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戳破
血腥气混杂青竹香在庭霜院中飘散开?, 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冷梅香相融。
容瑟瘦削的肩胛骨抵着冰凉的书案,丝丝缕缕凉意?顺着钻入皮肤,传向四肢百骸。
一连几场惊险比试,又一度重?伤险些丧命, 吃下培元丹恢复的一点力气, 在封住灵脉封住之后又消失殆尽, 他连动一下指头都费劲。
沉重的无力感跳跃在容瑟的神经上, 身上的关节都在叫嚣着不堪重?负, 他微张着唇瓣,略急促地喘‖息着,望宁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有些失真。
…什么?招惹?
他重?生以来,巴不得离望宁远远的,何曾招惹过望宁?
容瑟昏昏沉沉的脑海里, 仅有一个?清晰的念头:离开?季云宗。
距离彻底摆脱季云宗仅差一步,他不能前功尽弃。
容瑟蝶翼般的眼睫轻柔地扇动一下,宛如湖面泛起微澜, 在下眼睑的肌肤上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费力地挣动着手腕,僵硬的指尖甫一蜷动,按在腕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容瑟浑身猛地一颤,痛得呼吸又急促了些, 昏沉的神智恢复一些清明。
他颤抖着鸦羽似的睫毛, 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瞳孔,看清里面翻涌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暗潮,心跳陡然停滞, 一股凉气直窜到头顶。
望…望宁这是什么?眼神?
院外的光线爬上窗柩,投照到书案周围, 落在男人刀削斧劈般的脸庞上,幽暗的眸底似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望宁倾身逼近,修长整洁的指节落在青年领口的衣襟上。
嘶拉——
刺耳的裂帛声在空气中响起,容瑟身前的衣裳被男人撕的一丝不剩!
最后一场比试,他与盛宴的实力相差太大,在结阵之前,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身上被剑气割裂的伤口一道接着一道,从胸膛到腰腹,再到大‖腿。
在培元丹的作用下,结成一道道深红的血疤,烙印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
轻易能勾动人心底里潜藏的施‖虐欲。
容瑟身体陡然僵硬,眼中忽而涌上一抹惊惧。
“怕什么??”
“本尊不是没有给你机会。”
三次。
整整三次。
容瑟一次都没有听进去,甚至完全不当一回事,意?图逃离他的身边。
望宁垂眸直勾勾盯着青年,眼神无比摄人,深幽双眼里全是丝毫不掩炙热的欲‖念。
想?把他直接贯‖穿。
想?狠狠地占有他。
想?让他彻底属于他,过去、现?在、将来…都只?能属于他!
男人原先一直都很平静的气息,不可抑制地粗重?起来,他喉结难耐的滚动几下,紧箍在青年劲瘦腰肢上的大掌顺着下滑。
“……!!!……”
容瑟胸膛弓起,腰腹肌肉剧烈颤动,手臂无助地僵直,眼前一阵阵发?黑。
凿进身体内里的疼痛,攀延着脊骨,砸到他的后脑勺上,唇瓣无意?识地张开?。
容瑟鼻头上沁出的汗珠滑落,鼻翼翕张着,带着不均匀的气音,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道:“你不是一直想?引起本尊注意?吗?”
他什么?时候…?
容瑟的双眼瞳仁猛然剧烈地收缩,瞳眸里爬上慌乱,全身血液宛如凝固一般,脑子一片空白。
…望宁都知道!?
知道他费尽心思的表现?、小心翼翼的讨好是为了得到他一点欢心。
知道他以前对他怀抱着什么?样…龌龊的心思。
……
但是。
怎么?可能呢?
容瑟自认他隐瞒得很好,他以前对望宁确实比宗门里其?他人亲近一些,但从来没有任何逾越之举。
前世直到颜离山破开?他的空间法器,他的心思才暴露人前。
今生望宁怎么?会提前发?现??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容瑟摇着头,乌发?水波般晃动,嘴唇张合着,却始终一点声音发?不出。
薄薄水雾蒙在他的眼睛上,仿佛藏在深山云雾中的墨玉,氤氲着一团让人看不清的雾气。
纷纷扰扰的杂乱思绪循环回放,他感觉到手腕上禁锢的力道松开?。
望宁微直起身,眼中墨色涌动,比夜幕还深沉的眼眸死死盯着书案上的青年,缓缓脱去身上的衣衫。
男人的身材精壮挺拔,手臂肌肉健硕,胸膛宽阔厚实,被书案周围的炙白光线一晃,线条流畅而紧实。
容瑟骇然地看着他野兽一样的狰狞,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尽,露出一股伶仃的霜白。
望宁要做什么??
望宁想?干什么???
…会死的。
他会死的。
容瑟身躯一颤,目光中尽是惊恐。
他拼了命一般调动身上的力气,却什么?用都没有,他全身的力气像是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宛如铁钳般的大掌,牢牢把控住他颤动的腰身,一点点、一点点破开?他的身体。
“……!!……”
耳中一阵铺天盖地的轰鸣。
容瑟瞬间绷直了身子,修长白皙的颈子仰出脆弱的弧度,颈上微微的凸起上下震颤着,手背青筋突现?,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血管纹路。
望宁刀刻般的面庞紧绷,眼眸漆黑暗沉,沙哑的声线又低又缓。
“本尊成全你。”
—
两?剑侍拖走容锦,殿门前又恢复安静。
主殿中鸦雀无声。
座下的仙门百家个?个?敛眉沉思,似乎仍震惊于前一刻望宁前所未有的冷怒中,偶有一些人余光时不时瞥向上座的颜离山等季云宗的几人,思绪飘忽不定。
看仙尊的态度,好似并不像传言里一般,对他的首徒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相反,仙尊对容瑟看重?得紧,似恨不得禁锢住对方,寸步不让离。
望宁威名震慑三界,万千念头在众人心中走一圈,却无一人敢明目张胆说出来。
人人眼观鼻、鼻观心,等着颜离山宣布接下来的决策——毕竟容瑟脱离宗门,宗门大比的魁首一位便空缺出来,是直接缺空着或者由后面的人按名次递进,季云宗总要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
按个?人的私心来说,颜离山自是倾向于后者——季云宗几百年来,从来没有魁首空缺的先例。
颜离山手扶着玉座,端正的脸庞上看不出半点异样,假模假样地询问几位长老:“你们以为该如何?”
几个?长老皱眉苦思,一时拿不定主意?。
颜离山侧过头,眼睛直直看向邵岩,语气听不出多少起伏:“邵长老,你意?下如何?”
“全凭宗主安排。”邵岩抚着胡须,对颜离山的想?法洞若观火,但并不打算戳破。
看容瑟在殿中的态度,是坚决不会留在季云宗,既然如此,魁首一名给谁都无妨。
而盛宴本身的实力足够突出,又是下一任宗主的继承人选,魁首安在他身上,宗门上下无一不信服,正好能堵住悠悠众口。
颜离山面色稍霁,对邵岩的识时务颇为满意?,召过随行?剑侍嘱咐几句,示意?带盛宴进殿来。
剑侍躬身,刚要领命离去,一声巨大的轰响响彻云霄,整个?季云宗剧烈摇晃。
众人脸上神情一变,猛地站直身,眺望向发?出响动的方向。
“怎么?回事?!”颜离山厉声喝道,脸色难看到极点。
殿外的剑侍慌忙进到殿中,哆哆嗦嗦道:“是藏书阁…有人闯、闯进了禁地…”
“什么??!!”
不止颜离山,邵岩等一众长老纷纷变了脸色,顾不上向殿中的众仙门多解释,召出灵剑,御剑冲向藏书阁。
仙门百家的人面面相觑一眼,好奇地跟了上去。
殿外围观大比的人还没有散去,听到藏书阁的动静,都疑惑地伸长着脖子眺望着。
仙门百家追行?至半路,一股熟悉的阴冷磅礴的恐怖灵压扑面而来,整个?季云宗顷刻犹如坠入冰天雪地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被灵压压制着,连转动头颅都做不到。
仙门众人很清楚地看见一团裹挟着浓郁魔气的巨大黑雾冲到空中,与前方的颜离山等人擦肩而过,直撞向季云宗的守山大阵。
长明寺的几个?寺僧神情一震,大惊失色道:“…幽冥!!”
黑雾里面不是别的,正是在长明寺,驱动妖兽潮抢夺佛莲的凶兽幽冥!
幽冥冲破封印,从季云宗的禁地逃出来了!!
仙门百家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然巨变,额头冷汗一下子冒出。
在长明寺中一缕残魂尚且让众人束手无策,何况是幽冥的本体!?
绝对不能让幽冥逃出季云宗,否则三界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心里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弹指在周身设下结界,抵抗幽冥的威压,一边召出法器,准备帮着季云宗一起拦住幽冥。
但还没来得及驱动法器,“咔嚓——!”一阵响亮的屏障破裂之声传进所有人的耳中,幽冥冲破季云宗的守山大阵,直冲云霄!
众人瞳孔震颤,一颗心重?重?地往下坠去。
“……”
一片死寂之中,不知是谁说了句:“——望宁仙尊!”
幽冥是仙尊捉拿封印的,十四年前能办到,现?在同样能。
短短四个?字,众人好像吃下一颗镇心丸,心底涌动的惊涛骇浪渐渐平复。
颜离山如梦初醒般,气急败坏地朝随行?剑侍吼道:“还不快去请仙尊?!”
剑侍连忙御剑去庭霜院搬救兵。
颜离山传音召来盛宴及几名修为高的弟子,由邵岩带着去追踪幽冥,又命令几个?长老安抚受惊的仙门百家及疏散宗门围观大比的弟子。
他则去查看藏书阁的情况。
藏书阁通往顶层的通道遭到破坏,整个?顶层荡然无存,但依然能看出通道前有人为动过的痕迹。
颜离山紧盯着通道口左右侧两?个?打开?的孔洞,负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危险地眯起眼,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守值人。
“闯入藏书阁的人呢?”
守值人面上发?白,抖着嘴巴,惊怕地断断续续道:“没、没看清是谁…前几日?亦有人闯入…可、可能是同一个?…”
颜离山面孔铁青:“有人闯入,为什么?不上报?!”
守值人额头低到地面上,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看藏书阁什么?都没有丢失,便没、没太注意?…”
“没太注意???”
颜离山气笑?了:“什么?没注意?,你是压根没上心!玩忽职守,瞒而不报,罪加一等!自行?去戒律堂领罚,放逐出季云宗!”
不看一眼守值人惨白的脸,颜离山吩咐下去:“查!一点儿线索都不能放过!”
宗门大比期间外门弟子禁止入内,擅闯藏书阁释放幽冥的人,必然是在围观的人之中!
排除在主殿中的仙门百家、邵岩及几位长老、殿外大部?分围观的人,范围一下缩小。
—
与此同时。
剑侍御剑到庭霜院外峰,被一道结界阻隔,不能再前进一步。
“仙尊!”剑侍跳下灵剑,毕恭毕敬地朝着结界行?礼:“幽冥冲出封印,逃出季云宗,宗主请仙尊前去…”
后面的话没说完,结界周边晕开?一圈强大的灵压波动,望宁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结界中低低地传出,像是被打断进食的凶兽,语气中充满了攻击性。
“本尊自会处理。”
“滚。”
82 玉佩
剑侍悚然一惊, 手中的灵剑险些拿不稳,哆哆嗦嗦地躬身退下,回?去向颜离山复命。
庭霜院的外峰,又恢复了安静。
坚固的结界之内, 仙宫楼宇般的院落高耸而?立, 院门前白梅盛放, 一片片白腻花瓣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冷梅香飘散在空中, 很快被浓厚的青竹香取代。
斑驳光影攀爬上?敞开的窗柩, 一声一声凄艳的呜咽从院中传出。
半昏半眛的书案前,眉眼艳丽如兰的青年双手被禁锢着,按躺在案面上?,长长的乌发流泻空中,白玉般的身子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莹莹的。
瓷白的脸颊潮润一片,浸润脸上?干涸的血痕, 晕开一道?道?殷红的痕迹,眼里水汽蒙蒙,眼尾泅红, 好似打碎的玉瓷。
望宁深邃幽暗的眼睛,眸色一下变了。
喉结上?下滚动着,盯着青年隽烟轻眉下扑簌的湿漉漉睫羽,微偏头捉住从肩上?滑落的无力?双腿, 捏住皓白的脚‖踝, 又往他?身前拖了拖。
—
剑侍回?到?藏书阁,围观的人驱散得七七八八,颜离山正在检查通往禁地的通道?口, 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仙尊呢?”他?回?头看着剑侍,语气又阴沉两?个度。
剑侍深吸口气, 如实禀告。
这…?
在场的仙门百家面面相觑,仙尊居然放任幽冥逃走?
