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京城,文渊院正殿。
怡王坐在主位上,眼皮低垂,薄唇紧抿,眉心的川字纹如同刀刻一般。
瑞王轻咳一声,“王叔,陛下虽刚愎,但您的话……”
“五侄儿不必多说,他谁的话都不听。”怡王一抬手,制止了瑞王的客套话,对一干军机处官员说道,“诸位说说吧,这场仗真的赢不了吗!”
他前几日病了,便借机从朝中涌动的暗流中撤了出来,不掺和也不干涉瑞王、以及某些官员的大小动作。
伍畅率先开口:“二位王爷,陛下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伍大人。”韩大人抢白道,“你不妨说一说,陛下的准备在哪里,是龙虎军在人数上占优,还是粮草充足!”
他为人正直,这样说不是为了支持永宁帝复位,只是不想纪霈之蛮干,更不想龙虎军无辜送命。
伍畅脸上一红,他确实是为了支持而支持,之所以抢先开口,只是想给其他官员定个基调。
白可见他吃瘪,立刻声援:“如果陛下有计策可以奇袭,那么,无论做了怎样的准备都不会泄露出来,以免被大苍和大弘人知晓,我们就更无从知晓了。”
瑞王问:“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准备,居然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这……
伍畅道:“下官以为,是必胜的准备。”
瑞王被怼,哑口无言,只好冷哼一声。
怡王道:“收复珑州,是对珑州百姓负责,休养生息,是对整个大炎负责。如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本王以为,应该暂时放弃前者。无论陛下是否有所准备,都不妨碍我们做臣子的忠君爱国。本王以为联名谏书可以送,且事不宜迟,力争在龙虎军攻打珑州城前送到吧。”
尽管各种迹象表明,纪霈之的身体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但他突然笃信炼丹之术,大抵是穷途末路了,朝廷未雨绸缪是应有之义。
他们不过是联名进谏,既不会背叛纪霈之,也不会愧对纪氏列祖列宗。
“皇叔英明,侄儿马上就办!”瑞王大喜,“韩大人马上动笔,越快越好。”
……
珑州,北大营。
查班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到了练兵场。
大苍正在练兵。
上千名士兵在场上捉对厮杀,兵器敲击声和喊打喊杀声连成一片,无比壮观,又极其嘈杂。
莫震云站在高台上,余光往东一瞟,继而刻意地往西面看了过去,偶尔还和身旁的几位副将聊几句,直到查班走到近前才假意发现来人。
他敷衍地拱拱手,居高临下地说道:“一凡来啦,快乐看看我们大苍勇士的身手,比你们大弘如何!”
查班知道莫震云因为之前那一战惨败恼了他,所以才做张做智的。
所幸他来此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是为了大弘的利益。
目的明确,莫震云的态度便无关紧要了。
他笑眯眯地,在台下还礼道:“老朽以为,大苍勇士勇猛,大弘勇士灵动,各有所长。但纵观历史,大苍胜大弘的次数较多。”他在不贬低大弘的前提下夸赞了大苍。
莫震云满意了,下了台子,邀请查班到大帐话事,就大炎的朝局、龙虎军的动向展开了新的议论。
两国在大炎都有斥候,但消息有真有伪,将真消息汇总后,再做评估,准确性就高了不少。
据此,查班得出一个结论——纪霈之会在数日内发动反攻。
莫震云也不算笨,用结果倒推,便知道他是如何得出的结论,无需就此多言,只问取胜关键。
查班给出三个关键词,一是死守,二是人质,三是拖延。
死守和人质,字面意思,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懂。
‘拖延’也不难理解,等大弘从侧翼偷袭云州,届时成夹击之势,力求一鼓作气,瓜分整个大炎。
办法很简单,但都需要用大量的人命来填。
杀人对文人来说是纸上谈兵,但对于莫震云和他的军队来说,是将军下达的每一个军令,还是每个士兵挥出去的长刀,更是死者被切开皮肉时喷洒出来的温热的鲜血。
那是确确实实的恶。
而且罪大恶极!
以前接触少,且不涉及大的利益纷争,莫震云对查班的才名只有佩服,如今有了深度合作,他才明白,他不喜欢查班这样的文人。
他不喜欢查班轻飘飘的语气,更讨厌其指点江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几口热茶下肚,莫震云压住了心里乱窜的火气,总算平静地开了口。
“一凡说过,纪霈之深不可测,这样的人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凡不妨再推算推算,此人会不会有奇招!”
查班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都说他在炼丹,以求长生,有此可能,但不能全信。道士不只炼丹,还有不少奇怪的小招数,私以为,他还可能在**上下些功夫,莫大将军当在其攻城时格外谨慎。”
莫震云想起上次交手时出现的长距离投石车,的确给大苍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一凡有建议吗!”
“老朽以为,爆炸的威力越大,死的人就越多,将军当务之急是抓人质,越多越好,赶出半城之数亦不为过;不必出城应战,固守珑州城。大苍有十万将士,数量远胜大炎,将军不必太过紧张,只要应对得当,别说守三日,便是守到纪霈之归西,也是易如反掌。”
他声音不高,不徐不疾,一副老谋深算、胜券在握的模样。
莫震云被安慰到了,他摩挲着茶杯杯口,沉吟了好一会儿。
“三日定然不成问题,但纪霈之对贵国的动向不可能一无所知,亦不可能没有防备。”
“他若分神对付我大弘,莫大将军就可再攻云州,不是吗。”
“言之有理,一凡考虑过唐乐筠吗!”
“当然,不过她再强也抵不过千军万马。莫大将军,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计策,端看天时地利人和,老朽昨夜观过星象,灾星过紫微,纪霈之时日无多,经此一战,他必将骂名远扬。届时瑞王联合永宁帝政变,直接要他的命也说不准。他死了,唐乐筠一界女流,再有能耐又能如何!”
这个分析可谓鞭辟入里,莫震云的心彻底稳了下来。
他想,不为自己计,只为子孙计,只要能胜,其他的就随它去吧。
大不了遗臭万年!
……
大战前一晚。
唐乐筠先用异能稳固了纪霈之身体里的毒素,再单独修炼一个大循环。
睁开眼时,纪霈之同时结束,二人四目相对。
烛火从一侧照过来,打在纪霈之脸上,显得颧骨极高,整个人越发瘦削了。
唐乐筠心里疼了一下,抬手在他脸上抚了抚。
她的掌心干燥灼热,微微凸起的茧子虽然坚硬,但让人格外安心。
纪霈之按住她的手,满足地贴实,闭了闭眼睛。
这样的举动不大像纪霈之,但唐乐筠能理解,遂保持这个姿势不动,让其多放纵片刻。
片刻后,纪霈之放开她,主动凑过来,吻住了她的唇。
他们很久没有亲热了。
唐乐筠的脑子空了一下,下意识地逢迎,唇舌瞬间交融……
纪霈之的动作激烈了起来,呼吸也急促了。
“你想做什么”唐乐筠清醒过来,毫不客气地推开纪霈之,“怎么,又想给我一个孩子了!”
纪霈之趴在她的肩头,气喘吁吁地耳语道:“筠筠不想要吗!”
“不想。”唐乐筠毫不留情地把他扒拉下去,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的黑幽幽的眼睛质问,“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纪霈之挣脱开,努力调匀呼吸,软软地躺下去,目光空洞地看着床顶的花纹。
坦白说,这场仗打赢的可能性不大,他担心的事情便有很多,比如做为人质的珑州百姓,比如跟他出生入死的手下……
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唐乐筠,毕竟越强悍的人就越遭人忌惮。
他死后,唐乐筠一定会被瑞王无休止地针对,直到死亡,与其一味退让,不如拼一把,做皇太后——她和他的人,都有这样的实力。
唐乐筠原本想苛责几句,但她忽然想起了妈妈,想起妈妈每次出任务,都会把后事安排一番,两三天就来一次,不厌其烦,就是要确保她能独自活下去。
纪霈之也一样。
她柔声道:“你要相信我,炸/药不会哑火,你想达到的目的都可以达到,绝不会有意外。至于你身体里的毒,其他几味已经去找了,解毒指日可待。”
为了保密,新炸/药没试验过,全凭唐乐筠的经验,其他将领更是一无所知。
是以,整个龙虎军都笼罩在巨大的死亡阴影之下,士气低迷。
纪霈之有不拔之志,但他压力大,内里一样焦灼不安,不过是能装罢了。
唐乐筠想通这一层,便用上了精神力,声线安宁婉转,很有镇定作用。
纪霈之果然被安慰到了,烦闷的心顿觉清亮不少。
他侧过身,与唐乐筠面对面:“我相信你,所以,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信任,一定要全须全尾地与我在珑州州府衙门汇合,知道吗!”
