处要清洗。

    灵泉水顺着湿漉漉的手臂滑落,一滴滴落回水中,容瑟咬着唇,蜷曲着发白?的指节探到水面下,伸向他两世都不曾触碰的地方?。

    “……”

    灵泉水的波纹一圈圈荡开。

    容瑟修长的颈子?仰出脆弱的弧度,周身抖簌着,长长的乌发铺满整个白?皙的背部。

    58 同住

    灵泉中薄雾弥漫, 一圈圈荡漾的纹波久久才平复下来。

    青年周身微微颤抖着,湿淋淋的发丝墨一般晕开,贴服在精致的脸颊上,扑簌的眼尾潮红一片, 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四周静谧, 灵泉水咕噜噜流动着, 飘溢满淡雅的青竹香气。

    识海中沉寂的神识冷不?丁出声:“你的识海又在震荡。”

    青年松开咬得?齿痕斑斑的殷红唇瓣, 装作没有听到, 冷静地从水下收回细致洁白的手腕,缓步从灵泉中走出。

    泉水浸透纤薄的亵衣,服帖地粘黏在瓷白莹润到晃眼的皮肤上,微敞开的领口衣襟之下,修长白皙的躯体若隐若现。

    随着走动,晶莹的水珠从湿漉的面颊坠下, 滑过肌肉纹理分明的胸膛,顺着笔直纤长的双腿淌落回泉中。

    活像是从书中走出,专吸食人心肝的精怪。

    “……”

    容瑟低垂下湿润的眼睫, 微微张唇,轻缓地吐出口气,紧绷一路的神经放松下来。

    身上属于望宁的气息清洗了个干净,他心头压抑的不?适逐渐消散开去。

    不?论前?世今生, 容瑟从未想过与望宁有什么亲密接触, 在佛堂里发生的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容瑟掐出个清尘决,身上的水汽顷刻变干, 黑锻般的乌发披散一身。

    想起发簪落在季衍衡的马车里,他从空间里取出根发带, 随意挽上满头青丝。

    —

    从后山出来,容瑟直奔季云宗的藏书阁。

    守值人熟练地在他的身份令牌上注入灵力,告知千篇一律的注意事项,对他放行?。

    容瑟微一颔首,朝他致谢,上楼去翻找幽冥的资料,整层楼找遍,却?一无所获。

    容瑟不?死心,又找了一遍,结果?如出一辙。

    幽冥两次都是由季云宗封印镇压,对三界而言,都是不?可磨灭的救世功绩,不?应该毫无记载。

    难不?成相关录册是放在别处?

    容瑟敛目沉思片刻,走向在摆放书册的守值人,低声?问询:“请问,记载着幽冥的书卷放在何处?”

    清雅竹香飘散鼻端,守值人抬头看向他,浑浊的目光在他面上停顿几息,心头重重一跳,连忙低下头:“…不?在藏书阁。”

    容瑟唇瓣开合之间,竹香愈发清晰:“是有人借走了么?”

    守值人心里又是一跳,语速微快:“对、对…目前?在宗主?的殿里。”

    容瑟袖中的指尖微动,眼底划过一抹诧异:“什么时?候借的?”

    守值人恍惚地盯着他的脸,心不?在焉地嘀咕:“十几年前?的事…约摸十四年前?。”

    修真界关于幽冥的记载不?多?,颜离山借走的是季云宗里流传下来的孤本,一直没有归还。

    对方?是宗主?,位高权重,守值人不?好去催还,这一拖延便是十几年。

    颜离山借走幽冥的孤本做什么?

    季衍衡的话在脑海中回放,容瑟眉尖微蹙,难不?成十四年前?幽冥冲破封印镇压,还有什么隐情?