仙尊明?明?在宗门里,为何不现身?有什么?事比追击幽冥重要??
颜离山粗眉紧皱,浑身气势汹汹,不怒自威:“…仙尊应是自有打算。”
众人动摇的心稍稍安定,三界无人比望宁了解幽冥,仙尊应该是有什么?十拿九稳的办法。
不过幽冥逃出季云宗,始终是轰动修真界的大事,仙门百家不敢在季云宗久留,个个匆忙请辞,赶回?宗门加固守山大阵的结界。
毕竟季云宗的守山大阵乃是仙门最坚固的,幽冥都能冲破,其他?仙门可想而?知。
颜离山没有阻拦,吩咐剑侍送仙门百家下山,又派人将藏书阁监守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逐一排查闯阁之人。
季云宗上?下,一时人人自危,神?经紧绷。
温玉不得不按捺下追问容瑟的念头,协同宗门的人一起调查。甫一走出前殿的范围,就看见一高大健硕的身影朝主殿的方向狂奔而?来?。
“时云?”
温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外门弟子的守值时间没过,时云怎么?跑来?前殿?
时云偏头朝声源处看了一眼,认出是温玉,喘着粗气停下脚步,粗硬的发丝高束在脑后,额头沁满汗水,耳廓处的疤痕横贯而?过,悚目又骇人。
粗布衣衫袖口、裤脚高挽,露出古铜色的手臂,臂上?肌肉鼓胀着,汗液一串串滚落,滚烫灼人的男性气息顷刻充斥空气中。
温玉猜到?什么?,难以置信地指着外门的方向:“你…你跑过来?的?”
外门与内门的距离可不短,时云区区一凡人,居然徒步两?头跑??
时云点了点头,三年过去,他?的体魄又上?一层楼,论单打独斗,外门筑基期以下的弟子,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时云伸长着粗壮的脖颈,往殿里面张望,双臂里抱着一堆白玉瓶。
温玉看出他?在找谁,摆摆手道?:“师兄没在殿中。”
时云收回?视线,英挺的面庞上?两?颗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温玉,似乎在等着温玉告知他?容瑟的下落。
温玉无奈,如他?所愿:“仙尊带师兄回?庭霜院了。”
…又是望宁。
时云嘴唇紧抿着,周身的肌肉紧紧地绷着,双手紧握成钢铁一般的大拳头,指关节咯咯作响。
与三年前在山下的密林里一模一样。
温玉眉心一跳,连忙劝道?:“你别冲动,师兄在比试中受伤,需要?疗伤。”
几个白玉瓶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时云猛地往前一步,粗噶的嗓音慢吞吞道?:“…受伤?”
温玉叹气,回?想起容瑟在比武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她一度以为,容瑟会死?。
“……”
温玉猛然怔住。
对啊。
除去这次宗门大比,容瑟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次数少过吗?
以前容瑟事事亲力?亲为,拼尽全力?护宗门上?下的人安全,护山下的百姓平安,不知多少次伤痕累累,但是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
所以,为什么?不能离开呢?
容瑟明?明?做了那么?多,在季云宗里十几年里,却处处受尽白眼嘲笑?,师尊不亲、同门不和、修行资源遭掐…没有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她有师父庇护,自幼过得顺风顺水,故而?季云宗对她而?言是归属。
但是对容瑟来?说同样是吗?
温玉不知道?。
温玉脸上?流露出几分迷茫来?,嘴唇嗫嚅几下,正要?说什么?,眼前闪过一道?灰影,时云抱着玉瓶,直往庭霜院的方向冲。
“…!…”
温玉一愣,连忙运灵力?闪到?时云前面,拦住他?的去路:“你干什么??”
时云抬了抬手臂,示意温玉看他?手上?的玉瓶:“药…给?…师兄。”
温玉打量了两?眼玉瓶上?的标识,几乎都是上?好的伤药,品阶比起宗门发放的都要?好上?一些。
温玉一猜即中:“大师兄给?你的?”
时云颔首,没有隐瞒地一字一顿道?:“我回?去…看到?…放在…桌上?。”
能进出庭霜院的仅三人,除了容瑟,不作第二?人想。
很显然,是容瑟不放心时云,在离开前特意留给?他?用的。
温玉的心难受地揪起来?,师兄什么?都考虑到?了——师父告诉她,在入小云境前,容瑟曾郑重其事拜托照顾好她——师兄一直在无声地向他?们告别,她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温玉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思绪,制止道?:“不用。有仙尊在,师兄不会有事的。”
……应该是吧?
温玉一直在殿外,并不知道?在殿中发生过什么?事,不是很确定。
但近三年里,仙尊对师兄看得很紧,应该不会放任师兄不管。
—
颜离山带着人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排查,几近将内门翻个底儿朝天。
在第十日,终于发现了一些线索。
“宣木?”
颜离山负手站在内门弟子休憩地院落前,居高临下看着门前躬身禀报的杨峰,粗眉紧紧皱起。
“对。”杨峰恭恭敬敬道?:“我与他?同住一屋。自从在宗门大比第一轮被刷下来?,宣木整日郁郁寡欢,不知躲在哪里,天天很晚才归来?。”
杨峰侥幸进入大比第三关,重心都在比试上?,没太注意宣木的动向。
他?努力?回?忆着:“宗门大比个人比试当天,他?与前些天一样出门,但晚上?却没有回?来?。”
颜离山目光越过杨峰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空荡荡的房间,属于宣木的床榻乱糟糟的一团,不见半个人影。
“他?一直没回?来??”颜离山严肃地问道?。
杨峰连连点头:“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来?。”
宣木在季云宗举目无亲,能去哪里?
颜离山并没有怀疑过宣木。一则是颜昭昭经常在他?耳边念叨宣木有多听话,有多乖巧。他?当宣木是个讨颜昭昭开心的小玩意儿,从来?没正视过他?。
二?则是宣木仅是一个凡人少年,一无修为,二?无任何长处傍身,怎么?可能打开通往禁地的通道?口复杂的结界与阵法?
他?检查过通道?口,没怎么?遭到?破坏,明?显是一层层破除阵法、结界,从外而?内进去的。
他?没教导过宣木阵法、结界,宣木根本不可能办到?。
宣木不见踪影,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出了事,要?么?…他?真的是内鬼,畏罪潜逃了。
正思忖间,一道?明?黄传音符箓飘到?颜离山面前,符上?纹络闪烁,戒律堂掌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宗主,有一样东西需要?你过目。”
戒律堂目前在调查颜昭昭入魔一事,难不成…是有了什么?进展?
“去主殿!”颜离山心急如焚,顾不得细问杨峰,掉头去往主殿。
他?进入殿中,戒律堂的掌事曲仓已经在等候着,单手用灵力?浮托着一枚白玉佩。
曲仓年岁与邵岩是同辈,但看起来?比邵岩年轻得多,常年待在戒律堂审判,身上?沾上?一股肃杀之气。
颜离山一眼认出,他?手上?是近三年来?颜昭昭从不离身的玉佩。
玉质通透,色泽温润,是上?好的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但架不住颜昭昭喜欢,日日佩戴。
颜离山心头一个咯噔,指着玉佩道?:“有什么?问题?”
曲仓长袖拂过玉佩,下一刻,玉佩表面上?沁出丝丝缕缕的黑雾。
颜离山手掌猛然攥紧,手背青筋暴突,失去表面上?的冷静:“魔气!!”
颜昭昭的玉佩上?怎么?会有魔气?!
曲仓有条不紊道?:“戒律堂按宗规检查颜昭昭的个人之物,在玉佩上?发现魔气。玉佩内里通透,是极佳的容器,应该是有人通过玉佩传送魔气到?颜昭昭身上?。”
“玉佩不是昭昭的!”颜离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玉佩足够证明?颜昭昭是受到?牵连,颜昭昭或许有救!
曲仓看穿他?的想法,语带遗憾道?:“背后之人在玉佩上?做了手脚,魔气隐藏得很隐蔽,颜昭昭受到?魔气侵蚀太深…”
后面的话曲仓没说,但颜离山明?白他?的意思。
颜昭昭救不回?来?。
如同她手上?沾染的几条人命,没有任何转圜之机。
颜离山眼底的光渐渐熄灭,面如死?灰。
曲仓问颜离山:“你可知玉佩是谁所赠?”
颜离山摇摇头,他?曾问颜昭昭玉佩是哪里来?的,可颜昭昭从不告诉他?。
颜离山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里冒出红丝来?,目眦欲裂,不论是谁,胆敢陷害他?的昭昭,他?一定不会放过!
…等等。
颜离山咻地看向玉佩,一点点描摹玉佩上?的纹络——在温玉交出的留影石的映像中,颜昭昭不正是佩戴着这枚玉佩么?!
颜昭昭是从三年前开始佩戴玉佩,留影石是在灵川秘境录下,同样是三年前。
时间上?不谋而?合。
或许…容瑟应该知道?些什么?。
—
庭霜院。
空气中青竹香愈发浓郁。
像是一大片青竹叶被来?回?挤压着、蹂‖躏着、捣碎着榨出清甜的汁水来?。
原本在书案前的身影,不知何时移到?玉榻,榻上?一片凌乱。
青年无力?的瘫软在榻上?,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遮挡住紧闭的眼睛,在眼睑下投下漂亮的弧形,汗湿的鬓发濡湿地黏在白皙的侧脸上?、颈项上?、胸膛上?。
浑身的血迹在汗液洗涤下消褪干净,大片如羊脂玉般的肌肤上?,取而?代之的是连片连片的斑驳红痕,胸膛、腰际、腿根指痕密布,甚至连纤长的小腿处,都有很淡的一处咬痕。
青年气息急而?微弱,显而?易见是失去意识,陷入深深的昏迷。
望宁紧扣住青年的腰肢,眸底布满了深浓的欲‖色与餍足。
他?微低着头,深深吻住青年,侧脸轮廓硬朗分明?,眼睫微垂,看着心情似乎很不错。
83 因果
青年四肢上灵链闪烁, 无意识地蹙着眉心,唇瓣间溢出的呜咽被尽数吞入腹中。
错落光影从窗柩攀爬进房中,投照在玉榻下方?,一点点、一片片随着微风吹动变换跳动着。
望宁缓缓从青年唇齿间退出, 抬手捏碎他四肢上缠绕的灵链, 封锁住的灵力?顿时如同?开闸的洪水, 流窜向全身干涸的筋脉。
昏迷中的容瑟似有?所感, 纤长的睫羽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望宁剥离出一缕灵息探进他的丹田, 在七筋八脉里游走。培元丹发挥效用,容瑟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除了?元阳丢失造成的…内虚。
“……”
望宁双目漆黑幽暗,元阳对修士而言极为重要,贸然夺走,对容瑟的修行会有?一定的影响。
但是…他控制不住。
他自诩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强悍自制力?, 在看到容瑟坚决要与他断绝关系,陡然分?崩离析。
似乎只要一遇上容瑟,他就会失态, 无法控制自身的行为。
望宁微阖眼,源源不断向青年的体内输送灵力?,等青年的呼吸变得平稳,他收回?手, 不紧不慢地从榻上下来?。
隔着薄薄的里衣, 他的腹肌紧密堆叠,肌肉‖勾壑分?明,像是精心雕刻出来?一样?, 紧实而有?力?,宣示着他无人匹敌的强大身体素质。
周身溢散开的灵力?宛如实质一般, 在四肢百骸里汩汩流淌,绵延不绝。
望宁眼帘微低,灵识在识海里探视一圈,幽深的目光寸寸地落到榻上神识不清的青年身上,双眼里似乎有?一层渗人黑雾慢慢漫延至眼底,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暗海。
不知过多久,望宁弹指施下个清尘决,乱得一塌糊涂的书案与玉榻顷刻恢复如初。
空气中流窜的青竹香却不怎么见消减,浓厚馥郁,一缕缕飘过鼻端,望宁腹下熟悉的冲动又倏然涌起。
他眸色幽暗,隐隐有?暗火在燃动,缓步走回?玉榻前?,带着薄茧的指腹抚上青年殷红的唇瓣,一点点、一点点的摩挲,动作愈发地狎‖昵。
在他伏低下‖身,忍不住要再度覆上青年的唇,一道银光从眼皮上闪过,灵力?凝聚而成的利刃尖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刺向他的脖颈。
望宁身形一顿,却不闪不避。
在利刃离他的脖颈一寸之距,被一层无形的灵压屏障阻隔下来?,无法再前?进一分?。
铮——
强大的灵压一波波荡开,容瑟手臂一麻,利刃震碎成点点灵力?,飘散到空中——他蓄力?的一击,连望宁的身都近不到。
容瑟唇上的血色刹那?褪去。
强行结阵耗尽他仅剩的灵力?,身上的伤让他没有?力?气反抗,但不代表他不记得望宁对他做了?什么。
强迫。
侵占。
从书案到玉榻。
容瑟白皙的胸腔剧烈起伏,像是被巨石压着,呼吸变得沉重而吃力?,无数淫‖乱不堪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浮动闪现,他腹腔里流动的流体开始翻动、烧腾。
容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下一刻,他倾伏着身,十指用力?的紧抓着玉榻边沿,手背血管根根分?明,哇地干呕出声!