唐乐筠继续释放精神力,“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绝不能使用内力。”
“呵~”纪霈之感觉脑子沉沉昏昏的,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
他伸手搂住唐乐筠的肩,往自己身前拢了拢,“我答应,绝对不用内力,不用……我还想和你……呢!”
他呓语着睡着了。
唐乐筠把他的手臂移开,起身把枕头垫到他的脖子下,盖上了被子,揶揄道:“和我干什么,生孩子吗!”
说完,她朝某处张望了一眼……
脸红了。
第182章
十二月,初五,阴天。
黄历说,宜出行、祈福、祭祀,喜位在西南,煞位在西北。
不管准不准,但对大炎有利,对大炎有利,便是对大炎人有利。
是以,即便镇北侯反对纪霈之的决策,认为此战必然惨败,此刻也暗暗生出了些许赢的希冀。
从营帐出来,刚想去纪霈之的大帐,后面便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侯爷!”
“大将军!”
……
顾时和杨晞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镇北侯应了一声,略一回头,便看清了顾时等人的气色——十几个副将,各个眼袋发黑,面色颓然,丝毫没有作为将领在大战之前应该表现出来的野心和气势。
他心里咯噔一下,张了张嘴,又紧紧地闭上了。
为了这一战,他们曾商议数十次,每次都以‘大炎必败’告终。
如果他说服不了他们,又何必饶舌一番,让大家的心情变得更差呢
就在镇北侯沉思的时候,杨晞从后面到了他近前,“侯爷,就没有办法阻止陛下了吗!”
一干人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们,眼神里都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期待之色。
镇北侯沉声道:“大战在即,莫要乱了军心,小杨大人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怀孕的侄媳妇想一想。”
扰乱军心乃是死罪。
杨晞轻叹一声,“多谢侯爷提点,下官明白。”
他也知道,箭在弦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就是想搏上一搏,哪怕悄悄提上一嘴,也不枉读过的那许多圣贤书。
顾时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小杨大人,多谢!”
杨晞是文官,死战轮不到他,此番强出头,纯粹是为了龙虎军的将士,为了珑州百姓,为了大炎。
杨晞苦笑:“顾将军客气,不过庸人自扰罢了,陛下英明神武,从不打无准备之战,今日必将珑州收到囊中。”
既然改变不了事实,就当振奋士气。
“是啊!”顾时明白他的心意,顺应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哀兵必败,我们必须振作起来。”
众人被他点醒了,面色皆是一变。
镇北侯借机劝道:“顾将军所言极是,诸位同僚,拼了不一定死,但不拼一定会死。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这一仗我们都必须拼尽全力。”
……
珑州。
尽管已经明确了大炎的攻城方位,但莫震云依旧听从查班的建议,在东南西北四个关键位置做了重点防守。
城墙上风大,西北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隐隐作痛。
大苍士兵们瑟瑟发抖,一边跺着脚,一边发泄着满腹的牢骚。
“草,明明从南边打,非要咱守着北边。”
“是啊,守什么呢,怕嗷嗷的西北风吹进城吗!”
“哈哈,这话说的,有理!”
“少他娘的啰嗦,不让你们送死还不好吗上面说了,可能有人炸城墙,南边肯定炸不了,必定从防守薄弱的地方下手,都给我仔细着点儿!”
……
当官的发话了,士兵们不敢顶嘴,但纷纷把质疑的目光落在了可供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城墙上——什么火药能炸毁这么厚的城墙,简直痴人说梦
尽管心里不信,但大苍人性格鲁直实在,他们心里骂着,眼睛和手却不敢闲着,各个举着弓箭,趴在箭垛处,认真地观察护城河外的一草一木。
冬季的西北,草木凋零,除了地上蚂蚁看不到,任何大于兔子的动物都无所遁形。
即便护城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大炎人也很难越过大苍士兵的弓箭封锁,对城墙造成威胁。
士兵们举了一会儿,手被冻得生疼,便一起收回来,继续叨叨咕咕,骂骂咧咧。
他们敢怠慢,当官的却不敢,双手抄在棉筒子里,抻长了脖子往远处张望。
盏茶的功夫后,黄土漫天的官道上来了一辆人拉的木板拖车。
拉车的人带着一顶棉帽子,身形瘦削,衣着褴褛,后面还跟着三个推车的少年。
珑州城早就封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只有大苍人进出,从未大炎人自投罗网。
看来来者不善呐!
那当官的如此想着,目光投向更远处。
然而,一座丘陵挡住了他的视线,除了光秃秃的黄土和被过度风化的巨石,什么都看不到。
他森然道:“全体都有了,准备战斗!”
“草,真有不怕死的!”
“啧啧,几个小要饭的能做什么!”
“让你射箭你就射,废什么话,都给我闭嘴!”
当官的急了,急赤白脸地呵斥了一句。
一干士兵不敢再说,重新趴到墙边,举起了弓箭……
推车前来的正是唐乐筠师徒四人。
他们于卯正出发,绕了大半个珑州城,抵达平安门外。
唐乐筠把车停在平坦处,压下扶手,看向城墙之上,“那查班果然不简单,当真算准了咱们的计划。”
纪霈之说,找道士做炸药这件事,瞒一般人没问题,但瞒过查班很难,此人学富五车,阅历丰富,只要听到风声就一定有所准备。
城墙上约有千名士兵,各个拉满长弓,用黑漆漆的箭镞瞄准了他们。
田江芮很担心:“师父,这么多人,能行吗!”
田江蔚无脑相信自家师父,大喇喇道:“放心,陛下绝不会让师父冒生命险。”
唐乐筠微微一笑,纪霈之是不想她冒险,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且,于他来说,这次攻城本身就是一场豪赌——筹码便是她和她的新型炸/药。
不过,仅仅是迂回到城墙下,引爆炸/药而已,并不算太难。
她说道:“人们想要多大的利益,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是陛下,还是我。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但不一定落到我们头上。”
唐乐筠在告诫他们,没什么是唾手可得的,这次任务极为危险,绝不能有侥幸心理。
三个小子白了脸。
“姐……”唐悦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再把计划说一遍。”
这才是一个暗卫应有的素质。
“很好!”唐乐筠很欣慰,“害怕是正常的,但也是最没有意义的。想隔绝害怕情绪,就要把注意力放到对节奏和细节的把控上,越是保持专注,越是反应迅捷,我们就越是能活下来。”
这番话如果在平时讲,三小只未必能深刻理解,但在此时此刻,他们被醍醐灌顶了。
三人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让疯狂跳动的心脏慢下来,凝神细听唐乐筠讲过三遍的行动指南。
……
珑州城南,郊外。
龙虎军呈战斗队形出现在旷野之中,灰突突的一大片棉甲,和黑沉沉的天空连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凝滞了。
纪霈之裹着裘皮大氅,端坐在马背上,专注地看着城墙上下。
城墙上,每一个箭垛口,都有一个光着膀子的老百姓掩护一个大苍士兵——白花花的皮肤挨着黑黢黢的铠甲,颜色对比格外分明。
城墙下,同样光着的数万名老百姓被大苍士兵围在城墙之下,排成数排,形成了一道考验大炎人良心的肉盾。
镇北侯脸色灰败,怒骂道:“畜生,一群畜生!”
顾时偷窥纪霈之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但手中的如意珠转得飞快。
这说明他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这般平静。
只要心里有百姓,就能当个好皇帝吧。
顾时的心绪稳定了一些,他又向后张望片刻,还是没能找到谢仪行。
冯水翔,作为纪霈之的心腹镇守云州,不参加此战理所应当,谢仪行是心腹的心腹,如果他不这里在,是不是说明皇帝真的另有安排
但即便有安排,这些百姓也难逃一死。
而且,以大苍人的残忍,绝不会只有这一批,极可能是死一批来一批。
他正思忖着,镇北侯忽然下马,手拄长剑,单膝跪在纪霈之面前,“陛下,尽管大战在即,但老臣还是要说,不管这一仗能不能赢,陛下都将饱受诟病,望陛下三思!”