    向守值人道过谢,反身要离去,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又返回去查找记载天阴女的卷册。

    守值人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鼻翼不?自禁收缩,深深吸闻空气中残留的竹香。

    —

    容瑟鲜少涉猎与修炼无关的书籍,找起来颇费了些功夫。

    卷册很薄,上面对天阴女的记载不?多?,与在长明寺中听闻的没有多?少出入。

    天阴本是指先天灵阴体,由于灵阴体全部是女子,故而渐渐有了天阴女的别称。

    天阴女特殊的体质,三界无不?趋之若鹜,甚至专门?设立有捕捉天阴女的组织,但碍于其行?踪不?定,相关的记载同样不?多?。

    容瑟修长指节卷着书页,往下翻去。

    天阴女难捕捉的重要原因,一则是拥有阴灵体的女子少之又少,二则是其表面与常人无异,难以辨认。

    要区分开二者,便要想方?设法让天阴女沾染情‖欲,一旦欲‖望缠身,天阴女天生的异香就会一点一点激发出来。

    欲‖望纠缠愈深,身上的异香愈浓。

    所以,在长明寺中季衍衡肆无忌惮与天阴女勾缠,不?仅仅是借助对方?的炉鼎体质修炼,榨取临死前?最后的价值,同是为了深层次激出天阴女身上的异香,以此来吸引妖兽潮。

    闻也恐怕正?是知道这一点,故对季衍衡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干涉。

    容瑟眼睫颤了一下,继续往后翻去。

    …没了。

    容瑟看了下目录总页数,又看了看最后一页的签页数,两个数目并?不?一致。

    …差了两页。

    最后两页不?见踪影。

    —

    夕阳西下。

    天边堆叠的云层泛出鲜艳的橘红,仿佛被画笔涂抹一般晕染开来,铺满遥远的天际。

    容瑟合上书卷,从藏书阁退出来,就见温玉等在阁楼前?,与提溜在半空中的灵宠大眼瞪小眼。

    “给?我吧。”他淡淡开口,嗓音如空谷幽涧。

    温玉转过头,连忙将灵兽还给?容瑟。

    灵兽软唧唧地叫唤着,四只爪子抓着容瑟的宽长的袖摆,顺着爬到容瑟的肩膀上,歪着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蹭青年白皙的颈窝、耳垂、脖颈。

    亲热讨好的劲儿看得?温玉直磨后牙槽:“我好吃好喝供着你,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亲…咦?”

    鼻息间闻到一股清香,温玉吸吸鼻头,不?自觉凑近容瑟:“师兄,你身上好香啊。”

    “……”

    容瑟退后两步,与她?拉开距离:“胡闹。”

    他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会香?

    容瑟没将温玉的话放在心上,声?音清冷如清澈的溪水:“邵岩长老很担心你,你别忘记传个音给?他。”

    “师父就爱瞎操心。”温玉笑着点头。

    —

    有一段时?间不?见容瑟,灵兽对他亲热得?不?行?,一边蹭一边叫,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容瑟微蜷曲指尖,捋了捋它毛乎乎的耳朵:“下次再自作主?张,解除契约。”

    灵兽肉眼可见地一僵,显然听懂了容瑟的话,心虚地用前?爪扒拉住容瑟的鬓发,叫声?愈发绵软。

    容瑟没有心软,一人一兽踏进?庭霜院,旋即又停了下来。

    望宁直立站在三尺之外,精雕细琢般的轮廓晕刻着冷漠,一双深黑的眼睛直直望过来,深潭一般波澜不?惊。

    容瑟身形一滞,下意识后退一步。

    望宁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目光落在他挪动的脚尖,锋利的眉眼上宛若淬了一层寒冰。

    上位者的威压压迫着周遭的空气,令人从心底里泛起深深的寒意。

    唧——!