他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腹腔翻转搅动着,全身的神经像是绷紧的琴弦,额间豆大的汗珠细细密密地冒出来?,指甲深嵌进皮肤却一点不感觉到疼。
望宁面?色紧绷,心底蓦然腾起一股躁气,幽暗地眸底似酝酿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惊涛骇浪。
他紧盯着青年翻卷浓密的眼睫,上面?浸润着潋滟水光,湿漉漉的,眼眶泛着红,眼底似还含着未散去的潮湿春‖情。
他掌心凝聚灵力?,想又替青年舒缓一番。
大掌尚未触碰到对方?,青年偏转过头,挥开他的手,秾艳的眉眼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排斥。
容瑟不知道、亦不想知道望宁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以前?隐秘的心思的。
前?世是他不对,他擅自动不该动的感情,爱上不该爱的人,重来?一次,他对望宁彻底断绝念头,又尽可能远离对方?。
他的目标仅有?一个:全身而退。
为什么望宁反而不放过他?
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公然掳走他,按在书案上、榻上羞辱他、践踏他…是觉得他的感情很恶心,想要报复他吗?
在他与颜离山的交易达成一致时,他就不是季云宗的人,望宁不是他的师尊,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望宁若是反恶他,大可以直接放他离开,他可以立灵誓保证,从此以后山水不相逢,永远不出现在望宁的面?前?。
望宁刀刻似的面?孔骤然覆上一层冰霜,犹如寒冬腊月的冷风,夹杂着渣冰喳子簌簌砸来?,冻得人浑身一哆嗦。
容瑟就这么…厌恶他?
连让他碰一下都不愿意?
庭霜院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停止了?流动,时明时暗的光斑在两人之间跳跃着,微妙而危险的气氛越来?越浓。
“你想杀本?尊?”
望宁大掌禁锢住青年的腰身,倾身又要压上去,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灵压波动——有?人在外峰求见。
“……”
望宁溢出四道灵力?,再度锁上青年四肢上的灵脉,合扣住他的手腕,压在头顶。
接着长袖一挥,罩在庭霜院周围的结界解除,重新凝聚灵力?,舒缓青年腹部的不适。
一张明黄的传音符箓飘进房中,望宁不看一眼,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透过符箓传进主殿,殿中的温度跟着下降几分?。
“有?何事?”
颜离山表情一滞,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仙尊给人的压迫感似乎比以前?又强上了?一些。
庭霜院与主殿相隔这么远,望宁的威压居然同?样?令人头皮发麻。
颜离山强行压抑下满腔的怒火,毕恭毕敬地回?话,声线有?些不稳:“仙尊,是否知道容瑟在何处?”
望宁微垂眸,看着身‖下的青年,对方?紧闭着眼,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施舍他一眼。
乌发似云烟泼墨散落落痕遍布的肩背,两侧鬓发滑下侧颈,遮挡住脸,看不清表情。
“他在本?尊这里。”
颜离山有?些没反应过来?,容瑟居然还没有?离开季云宗?
这段时间颜离山忙于?调查,对容瑟的行踪没有?关注,他还以为容瑟早已经离开季云宗。
非季云宗的人不得留在宗门,乃是既定的规矩,颜离山下意识皱眉,想要开口驱赶。
但转念想到他找望宁的目的不正?是询问容瑟的下落,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连忙问道:“仙尊能否让本?座见一见他?有?一些事本?座想亲自问一问。”
望宁定格在青年身上的目光略偏移一分?,从眼尾扫了?眼传音符,低沉冷漠的音色,辨不出情绪。
“你问。”
颜离山茫然地一愣,仙尊是什么意思?是示意他直接问?难不成…容瑟正?在仙尊身侧?
颜离山与曲仓对视一眼,试探性地问道:“容瑟,你知道昭昭从不离身的白玉佩是谁送的么?”
容瑟音质温凉如水:“不知。”
自三年前?在入门试炼的归途中与颜昭昭翻脸,他没再关注过颜昭昭,哪里知道颜昭昭不离身的玉佩是什…
…等等。
容瑟睫羽蓦地抖了?抖,颜离山说的玉佩不会是…?
“你怎么会不知?!”颜离山面?露焦急,语气不由变的焦躁,多出几分?逼迫的意味:“你与昭昭在灵川秘境外的密林对话,她腰间佩戴的不正?是?!”
“颜离山。”望宁下颌线锋利,宛如刀刻,薄薄一层皮肉包裏住利落的棱角,连带着唇形都显得冷漠,不近人情:“注意你的态度。”
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颜离山又是一愣。
他对面?的曲仓眼里闪过一丝始料未及的惊诧,仙尊在维护一个外人?
…还真是啊。
容瑟缓缓睁开眼,长睫遮掩之下的眸色晦暗不明,他微微启唇,清冷似溪水的声线蒙上一层雾气:“玉佩怎么了??”
“你…!”想到望宁的警告,颜离山深吸口气,忍下心头暴戾的火气,缓和着语气解释:“戒律堂查到玉佩上有?魔气残留的痕迹,怀疑有?人通过玉佩输送魔气到昭昭身上,引导她步入魔道。”
玉佩?
魔气?
容瑟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心中波涛翻涌不止。
怪不得。
怪不得他前?世身上会有?那?么重的魔气,怪不得他会入魔,失控错杀温玉。
原来?是玉佩。
前?世他觉得宣木来?历不明,多次隔绝他接近颜昭昭,宣木送颜昭昭的玉佩,亦被他阻拦下来?,一直放在身上——心想着有?一天消除宣木的嫌疑,他再还给颜昭昭——玉佩上本?该传给颜昭昭的魔气,全部传到了?他的身上。
前?世的他,从头到尾就是个替死鬼。
容瑟修长十指向掌心内蜷,攥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侧头看准传音符,一双眼眸如寒泉般清冷:“…是宣木。”
“…!!…”
颜离山双目泛出血红,攥紧拳头,近乎咬牙切齿:“又是宣木!”
容瑟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又?
颜离山一掌轰在主殿上,尘灰四起,杀气腾腾:“本?座要杀了?他!”
昭昭好心带他回?宗门,供他衣食无忧,想尽办法让他拜入宗门,宣木竟然居心叵测,陷害昭昭入魔!
狼心狗肺!
忘恩负义!
白眼狼!!
曲仓重重一叹,拦住他:“宗主,冷静!”
颜离山喘着粗气,眼底爬上一层痛苦,他缓了?缓心中的杀意,带着一丝期盼开口:“事出有?因,以仙尊之见,昭昭是否能从轻发落?”
曲仓眉头一皱,面?上闪过一丝不赞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即便?刨除入魔的影响,颜昭昭残杀同?门的罪名亦逃脱不掉。
容瑟手指揪紧,心脏往下一沉,倏尔仰起头看向身上的男人。
与前?世何曾相似。
前?世他入魔,由颜离山押着到望宁面?前?,请示如何处置。
今生颜昭昭入魔,颜离山通过传音符,询问望宁的意见。
前?世,望宁一句“按宗规处置”,定下乾坤。
今生呢?
容瑟清清明明的眼睛盯着望宁,黑曜石似的眼瞳中,容不得一丝隐匿的丑恶。
望宁气息一滞,胸腔里的心重重跳动,他深黑的眸子攫取着青年苍白的脸庞,略沙哑的嗓音一锤定音:“按宗规处置。”
——废除修为,驱逐出宗门,与容瑟前?世的结局一模一样?。
前?世宣木想借助玉佩想引颜昭昭入魔,容瑟替颜昭昭挡了?一遭。
这一世他不再插手,终究是颜昭昭承担下自身造下的孽果。
他前?世经历的一切,颜昭昭同?样?要走一遍。
因果循环。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颜离山眼底的光芒彻底熄灭,神情沉痛的领命。
84 懊悔
“……”
容瑟垂下眼睑, 长长的睫羽在眼尾下投入美好的弧形,遮掩下眼底细微的波澜。
望宁的裁决正合曲仓心意,他一板一眼道:“眼下事实明朗,按照宗规, 戒律堂三日后对颜昭昭行刑。”
颜离山拳头紧握, 面皮紧绷着, 脱口而出:“宣木还没有抓到?, 三日会?不会?太急…”
“公开处刑。”玉榻前半昏半眛的阴影, 罩住望宁冷硬的轮廓,低沉的声音冷得像是寒冬冰屑。
他没?忘记颜昭昭在灵川秘境里做的事?,牵连容瑟命悬一线,甚至…险些遭人亵渎。
颜离山脸色骤变,想到?在小云境比试,他在仙门百家面前的宣言, 咽喉犹如遭人掐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多久,他抖着嘴巴, 声线不稳道:“…是。”
公开处刑无异于是在所有人面前蒙受羞辱,颜昭昭自幼心高气傲,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颜离山心痛难忍,又听?到?望宁冷漠平静的声音灌入耳中:“灵川秘境最后一个出来的人, 斩断手臂, 一并逐出季云宗。”
“……”
不是正在讨论处置颜昭昭的事?,怎么扯到?灵川秘境上去?
望宁问责的话仿佛仍在耳边,时隔三年, 态度居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容瑟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他对灵川秘境中发生的事?有些印象, 吴义康趁人之危对他动手动脚,他砍对方一条胳膊,很公平。
颜离山板正的脸孔上闪过明显的诧异,宗门事?务繁忙,灵川秘境又是内门外门弟子皆有参与,他哪里记得清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是谁?
戒律堂掌管宗门刑罚,曲仓问道:“敢问仙尊,以何罪名驱逐?”
“心怀不轨、危害同门。”望宁一双幽深的黑眸微眯,陡然变得幽暗而危险。
危害同门是大罪,足以逐出宗门,但?心怀不轨…?
颜离山与曲仓面面相觑,不敢违背望宁的意志,硬着头皮应下。
罢了。
仙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宗门里的弟子多归多,查一查并不难。
颜昭昭的事?情告一段落,曲仓向颜离山告退,返回戒律堂继续审问。
颜离山脊背微微佝偻,仿佛一下子苍老几十岁,他看着闪烁的传音符,义正言辞道:“外人不得在宗门久留,容锦在前几日已送下山去。容瑟,你如今非是季云宗的人,识相些该尽快离开…”
“多嘴。”望宁略压下眼,瞥向传音符,一股强大灵力窜入符中,直逼主殿中的颜离山。
颜离山额冒冷汗,胸口像是塞满了沉重的绒茧,窒息的感觉不断加重。
他咬着牙,断断续续求饶道:“…不敢。仙尊息怒。”
主殿中的压迫感骤然消失,飘在空中的传音符寸寸消散。
—
庭霜院恢复安静。
容瑟蝶翼般浓密的眼睫微颤,脑海里回放着颜离山的话。
他脱离季云宗,是要一个人离开。容锦要留在季云宗,他如她所愿,不会?带她走,至于能不能一直留下来,看容锦个人的造化。
但?没?想到?,他前一刻脱离季云宗,后一刻颜离山就?迫不及待赶走容锦。
反倒是前世,容锦不知用什?么方法?,在季云宗留了下来——可能过得不是很如意,甚至需要捉拿住他向季云宗邀功。
“在想什?么?”
下颌上传来略重的刺痛,容瑟不适地蹙了蹙眉心,明净的眼瞳冷冷清清地看向身上的男人。
望宁离得有些近,脖颈线条流畅,喉结凸出明显,被朦胧的光影一晃,轮廓锋利逼人。
幽黑的眼睛平静的像一面湖,但?他能感觉到?湖下面潜藏着的噬人气息,似要将他吞没?。
容瑟脊背微僵,冷不丁生出一股悚然的颤意。
“又想离开?”