以牺牲平民为代价,即便换来了和平,纪霈之也一样会戴上暴君的帽子。
纪霈之目光沉静,“起来吧,如果侯爷不想死在朕手里的话。”
镇北侯迟疑片刻,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拔剑,朝自己的脖颈抹了过去。
“叮~”另一柄长剑从镇北侯身后杀到,剑尖在镇北侯的剑尖上一顶一挑,镇北侯手一麻,长剑便飞了出去。
吕游扶起镇北侯,对纪霈之说道:“陛下,属下幸不辱命。”
镇北侯怒不可遏,一张酱色糙脸胀得通红,“老臣不愿沾染大炎百姓的鲜血,恳请陛下成全。”
“朕可以成全你,但现在还不行。”纪霈之丝毫不为所动,他向左右看了看,“还有效仿的吗,如果有,朕将不再阻拦,用你们的鲜血祭旗,待大战结束,定让史官将你们的光辉形象载入史册。”
众将沉默着,回答他的只有战马不安地踱步声。
顾时被这一幕惊得头皮发麻。
他实在想不到,镇北侯会在阵前死谏,更想不到纪霈之会如此凉薄。
“诸位将军。”吕游收到纪霈之的无声指令,替他公布道,“你们应当发现了,谢将军不在此处,娘娘和她的徒弟们也不在。”
唐乐筠是女子,唐悦白等人是孩子,他们不在这里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一干将领面面相觑。
吕游继续说道:“一直以来,我都以替陛下炼丹为名,在附近的镇上研究新式炸药,如今大功告成,谢将军率军在城北埋伏,只等娘娘的爆炸声为号。”
他说得简单,但大家听得明白,谢仪行将从城北攻破珑州,届时里外夹击,大苍人就会顾此失彼。
顾时道:“那是怎样的炸药,真的能炸毁城墙吗!”
一众副将也开了口:
“珑州的城墙是新修的吧。”
“是的,历时五年,去年才完工。”
“炸西边的还成,大苍攻城时破坏了一小部分,时间短,勉强修好也不结实,北边的没被破坏过,很难。”
……
第183章
“轰……”
“轰轰……”
爆炸声打断了众将的议论,一片黑灰色烟尘在珑州西北缓缓腾起,像一条巨大且狰狞的黑龙。
纪霈之眼里的忧色一闪即逝,他勉强勾起唇角,对镇北侯说道:“你看,皇后她做到了。”
镇北侯的脸又红了,但不同于刚刚,他这次是羞的。
他双膝跪地,重重叩首:“陛下果然早有安排,老臣后知后觉,临阵发难,动摇军心,罪不可赦,请陛下重责。”
纪霈之没有理会他,看向珑州城上……
那里已经乱了,一干将领快速聚到城门楼上,片刻后,几名将领下楼,分散在门口左右两侧的城墙上,还有几名则不见了踪影。
城下的大苍士兵慌了,纷纷抬头看着城墙之上,显然在等莫震云的指令。
纪霈之吩咐道:“擂鼓!”
元宝大声传讯:“擂~鼓!”
“擂~鼓!”
“咚,咚,咚……”
鼓声铿锵,战意昂然,每一声都敲在大炎士兵的心弦上。
站在前面的士兵早已瞧见了珑州百姓的惨状,他们都是贫苦出身,目光没有将军们长远,自然就没有将军们的顾虑,怒火熊熊燃烧,号角一响,便潮水般地朝着大苍人杀了过去。
“冲!”
“冲啊~”
……
平安门外。
田江蔚兄弟各举一只铁皮包裹的木盾走在前面,唐乐筠手持铁弩,跟在二人身后。
她后面是唐悦白,少年手里提着两只大瓦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虽然天气寒冷,但他的额头布满了细汗。
“草,又来了,又来了!”
“射!他娘的,快点射啊!”
“霹雳火球呢,放!赶紧放!”
……
大苍士兵们叫嚷着发动攻击,羽箭雨点般的朝唐乐筠四人扑过来,却被两只硕大的木盾严严实实的挡在半臂之外。
鼻尖传来了些微的火药味。
唐乐筠道:“你俩让开!小白向右!”
田家兄弟往左右各迈一小步,露出中间的唐乐筠。
唐乐筠举起铁弩,用精神力锁定飞来的两只霹雳火球,勾动机关,连射八支铁箭,每四支拦截一枚火球,让它们在五丈开外爆开。
“嗖~”一枚羽箭带着风声朝唐乐筠的面门而来。
“姐!”唐悦白短而促地惊呼一声。
唐乐筠身形一闪,羽箭擦着耳朵飞过,带走了一小块肉皮。
温热的血顺着左脸颊流下来……
唐乐筠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一把,放下铁弩,催促田家兄弟继续前进。
趁大苍士兵递箭装填的空当,四人加快脚步,蹿出去三丈有余,再停下脚步,以同样手段应对下一波攻击。
如此往复,四人很快到了护城河。
城墙上的某个大苍士兵如梦初醒:“快炸护城河,不能让他们过河。”
“火炮,把火炮拖过来!”
“箭垛太高了!”
“拿锤子来,砸,把箭垛砸开!”
“草,后面来了一队骑兵,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什么来不及,射,快射,弄死他们,弄死他们!”
小土坡的方向出现一支骑兵,奔腾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蹄声轰轰隆隆,大地仿佛也震颤了起来。
“不要分心,加快速度!”田家兄弟刚要回头,就被唐乐筠制止了,“冰面有损坏,小白尤其注意脚下。”
“火球来了,小白向左!”
师徒四人如法炮制,配合默契,有惊无险地前进两丈多,距离河对岸还有四丈之多。
大苍的羽箭更加密集了,因为角度的问题,田家兄弟必须举高木盾,才能做有效防御。
这将让他们的臂力备受考验。
“咣,咣……”
城墙上传来了砸墙垛的声音。
唐乐筠想起纪霈之的嘱咐,他说:“主战场在南,大苍人未必会设置火炮,但我们要以防万一,只要听到砸墙的声音,就必须快速过河!”
唐乐筠竖起耳朵,谢仪行率领的奇兵马上就到了,城墙上的砖头正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已经能看到火炮的炮筒了。
火炮一轰,护城河被炸开,自己就被动了。
唐乐筠知道,他们不能再等了,宁愿冒些风险,也必须把最后两罐炸/药扔上去,彻底打开那个缺口。
她再射掉一波霹雳火球,扔下铁弩,从唐悦白手里抢过两个大罐子,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们了,马上撤回去!”
啊
三人齐齐惊呼一声。
唐悦白上来就要抢,“太危险,不行!”
唐乐筠来不及细说,闪身躲过少年,顺便绕出两个大木盾的防御范畴,迎着箭雨就朝城墙的缺口奔了过去。
“你们跟大部队一起进城。”
“师父!”田江蔚下意识要追,却被唐悦白一把拉住了。
他蹙着眉头,斩钉截铁道:“我们听她的!”
不听自家姐姐的,可能死四个,听自家姐姐的,可能一个不死。
这笔账不难算。
即便他想陪着姐姐死,也不能拉着田家兄弟。
田家兄弟略一迟疑,到底跟着唐悦白退到了河岸上——尽管这样不太仗义,但一方面师命难违,另一方面他们也怕给唐乐筠帮倒忙。
唐乐筠用余光瞄一眼,总算放了心,开启全部精神力,将听风辩位的本领发挥到极致,同时启用木系异能,影响羽箭箭杆的飞行方向,以减少对自身的伤害。
她双手提着瓦罐,飞快地穿梭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中。
偶有霹雳火球袭来,便以躲避霹雳火球为主,放弃对羽箭的防御,由木系异能牵制羽箭,改变刺入角度,再任由箭镞斜着穿过棉衣,钻进锁子甲,刺进皮肤里。
大苍士兵绝望了。
“居然射不死她!这还是人吗!”
“听说大炎皇后武艺高强!”
“肯定是她!”
“射啊,聊你娘呢!”
“炸吧,炸她!”
“炸个屁,跑得太快了!”
“来了来了,完了完了完了!”
……
在大苍士兵的一片哀嚎声中,唐乐筠依次将手里的两个瓦罐扔出去,正正好好地摔在城墙缺口处。
“轰……”
“轰……”
足够烈度的爆炸摧毁了残存的丈许高的墙砖,基本上扫清了大炎士兵前进的障碍。
“呼哨~”
唐乐筠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双手并用,拔掉扎在身上的十几支羽箭,忽略箭镞带给她的轻微伤,几个纵跃上了城墙。
短剑在手,轻挽几朵剑花,顷刻间要了几个士兵的狗命。
“投降不杀!”