    灵兽张开嘴,冲望宁发出尖锐的嘶叫,抓着容瑟肩膀的爪子止不?住的发抖。

    一副怕的要死,仍要护着容瑟的模样。

    容瑟半阖下眼,从肩上抱下灵兽,玉般的手指陷在灵兽柔软的皮毛里。

    望宁沉黑的视线一掠而过,半侧过身,示意容瑟跟他进?房间。

    容瑟微抿了下淡色的唇,收灵兽进?秘境里,缓缓跟上望宁。

    房间里灯火通明,桌上放着几样冒着热气的吃食,比之长明寺的斋饭丰盛得?多?。

    容瑟轻车熟路坐下进?食,一样吃了一两口,他放下玉箸,偏冷的音质仿若玉石滚落银盘里:“师尊,弟子有一问想问。”

    望宁面无表情地翻着书案上的卷宗,平淡道:“你想问什么?”

    容瑟垂眸,轻轻开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不?清具体的神色:“十四年前?,幽冥冲破封印…是意外吗?”

    望宁微掀起眼皮,沉沉地看着青年,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劲长冷白的指骨微曲,轻敲着书案,不?轻不?重的声?响一下接一下落在空气中。

    “容瑟。”不?知过多?久,容瑟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该问的不?要问。”

    很明显,望宁不?会告诉他。

    而按颜离山对他的态度,可能性愈发渺茫,在季云宗调查幽冥的路一下堵死两条。

    罢了,他再想别的办法便是。

    容瑟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紧,一字一顿启唇:“是弟子逾越。”

    他松开手掌,起身要回隔壁房间,余光不?经意瞥到望宁卷宗边放置的一册书卷标识,上面正?是他的笔迹。

    他手写的阵法修炼感悟怎么会…?

    容瑟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到望宁的房间。

    画到一半的阵法符箓、玉榻上的薄锦被、衣柜中的衣服……全都折叠得?整整齐齐,与望宁房中的物品合放在一起。

    晃眼一看,仿佛是他与望宁在同住。

    容瑟心里微微下沉,望宁要做什么?

    他完全猜不?出望宁的心思,但是他拒绝与男人同住,不?愿意与望宁再有丁点的过度接触。

    容瑟抬步要收拾东西回到隔壁的房间,空气中敲击案面的声?响骤然消停。

    男人低沉的声?音,平缓地在房间里响起:“你要去哪里?”

    容瑟偏过头,望宁端坐书案前?,漆黑的双眼径直看过来,侧脸轮廓在光影交错下显得?分外立体,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

    对方?不?急不?慢的声?线听不?出一丝起伏,说的话却?重如鼓擂,一下一下敲击在容瑟的心上。

    “以后,你与本尊同宿。”

    容瑟整个人僵在原地,似乎对所听到的话难以置信到极点。

    59 留踪阵

    望宁要与他…同宿?

    容瑟后脑像是被人用闷锤锤了两下, 思绪一片空白,在长明寺的三日里,他与望宁同住一屋,全身神经时时刻刻紧绷着, 没有一刻放松。

    本以?为回到季云宗, 他能够离望宁远一点, 没想到对方又要与他同住。

    容瑟暗暗攥紧手指, 片刻, 又缓缓松开,微微仰起脸庞定定地看向男人:“师徒有别,于理不合,恕弟子难以从命。”

    望宁微掀眼帘,与浑身充满抗拒的青年对视,平淡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自行留下, 或者,本尊用手段留你下来,选一个。”

    看似有选择, 实则根本没得?选。不论从?哪方面与望宁对上,他都不占优势。

    容瑟浓密睫羽轻颤着,薄唇轻轻抿了抿,微微偏过头去, 发带松松挽起的青丝滑落肩背。

    身上流露出的不情愿, 几乎要化为实质。

    望宁微眯深邃的黑眸,似乎从?佛堂出来,容瑟对他比以?往愈发避之不及。

    与他同在一处, 便是这般难以?忍受?