望宁一语戳破容瑟心里的想法?,看向他的目光隐隐有些暗芒,低哑的嗓音像砂纸上磨过的利片,一点点割断理智的弦。
“想都?不要想。”
望宁宽阔的胸膛顺势缓缓覆上身‖下青年的胸口,修长有力的手揽上他的腰,强势地一点点扣紧。
两?具男性身躯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容瑟浑身一僵,感受着抵在腰腹上的滚烫,头皮一阵发麻,平复下的腹部又开始翻涌搅动。
“你哪里都?别?想去。”望宁不容违抗地宣告,掌心翻转,一张眼熟的符箓出现在他的指间?。
迎着青年颤动的瞳孔,他蜷曲拇指划破食指指腹,将血融进符箓。
符箓上面的纹络闪过一阵流光,一缕缕流光如同活过来一般,疯狂地钻进容瑟的身体里。
“…!!…”
容瑟扬长白皙的脖颈,身躯往上拱直,紧密贴合上身上的男人,全身犹如烈火灼烧,眼前阵阵发黑。
“……”
望宁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垂眸盯着青年脖颈上颤动着的秀气凸起,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低头含了上去。
“忍一忍。”
与上一次在容瑟身上布下留踪阵一模一样?的话,他的手不可撼动地禁锢着青年的腰肢,亦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容瑟浓卷的睫毛往上翘,稀薄的雾气蒙在他眼睛上,似在明澈的琉璃遮上了纱。
他紧咬着唇,急促的喘‖息带着细碎伶仃的颤音,蜂拥而上的疼痛搅和得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又一次。
望宁又一次在他身上布下留踪阵。
沉闷的压抑感笼罩在胸腔,仿佛无法?摆脱的束缚,使呼吸变得沉重而不畅。
容瑟身体紧绷着,嘶哑着声音:“我是阵修…能解…第一次…自然…能解第、第二次。”
望宁留不住他。
望宁从青年颈项间?抬起头,深沉的眸子蕴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潮涌。
他的声线低沉暗哑,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欲‖望:“只要你有力气走出庭霜院。”
容瑟心头倏然一跳,忽的涌上一层深深的恐惧。
—
参加灵川秘境的人都?有名单,颜离山没?怎么费力查出最后一个出秘境的人。
“吴义康?”
不认识。
区区一外门弟子,不值得他关注。
颜离山烦躁地捏捏眉心,吩咐剑侍去捉人,提交给戒律堂处理。
剑侍领命,在外门掌事?的引路下捉拿住吴义康。
吴义康身高块头大,但?自从断掉一臂,他的修为几近停滞,与剑侍差了一大截,无任何反抗之力地被拖到?戒律堂。
吴义康听?说过戒律堂,心里有些发悚,梗着粗脖子道:“我没?犯宗规,凭什?么抓我?!”
曲仓不听?他废话,摆摆手示意拖下去行刑。
一两?息间?,凄厉的惨叫响彻戒律堂的牢狱。
同在牢狱的颜昭昭浑身一抖,蓬头丐面下的脸,伤痕累累,充满了惶恐不安。
“不不不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她摇着头,精神几近崩溃:“爹爹呢?宣木呢?我要见爹爹、我要见宣木…”
爹爹疼她入骨,不会?不管她的!
宣木喜欢她,对她千依百顺,亦不可能不管她!
她要见他们?…只要、只要见到?他们?,她一定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曲仓步履一顿,回过头去,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蜷缩成团、形容狼狈的少女。
颜离山对颜昭昭十分喜爱,带颜昭昭入宗门时,曾向各个副峰讨要见面礼。
曲仓见过颜昭昭一面,是个挺可爱的孩子,亦对她有几分喜爱之意。
只可惜…
曲仓心下惋惜,冷硬的面孔略柔和下来,忍不住多言了几句:“你知道你身上的魔气是怎么来的吗?”
颜昭昭茫然地仰起头,愣愣地看着曲仓。
曲仓张开手掌,掌心纹络精致的白玉佩悬浮在半空,在昏暗的牢狱中格格不入。
颜昭昭浑浊空洞的眼睛一亮,下意识扑过来要夺回玉佩。
曲仓掌心合拢,玉佩消失无踪,沉稳苍老的音色有如闷棍一般一棍棍砸在颜昭昭后脑上:“有人以玉佩为媒介,特意传给你的。”
颜昭昭枯槁似的手僵在半空,脑海里冒出来的猜测让她呼吸抽紧,一阵天旋地转。
不、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
“不错。”曲仓直接打破她的幻想:“向你传魔气的人正是宣木。”
颜昭昭神情呆滞,表情一片空白。
曲仓直言不讳:“他故意接近你,很可能是为找到?季云宗的禁地,放出禁地里的幽冥。”
幽、幽冥!?
颜昭昭不敢相信地张大眼睛,怎、怎么会??
不对。
颜昭昭想起来,宣木自进入季云宗,总是在找借口让她带着他到?处转。
她以为宣木是喜欢季云宗,没?有多想,几乎带着宣木在季云宗转了个遍。
幽冥一出,三界必乱,不知有多少生灵会?受到?牵连。颜昭昭双腿一软,她、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季云宗一直密切追踪着幽冥,暂时没?酿成大祸。但?是…你糊涂啊。”
曲仓摇着头重重一叹:“你性子娇纵,做事?一直虎头蛇尾,看在你没?有坏心,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同你计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轻信于人,随便带不明身份的人进宗门。但?凡有人劝阻你…”
…劝阻?
颜昭昭耳朵里轰地一声,如同被尖针刺入,短促地呼了一口气,生根似地站在原地。
有的。
有人劝阻过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次次劝阻她,甚至不惜与她翻了脸。
但?是…她没?听?。
颜昭昭心跳得厉害,嘴唇控制不住地发抖,无穷无尽的懊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包围住她,令她几乎喘不上气。
85 观刑
砰——!
颜昭昭猛地上?前, 抓住牢狱的铁栏,手臂上青筋暴起:“容瑟…不,大师兄。”
她脸色惨白,眼底浮荡着一团虚妄的希望, 不复娇美的声音癫狂一般, 尖锐地冲曲仓叫喊着:“我要见大师兄!……我要见大师兄!”
容瑟一向关心她, 肯定是察觉到宣木不对, 才会一再?阻拦她。
容瑟一定…一定有办法救她。
曲仓一甩长袖, 断然拒绝:“不可能!”
颜昭昭惊慌失措,狼狈地跪到地上?:“曲伯伯,你?帮帮我?…我?错了…我?不要成为废人?,我?不要离开季云宗…”
凄厉的哀求,听得人?心头难受。
曲仓摇摇头道:“不是不帮你?,容瑟已经?脱离季云宗, 宗门的事务他不能插手,找到他亦是没有用。”
——脱离季云宗?!
怎么会??
“不不不…不可能。”颜昭昭连连摇头,温玉在季云宗, 容瑟不可能离开。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曲伯伯,求求你?…或者、或者找爹爹…让我?见一见师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曲仓长长一叹,到底对颜昭昭有几分恻隐, 传音给颜离山。
—
遥远的天际, 淡清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庭霜院前花瓣冷冷清清铺落一地,冷梅香与清新的青竹香交糅混杂。
熹微的天光从窗柩爬进房中, 越过整齐的书案,半镀照在冷白玉榻上?。
面容秾嫣姝丽的青年, 安静地昏睡在榻上?,呼吸极为轻缓。
如墨的长发散落在他光洁的额头,发梢垂到稠密而纤长的睫羽上?,一袭白衣之下是白皙若冷瓷的细腻肌肤。
隔着宽大的流云袖,隐约能窥见的上?面一大片接一大片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像是被人?禁锢着劲瘦的腰,以薄茧遍布的指节一点?点?、一点?点?碾磨、按压弄出来的。
艳丽又靡乱。
青年身?侧高大挺拔的男人?,幽深的目光一顿,骨节分明?的大掌按住青年瘦削的肩膀,将人?揽进怀里。
青竹香流溢,沾染着青年温热的体温,飘进鼻端里,男人?平静地微阖上?双眼。
天光刺破云层,庭霜院内外逐渐通亮。
容瑟薄薄眼皮之下,眼睫不停颤动着,缓缓地睁开双目,有些涣散的瞳眸像是浸在水雾里的黑曜石。
感受着从肩膀环到腰身?的紧缚感,他浑身?紧绷,下一刻,又无力的虚软下去。
接连不断的几场比试、拖着一身?累累的伤被按在榻上?行欢、又被留踪阵附入体内灼烧神?识…
他全身?灵脉封闭堵塞,四肢百骸里充斥着无力感,状态与宗门大比过后一般无二。
不。
甚至,比之还要差上?几分。
若非是他神?智尚且清醒,容瑟真有一种?上?一世修为废除的错觉。
紧箍在腰上?的大掌紧了紧,容瑟偏转过头,对上?身?后男人?幽暗深邃的眼睛。
“颜离山传音来,颜昭昭想见你?一面。”望宁的声音低沉喑哑,他俯低下‖身?,下颌抵上?容瑟瘦削的肩膀,滑落的发丝弄得容瑟侧颈搔‖痒。
容瑟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偏开头避开望宁的气息,颜昭昭见他做什么?
“不…”见字涌到唇边,想到什么,他眼神?闪了闪,清泠泠的噪音里满是疲倦:“何时?”
望宁头也不抬道:“今日午时三刻。”
容瑟双眸微微一沉,混沌的灵台闪过一丝清明?:自他昏迷,竟过去了整整三日。
容瑟动了动指尖,手腕上?的灵链仍在,封锁住他全身?的灵力,不能使用,但是消耗殆尽的体力恢复了一些。
“我?去。”他声如泉音。
望宁垂敛下深眸,目含审视地望着他白皙的脸庞,眸光幽深似潭。
容瑟不咸不淡地与他对视,冷玉似的脸上?看不出丁点?情绪。
—
戒律堂发出通告,宗门上?下全部前来观刑。
颜昭昭被按着双肩拖出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惊恐地后退,不肯上?刑台。
不可以。
她是高高在上?的宗主?之女,怎么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出丑?
颜昭昭扒拉着乌条条的头发遮挡住脸,十指抓在地面上?,任戒律堂的人?怎么拖拽都不动。
容瑟。
容瑟…
颜昭昭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着她曾经?厌烦的名字,乱发下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意?图捕捉到那道熟悉清冷的身?影。
忽的,刑台下的人?一个?个?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下来。
颜昭昭抬头望去,望宁缓步从远处向刑台走来,锋利的眉眼平静漠然,侧脸线条在刑台周围的光线下显得冷硬无比。
在他后面,姝丽如仙的青年不紧不慢地跟着,稀碎的光影错落在他的眼尾,他沉静而冷清的眸子一一扫过诸人?,眼底冰雪翻涌。
众人?双眼发直,收缩鼻翼闻嗅着溢散到鼻端的淡雅青竹香,心头重重一跳,体内涌起一阵阵躁动。
不对。
众人?后知后觉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容…容瑟?
他不是脱离季云宗了么?怎么还能出现在众人?面前?
站在人?群里的温玉又惊又喜,情不自禁想上?前一步,找青年问个?清楚。
侧方的盛宴先她一步伸出手拦下青年:“你?怎么…”
前方的男人?步履一顿,侧目朝他瞥了过来,眼神?漠然到像是看着一样死?物。
一股凉意?蹿上?脊背,盛宴面皮紧绷,喉咙如同被遏制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刑台四周气氛略微凝滞。
“——大师兄!”尖利的声音打?破空气中的安静,众人?顺着声源看向刑台。
衣衫褴褛、看不清面容的人?挣脱肩上?的束缚,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朝着青年靠近。
容瑟垂眸定睛一看,长长的眼睫颤了一下:“颜…昭昭?”
颜昭昭满身?血污,哪里有半点?以前光鲜亮丽、活泼灵动的模样?
颜昭昭抖着嘴唇,乌黑的手抓向青年的衣袖:“救救我?…师兄,救救我?…你?以前很疼我?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咻——
一道强大灵力横亘,挡在容瑟的衣袖前,颜昭昭的手触到灵力,顷刻如断线的风筝,弹飞出去几丈。
颜离山脸色大变,暴怒地瞪向罪魁祸首,眼帘中却映入一张高不可攀的脸孔。
颜离山面上?的腮肉一抖,差点?站不稳:“仙…仙尊。”
望宁声音沉淡,刀刻般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强大的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
“即刻行刑。”
颜离山紧咬着牙,勉强不失态:“离、离午时三刻还差半刻钟,提前行刑怕是不…”
望宁压下眼皮,颜离山到嘴边的话一梗,再?说不出来。
曲仓朝刑台上?的戒律堂的人?示意?,两人?立即一左一右提起颜昭昭的胳膊,拖往刑台中央。
“不——!”
颜昭昭凄厉惨叫:“大师兄救我?!…大师兄!!”
容瑟立在原地,没有半点?波澜地看着曲仓走上?刑台,手掌丝毫不手软地按在颜昭昭的天灵穴,废掉她的识海,又一掌隔空对准丹田,强行取出她体内的元丹。
颜昭昭目眦欲裂,嘴巴大张着,惨烈的模样与前世的他高度重合。
容瑟半阖下眼,漆黑的眼底辨不清情绪。
整整一炷香,颜昭昭的惨叫声才停止,一摊无骨之肉一般瘫软在刑台上?,眼球凸出,紧锁着人?群中青年的身?影。
她嘴唇艰难地开合着,气音几近于无:“为…什么?”