她一边喊,一边毫不留情地收割侵略者的头颅,高高喷起的温热血液被西北风一吹,洒的到处都是。
大苍士兵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各个吓得魂不附体,胆大的一溜烟地往墙下跑,胆小的直接尿裤子,瘫在了原地。
城墙上的防御瞬间瓦解。
狂奔而来的谢仪行大喜,催促战马,一马当先越过护城河,直奔城墙缺口处。
唐悦白和田家兄弟亦飞奔过河,手脚并用地爬上城墙,与唐乐筠汇合。
唐悦白道:“姐,你受伤了。”
唐乐筠的袍子上有拔箭镞时带出来的血痕,一点点,一片片,形容狼狈。
唐乐筠不在意地看看外袍,“我不要紧,你们把俘虏聚在一起。”
有唐乐筠坐镇,俘虏的归拢工作非常简单,吆喝几声后,三百多个士兵乖乖下了城墙,由谢仪行的人接管了他们。
唐乐筠带着徒弟们赶往州府衙门。
大街小巷空空荡荡,但到处都有随风而来的哭泣声。
他们边走边喊:“乡亲们别怕,我们大炎人杀进来了。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抱成团,大家拿上柴刀,聚到一起,共同抵御大苍人。”
珑州人大概被吓怕了,他们不喊则以,一喊更安静了,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死寂。
田江蔚道:“师父,他们都不听,怎么办!”
唐乐筠摇头:“没办法,尊重个人命运吧。”
田江芮和唐悦白一起点头。
一行人穿过空阔的西大街,正要往南折,就见前面胡同蹿出来一个穿着一袭深蓝色道袍的中年男子。
他朝唐乐筠打了个手势,还小声说了句什么。
别人听不清,唐乐筠听得分明,那人说的是:“娘娘,我是赵宗光的人,你找的人不在衙门,快随我来。”
赵宗光办事果然细心。
唐乐筠拔腿就跟了上去,然而,才跑几步,后面就传来了马蹄声。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唐乐音、楚飞远,以及慕容家姐弟等江湖人追了上来。
唐乐筠怔了片刻,一干人就到跟前了。
唐乐音跳下马,拱手道:“娘娘,有任务吗,请尽管吩咐,民女保证完成。”
女主就是女主,不但有格局,还有善心。
唐乐筠暗赞一句,说道:“奉陛下口谕,我们要将城内老百姓组织起来,进行团队防御,以免大苍撤退时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
唐乐音眼睛一亮:“谨遵陛下谕旨!”
唐乐筠还礼:“那就拜托诸位了!”
楚飞远和慕容霖一起说道:“请娘娘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唐乐筠刚要走,便听到了旁边宅子里的粗重的呼吸声。
她用手指了指围墙,大声道:“不要光靠自己,我们还要把老百姓组织起来,大家一起干。另外,大苍撤退的方向主要是西和北两个方向,老百姓应该向东和东南撤退。如果来不及走,让他们不要乱跑,拿上武器,大家一起迎敌。”
唐乐音明白她的意思了,“好的,民女马上组织人手!”
……
老百姓有人管了,唐乐筠不再操心,和道袍男子一起钻进小胡同,左拐右拐,很快就到了南城的一处大客栈。
道袍男子正要说话,唐乐筠便听到了客栈后院传来的开门声和马蹄声。
“我知道他在哪里。”她拱了拱手,脚下一垫,人便飘上了房顶,“感谢大侠相助。”
唐悦白跟了上去。
田江蔚学着唐乐筠的样子感谢一句,助跑起跳,抓住房檐,和田江芮一起上了房。
“这女娃太了不起了。”道袍男子骇然,“不过十几岁,轻功竟比泥鳅还要高上几分。”
第184章
中年男子口中的泥鳅便是赵宗光。
赵宗光本人在城南,与周钰、姚恒等江湖人混在珑州城外的那群光着膀子的老百姓中间。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赵宗光给周瑜使了一个眼色,周钰懂得,略一颔首,又和分散在其他各处的同袍义社兄弟取得了联系。
大家慢慢地、不露痕迹地向赵宗光所在之处靠拢。
老百姓冻得瑟瑟发抖,为保持体温,他们各个双臂环胸,拼命往一处挤,外围的想进内圈,内圈的不想被挤出去,人员不停地流动,遂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赵宗光等人聚在一处后,赵宗光和周钰在人群中蹲下去,取出藏在鞋底夹层中的铁片,对着脚下的黄土地狂挖起来……
待战鼓声响起,赵宗光找到了埋在上面的第一把铁器——一把长锹。
这时,守在外面的大苍士兵也有了动作,他们操着蹩脚的大炎官话喊道:
“往前走,都给老子往前走两步。”
“不想走的到老子这报名,老子马上送你一程。”
“走啊,说你呢!”
……
只要大炎士兵发起攻击,大苍就要开始杀人了!
赵宗光等人明白,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纪霈之不会撤退,那么大苍必然要杀人。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姚恒用一双肉掌做锹镐,也加入进来了,赵、周二人也加快了速度。
土层踩得实,但不太深,挖地一尺半,长刀被一把把地挖出来,再一个传一个地发下去。
“草,喊你们呐,想死老子成全你!”
大战在即,生命可能走到了临头,大苍士兵的耐心有限,挥舞长刀朝围在外面的窦无穷和孙采豪砍了过去——这二位是当地人,对大苍糟践珑州百姓的行为愤恨不已,主动加入了特别行动小队。
窦无穷武艺不错,当下大手一探,空手接白刃,利落地把大苍士兵的长刀夺了过来。
那士兵一惊,朝同伴大喊:“快来,这儿有个会武的!”
几个大苍士兵如临大敌,放开正在驱赶的大炎百姓,凶神恶煞地朝窦无穷扑了过来。
赵宗光发现了那边的情况,知道拖不了了,喊了一嗓子:“乡亲们,兄弟们,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都是死,咱跟大苍人拼了!”
周钰附和:“乡亲们,咱们有数万人,他们只有一千多,只要敢拼就有活路!”
孙采豪操着康北府一带的口音道:“对,死也得拉个垫背的,乡亲们,快跟我上!”
珑州百姓被砍死了数十个,鲜血在黄土地上蜿蜒了很远。
寒冷、恐惧、愤怒,以及孙采豪的乡音瞬间引爆了珑州大爷们儿的愤怒。
“草,拼了!”
“拉着他们一起死!”
“啊,啊啊啊……”
……
老百姓行动起来了!
赵宗光、周钰等人提着刀,随着珑州百姓一起往前冲,见大苍士兵便砍,一刀一个,丝毫没有迟滞……
城门楼上安静得诡异。
莫震云没想到,纪霈之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破局,不由又惊又怒,喝道:“射,赶紧给我射!”
这时,有亲兵收到旗语,跑来禀报道:“大将军,平安门的确被破,大炎的一队骑兵正朝南门而来。”
莫震云痛苦地抹了把脸,“有多少人,摸清楚了吗!”
亲兵摇头:“属下这就去催。”
莫震云凝望战场上汹涌而来的大炎士兵,深吸一口气:“速度!”
大炎穷,骑兵的人数想必不会太多,四名副将率万人阻击,落败的可能性不大。
……
墙下的老百姓跑了,墙上的老百姓急了。
他们中的个别人试着反抗,但刚一行动,就被大苍士兵镇压了下去。
好在他们还有些价值,按原计划,怎么都要等到大炎士兵攻到城下时再杀,另外,大苍将领乱了阵脚,暂时忘记了他们,这才让他们暂时苟活下来。
猴子双臂被缚,赤裸着上半身站在箭垛旁,时不时地用余光留意身后的情况。
他和赵宗光等人一起混进珑州,目的也是帮助墙下的老百姓脱困,但他运气不好,分配墙上墙下时,没能分到墙下。
若非负责他的大苍士兵人性未泯,他肯定和旁边的几个老百姓一样,被愤怒的大苍士兵推下城墙了。
但人不杀他,西北风也在凌虐他。
尽管有内力支撑,但指尖依然冻得剧痛,皮肤上像有一把把小刀在刮擦着。
此刻的他比任何人都期待大炎人快点攻上来,如果救不了他们,早点解脱也是极好的。
“杀!”
“杀死这些狗娘养的!”
墙下传来赵宗光和周钰等人鼓舞士气的喊杀声,不甘被杀的老百姓们疯了,拳头砸,用脚踹,还有下嘴咬的,五六个攻击一个。
一开始,大苍士兵还能反抗几下,但因为人质数量众多,他们被冲散、稀释,很快就被杀得一干二净。
数万名老百姓分成两大群,一群向东跑,一群向西逃,及时清空了南城门前面的大片空地。
负责攻城的大炎士兵也快到了,负责架梯的他们以血肉之躯出现在羽箭的攻击范围内,无视蝗灾般的羽箭,义无反顾地朝着城墙跑来了。
“轰~”
大炎的一枚霹雳火球在城墙上空爆炸,爆出来的铁片四下喷射。
大苍士兵抓着人质进行防御,瞬间就有五六名倒了下去。
猴子侥幸逃过一劫,又焦急地扭头看向后面,谢仪行能及时赶到吗,如果不能,只怕这些人质活不下几个!