    心?底深处前两?日稍微安抚下来的躁动,又一点点浮上来填满胸腔, 望宁捏着卷宗的指节紧了紧,缓缓放下卷宗,一双幽深的眼睛攫取住青年的身影,冷沉的嗓音近乎结冰。

    “上榻,或者,本尊抱你上去。”

    又一个二选一,容瑟咬了咬舌尖,自行走向玉榻。

    房中仅有一张玉榻,容瑟裹着薄锦被靠在最里侧,没回头看上一眼望宁是否上榻。

    他全身僵的像是石头,与在长明寺中一样,睁着眼睛到天明。

    次日。

    草草用过早食,容瑟快步离开庭霜院。

    望宁站在后面,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落,深瞳中的光芒晦暗不明。

    —

    容瑟又去往藏书阁。

    趁守值人在楼下摆放书卷,他直奔到通往最顶层的通道?前。

    季云宗里一草一木的位置他几乎都清楚,唯独封印镇压幽冥的地方,他没听到一点风声。

    不,不止他,整个宗门上下的弟子,几乎都没有人知晓。

    以?幽冥的危险程度,必然不会关在普通的牢狱…会不会正是在禁地里?

    季云宗的禁地有两?处,一处是在主?峰,除了颜离山,无人能进?出。

    第二处…便是他前世从?不曾听说的藏书阁顶层。

    容瑟仔仔细细观摩着通道?入口的阵法,这段时间在识海里的神识的指导下,他在阵法修炼上进?步很快。

    入口处的阵法多而深奥,但多观摩几次,会发现其中有某种规律。

    容瑟伸出手,隔空在空中描绘阵法的布局,打?算记下来慢慢推演破阵。

    正要到关键处,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守值人越逼越近。

    容瑟匆匆记忆下大致,要离开通道?入口,脚下忽然踏到一处凹陷的地方。

    咔噔——

    守值人踏上楼来,楼层中空无一人,通道?入口的位置溢散着淡淡的青竹香。

    —

    容瑟眼前一花,等视野再度恢复清晰,他人正站在一处烛火通明的房中。

    外头前一刻还明媚的天空骤然阴暗下来,漆黑的天幕上不见一颗星子。

    怎么回…?

    “过来。”低沉的声音在周边炸开。

    容瑟条件反射循声看过去,望宁坐在书案前,长指微蜷,轻敲击着案面,令人压迫感倍增。

    …他竟然眨眼间从?藏书阁到了庭霜院?!

    磅礴的威压充斥庭霜院,容瑟几乎站不住,他垂了垂长长的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惊讶,缓步走向望宁。

    甫一走到书案前,身形还未站稳,男人宽厚分明的大掌,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到书案后。

    “师尊…”

    身前是书案,身后是男人宽阔紧实的胸膛,容瑟整个人顷刻僵硬如铁块,不能动弹。

    他下意识要挣动腕骨离远一点,男人微哑的嗓音响在耳边:“别动。”

    望宁松开他的手,长指拂开卷宗,取过容瑟画到一半的符箓放在书案上:“继续。”

    容瑟眼睫抖了一下,不解的侧目回看望宁。

    望宁鼻梁很高,黑色的瞳孔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本尊不阻止你修阵,但是,剑法不能落下。”

    望宁是剑修,对剑道?至诚,容不得?半途而废,他的后半句话?在容瑟的意料之中。

    但是,好端端的望宁怎么突然松口允许他修阵?明明在前段时间还一点余地不留。

    虽然他打?定主?意,即便望宁反对,他依然会选择修阵,在三年后的宗门大比中,提出脱离宗门,公然与望宁断绝关系。

    又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怎么,有异议?”

    “没有。”容瑟轻轻摇头,散落满身的青丝如水波晃动。

    看望宁没有退让的意思,容瑟捏着符箓一角,要退到旁侧画。

    望宁淡淡道?:“就这样画。”

    “……”

    容瑟白玉般的手指执着朱砂笔,略微低身,一点点补全符箓上的纹络。

    卷翘的长睫微颤着,嫣红的唇无意识轻抿,在满屋的烛火下透着些微莹润水光,身上萦绕的清新宜人的青竹淡香一阵阵漾开在空气中。

    望宁沉沉地看着青年的认真专注的眉眼,胸腔里郁积的浮躁愈发浓,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眼看着青年要勾绘下最后几笔,望宁微蜷曲长指,在符箓的空白地方点了几下:“画。”

    …望宁在教他画符箓?