为什么不救她?
以前她做错事,容瑟明?明?会一直为她兜底,帮她改正?。
为什么在她坚持带宣木回宗门,容瑟不再?多劝阻劝阻她?
哪怕再?多劝阻一次、两次…她可能都不至于落到修为尽散、驱逐出宗地下场。
容瑟怎会看不出颜昭昭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如击玉般冷泠,带着淡淡的凉意?飘入颜昭昭的耳中,几乎浸到她心里去。
“我?劝阻过你?。”
在前世。
但他得到的下场是颜昭昭厌他、恶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颜昭昭瞳眸震颤,想说什么,曲仓用灵力托起元丹,展示给所有人?看。
刑台下的人?纷纷振臂欢呼,高呼魔族天理不容,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实在大快人?心。
颜离山手臂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突,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曲仓托着元丹上?递给他,颜离山双目针刺一般,不敢多看一眼。
他转呈望宁,一字一句都在发抖:“仙尊,请过目。”
望宁的视线从后侧方的青年身?上?挪开,淡淡扫一眼元丹:“按宗规收入…”
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一圈耀眼金光在望宁周遭亮起,圈内繁复的纹络高速旋转着,裹挟着头皮发麻的凛冽杀意?,直教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
台下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曲仓与颜离山对视一眼,脸色惊变,怎么那么像…弑仙阵!?
弑仙阵,阵如其名,是专用于弑杀的阵法,其威力之大,连仙都能诛杀,修真界入阵的修士无一人?能从阵中生还。
望宁岂不是…很危险?
两人?忧虑地看向阵中的男人?,望宁面色冷凝,却似完全没看到脚下转动的阵法一般,死?死?盯着后侧方空荡荡的位置,周身?逐渐弥漫出渗人?的灵压。
—
人?群之外。
一道清冷的身?影快速往山下蹿去,手中捏着两张撕开的卷轴。
其中一张是传送阵,是容瑟向万宝阁兑换的,无须灵力启动,能在万众之中悄无声息消失,甚至连大罗金仙都不一定能捕捉得到传送的轨迹。
缺点?是传送距离有些短,但目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刑台上?,他又丢了个?阵法卷轴困住望宁,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追上?来。
容瑟攥了攥纤白的指尖,紧迫感如同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他的神?经?。
没有灵力支撑,他宛如普通的凡人?之躯,落步沉重得很。
他深吸口气,缓了缓疲累急促的呼吸,看着越来越近的山门,步伐不由加快。
五步。
三步。
一…
恐怖的灵压从天而降,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住整个?山门。
周遭的空气停止流动,淡淡的血腥气飘上?鼻息。
容瑟心头掠过一阵巨浪,一抬起头,撞进一双毫无温度的冷漠深眸里。
——望宁?!!
86 逃脱
山门?前?林木葱郁, 繁茂的枝桠错落不一,在强大的压迫下从中间弯折,隔离出一大片真空。
枝叶影影绰绰,发出不堪重负的摇晃, 厚重的阴霾如同天罗地网笼罩在头顶上?空, 阻绝掉下方的青年所有的退路。
容瑟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全身紧绷得像是一块石头, 室息般的感?觉缠绕在心?头, 直逼得他透不过气。
“你想去哪儿?”
望宁高大挺拔的身影凌空浮立在山门?前?,左侧的肩膀汩汩流淌着鲜血,浸透半个胳膊,像是被什么利器整个洞穿而过,能清晰看见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皮肉双翻, 白骨森森。
他却似没有任何痛觉一般,轮廓分明的脸庞,如同用?最?坚硬的刀斧雕刻而成, 看不到一丁点的表情变化,语气亦是平静到了极致的抑制。
一字一句灌入到容瑟的耳中,他清晰地感?受到男人平静之下深不见底的暗沉与暴戾,心?头一阵发寒。
容瑟袖下修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攥握着, 指腹硌着坚硬的卷轴轴承, 手背上?显露出浅浅的筋骨来?。
双腿像是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束缚禁锢住,沉重得有如灌注满铅块,移动不了一寸。
望宁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弑仙阵号称修真界三大凶阵之首, 大罗金仙都能诛杀,何况望宁是半仙, 居然仅仅伤到一侧肩膀??
长长的睫羽温顺地附着在眼眸之上?,容瑟侧垂下眸,瞥了眼手中撕裂的卷轴,在弑仙阵的卷轴边角,赫然标注着一行小到忽略不计的黑字:弑仙阵仿制,相似度六成。
弑仙阵差一成,威力会相应消减,六成的弑仙阵怎么可能困住望宁。
“……”
季衍衡个坑货!
容瑟的思绪如同一圈圈飞散的烟灰,无法凝聚成固定的形状。
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如履平地一般缓缓在山门?前?落下,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他逼近。
直直看过来?的眼眸深处,是翻滚着的滔天阴鸷,像是席卷着狂风暴雨,里面极度浓郁的黑潮,看得让人心?中发怵。
容瑟眼皮狠狠一跳,心?跳猝然停滞了一拍,一股凉气直窜到天灵盖。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山门?口,难不成他又要功亏一篑?
容瑟抿了抿淡色的唇瓣,低垂着眼眸,浓密卷翘的羽睫投射出一片阴影,眼底里波涛汹涌。
…他不甘心?。
他重生一世,不是为了承受望宁莫须有的羞辱报复。
他爱上?望宁的罪,上?一世的一条命足以?抵消,今生他不欠望宁。
容瑟云袖中的指尖下意识微动了一下,一道幽深的目光咻然钉到他身上?,顺着下滑向?他的袖口。
叮——!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缕灵力击打在轴承上?,容瑟手腕一麻,手中的两?卷残余卷轴掀落出去,砸在长长的阶梯上?,沿着梯面咕噜噜往下滚。
散开的残卷里面,俨然包裹着一个新的传送卷轴,卷轴表面上?正传出一波又一波的灵力波动。
“……”
四周的一切仿佛是凝固住一般,静的针落可闻,除了容瑟似有似无的喘‖息声,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望宁紧紧攫取着青年的身影,属于修行者敏锐的目力一寸寸掠过青年白衣之下痕迹斑驳的脖颈、袖腕。
带着他留下的满身爱痕,是要去找谁?
望宁黑沉沉的双眸中噬人的黑雾逐渐凝结,艳红的鲜血浸润衣裳,半边身躯全是血腥气。
他一字一顿,低哑的嗓音深沉得可怕:“死性不改。”
在宗门?大比上?,以?命相博取得魁首,不要名,不要利,不要法器灵丹,公?然要求脱离宗门?。
封住他的灵脉,不能使用?灵力,顶着一副宛如凡人的躯体,他依旧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容瑟总是有办法,一次次地挑战他的忍耐度,在他的底线上?反复踩踏。
“……”
望宁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浓墨色眼眸里酝酿着强烈的毁灭风暴。
打晕他!
将他锁起来?!
树影中投下的光线照在一侧高挺的鼻梁,下颌骨的线条利落凌厉,望宁面上?覆上?一层冻人的冰霜。
他周身溢散的数道灵力,凝成锁链从地面钻出,藤蔓一般缠绕向?容瑟的四肢。
容瑟霜白的面色一变,咬了咬舌尖,缓了缓在望宁威压下僵立的身体,不断地往四下里躲避。
但是他灵脉堵塞,体力大打折扣,不消片刻,白皙的额头就沁出了一层薄汗。
浸润身上?的青竹香,愈发的浓郁勾人。
望宁阴晦的眼眸一沉,步履往前?一踏,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一下子闪身到青年的面前?!
“…!!…”
上?位者的威压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容瑟身形一滞,宛如烙铁般的手臂环绕到他的腰间?,几近要勒断他劲瘦的腰肢。
容瑟蹙着纤长的眉尖,痛得微微抽气。
“阵修不需要多少?灵力,留下一条灵脉足够。”男人将他死死扣在怀里,带着压迫的嗓音响在头顶:“其他的灵脉…不如抽了。”
容瑟瞳眸骤然紧缩,犹如一条冷血的毒蛇在身上?缓缓爬过,令他从心?底底里生出一阵毛骨悚然。
灵脉对修行者修炼至关重要,他修行多年,灵脉已经与全身其他筋脉连通,若是抽掉几条,他的体质当真与凡人无异,连长久的自由行走都成问题。
容瑟如玉石撞击般清冽的音色,渗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细颤:“…你确定要再毁我一次吗?”
脱离季云宗,意味着他与望宁断绝关系,容瑟连一声师尊都不愿意再叫。
他微仰起脸庞,直视着望宁,前?世男人冰冷的眼神、今生压着他在榻上?尽欢的情景在脑海里来?回交织闪现。
他微闭了闭眼睛,心?里五味杂陈,恨不得与望宁毫无瓜葛。
再?
望宁伸向?青年手腕的大掌一顿:“不会毁了你。”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松动,不容拒绝地扣住容瑟的腕骨,声线沉淡冷漠,不近人情。
以?后他会好?好?地爱护青年,好?好?地指导他修行阵法,当他最?强、最?坚固的后台,保他周全。
他什么都可以?给容瑟,唯独…不能离开他。
望宁眼神幽暗深邃,五指凝聚强大的灵力,顺着脉络,冲向?容瑟手腕处的灵脉。
“…!…”
剧烈的疼痛刹那从手臂袭遍全身,容瑟紧咬着唇,手臂止不住地发着抖,目光中满是凉意。
终有一天,他要杀了望宁!
他一定要杀了他!
青年身上?溢出的杀意与厌恶几乎没有遮掩,望宁心?里一空,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指间?急速流走,抓都抓不住。
望宁手上?的力道不自禁一松,抽到一半的灵脉反弹回去。
下一刻,手心?里的手腕猛然抽走,容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地上?的传送卷轴,抖着战栗的手腕撕开——
莹白的光芒在青年四周亮成一圈,耀眼得似是要吞噬他一般。
望宁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心?惊肉跳的浓烈情绪,向?光圈中的人掠去!
“——仙尊!!”
数道身影快速向?着山门?的方向?赶来?,最?前?方的颜离山,板正的脸孔上?难得一见的惊慌。
曲仓紧随其后,在他后面又跟着一大批宗门?的弟子。
望宁背对众人,站在树荫的阴影中,沉默如一尊雕刻的石像。
颜离山表情变了变,奇怪地看着他空荡荡的手心?,又沿着他的视线看向?阶梯,两?卷撕开的卷轴散落在地上?,周围空无一人。
“仙尊?”颜离山试探性地唤道。
望宁全身散发出寒气,侧压下眸,微微冲着他扫了过来?。
颜离山喉头一梗,嘴巴嗫嚅几下,连忙补上?话:“邵岩传回消息,幽冥逃出季云宗一路南下,似是朝魔界的方向?而去。宗门?是否要派人前?去接应?”
魔族一直视仙门?百家为眼中钉,如果与幽冥勾连…后果不堪设想。
但之前?望宁说?他会处理,故而邵岩一直按兵不动,等着望宁的指示。
望宁一点点合拢掌心?,压下心?底翻腾的暗涌,音色又低又缓:“本尊亲自去。”
三界仅望宁能镇压幽冥,望宁能出手,自是再好?不过。
但是。
颜离山欲言又止地看着望宁汩汩流血的肩膀,望宁一破开阵法,便径直向?山下而来?,不知是在找什么。
想到刑台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颜离山眉心?一跳,谨慎的建议道:“不如多带几个弟子,路上?有个照应。”
“不用?。”望宁眼神淡漠得没有多余的波澜,高大的身躯一跃到半空,似要直接南下。
人群中东张西望的温玉皱紧眉,小声嘀咕道:“奇怪,大师兄人呢?”
不在刑台。
似乎亦没有随众人一起来?山门?口。
在她身侧的曲仓接口道:“许是已经离开,容瑟非是季云宗的人,在宗门?逗留的时间?已足够长,理应下山。”
半空中的望宁缓缓转过头,居高临下看向?曲仓,仿佛是触碰到逆鳞的猛兽,时刻准备破笼而出,横扫一切阻碍。
曲仓头皮一麻,顷刻禁若寒蝉。
望宁语气暗哑低沉,不急不慢:“本尊会捉他回来?。”
然后。
让他除了在玉榻上?承欢,哪里都去不了!
87 逢旧识
“……”
山门口鸦雀无声。
温玉不知为何, 心里?有?些不安,她又往四周张望了一圈,没找到容瑟的身影,失望地垂下头。
视线不经意瞥到侧面的盛宴, 正?望着望宁远去的背影, 眼里?的光芒明灭不定。
察觉到她的注视, 盛宴侧头看了她一眼, 眼中浓雾一样的黑潮弥漫, 若有若无闪烁着一缕猩红。
温玉眉心一跳,魔气?!