敌强我弱,如果不能形成内外夹击,攻入珑州何其艰难!
一旦战败……
猴子不敢再想。
思索间,扛着攻城梯的大炎士兵到了近前。
一进入羽箭攻击范围,他们就接二连三地倒下去了,怕死的士兵屁滚尿流地往回跑,但很快就执法督战的士兵用长刀赶了回来,再凑一队,扛着梯子继续向前。
尸体在迅速地覆盖旷野,鲜血汩汩地浇灌着每一寸冻土……
猴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押着他的大苍士兵惊恐地喊了一句什么。
旋即,那士兵扯着他往城墙北面去了,上半身被死死地压在冰冷的墙垛上。
一个会大炎官话的士兵喊道:“你上来,他们就死!”
“嗖~”一枚铁箭风驰电掣而来。
“噗!”
“啊!”铁器入肉和身边士兵的惨叫声清晰入耳。
猴子感觉背上一松,知道自己自由了,环顾四周,他发现一小部分士兵开始残杀人质,还有一小部分在压制射来铁箭的人。
他总算可以做点什么了。
猴子振作了起来,双臂猛的一挣,手指粗细的草绳尽数断开……
唐乐筠在客栈后院抓住查班,捆绑后,驾查班的车赶到了南城城门附近的胡同里。
把查班交给田家兄弟看守,她带着唐悦白朝南城门而来,将露面,便射杀了一名大苍士兵,试图吸引墙上的火力,以减少大炎攻城士兵的压力。
试图,就是不确定的意思,毕竟对大苍人来说,阻止大炎攻城才是首要的。
但唐乐筠没想到,城墙上竟然有人配合她,并迅速清理出一处空地。
这就给了她发挥的时间和空间。
她立刻吩咐唐悦白,让其在胡同里掩护她上墙,待她发出哨音后,再上墙支援。
唐悦白虽然担心她的安危,但懂得轻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姐弟俩配合默契,一个往前跑,一个放冷箭,不过七八息的功夫,唐乐筠便到了城墙上。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城门楼,知道眼下不是解决莫震云的时候,便朝被大苍士兵包围的猴子冲了过去。
短剑挥舞,发出短而促的“嗤嗤”声,几个大苍士兵后心中剑,惨叫声吸引了猴子的目光。
目之所及,正是唐乐筠那张清丽的脸。
他惊喜交加,想叫一声娘娘,却及时改了口:“你来啦!”
唐乐筠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莞尔一笑:“我来收拾他们,你赶紧找件衣裳穿上。”
“好嘞!”猴子砍死一个士兵,长剑斜飞,挑开了另一个大苍士兵的铠甲,“再不穿衣裳就真的要冻死了。”
为了给猴子争取时间,唐乐筠将短剑的速度发挥到极致,偶尔还用袖箭偷袭一下杀害人质的大苍士兵,杀人的效率奇高。
大苍士兵虽然以勇猛著称,但也没见过这种杀神,不由心生怯意,纷纷退避三舍,顷刻间就把城墙空出了一段数丈长的真空地带。
唐乐筠回头,再次看了看城门楼,那里仍保持着安静,想必还没反应过来。
她想了想,到底打了个呼哨,唤唐悦白上来——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风吹雨打,对于江湖人,历练永远是第一位的。
有姐姐掩护,唐悦白顺利地爬上来了。
姐弟俩再次汇合,与猴子一起,从东往西进行营救,半盏茶的功夫便救下了三十几名大炎人质。
大炎士兵从这段真空地带攻上城墙,和后面补上来的大苍士兵战到一起。
唐乐筠三人引起的异样到底引起了城门楼上一位督战的大苍副将的注意,仔细端详片刻,那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赶去报告莫震云。
“看来……那小白脸的婆娘到了。”莫震云面露惊惧之色,“速速找来二十名射箭好手,射死她!”
副将看看城墙上新涌上来的大苍士兵,再看看墙下越来越多的攻城梯,欲言又止,到底执行命令,下楼找人去了。
唐乐筠杀大苍士兵,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一干大苍士兵不敢恋战,押着人质向西边角楼撤退。
猴子喝道:“投降不杀!”
一名大苍校尉推着一名人质站了出来:“你过来我就杀了他们!”
唐乐筠不易察觉地扬了扬手腕……
彼此距离太短,那校尉刚发现,一枚袖箭便刺入了他的咽喉。
“呃……”他的声音淹没在喉间,他瞪大了眼睛,手中长刀落地,腿一软就朝地面砸了下去。
唐乐筠再道:“投降不杀!”
唐悦白帮腔:“放下武器!”
个别胆小的大苍兵动摇了,他们放下了长刀,但更多的看向了唐乐筠身后——又有上百名大苍士兵杀上来了。
“娘娘小心!”
“嗖!”
警告声和羽箭破空的声音一起响了起来。
唐乐筠脚下一挑,抓住腾起来的死尸挡在身前,大声道:“小白、猴子,保护好老百姓,暂时占领这一带。”
别看这一段只有两三丈,但足以让一队攻城的大炎士兵顺利上墙。
猴子和唐悦白齐齐答应一声。
唐乐筠一手尸体,一手短剑,冲进了补上来的大苍士兵中……
如此,刚刚就位的大苍弓箭手无从下手,纷纷放下了弓箭。
督战的副将无法,又去禀报莫震云。
莫震云捏紧了长枪,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射!”
副将别无他法,只好命令弓箭手无差别射杀。
杀人需要勇气,杀自己人更需要勇气。
大苍弓箭手做不到冷血无情,二十人中只有八个举起了弓箭,其他人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震云几大步冲了过来,挺枪朝一名弓箭手的脖子刺了上去。
那弓箭手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躲闪,却不料那枪如跗骨之俎般追将过来,直到他的心窝喷血。
其他弓箭手哆哆嗦嗦地举起长弓,朝下面的唐乐筠射了过去……
唐乐筠百忙之间发现了莫震云,眉心微蹙,计上心来,“这位是莫大将军吧,大炎皇后唐乐筠向你发起一对一挑战,你敢答应吗!”
她用了些异能,声音穿透火炮声、喊杀声,传到周围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莫震云浓眉倒竖,正要回应,就听身后的谋士说了句:“这女子当真不知所谓,大将军乃大苍主帅,统领千军万马,岂会与一介女流争一时意气!”
“……”莫震云冲到头顶的血液慢慢回流,他吩咐身边的几个亲兵,“你们也去,不管谁射死她,我都向朝廷给你们请功!”
二十多个怎么可能射不死一个!
亲兵们的眼睛亮了,齐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唐乐筠非但没有等来莫震云,反而等来了更猛烈的羽箭攻击。
攻上城墙的大炎攻城兵死了。
与他们交战的大苍士兵亦纷纷倒在了自家的羽箭之下。
唐乐筠用来当盾牌的尸首也被钉成了刺猬。
被大苍将领推上来的士兵缩在通往墙头的楼梯上,而她身后的见势不好,一股脑地往更西的地方去了。
——谁会帮一个不在乎自己人性命的大将军卖命呢,没有人真的那么傻。
唐乐筠独自站在一片尸体中,她随意换了具尸体提着,一步一步靠近城门楼,“投降吧,大苍的弟兄们,你们的命在你们莫大将军眼里一文不值。只要你们投降,大炎就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留在大炎,二是放你们回去,去留随意。”
这话太动摇军心了。
莫震云怒道:“再派人上去,双管齐下,必须杀了她!不服从命令者,死!”
他话音将落,一个校尉仓皇上了楼,人未到声先至:“大将军,平开门进来的大炎骑兵突破封锁,杀过来了!”
“这么怎么可能!”
“是啊,那是整整三万人呐!”
“难道有奸细!”
……
那校尉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带着哭腔解释道:“对方用毒了,冲在前面几位将军率先阵亡,然后就全乱套了!”
用毒!
又不是行走江湖,哪有在这样的大战中用毒的!
一干大苍将领难以置信,却又无可奈何。
一名副将问道:“他们是如何用的毒!”
校尉道:“所有冲在前面的都死了,属下跟在后面才侥幸活了下来,具体细节没看见,但属下听到了不太大的爆炸声,想来与炸/药有关。”
“卑鄙!”那副将骂了一句,又猜测道,“也许,他们把毒药放到了霹雳火球中!”