    容瑟手中的毛毫停顿一下,朝着他落指的地方一一勾画过去。

    最后一笔落下,容瑟利落收笔,看着符箓上完整的纹络,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

    …望宁居然懂阵法!

    前世直到他被逐出宗门,他不曾得?望宁半点指导,今生望宁却指导他绘阵法符箓,容瑟一时分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仔细地看着书案上的符箓,与他预想勾勒的阵法不同,短短几笔,阵法的布局发生改变,俨然变成一种新的阵法。

    容瑟以?目勾画阵法的纹络,正在回想是什?么类型的阵法,望宁抽出一缕灵力划破食指指腹,滴上一滴血在符箓上。

    血融进?符箓,上面的纹络闪过一阵流光,一缕缕流光如同活过来一般,钻进?容瑟的身体里。

    “……!……”

    容瑟全身犹如烈火灼烧,眼前阵阵发黑。

    骨节分明的指节死死抓住书案边沿,修长的身躯在剧痛之下往前倾去,渐渐伏趴在书案上。

    望宁神情始终保持平静,大掌扣住青年劲瘦的腰肢,搂起青年走向床榻。

    “留踪阵。”

    顾名思义?,是一种追踪阵法,通过阵法追踪目标的踪迹。

    望宁没有任何情绪的平淡嗓音响在房中,容瑟听得?断断续续:“阵中的精血会与本尊原本留在你身上的灵识相融合,从?而与本尊的神识相连。”

    通过阵法,望宁要知道?容瑟的踪迹,不过是动一动念头的事?。

    换一种说法,从?今以?后,容瑟无论在什?么地方,望宁都了如指掌。

    容瑟紧咬着唇,说不出来话?,蜂拥而上的疼痛搅和得?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禁锢在腰上的力度让他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望宁带着他来到榻边。

    “本尊的灵识在你身上留存时间太长,与你的灵识融在一处,精血要与灵识融合,无异于是将灵识从?你体内剥离出来,有些痛,忍一忍。”

    容瑟纤长手指抓着男人结实的手臂,急促的喘‖息带着细碎伶仃的颤音。

    他当然清楚有多痛。

    望宁放在他身上的灵识,在他筑基之前是一种保护,前世颜离山在颜昭昭的怂恿下要废除他的修为,正是望宁生生从?他体内抽出了灵识,疼痛的程度不亚于碾碎丹田。

    容瑟紧敛的双眸中一片冷然,沁透着点点的恨意,维持着脑海里一丁点儿的清醒。

    “弟子…不愿意。”作为阵修,他可?以?容忍对自身纹身结阵。

    但是其他人不行,望宁同样不例外。

    容瑟抖着声,清凌凌的声线雾蒙蒙的,周身全是清雅的竹香:“请师尊…收回…阵法。”

    望宁垂眼,手不可?撼动地禁锢着青年的腰肢,眼神还是一样平静,似完全没听到容瑟说的话?。

    显而易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

    灵识上的疼痛如同跗骨,容瑟昏昏沉沉的,等他神智清醒一些,人正躺在榻上。

    沉沉的夜幕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明明灭灭的月辉透过窗照向床榻。

    容瑟撩开长长的衣袖,看向细致如玉的手臂,上面没有半点纹身纹络。

    结在人体内的阵法不该是要根据脉络筋肉纹绘的么,望宁怎么仅通过符箓就能…?

    难不成望宁真的强大到连不熟练的阵法,都凌驾三界之上吗?