等她要细看,盛宴转身离去,嘴里?低声骂着:“…婊‖子。”
不知是在骂谁。
曲仓与颜离山商议着事,没有?注意到两人短暂的交汇。
—
长街上店肆林立,正?午炽烈光线普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
运来客栈声浪嘈杂, 熙熙攘攘,响成一片。
店小二甩着披巾,在过道上穿梭, 朴实?的五官上堆满谄媚,笑得见牙不见眼。
“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还是住…”
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雅竹香飘入在鼻端,店小二心头重重一跳, 一股莫名的躁意涌上喉头。
他眼角不经意地往外一瞥, 顷刻像是被什么摄取住了心神,呆立在原地,身体紧绷, 连呼吸都忘记了。
离店小二较近的一些人察觉到他的异样,下意识顺着望过去, 一刹那间,喧嚣沸腾的客栈变得落针可闻。
一个个似被施下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双眼发直地盯着客栈门口,气息逐渐急促粗重,隐约间夹杂着几声口水吞咽声。
来人一无所觉,浓密的眼睫挡住有?些涣散的眸光,几缕乌发浸润额上的细汗粘粘在霜白的脸庞上,殷红的唇瓣微微开启,嗓音如空谷幽涧,带着点?微不可察的虚弱。
“…一间上房。”
店小二心跳怦怦剧烈跳动着,视线胶着在青年的脸上,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无措地摇摆,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全然不见上一刻的市井狡猾:“…有?、有?的。客官住几宿?”
“一宿。”
青年垂在身侧的流云袖缓缓地抬起?一些,一只莹白的手从袖中探出,指节修长,骨骼弧度精致,宛如玉石雕琢的雕刻品。
掌心之上,几缕金光映入店小二的眼帘。
金子!
店小二眼睛骤然发亮,连忙摊开双手,要毕恭毕敬地接过,青年的手腕似不堪重负地一抖,金子滚落在地。
店小二没有?多想,利落收起?金子,偷瞄着青年垂下的白皙指尖,又一阵口干舌燥,话都说不利索:“客、客官随小的来。”
店小二躬着身,走到前面带路,余光不住地往后面清冷的身影瞥去,脚下踩空好几次台阶都没有?转开眼睛。
生抽灵脉,宛如剥皮削骨,筋骨间传来的疼痛,如同一把无形的刀子,无情地割裂着皮‖肉。
容瑟浑身被剧痛包裹着,神智有?些浑浑噩噩,压根没有?精力去关注店小二的失态。
他微蹙了下纤长的眉尖,蜷了下沁出了汗滴的手心,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缓步跟上店小二,袖下的手腕不停地颤抖着。
“客官,请进。”店小二停在一间上房前,轻轻推开门,目光往缓步进房的青年身上瞟去,立在门口磨蹭着不肯离开。
容瑟微侧过眸,卷翘的尾睫扑簌两下,在白玉般的肌肤上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下去。”
他眸光清清明明,黑曜石似的瞳仁似能望进人的心底里?,让一切龌龊无所遁形。
店小二屏住呼吸,脊背爬上一丝凉意,到嘴边的恭维话语,忽的一句都说不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面前的上房门紧闭,寂静的廊道里?,没有?半点?动静。
店小二的脚步逐渐远去。
房中的容瑟紧绷的肩背放松,一路强撑的身体卸去力气,踉跄着单手支撑着桌面,指节根根泛白。
他细密长卷的羽睫颤动着,微微拧眉,胸口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一呼一吸都虚弱尽显。
差一点?。
仅差一点?…他的灵脉就要被生生抽走,一切再?度付诸东流。
他不知望宁出于什么目的要抽他的灵脉,但无疑触到了他的底线。
容瑟靠在桌边缓了会儿身上的余痛,撩起?一角长袖,看着手腕间缠绕着的一圈凡人肉眼看不见的锁灵链,瞳眸中的流光闪烁。
灵链封锁住他体内的灵力,无法使用?,他要先想办法解开,否则仅以凡人之躯,望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他。
想到望宁在庭霜院里?对他做的事情,容瑟面色又白了几分,腹内翻涌起?熟悉的反恶感。
他半阖下眼睑,压下内腹里?的不适,缓缓放下衣袖。
传送卷轴传送的地点?不定,他并不清楚他现下在什么地方?,不过他可以肯定,不是在季云宗的管辖范围。
容瑟轻轻舒出一口气,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
夜深人静,星月暗淡。
漆黑一片的客栈里?,恢复冷冷清清,廊檐下的几盏灯笼泛着幽光,底端垂坠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映照着楼下寂静的长街,显得影影绰绰。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原有?的平静。
容瑟慢慢睁开眼,从榻上下去,走到半开的窗柩前,垂眸朝下看去。
几个人衣着一致高马大的人骑着马,护着一辆马车往城外疾驶而去,似要去办什么急事。
马匹的嘶鸣惊扰到客栈里?休憩的人,有?人好奇地探头看出去,看清马车上的标识,倒吸一口凉气,脑子一下子变清醒。
“又是陈府!”
“哪个陈府?”
“在青云山还有?第二个陈府?首富陈府,青云山的土皇帝。”
容瑟鸦羽似的眼睫一颤,传送卷轴竟将他传送到了青云山?
“陈府的少爷重病复发,急需就医。哎!眼看没几天活头,你忍一忍吧。”
“怎么可能?陈府年年下榜招阵修,陈少爷十?几年来不是相安无事么?”
“呿!你当阵修是地里?的大白菜呢?修真界的阵修本就寥寥无几,哪是那么好找的?近两年陈少爷的病情急剧加重,全靠人间几个医术好的大夫续着命,尤其是近两个月,陈府不知请了多少回大夫。”
说话的人左右环顾,压低声音道:“听陈府下人传出来的消息,陈少爷怕是…熬不过三个月。”
容瑟抓着床沿的手指蜷曲了一下,烛光倒映的清眸中,氤氲开一抹浅淡的震惊。
自?三年前在云渺宗与陈识清分开,他再?没见过他。
之前揭榜帮陈识清纹身结阵,对方?身上是有?些古怪,但不至于寿元损耗这?么迅速。
在这?三年里?,陈识清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
陈府。
灯火通明,整夜未灭,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府中传出。
管家何纪之守候在廊檐下,沟壑纵横的苍老脸孔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府中的下人们?进进出出,一个个低着头,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闹出动静,触了何管家的霉头。
不知过多久。
吱呀——紧闭的房门缓缓拉开,头发花白的大夫揪着胡须,从房中走出来。
何纪之急忙迎上去,忧心忡忡地问?道:“大夫,识清少爷他怎么样了?”
大夫摇摇头,长长地叹出口气:“咳血之症暂且是止住了,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老夫实?在无能为力,陈府另请高明吧。”
何纪之有?如当头一棒,身形摇晃两下,险些站不稳。
随行?的下人眼疾手快扶住他,何纪之摆摆手,示意下人去取来赏银,恭送大夫出府。
“以后不必再?请大夫。”温润的声音从房中传出,陈识清倚靠在床头上,身上披着件厚裘衣,温雅俊美的面庞上没有?一点?血色。
何纪之眼眶发红,小心的掩上门,挡住外头的风,伸手替陈识清理了理裘衣,遮掩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臂。
“怎么可以。”何纪之哽咽道:“少爷莫说丧气话,天下之大,一定能找到办法。”
陈识清闭着眼,浓重的疲倦由内到外地从他身上渗透出来,不想与何纪之多争辩。
他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陈识清从喉咙里?逼出一声咳嗽,唇齿间全是血沫。他有?气无力道:“你…”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人刻意降低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何管家,门外有?人要见少爷。”
“是大夫吗?”何纪之黯淡的眸子陡然地亮了亮,满怀希冀问?道。
下人眼神恍惚,耳后红了一大片,吞吞吐吐道:“不、不是。”
不是大夫,禀报有?什么用?!?
“不见!”何纪之正?为陈识清的病焦头烂额,哪里?有?功夫理会闲杂的人:“打?发走!”
下人站在门外的身影没动。
何纪之按捺的火气一下冲到脑门,正?想拉开门训斥下人一顿,一道如玉石撞击般清冽动听的嗓音响起?:“阵修都不要么?”
何纪之的手停在门扉上,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何纪之下意识看向床榻间,陈识清闭合着的双眼猛地睁开,偏过头直勾勾盯着房门,苍白的脸上涌起?肉眼可见的狂喜之态。
他一把掀开身上的厚裘衣,拖着虚弱的病体,摇摇晃晃地从榻上下来。
何纪之上前两步,想要搀扶他,陈识清却不看一眼地推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门前。
“我…”他喉头滚了滚,回头看向何纪之,迟疑地吐着字:“我看起?来怎么样?”
何纪之愣住,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陈识清转回头,深吸一口气,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打?开房门。
廊檐下灯笼微弱的光融进熹微的天光之中,镀照到直立在檐下的青年袖摆上。
陈识清心弦一颤,目光瞬间凝固住,转移不开了。
88 发现
“容仙长?”
陈识清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
他情不自禁往前跨出两步,下一刻,佝偻下‖身体,手紧抓着领口的衣襟, 发出剧烈咳嗽。
“识清少爷!”何管家脸色猛然一变, 慌忙过去搀扶住他。
陈识清摆摆手, 体内像是被火焰吞噬, 呼吸变得?灼热而痛苦, 说不出来话。
“扶他去榻上。”清雅的竹香飘近,一缕缕通过鼻端往身体里钻。
何管家?怔愣了一下,连忙照做。
陈识清躺在榻上,呼吸急促而微弱,像是微风中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前一刻微有点人气的脸庞,又变得?一片苍白。
容瑟长睫微垂,声音清泠泠的如山泉流动:“撩开他的衣袖。”
何管家?下意识听?从, 小心翼翼地撩卷起陈识清垂在床榻外沿的袖口,露出衣衫下的胳膊。
陈识清的手臂比三年前又消瘦很多,臂上的血肉像是被什么吸收掉一般,几乎仅剩下几根骨骼。
包裹在骨骼上的皮肤薄薄的一层, 干燥枯瘪, 颜色黑黄宛如百岁之人。而在皮肤之下,脉络血管根根暴突分?明,时不时猛地跳动两下, 似一条条僵死的血长虫,半点看不出是属于人的手臂。
从垂松的皮肤褶皱中, 还能隐约看到几道纹身阵的残留纹络。
容瑟睫羽轻轻颤了颤,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三年里没有结阵?”
何管事低着眼?帘,神情悲痛地摇摇头:“招不到阵修。”
陈府在青云山地位不低,报酬亦是丰厚,怎么会招不到人?
何管家?攥紧拳头,气息忽的变粗,恨恨地咬牙切齿道:“玄风仙门的向行天在从中作梗,四处散播谣言…阵修本就不多,一个个听?到是陈府,都避之不及。”
容瑟的视线从陈识清的手臂上挪开:“云渺宗里不是有阵修?”
齐牧正是阵修,以宗主夏侯理对陈识清的看重,没道理会撒手不管。
“云渺宗?”何管家?冷哼两声,脸上的怨恨愈发明显:“伪君子!他怎么可能管?一切都是他…”
“何管家?。”陈识清清润的声音响起,闭着的双眼?不知何时睁开,淡淡扫了何纪之一眼?。
何纪之喉头一梗,默默吞下后面?的话,退到一侧,表情又悲又愤。
陈识清费力地抬手放下衣袖,藏住骇人的手臂,偏头看向容瑟,温润的眸子里笑意分?明。
“仙长莫听?他胡说,我的身体不要紧。”陈识清一语带过,显然不打算多提。
容瑟从善如流没有多问,一双乌黑的瞳仁中泛起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何管家?似乎并不待见?夏侯理,甚至是恨云渺宗。
“咳血两年,怎么会不要紧。”何纪之心急如焚,扑通一声朝容瑟跪下:“仙长,你三年前为少爷结阵,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你救救识清少爷!”
容瑟平静地垂下眼?,浓密的睫羽在眼?脸投下一道浅影:“抱歉。”
何管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脸上满是灰败的绝望:“连、连仙长都不能…?”