这大概是标准答案。
但莫震云对下属如何中毒不感兴趣,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城内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他回到南门楼前面,朝墙下望了过去,大炎的数万名士兵冲上来了,唐乐筠困守的那段城墙上密密地搭了四五个攻城梯,数十名士兵被羽箭压制在梯子上。
再看唐乐筠,她距离城门楼不足十丈,一旦被她攻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不不。
莫震云在心里摇了摇头,那贱人武艺再高也是血肉之躯,攻不上来。
只要拦住赶过来的大炎骑兵,珑州城就破不了。
莫震云冷静下来了,他下达两个命令:一是派两名副将加强防护,再点一万人,继续阻击进城的骑兵团;二是继续加派弓箭手,务必把唐乐筠钉死在那片青砖地上。
唐乐筠耳力极好,隐约听到了莫震云等人的对话,得知谢仪行杀过来,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瞄一眼被羽箭压在城墙边缘的大炎士兵,决定再冒一次险,在莫震云增加弓箭手之前杀上去,以解决眼下的困境。
唐乐筠回头,见自家弟弟和猴子守望相助,安全暂时无虞,心思便定了下来,助跑两步,扔掉死尸,脚下一垫,身体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左腕上的袖箭连发,压制住对方火力。
大苍弓箭手没想到她会如此强悍,反应不及,一连串死了六个。
将领们亦吓了一大跳。
“草!”
“射死她!”
“射射射!”
……
一部分弓箭手后撤,另一部分瞄准唐乐筠,十几支羽箭接连朝她胸**了过去。
唐乐筠还在空中,手中短剑舞得风雨不透,死死护住要害,四肢则交给了异能,只要不受重伤,她就可以不在乎。
眨眼的功夫,唐乐筠的双脚落到了楼上,剑光频起,弓箭手又死三个,其他人纷纷逃遁。
被压制的大炎士兵趁机爬上墙头,朝西边杀过去,不费吹灰之力便解除了大苍士兵的武装,解救了剩下的人质。
唐乐筠彻底放了心,便再次发出邀请:“莫大将军,敢不敢与我一战!”
她受伤了,四肢都插上了羽箭,行动必定受限。
莫震云飞快地算了一笔账。
如果他赢不了这场仗,回京必死无疑,但如果侥幸杀死唐乐筠,替鹰王和党立新报了仇,即便丢掉珑州也虽败犹荣。
退一步讲,如果他被唐乐筠杀了,他也是为国捐躯的烈士,家人被牵连的可能性很小。
莫震云定了定神,用大炎官话回复道:“既然你想死在本将军手里,本将军当然要成全你。”
这一次,他身后的谋士和副将保持了沉默。
事已至此,莫震云能想到的,他们也想到了——那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唐乐筠把一枚枚羽箭从血肉中拔出来,用精神力屏蔽痛感,提着滴血的短剑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森森地看着一众大苍人:“那……多谢莫大将军成全!”
莫震云给同僚们使了个眼色,旋即,除了谋士,所有的武将一拥而上。
唐乐筠点了点头:“原来莫大将军要使诈。”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用毒时也未曾考虑过江湖道义。”莫震云将手中长枪一提,指向唐乐筠的脖颈,“兄弟们,这就是大炎皇后唐乐筠,杀了她!”
“上!”
四个武将和七八个亲兵一起攻了上来。
唐乐筠冷哼一声,尺余长的短剑舞出了残影,身形亦快得不可琢磨,只听“叮叮当当”数声,好几个亲兵的武器飞了出去。
没有武器,战斗力便大减,须臾见,两名亲兵血溅当场。
朝夕相处的战友死了,极大地激起了幸存者的斗志。
他们缩小包围圈,长枪、剑、长刀等武器一起朝唐乐筠的身上招呼过来。
莫震云知道唐乐筠强,但没想到强到这种程度,当下不再观望,挺枪杀进包围圈。
大高手就是大高手。
他一来,唐乐筠便感觉到了压力。
她伤势是不重,但所有小创面加起来后面积也不小,再加上异能消耗,体力早已徘徊在透支的边缘。
必须速战速决。
她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借着剑光的掩护,左手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纸包,极其隐蔽地抛出去,用短剑凌空砍成两半。
闭息……
一团白色药面突然在空中爆开。
大苍众将的注意力都在对短剑的防卫之中,不免毫无防备地吸了一口,很快,味觉系统和感觉器官告诉他们,他们刚刚吸入了一种有奇怪味道的粉尘……
又中计了。
大炎人都是奸诈小人,简直欺人太甚!
莫震云目眦欲裂,以内力催动长枪使出一记潮涌式,长枪杆震颤,枪头绕出无数残影,朝唐乐筠胸前的几个要害刺了过去,虚虚实实,无法分辨真伪。
“小贱人!本将军即便死,也要带着你一起!”
药粉顺利出手,唐乐筠就知道这场大仗赢定了,她将为数不多的木系异能充盈到右手,以短剑相迎,精准地对上了枪头,发出了“锵”的一声脆响。
莫震云内力浑厚,她的异能不够充沛,招架不住,内力顺着手臂震到了心脉。
她只觉喉头一腥,一口鲜血便从紧闭的唇角溢了出来。
莫震云精神大振,喝道:“不过如此,大家一起上,弄死她!”
然而,并没有人附和他。
剩下的几个大苍武将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唐乐筠用手背在唇上抹了一把,目光闪过一丝戏谑,“一,二,三,四……”
数到‘十’的时候,莫震云终于坚持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直勾勾地瞪视唐乐筠,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瘫了下去。
唐乐筠高声喊道:“莫大将军被俘,大苍的战士们,快投降吧!”
清脆悦耳的女音,因着异能和西北风加持,传得极远,刀剑的撞击声顿时消减了不少。
……
第185章
大苍主将全数被俘,城墙上的士兵成了一盘散沙,有的逃,有的降,想打的也是各自为战。
谢仪行赶到南城门时,里外夹击,大炎士兵士气大盛,越战越勇,驻扎在墙下的剩余部队很快就集体投降了。
谢仪行与唐乐筠汇合,简单安排一番后,骑马去一里地外,向督战的纪霈之和镇北侯禀明了战况。
镇北侯惊讶极了:“这就投降了!”
纪霈之则道:“皇后目前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谢仪行佩服纪霈之的敏锐,无比敬佩地说道:“娘娘失血颇多,与莫震云等人战到脱力,目前正在查班的马车里打坐调息,情况比较稳定。莫震云等将领中了娘娘的软筋散,属下已经着人绑起来了。”
大苍主将全部被俘
镇北侯目瞪口呆。
纪霈之心头一松,心脉上便尖锐地痛了一下,他抬手按住胸口,忍住咳意,强行把喉间涌动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片刻后,他问谢仪行:“谁在给皇后护法!”
谢仪行道:“田家兄弟,小白,猴子,还有属下的几个亲兵。”一场仗打下来,他深知唐乐筠对纪霈之的重要性,对大炎的重要性,再忙也不敢忘记她的安全保障。
纪霈之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元宝:“进城!”