    容瑟放下手,微一抬眼便对上一双深黑的眼眸。

    望宁微压着眼,紧紧盯着他,薄锦被滑到腰际,单薄的亵衣包裹着男人精壮的身躯,沟壑分明的胸膛,条纹清晰而坚硬。

    具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将他密密麻麻包裹,锦被下他的后背贴着男人的胸膛,难以?言喻的温热触感从?背部?源源不断传来。

    容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别过脸将眸光移向别处,下意识支撑起身体,往榻外挪去,逃避开望宁威压的压迫。

    下一刻,环在腰上的大手用力,捞回他的腰肢固定,健硕的胸膛严丝合缝贴合他的后背,即便想要远离亦没办法移动。

    “老实些。”望宁眼神幽暗如深井,令人心?中不自觉一颤。

    容瑟忍着腹内翻腾的反恶,安静地半阖下眼,姝丽面容如同一幅秾嫣的画卷。

    哪怕一动不动,亦勾的人心?思浮动,意动神摇。

    —

    灵识上的余痛在身体各处蔓延,容瑟没有清醒多久,便又深陷进?昏昧的沼泽里。

    等他再度睁开眼,天光大盛,庭霜院里一片透亮。

    碎银一般的日光驱走阴霾,穿透窗柩,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块。

    望宁翻看着他手写的书卷,不远处的桌上放着清淡温热的吃食。

    “醒了?”望宁声音低缓,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桌上的吃食,意思不言而喻。

    容瑟根本没有胃口,他的心?思全在望宁对他下的留踪阵上。

    一夜过去,他体内的不适消散干净,丹田里的灵力流通无阻,神识无任何损伤。

    仅从?表面上来看,似乎与以?前并无不同,留踪阵宛如不存在一般。

    想到留踪阵连通望宁的神识,他的一举一动宛如都在望宁的视线之中,容瑟心?头像是压着块巨石,窒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深吸口气,清冽的音质带着些许的沙哑:“弟子自认没犯什?么错,不知师尊为何要对弟子下留踪阵?请师尊明示。”

    望宁翻页的手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掠过书卷,落到他的身上:“看来,你没将本尊的话?放在心?上。”

    什?么话??

    【容瑟,下次再离开本尊的视线,本尊打?断你的腿。】

    容瑟浑身一僵,望宁下留踪阵的目的,是…不让他离开他的视线?

    60 破阵

    淡雅的青竹香气在庭霜院中散开。

    容瑟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攥紧, 淡色的唇瓣张了张,眼睫颤抖几下垂落,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望宁做下的决定,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他说什么都是徒劳。

    等他寻个机会, 自行破阵便是。

    容瑟安静地坐在桌边, 长发用?一根白色发带挽在脑后, 半张脸陷在光块里?半明半暗, 看不太清神情。

    望宁的目光隔着光影落在青年精致的侧脸上,感受着神识中与青年的牵引,心头的躁动微微平复。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微蜷曲,在书案上轻敲一下,对上青年看过来的目光,又指了指桌上的吃食。

    容瑟卷翘的眼睫扑簌两?下, 在男人的注视下,一口一口用?膳。

    执着汤勺的手皙白无瑕,宛如艺术品一般, 生生衬得精美的瓷勺都粗糙了几分。

    “本尊知?你?修阵有些天分。”望宁冷漠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但字字句句都充满压迫:“不要?试图挑战本尊的底线。”

    容瑟捏着汤勺的指节咻地收紧,他明白望宁的意思,是在警告他不要?妄图破留踪阵。

    容瑟微阖下眼, 乌黑碎发散落白皙的额前, 遮住他眼中的情绪,沾着水光的淡色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下一刻,空气中闪过一道细小强大的灵压, 一个雕刻着流云纹络的方正?檀木盒出现在他的面前。

    容瑟微偏过头,浅浅地望了望宁一眼。

    “打?开看看。”望宁声音低缓道。

    容瑟收回视线, 从善如流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两?册关于修阵的孤本,上面的记载内容,大多是修真界已经?失传的高阶阵法。

    容瑟仅粗扫一眼,便知?价值连城。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吗?