容瑟袖中的指节蜷缩了一下,隐没眼?神里的情绪:“我暂且不能使用灵力,无法?替人纹身结阵。”
“…你受伤了??”陈识清费力地撑起身,干枯的手紧张地探向容瑟。
容瑟往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陈识清的手停顿在半空,一两息,缓缓垂落收回去,佝偻着肩膀又激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一时…心急,非是有意咳…冒犯仙长。”
何纪之轻拍他的背,帮他舒缓气息。
陈识清摆摆手,示意他退开,吞咽下口中的血沫,再度仰起脸看向容瑟,温和好看的眼?睛里全是担忧:“能让我看看你伤到何处么?府中有一些修真界的疗伤药品,仙长或许能用得?上。”
“不必。”容瑟断然拒绝,封住他灵力的是锁灵链,不需要用药。
“是我的唐突。”陈识清眼?底一缕黯然一闪而过,弯着唇角,温雅脸庞露出淡淡的笑,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幽深的瞳孔里倒映满容瑟的身影:“仙长怎么会来青云山?”
“路过。”容瑟音质清淡如溪水,避重就轻地回道。
陈识清注视着他的侧颜,轻松一笑道:“是又揭了什么榜吗?”
“不是。”容瑟微一摇首,周身的青竹香溢散开,一缕缕飘进陈识清的鼻端。
陈识清微微一怔,眼?中多了几分?恍惚,身体深处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燥热。
他低咳一声,掩下‖身体上的异样,笑容不变道:“仙长打算在青云逗留几日?”
容瑟侧眸看向他,不明白陈识清询问的目的。
陈识清语调温和轻缓,笑意盈盈道:“三年前赠送灵帖,半途却被收回,我本想弥补仙长,奈何几次向季云宗送拜贴都被原路退回。仙长若是不嫌弃,不妨留在陈府,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聊表心意。”
容瑟轻蹙眉尖,过去三年里他一直被望宁看守在庭霜院,又被没收了传音石,对于陈识清向季云宗送拜帖的事一无所?知。
容瑟下意识要回绝,陈识清恰到好处出言道:“仙长三年前为我结阵,似乎说过若是阵法?有问题,随时可以找你。”
“……”他确实说过。
容瑟来陈府的目的,正是顺道看看情况,如果陈识清的病与他三年前结的阵有关,他会尽力补救。
但如果与他无关,他不会管。
陈识清嘴角荡开的笑意扩大,立即嘱咐何管家?去收拾隔壁的房间。
何纪之愣了一下,踌躇地踱了几步,顺从退下。
一炷香左右,何纪之请容瑟去隔壁休憩。
目送容瑟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低声说道:“容仙长住在隔壁,恐怕不妥。”
陈识清瞥他一眼?:“有何不妥?”
何纪之吞吞吐吐地启齿:“隔壁是夫人生前为少爷您的…妻子备下的。”
陈识清瞳眸一颤,心跳瞬间失衡,仿佛要蹦出来一样在胸腔里乱撞。
“我的妻…?”
他低声呢喃着,仙长住进去,是不是意味着仙长是他的…
何纪之询问道:“需要为仙长换一间客房吗?”
“…不用。”陈识清面?不改色,厚裘衣下的手不自禁地颤抖着。
他清润的声线低下两分?:“吩咐下去,府中任何人不得?怠慢仙长,违者杖责逐出陈府。再派人去查一查季云宗近期发生的事。”
吱呀——
房门打开又关上,何纪之轻手轻脚退出去。
房中仅剩陈识清,他倚靠在床头,双眼?盯着前方?,似要穿透厚重的墙,看到隔壁里的人。
—
容瑟没有察觉到他住的房间有什么不同。
陈识清的病比他预想的要糟糕,对方?现在就像是一棵急剧枯萎的树,根基全部毁坏,一天比一天逼近死亡。
即便他能够重新布阵,作用亦不大,顶多延长一些时日的寿命。
端的看陈识清怎么选择。
容瑟缓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层宣纸,挥动毛毫在纸上勾绘图案。
刚落下两笔,房门从外敲响,一群下人鱼贯而入,送上膳食,比他上一次在陈府中的精致数倍。
何纪之恭敬地躬身行礼,挥挥手,又进来一批下人,放下林罗绸缎、金银珠宝…多到房中几乎快摆不下。
容瑟手中的毛毫微顿,长而微卷的眼?睫扑簌:“何意?”
“识清少爷的一点心意,望仙长收下。”不等容瑟有什么反应,何纪之示意下人,一一退出房间,留下六个下人在门外服侍。
容瑟环视一圈,又继续勾绘图案,对满屋的珍宝美?味视若无睹。
膳食冷却撤下,又热腾腾地送上来,循环往复,容瑟立在书?案一动不动。
次日。
霞光刺破云层,照得?房门外的台阶一片亮堂。
守在外面?的下人纷纷弯腰跪下:“少爷。”
陈识清身披厚裘衣,绢帕捂着嘴,低咳不断,余光瞄着紧闭的房门:“仙长一天一夜没用膳?”
下人们应是。
陈识清皱紧眉头,俊脸上神色担忧,抬手轻轻推开房门。
与他的房间一模一样的布局,窗柩半开,光影爬上书?案,镀照在案前的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修长干净,宛如莹润通透的白玉。
青年半阖着眼?,羽睫又密又长,尤其的黑,一根一根的,就像被浓墨染过一般。
整个房中都飘散着一股清新的青竹香。
陈识清顷刻呆立在门口,一下失去所?有言语能力。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青年清瘦手腕微动,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对上青年看过来的清冷双眼?,他心口一滞,狼狈地转开脸,手中的绢帕捏出无数折痕。
陈识清深吸口气,压下失态,缓步向青年走过去:“是陈府的膳食不合仙长的口味么?”
容瑟放下毛毫,被他刻意忽略的疲惫像浪潮一般汹涌而上,占据四肢百骸,唇齿间一片干涩。
容瑟从眼?尾瞥了眼?桌上一口未动的膳食,清凌凌的声音透着些许沙哑:“…不是。”
他纤长指尖微蜷,推着图案繁复的宣纸到陈识清的面?前:“你看看。”
陈识清垂眼?看去,上面?是一幅纹身阵法?的纹络,从穴位、骨骼、筋脉…一一标注,无一错漏。
“我无法?为你布阵,但可以找人照着图案勾绘纹身结阵,阵修难寻,其他的修士应是不难找。”
陈府家?大业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后面?的事难度不大。
“但是。”容瑟有条不紊地解释:“新结的阵法?仅能延长你一段时间的寿命,并不能治愈你的病,你的身体已是无力回天。”
后半句在两年里陈识清听?过不知多少遍,心里没有半点波澜,他的注意力都在青年的脸上。
“仙长,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到容瑟身上有伤,陈识清面?露焦急,手朝容瑟的脸抚去。
容瑟本能往后退去,僵直的身躯却不听?使唤,他单手撑住书?案,才勉强稳住身形,领口的衣襟微微散开。
“我没事。”
“……”
如水般的青丝滑过手背,陈识清如梦初醒。
他不介意似的温和一笑,正要与容瑟拉开距离,视线不经意扫到青年散开的领口,刹那间如遭雷击,僵硬在原地。
青年白皙的肌肤上是什么?
吻痕?!
89 邪念
陈识清眼皮一颤, 嘴唇咬得发?白,失去礼度地逼近青年,颤着手撩起垂落下书案的流云长袖。
“…!!…”
陈识清干枯的手在袖中攥紧成拳头,手指甲狠狠扎地向手心, 陷进皮‖肉里, 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脸上笑纹收敛僵滞, 瞳眸紧缩着, 死死盯着青年白皙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爱痕。
陈识清多年疾病缠身, 不想耽误清白人家的姑娘,故而不曾与任何人有肌肤之亲,但不代表他不通床笫之事。
青年肌肤莹白如玉,很轻易在上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手臂上一片接一片的红痕像是盛开在雪地里的艳丽红梅,明目张胆地向觊觎者昭示着身体的主人被疼爱得有多狠。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都被上位的占有者打下了独占的标记。
陈识清大?脑一片空白,瞳眸止不住地颤抖,眼膜上逐渐爬上一丝丝的红血丝。
“是…是谁??”
陈识清温雅的脸孔突然生出一股凶厉, 所有的言辞都在他嘴里打结,无法咀嚼成?温和的语气。
他近乎是质问地重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谁!?”
一天一夜不曾休憩,容瑟头脑昏昏沉沉, 没注意?到陈识清的失控。
他半阖下眼缓平着晕眩感, 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地抽回袖摆,浑身散发?出拒人千里的疏离气息。
“与你何干。”
他与陈识清不过萍水相逢,陈识清何来资格质问他?
“……”
陈识清有如当头一棒, 虚弱的身体摇晃两下,似随时要跌倒。
他双手抓住书案的边沿, 稳住身形,微微仰了仰头,缓缓闭上眼,平复内心的汹涌挣扎。
再度睁开眼,又恢复一贯的温润如玉,好似刚刚差点失去理智的人不是他。
“…是我失态,请仙长见谅。”
满屋透亮的光线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温度,陈识清紧捏着绢帕退后两步,与容瑟拉开距离,唇角弧度一丝不变,好脾气地朝青年赔礼道歉。
容瑟偏开头,不看?他一眼,垂落肩背的乌发?似瀑布流泻,黑白分明。
“晚些再来向仙长赔罪。”陈识清半点不恼,神情平静地退出房间?。
容瑟轻轻敛眸,看?着书案上画着纹络的宣纸,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一排淡淡的阴影。
——他能为陈识清做的全部?都做到,不负他三年前的承诺,至于陈识清收不收下,不在他关?心的范围里。
容瑟随手抽出一张空白宣纸覆在阵法图案上面,从书案后走出来。
房门?又一次打开,一群下人手脚利索地撤下冷却的膳食,换上新鲜、冒着热气的清淡吃食。
下人低着头,无一人敢抬头看?青年,尽职尽责转达陈识清的吩咐:“仙长如若还是觉得不合口味,可以随时再换。”
“不必。”他并不挑食。
前世被仙门?百家追杀,逃亡途中凡是能吃的花草,他基本都吃过。
容瑟微抿淡色的唇瓣,坐到桌边,不紧不慢用膳。
下人们互视一眼,轻手轻脚退出去。
—
陈识清走到廊道上,迎面撞上前来寻他的何纪之:“早间?风大?,您受不得凉,怎么出…”
看?清陈识清脸上的表情,何纪之口中担忧的念叨戛然而止。
陈识清俊雅的面庞苍白如死人,一点笑意?都无,幽沉的眸色无比寒凉,阴沉得近乎要滴出水。
似有什么丑陋的怪物,挣扎着要撕破他外在的皮囊,破体而出。
察觉到他的注视,陈识清侧过头,没有波动的眼珠阴恻恻地落在他身上,径直往回走去。
何纪之呼吸一滞,寒凉爬上脊背,顷刻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识清少?…”何纪之转回身,却见陈识清一个踉跄半跌在门?上,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地面。
何纪之大?惊失色:“少?爷!!”
陈识清佝偻着肩背,撑着门?框,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眼前阵阵发?黑。
何纪之想靠近搀扶,又不敢擅动,急得满头大?汗,朝站在廊道尽头的下人喊道:“快去请大?夫啊!愣着干什么!?”
下人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冲向府外。
陈识清咳出口中的血沫,抓着门?慢慢地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用绢帕擦了擦嘴边的血迹,面色又苍白几分,尾音渗出掩不住的虚浮:“出去。”
何纪之满眼担忧,欲言又止,躬身退出房间?。
刚拉合上门?,房中就传出一阵噼里啪啦地果盘、茶盏掀翻在地的碎裂声响,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咳嗽,听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何纪之勾头小心地朝房中看?去,隔着门?扉,仅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修长身影。
陈识清站在满地狼藉中间?,五官扭曲,眼神凶狠,心头犹如被人捅了一刀,又狠狠地搅动几下,四肢百骸里蔓延开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喘着粗气,像是被侵‖犯领地的野兽,瞳孔里翻涌着滔天的痛苦。
他连肖想一下都觉得是亵渎的人…怎么敢!怎么敢!!
陈识清神经?紧绷着,心里翻卷的恨意?像是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划破满身的皮‖肉,绽出淋漓鲜血。
—
整整六个时辰,陈识清房中的碎裂声没有断过,何纪之守在门?口,不敢离开一步,生怕他怒火上头,气出个好歹。
直到月弯如钩,暗沉的天幕上几点繁星闪烁,房中的动静堪堪平息。
“进来。”陈识清沙哑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何纪之如蒙大?赦,连忙推门?进去,入目的狼藉几乎让人无从落脚。
何纪之压下心里的震惊,取来干净的绢帕递上。
陈识清慢条斯理擦拭着指节,语调平静,听不出异样:“催促派去季云宗的人查快一些。”
他等不及要知道容瑟身上发?生的一切。
何纪之忙不迭应下,又听陈识清放柔嗓音问道:“仙长睡下了吗?”