大苍军队实力在大炎之上,但谈不上悬殊。
是以,纪霈之一直认为,这场战役输赢各占五成,大苍人多,且有城池作为优势,赢面更大。
也就是说,他想到过赢。
但没想过赢得这么快,这么彻底,损失还这么小。
而这一切,全赖唐乐筠的大威力新型炸/药,和她的临场发挥。
她是所有计划的核心,更是取胜的关键。
没有她,大炎生死难料,他亦是死路一条。
人生真的是时也命也运也。
想到这里,纪霈之的脸上有了一丝浅笑,筠筠便是他的时、命、运了吧。
镇北侯和纪霈之的想法差不多。
他现在理解纪霈之要把皇位让给唐乐筠的想法了——这样的唐乐筠,只要她想要大炎,哪怕没有纪霈之,也一样能达到目的吧。
不过,从目前来看,唐乐筠应该没有那样的想法,如果有,纪霈之活不到现在。
这样更好,纪霈之智计过人,在经济上更是有超过常人的才能。
夫妻二人,一个以武力震慑世界,另一个以谋略治理国家,可谓珠联璧合。
有他们夫妇坐镇,大炎有救了。
镇北侯心情开阔,对未来充满希望。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城,刚走十几丈,田家兄弟就把查班押了过来。
田江蔚禀报道:“陛下,我师父说,这位是大弘国谋士,叫查班。”
纪霈之让元宝打开车门,裹紧大氅,目光幽幽地审视着跪在一丈以外的查班。
查班的装束和珑州寻常百姓一般无二,双臂虽被缚在身后,但身板挺直,面色从容镇定。
查班也在看着他,笑道:“不过半年未见,陛下的身体竟然破败如斯了。”
“查先生倒是风采依旧,可惜了,你依然会走在朕的前头。”纪霈之微微一笑,朝元宝扬了扬下巴,又吩咐负责守卫的任雅风,“和莫震云一起,押到珑州府衙。”
元宝在马屁股上拍一掌,马车辚辚而行,越过查班,朝前面去了。
“不骄不躁,不徐不疾,可见城府之深,如果他不死,大弘只怕要脱上一层皮了。”查班艰难地站了起来,摇头失笑,“罢了,老朽已活不过明日,还操心大弘做什么。”
……
天空中开始飘雪时,唐乐筠恰好结束了两个大循环。
她睁开眼,手掌翻转,在掌心凝了个鹅蛋大小的绿色光晕,再覆盖上厚厚的一层莹莹白色……
瞬间收起全部,旋即一株嫩芽钻出来,长势蓬勃,小树,大树,郁郁葱葱。
居然晋级了,而且是突破性进展。
即便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也足以止自身的血、更好的对抗纪霈之的毒了。
唐乐筠卷起染血的衣袖,看了看前臂枣子大小的箭伤,果然不渗血了,愈合迹象明显。
她下了马车。
守在一旁的罗妈妈立刻从食盒里取出一碗温热的红糖水,“陛下说,娘娘失血过多,让奴婢煮碗红糖水给娘娘补一补。”
唐乐筠的确感到了身体的虚浮,但她没想到纪霈之百忙之中还能关注到这件小事,心里不禁浮起一丝柔情。
她问道:“陛下怎么样,忙了这么久,身体还吃得消吗!”
罗妈妈有些担忧:“好像不太好,咳嗽密了,屋子里烧了好几个火盆,但陛下还是觉得冷。”
纪霈之连日操劳,在珑州一战上耗费心血无数,压力大到无法想象,剧毒趁此机会发起总攻是必然的。
唐乐筠心里有数,接过红糖水一饮而尽,“陛下在哪儿,带我过去。”
罗妈妈点头应是,带着唐乐筠往府衙后面走。
二人从右边夹道穿过去,到二堂,准备去三进时,唐乐筠闻到了一股草药味。
味道很特别,既有麝香的冷冽,也有兰花的清幽,仔细辨认之下,还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烟草味。
唐乐筠记得关于这种草药的描述。
这是独属于这个世界的味道,且她和李无病正在努力寻找。
她心中一喜,快步朝味道的来源跑了过去,扬声道:“谁在左边夹道里,过来一下。”
脚步声停下了,一名御林卫打扮的年轻男子从月亮门里探身出来,见到唐乐筠,神色变得极其古怪。
唐乐筠道:“是我在叫你。”
罗妈妈返回来了,见男子如此,顿时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这位军爷,皇后娘娘在跟你说话呢。”
唐乐筠从城墙上下来就进马车练功了,身上还是那套破烂的棉甲,凝结的血液盖住了脸上大面积的皮肤,黑一块白一块,形容极其狼狈,很难看出其原本容貌。
“我滴亲娘嘞!”那男子一边用口型表达他此刻无比震惊的心情,一边快步跑过来,狗腿地说道,“娘娘恕罪,属下有眼无珠。这是属下在小书房找到的药匣子,匣子精致,约莫是莫震云的东西,小的正要给吕侍卫送过去呢。”
他手里捧着一只尺余长的紫檀木木匣,上面镶嵌着精美的螺钿,一看就不是凡品。
和末世一样,打胜仗要拿战利品的。
唐乐筠理解士兵们的心理,“里面的药我有用,匣子你拿走。”
在御林卫当差的人,大多有家世背景,眼皮子不会太浅。
那男子赶紧拒绝:“娘娘,属下刚看过,里面的药有点零散,装在匣子里更合适,属下不想要盒子,这就给您送过去。”
……
纪霈之在看密报,见唐乐筠进门,起身就要迎过来,却不料屁股刚离开椅子,上半身就摇了摇,只好重新坐了回去。
“筠筠……”他抓起书案上的帕子,捂住嘴“咳咳咳”地咳嗽了起来。
唐乐筠眼见着帕子渐渐染上血色,她快步过去,手掌抵住纪霈之后心,缓缓输入木系异能……
纪霈之担心她吃不消,躲了一下,但早已身不由己,意识到她的不容拒绝,便强行忍住咳意,调动内力进行配合,很快就将蠢蠢欲动的毒血压了回去。
唐乐筠收了手,“收复珑州,几乎相当于收复了整个西北,陛下不如放松一下,修炼修炼,如何!”
纪霈之沉吟片刻,到底站起身:“我听筠筠的。”
俘虏了大苍十万众,军需便解决一大半,镇北侯明日就要率领军北上。
纪霈之留在珑州,一方面处理莫震云、查班等人,另一方面安抚民心,以免后患无穷。
但这些事都不紧急,他确实应该休息了,即便命不久矣,也该再缓一缓,等他把身后事安排妥当,以确保唐乐筠的利益。
唐乐筠把纪霈之送回卧房,亲自把炭火打理一番,待屋子暖和后,她简单梳洗了一下,便拿着药匣子去找李无病。
李无病在府衙内宅的外院。
小院里轻烟缕缕,七八个炭盆一起燃烧着,学徒们进进出出,正在整理即将煎煮的药材。
“娘娘!”李无病拎着药箱出来了,“陛下忙完了吗!”
“陛下在练功,李神医暂时不用过去。”唐乐筠径直往堂屋走了过去,“我这边有新发现。”
李无病看见她手里的药盒了,“娘娘找到什么药了!”
唐乐筠道:“玄冰草的花。”
玄冰草是生长在西南部雪山上的一种植物,非常稀有,纪霈之的人找了多年,却一棵都未找到。
其药性寒,可保肝解毒,有刺激心脏收缩的作用,在解毒药剂中是无可替代的君药。
“此药并非毒药,且因为珍稀,轻易不会使用。”李无病有些失望,旋即又笑了,“但解毒时说不定用得到。”
“还真是。”唐乐筠的失望之情稍缓。
按照之前的推断,纪霈之所中之毒是无意中制出来的,如果百花门门主用上了这等圣药,必定小心谨慎,绝不会发生让不落花混进煎锅的乌龙事。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就着烛火,一起把匣子里的药研判了一遍。
玄冰草的花最珍贵,五百多年的老参次之,再次则是百花门的一小瓶毒药,剩下的就是常规药丸了,诸如六味地黄丸之类的。
唐乐筠“啧”了一声,把盒子盖上了,“这几日煎了多少种药,我帮李神医检验一下。”
李无病没有马上回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似乎在思忖如何说接下来的话。
唐乐筠想了想,问:“李神医认为,我的鉴定结果也许是错误的!”
这些日子,李无病和徒弟们煎了百花门常用的所有有毒植物,却再未找到一株相符的,这事颇为蹊跷,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在哪里出现了问题。
李无病见她直来直去,态度平和,当下不再隐瞒:“草民确实有此想法,娘娘英明,想必理解草民的顾虑。”
“理解。”唐乐筠道,“但这并不妨碍我研判一番,毕竟你可以不听我的嘛。”
“确实,是草民想窄了。”李无病自嘲地笑了笑,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招手叫来一个徒弟,吩咐其把煎好的样本取来。
短短数日,李无病的人煎制了一百五十二种有毒植物。
唐乐筠一一验过,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因为异能的缘故,她对植物的特性的感知比以往更加清晰,因此,她否定了自身出现错误这一可能性。
从外院出来时,已经一更过半了。
唐乐筠刚出门,就遇到了找过来的罗妈妈。
罗妈妈埋怨道:“累一整天了,娘娘就不知道饿吗!”
唐乐筠摸摸空荡荡的肚皮,正要说话,就听到了一阵阵哭声,“是谁在哭!”