    “有不懂之处,随时问?本尊。”望宁又低沉地说道。

    容瑟缓缓合上木盒,当?做没听到,身?上流溢出的抗拒有增无减。

    望宁黑眸骤然转深,指腹摩挲了下书卷上青年灵秀的字迹,正?要?再说些什么,一道传音符飘进庭霜院。

    “请仙尊到主?殿一叙。”颜离山毕恭毕敬的声音从符中传出来。

    颜离山回归宗门,看来妖兽潮一事已经?解决。

    望宁平淡应下,余光在青年身?上略一停顿:“随本尊一起去。”

    颜离山找望宁必然是有要?事商讨,带上他作甚么?

    容瑟刚要?回绝,望宁已转身?离开庭霜院,根本不给他机会开口。

    “……”

    容瑟纤长的眉尖微蹙,不得不跟上去。

    —

    主?殿。

    颜离山正?与一众长老?在讨论长明寺的事,遥见望宁进殿,他起身?要?迎上去。

    走出两?步,旋即又停了下来。

    在望宁后面,白衣胜雪的青年缓步走近来,青丝如墨散落肩背,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润泽,中和了些许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察觉到众人的投视,他微掀低垂轻颤的眼睫,黑曜石般的眸像是山间高悬的明月。

    主?殿中霎时间一片死寂。

    几位长老?看看望宁,又看看容瑟,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颜离山不赞同地皱起粗眉,矛头直指青年:“仙尊,凡季云宗弟子无召不能?入殿,他怎么能?…”

    “本尊允的。”

    望宁截断他的话,头微微偏了一下,眸光不冷不热地扫了过来,侧脸线条锋锐利落,殿中的光投照在他周身?,愈发冷漠得不近人情。

    颜离山心头一梗,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铺面而来的威压险些让他绷不住威仪的面皮。

    颜离山握紧拳,勉强没在人前丢脸,眼尾扫过容瑟,身?上的气息变得沉冷。

    他冷哼一声,坐回原位,算是默认容瑟留在殿中。

    有颜离山表态,几个长老?不好忤逆望宁,纷纷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容瑟面不改色,卓然而立在殿下,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斑驳的影子。

    妖兽潮确实退去,但长明寺在仙门百家追击妖兽潮过程中,寺中佛像坍塌倾倒,毁的七零八落,徒留个光秃秃的山头,其余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长老?皱紧眉头,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佛莲呢?”

    长明寺被毁,佛莲何去何从?

    从信号‖弹发出,佛莲的秘密注定掩藏不住,几乎是三界皆知?,觊觎者不知?凡几。

    颜离山五官端正?严肃,一字一顿道出在容瑟意料之中的答案:“瓜分了。”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增援而去的仙门众并不是好打?发的,不仅整株佛莲分剥干净,甚至连佛莲的根都连根拔起。