何纪之伸长脖颈,探向外面:“仙长房中的烛灯熄灭,应是已?经?休息。”
陈识清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收拾干净。”
何纪之低着头,恭恭敬敬应下。
陈识清深吸口气,缓下急促的呼吸,掸掸溅上茶水的袖摆,若无其事地跨过散落一地水果、茶叶,拖着沉珂的身躯上榻。
次日。
远方天空尚未明朗,陈识清召来何纪之,要去膳房一趟。
何纪之一脸莫名,但还是为他带路。
膳堂里的人正在备膳,见陈识清进来,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向他行礼。
“不用管我。”陈识清淡淡笑着,脸色透着病气的白:“我做一道酥糖就走。”
何纪之瞪大?眼睛,少?爷要亲自动手??
膳房烟熏火燎,不利于陈识清的病,何纪之张开嘴巴,正要劝说一番,陈识清已?经?开始挑选用料。
……
陈识清事事亲力亲为,忙碌两个时辰,终于做出满意?的酥糖。
他额头沁满冷汗,嘴唇一片惨白,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勾出柔和的笑。
何纪之自告奋勇:“小的来端吧。”
陈识清挡开他的手,干瘦的手掌谨慎地托着盛酥糖的底盘,端着酥糖缓步往容瑟的房间?而去。
“仙长。”何纪之替陈识清推开门?,后者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与平时一般无二。
容瑟长身立在窗柩前,闻声看?过来,姝丽如仙的面容在阳光下愈显动人心魄。
陈识清眼中闪过恍惚,他没进房间?,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青年衣领下瓷白修长的脖颈,喉咙阵阵干渴着。
何纪之有眼力见地开口道:“少?爷一大?早去膳房,亲自为仙长做的酥糖,全程没有让任何人插手,仙长尝一尝?”
容瑟微垂眼,看?向陈识清手中的酥糖。
一指节长短,方方正正的,裹挟着甜腻的糖味飘散到空中,上面铺着层雪白的粉末。
与在云渺宗里,望宁逼他吃的糕点很像。
容瑟心里下意?识生出一股排斥感,偏转开视线,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陈识清手指紧了紧,眼神变得黯淡下来:“仙长不喜欢没关?系,我再去做别的向仙长赔罪…”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清雅的青竹香扑到鼻端,一只?莹白如玉的的手落在最顶端的一块酥糖上。
两根长指一捻,取走酥糖。
陈识清一怔,直直地看?着青年启唇,咬下一角酥糖,糖粉沾到他的唇瓣上。
“有点甜。”青年偏冷的声线,如同拨奏瑶琴。
陈识清的心尖一颤,心跳声如同鼓擂,心底里不由得滋生出一股邪恶之意?,凭空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仙长是否记得,在云渺宗曾应我一个承诺?”
他自是记得。
陈识清忽然提出,是想作甚?
容瑟微蹙眉心,长而密的睫羽一排一排的黏在他的眼眶上,像两柄小扇子。
“你想要什么?”
“你。”
陈识清半张脸掩映在光影下,说不出的俊逸温润,心头盘亘的火苗燃烧愈发?旺盛,炙烤着全身的血液,沸腾翻涌不止。
“我要你。”
“与我成?亲。”
“当我的妻。”
其他男人能将高悬天际的明月拉入泥潭,他为什么不能?
容瑟能雌伏在他人身‖下辗转承欢,为什么不能为他展喉鸣啼?
“…!!…”
何纪之倒吸一口凉气,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语出惊人的陈识清。
和…和谁成?亲??
90 诡市
“……”
房中死一般的寂静。
容瑟两指捻着缺一口的酥糖, 抬眸看向陈识清,浓密卷翘的长睫轻颤,黑白分?明的眼瞳,像是一块幽深的墨玉。
鬓发乌黑如?漆, 垂落下颈项, 侧脸莹白如?玉, 整个人似冰雪一般的空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容瑟声线清冽, 没有半点波动。
与他成亲?
荒谬!
饶是前世的他, 背德逆伦,对同为男人的望宁动情,算得上是离经叛道,亦觉得陈识清的要求荒诞可笑。
男子与男子成亲,前世的他都不曾想过。
陈识清攥紧手指,张着嘴大口?呼吸几下, 浑身?肌肉紧绷,紧盯着近在眼前的青年?,眼神炙热如?烈火, 仿佛是有着什么东西,在眼底熊熊地燃烧着。
“我很清楚。”
甚至疾病缠身?以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清醒:“仙长,留在我身?边, 我什么都可以双手为你奉上…”
何?纪之站在一侧, 被陈识清宛如?失魂迷智的模样惊吓一大跳。
陈识清俊雅的脸上呈现着毛骨悚然的痴态,平日里温柔含笑的温和眼眸堆满恐怖的欲‖望,像是全身?的生机全都集中到?双目中, 如?同梦魇般的扭曲神情简直令人浑身?发寒。
何?纪之心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男子如?何?能与男子结合?
简直是阴阳颠倒、有违人伦、闻所未闻!!
陈识清饱读诗书, 腹有经纶,口?中怎么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
何?纪之脸色大变,正?要问陈识清是不是病糊涂,在胡言乱语。
容瑟视线落在陈识清微微变形的五官上,纤长的眉尖蹙了蹙。
他与陈识清不过见了几面,陈识清怎么会对他…?
容瑟百思不解,尤其是陈识清眼里的一些情愫与望宁看他的眼神高度重合,让他不由自?主联想到?在庭霜院里被望宁按在榻上羞辱的画面。
任他心里怎么不甘愿,都阻止不了被侵占,被从内而外的剖开,被望宁以最羞耻的方式,在身?体深处烙印下痕迹。
让他的肤肉、血液,全都被望宁浸润渗透。
着实…恶心。
熟悉的反恶感开始在腹腔内翻滚搅动,容瑟脸庞洁白如?雪,清泠泠的瞳眸里骤然覆上寒霜,一字一顿,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断不可能。”
前世得到?的教训深入刻骨,他今生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
容瑟有些后悔,他就不该来陈府一趟。
容瑟放下手中的酥糖,衣摆如?流云,往外走去。
“…不可能?”
陈识清失神地呢喃着,目光陡然变得凶厉,心头有如?被一团无名火炙烤着。
“为什么不可能!?”
手中的托盘落地,一块块的酥糖滚落一地,陈识清不看一眼,拦住青年?的去路。
体内的血液如?沸腾的温泉,咕噜噜地在四肢百骸里奔涌,带动胸腔里的心剧烈急促跳动。
陈识清眼前一阵阵发昏,手颤颤巍巍地向容瑟的袖摆抓去:“其他人能给你的,我、我同样能…”
给他独一无二?的宠爱。
全心全意疼爱他。
与他水乳交融。
带他攀登极乐。
他愿意为容瑟做任何?…
噗——!!
陈识清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清瘦的身?躯不堪重负地倒在地上,指尖堪堪擦过青年?的袖口?。
“——!!”
何?纪之表情一变,惊慌失措扑到?陈识清身?侧,看着地上的鲜血,强烈的不安笼罩在心上。
他不停地呼唤着陈识清的名字,一边催着下人又去请大夫。
陈识清瞳孔涣散,气息微弱几近于无,眼珠仍执拗地捕捉着青年?的身?影。
容瑟背对着他,步履微顿,乌墨般的发丝垂在脸侧,眼睫如?蝶翼般轻微颤动,在下眼睑投下一弯淡淡的阴影。
“新的纹身?阵法在书案上,用与不用取决于你,你我两清。”
至于他的承诺…陈识清用来羞辱他,他自?是能作废不当数。
…两清?
不。
他要的从来不是两清!
陈识清身?躯不甘心弹跳一下,又脱力的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青年?走远。
…不要走。
“本座看谁敢走!”
雄浑的声音响彻陈府,伴随着强大迫人的威压,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强健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一掌按在容瑟的肩膀上。
顷刻之间,容瑟犹如?被铁钳辖制住,桎梏感从肩膀蔓延开,全身?不能动弹。
容瑟侧眸看去,夏侯理?隐忍着怒意的脸孔映入眼帘,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气息奄奄的陈识清,厉声怒喝道:“怎么回事?!”
管家何?纪之一脸错愕,完全没有预料到?夏侯理?会出现在陈府,半天没有应声。
夏侯理?忍着怒气又重复问一遍,他才如?梦初醒,白着脸哆哆嗦嗦地道明原委。
夏侯理?虎目瞠睁,看看陈识清,又看看容瑟:“荒唐!荒唐!”
娶男子为妻!
滑天下之大稽!
他拂开管家,在陈识清面前半蹲下,掌心凝聚灵力,输入陈识清的体内。
等陈识清的呼吸平稳一些,复看向容瑟,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你的身?上…”
容瑟羽睫垂下淡淡阴翳,眼瞳平静剔透,像浸在冰雪里的琉璃,扇动间漾开潋滟波光。
他修长柔韧的四肢上,赫然都闪烁着莹白的锁灵链。
在季云宗的宗门大比上,望宁公然掳走容瑟,近半月不见,他怎么会出现在青云山,身?上的灵力还被人锁住?
夏侯理?粗黑的眉毛皱紧,想问些什么,容瑟周身?亮起?一圈白光。
“传送卷轴?”夏侯理?一眼认出是何?物,却没有阻止,目送着白光吞没青年?清冷的身?影。
“不…”
陈识清瞳仁紧缩,手下意识地朝青年?的背影抓去,抓到?一把虚无。
夏侯理?收回视线,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冷哼两声:“没出息!一个男人值得你要死要活?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下次要是再?敢牵连到?本座…”
后面的话没说,但?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陈识清颓丧地闭上眼,掌心渐渐收紧,阳光下的脸愈发消瘦,如?沉寂在冬日再?无生命的枯木,与他的年?纪格格不入。
“送他回房!”夏侯理?冷着脸,眼底没有半分?温情。
何?纪之见惯不怪,连连应是,连忙扶着陈识清离开。
夏侯理?一甩长袖,走出一两步,旋即又停了下来,瞥向容瑟消失的方向,微眯了下眼睛。
—
传送阵的传送地点不固定。
等蒙在眼前的刺眼白光消散,容瑟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漆黑,隐约几缕清风匆匆掠过,头顶传来树叶飒飒作响声。
仅用肉眼,无从辨别具体是在何?处。
但?他很确定,他没在陈府。
想到?突然出现的夏侯理?,容瑟眼底的光忽明忽暗,明明三年?里对陈识清置之不理?,却在陈识清生命危急关头,又及时救下他。
不让陈识清好过,又吊着不准他死。
夏侯理?的态度属实有些奇怪。
“……”
容瑟微呼出口?气,拉回杂乱的思绪,试探性的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地坚硬而平坦,若有若无的阴气顺着衣摆钻入,让人有些不适。
他缓缓朝着风吹的方向走着,约摸一盏茶功夫,前方晃悠过几道光影,喧嚣嘈杂的交谈声、脚步声一并灌入耳中,听着与三年?前温玉带他去的山下市集有些相?似。
容瑟脚步略微加快,不消片刻,他的眼前出现一条宽阔的长街。
两侧挂满暗红灯笼,烛光从笼中投照出,光线昏昧朦胧,整条街似蒙上一层红薄纱,无端生出几分?诡谲阴暗之感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人脸上戴着面具,面具样式大不相?同,严严实实遮挡住脸,仅显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容瑟停在光与暗的交接处,行人并未注意到?他,他微微仰起?脸庞,望向远方的天际,不久前骄阳似火的明媚,转眼间竟漆黑一片。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容瑟转回眼,却见前一刻在走动的行人,全都停下脚步,仰起?头颅,面朝着同一个方向。
容瑟顺势看去,是一座十八层高的宝塔阁楼,阁楼逆光伫立,楼层的八角飞翼上,都悬挂着与长街两侧相?同的灯笼。
云雾盘绕着阁楼而上,混杂在暗红的烛光中,照在鲜红的牌匾上。
千杀阁。
从来没有听过的地方。
容瑟长如?黑翎似的睫羽投落在白皙的脸上,心中的不详预感又加重几分?。
万籁寂静里,拉长的尖利嘶鸣骨哨声从远处传来,几道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阁楼前。
几人凌空悬浮,一身?劲黑衣裳,脸上佩戴相?同的狰狞面具,腰间佩着样式奇特?的武器,很多?容瑟前世根本没见过。
隔着遥远的距离,仍能感觉得到?从武器上散发出的刺骨杀戮之气,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很像容瑟前世在逃亡途中偶遇到?的亡命之徒。
忽的。
在最外侧的一个人回过头,余光往光影处扫过来。
“…!…”
容瑟暗暗惊心,屏住呼吸隐进黑暗中,不露丁点气息。
吱呀——
厚重的阁楼大门缓缓拉开,内里阴冷的雾气如?浪潮一般涌出,周遭的温度顿时下降。
——诡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