    闻也万般处心积虑,最终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心里?该是何等滋味。

    容瑟微垂着眼,心里?没有半点波澜,鱼与熊掌想兼得者,往往都会两?头落空。

    容瑟对宗门里?的事不感兴趣,听一半漏一半,等跟着望宁从主?殿出来,他的心思已经?转到留踪阵上。

    留踪阵对他而言,是个不定时的危险,他是一定要?破阵的。

    不论望宁准不准许。

    —

    有留踪阵在身?,容瑟没再频繁去藏书阁。

    他凭着记忆,将记下来的禁地阵法一一画出来,再逐一拆解破局。

    禁地是季云宗的重中之重,自是比他平时所见的阵法复杂凶险得多,一阵接一阵,环环相扣,容瑟的精力几乎全部投进破阵之中,不分白天黑夜,时时刻刻在脑中推演破阵之法。

    月色如银。

    缟素一般的光华,洋洋洒洒地铺展在庭霜院的各个角落。

    容瑟回头瞥了眼闭目的望宁,悄无声息从榻上下来,曲指捏了捏发涨的眉心,余光瞥到下滑的云袖,想起他身?上的留踪阵同样没破。

    …相对于禁地的阵法,留踪阵应该好破一些。

    心念微微一动,容瑟放下手,垂眸撩起流云袖,看了眼光洁的手臂,起身?走到书案前。

    案上放着未合上的书卷,望宁从头到尾翻阅,像是寻常的师尊一般,认真检查徒弟修炼的成果。

    …说不出的别扭。

    容瑟意念一动,将书卷收进空间里?,又铺陈开空白符箓,莹白如玉的指尖从袖中探出,提起朱砂笔,借着月光的亮度,按照记忆中的纹络在符箓上勾绘,一点点还原留踪阵。

    常年记剑法术决,容瑟的记忆力很好,不一会儿,一张一模一样的留踪阵符箓出现在书案上。

    阵法讲究结构布局,破阵正?是打?破原有的布局结构,从而土崩瓦解阵法。

    容瑟没接触过留踪阵,但是对他而言,要?破解不算很难。

    他来回扫个两?三遍,便对如何破除留踪阵有了大概的思路。

    他从体内剥离出一缕灵息,游走全身?,在破阵的几个关键穴位上冲撞。

    一次。

    两?次。

    ……

    容瑟白皙额头沁出层薄汗,粘黏着几缕发丝贴在颊边,缓慢收回灵息,轻轻舒出口气。

    …留踪阵没破。

    容瑟仔细核对符箓上的纹络,微阖目沉思,一下子捕捉到最重要?的点:望宁的精血。

    修士的精血一般凝聚着本身?的一部分灵力,相当?于为阵法加固了一把锁。

    阵法不难破,但是锁难开。

    容瑟半敛着眸子,不动声色地在识海里?与留置的神识沟通:“留踪阵,听说过么?”

    神识威严淡薄的声音没有半点迟疑:“本尊自是听说过。”

    容瑟眼里?飞快划过一道光芒,紧接着问?道:“加入精血的留踪阵,要?怎么破?”

    神识沉默不语。

    容瑟微微拧眉,说出心里?最坏的结果:“不能?破?”

    “能?,但是你?最好不要?冲动。”神识正?要?继续解释,识海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

    银亮月辉铺满地面,空旷寂静的庭霜院中,一道冷沉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你?在干什么?”

    容瑟猛然绷直了身?体,抓着书案边沿的手指隐隐间泛白。

    他缓慢地侧过身?,看向玉榻上不知?何时睁开双目的男人,踩着满地的银辉,一步一步朝书案走来。

    棱角分明的脸一点点从昏昧月辉之下显现出来,黑漆漆如泼墨般的眸微垂,眸底渗出丝丝缕缕的冷意。

    好似伸展出一张巨大的网,千丝万缕地向容瑟张网过来,将他牢牢捆绑住,一寸寸吞噬殆尽。

    空中的气压渐渐变得紧绷,像是拉紧的琴弦。

    容瑟的心一点点往下坠,姝丽的眉眼秾嫣如兰,长长的乌发流泻周身?。

    看着望宁骨节分明的长指扯走书案上画好的符箓,他浓密的睫羽不自禁地微微一颤。

    “你?在破留踪阵。”望宁的语气是平静的,但话底却仿佛隐隐有裹挟着风暴的暗流在慢慢地涌动。

    听得人脊背发凉。

    没什么好隐瞒的,容瑟抿着唇瓣,清越的声音带着几分清冷:“是。”

    留踪阵迟早要?破,望宁撞见便撞见罢。

    下一刻,庭霜院中充斥的威压几乎令人站不住脚。

    容瑟四肢宛如被铁链锁住,固定在原地,修长白皙的颈子仰出优美的弧度,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他看到望宁停在他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影像是巍峨的泰山,眼神幽暗冷沉,深处燃烧着炽烈的怒火。

    “容瑟。”平静的语气中所隐含的淡淡威仪,让人心惊肉跳:“你?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