罗妈妈叹息一声:“是珑州知府大人的女眷,造孽啊,但凡有点姿色的,都被莫震云和他的手下糟蹋了,一群畜生。”
唐乐筠刚要附和着骂上几句,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转身又往回走了,“罗妈妈先回去,我和李神医说几句话,马上就来。”
第186章
李无病也在吃饭,见唐乐筠去而复返,赶紧把碗筷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唐乐筠道:“李神医,我忽然有了一个新思路。”
李无病拱手:“愿闻其详。”
唐乐筠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在他对面坐下了:“我想,当年的百花门门主煎煮的未必是毒药,而是某种春/药,或壮/阳药。”
百花门,顾名思义,花多,美人也多。
既然那门主没有断袖的传言,那么他在床笫之事上多动些脑筋也是人之常情。
李无病呆了片刻,大手一拍八仙桌:“补春丹!肯定是补春丹。”
江湖传言,那百花门门主骄奢淫逸,补春丹是他的一味独门秘药,壮/阳效果极好。
李无病为得到这种秘药,不惜花费五千两买了一小瓶。
他研究两年,浪费大半瓶,才彻底搞清其配伍。
而在这副药中,确实包含着已经分辨出来的两味毒药。
李无病兴奋了,饭也不吃了,吩咐小厮取来纸笔,笔走龙蛇地写下一张药方,准备让徒弟们连夜回抓来。
唐乐筠在十几味草药中找到了五星芒,赶紧制止了他。
——今天是相当忙碌的一天,徒弟们赶路、搬家、煎药,早已人困马乏,反正五星芒还未拿到,不如让大家安生地吃顿饭,然后再说。
……
三更更鼓敲响时,唐乐筠回到纪霈之的房间。
元宝从角落里迎出来,恭敬地行了礼。
唐乐筠一边问纪霈之的饮食情况,一边到处看了看。
这是前任知府的暖阁,莫震云大概也住过,装修低调奢华,到处都很干净整洁,住起来甚是舒服。
炭盆烧得旺,但空气也非常干燥,还夹杂着些许燃烧的味道。
唐乐筠让元宝端两盆水放在火盆旁,这才往拔步床走了过去。
湖绿色的帷幔敞开着,纪霈之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呼吸粗重,失去血色的脸埋在靛蓝色的厚被子里,看起来越发的白了。
唐乐筠在床边坐下,把他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摸上寸口脉,过了好一刻才送回去。
而他始终没醒。
从脉象上看,情况不容乐观,如若五天内不能解毒,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而那也将是她的死期。
如果不是自己想要那把椅子,他的情况是不是就不会恶化至此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在想什么呢
担忧和恐惧除了让人消沉之外,毫无用处,只有行动起来才能解决问题。
走了走了!
唐乐筠俯下/身子,在纪霈之的沁凉的薄唇上轻啄一下,低语一句“等着我”,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姐,你怎么还不睡”唐悦白今天杀了太多的人,不免心绪不宁,有些失眠,正站在西厢房门口吹冷风。
唐乐筠顾不上他,与之擦肩而过,“我还有事,你早点休息。”
“我也来帮忙!”唐悦白知道她在忙什么,心神一下定了,回屋拿上一件大衣裳,快步追了上去。
……
答案就在眼前了。
李无病若是坐得住,他就要改名叫李有病了。
为了买药顺利,唐乐筠一走,他就将此事告知了暗卫们。
暗卫们跟随纪霈之多年,感情极其深厚,吕游和周钰等人立刻跑出了府衙,找遍珑州城的大小药铺,把配制补春丹所需的大部分草药找齐了。
唐乐筠进入小院时,李无病的徒弟们正边打呵欠,边煎煮着刚送回来的草药。
唐悦白眼里有活儿,找个小板凳坐下,帮忙看着煎药的火。
唐乐筠则和李无病一起,誊写草药和不落花发生化学效应后的具体表现。
一刻钟后,有人端来了车前子和不落花煎成的第一碗药汤。
李无病放下毛笔,紧张地看着唐乐筠。
唐乐筠轻吐一口浊气,舀起一勺,滴在桌面,然后用食指按了上去……
李无病问:“娘娘,怎么样!”
唐乐筠没有立即回答,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方开口:“车前子在补春丹中占多大分量!”
李无病明白她的意思了,“因为量少,所以娘娘拿不准!”
“是的。”唐乐筠捻了捻食指和大拇指,“感觉有点像。”
从放出的血液中分辨草药成分,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度可想而知。
唐乐筠能说出一个“有点像”,便足以安抚李无病了。
李无病道:“那就能有七八成了吧。”
端药过来的小徒弟瞄一眼唐乐筠,目光中有浓浓的质疑。
唐乐筠还在感知药汤,没有注意他,但正在关注她的唐悦白看了个分明。
唐悦白不悦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小徒弟是个耿直的:“我师父说,没有质疑就没有进步。娘娘始终没有进展,我怀疑也是理所应当。”
“你说的什么屁话!”李无病抬脚踢了他一下:“滚滚滚,赶紧滚。”
小徒弟嘟嘟囔囔地走了。
李无病刚要道歉,山茱萸和不落花的药汤到了。
唐乐筠如法炮制,斟酌良久后,如释重负:“这一味是肯定有的。”
李无病连连点头,“它虽不是君药,但用量不算小。还有哪些差不多了,赶快拿过来。”
……
三更过半时,唐乐筠辨认完了补春丹里除五星芒以外的所有草药的成分,其中四味稍有把握,剩下的都是模棱两可。
尽管还没达到五成,但唐乐筠和李无病都知道,他们找对了方向。
只要拿到五星芒,解毒指日可待。
事情有了眉目,但唐乐筠依然睡得很不好。
她担心纪霈之的情况恶化,中途醒了好几回,直到迷迷糊糊地看见纪霈之早上醒来,才安下心,沉沉地睡了过去。
纪霈之是强撑着坐起来的。
他感觉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每呼吸一下,心口就会闷痛一回。
大抵命不久矣了吧。
纪霈之留恋地看着唐乐筠,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她的脸颊,直到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的皮肤,他又有意识地收了回来。
他想她好好地睡一觉。
她与在京城时的她相比,瘦了不少,颧骨突出,眼窝下陷,下巴尖翘。
眉头微蹙着,不知在梦里遇到了什么。
会不会梦到我死了
纪霈之忽然想起唐乐筠曾经说过的话——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那不行。
我即便死了,你也得好好活着!
不不不,我不会死,你也要好好活着。
纪霈之又想起唐乐筠的液体炸/药。
她虽然没能解开他的毒,但她做出这种破坏力惊人的炸/药仅仅用了三天。
有了炸/药配方,大炎必定会重新崛起,恢复昔日盛景。
自己应该相信她,哪怕生命走到最后一刻!
想到这里,纪霈之挺了挺脊背,将灌铅似的双腿挪下床,趿拉着鞋子离开了床榻。
罗妈妈快步过来:“陛下……”
纪霈之“嘘”了一声,回头看看床榻,见里面没有动静,便加快脚步朝外面走了过去。
罗妈妈拿起裘皮斗篷追了出去。
……
辰正时分,晨雾刚刚散去,府衙外的小广场上挤挤挨挨地站满了老百姓。
当纪霈之和镇北侯走出府衙时,现场躁动起来,小广场瞬间变成了大粪坑,成千上万只苍蝇一起起飞,嗡嗡声汇成了巨大的声浪,却无人能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
纪霈之知道,即便他收复了珑州,也无法让饱受战乱之苦的老百姓买皇室的账。
他们心里愤怒,却又畏惧皇权,便不敢大声骂出来,只好用耳语表达对朝廷对他的不满。
他轻且柔地转着文玩核桃,招手叫来顾时和杨晞,让他们找一百个不甚强壮的老百姓过来。
被抓出来的老百姓不明所以,但有威风凛凛的御林卫盯着,他们不得不得走进御林卫和暗卫形成的大包围圈,战战兢兢地观察纪霈之片刻,最后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镇北侯只知道要处置莫震云等人,却不知道如何处置,不由有些担心,遂上前问道:“陛下这是要……凌迟!”
纪霈之反问:“如果是凌迟,侯爷以为如何!”
镇北侯:“……”
他不赞成凌迟。
诚然,大苍人暴虐地对待大炎,大炎怎么报复都不为过,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果大炎对一干大苍将领施以极刑,只怕两国会结为世仇,边关的战火会永不停歇。
他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
镇北侯的迟疑说明了他的态度。
纪霈之了然,不再理会,转头看向正在被押出来的莫震云。
莫震云的脖颈上铐了枷锁,铠甲被解去了,锦袍脏污,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还有几条枯草挂在其上,形容颇为狼狈。
“跪下!”一名御林卫在他的腘窝上猛踹一脚,但他武艺超群,这一脚只让他往前冲两步,便站住了。
莫震云瞪着纪霈之,抬着下巴轻蔑地说道:“不过是个靠女人发家的病秧子、小白脸罢了,有何资格让本将军下跪!”
纪霈之手中转动的核桃停下了,他轻咳几声,道:“听闻莫家有三个儿孙颇有出息,莫大将军如此有气节,想必他们会引以为傲吧。”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番话,但莫震云却感觉到了浓浓的威胁之意。
他胀红了老脸,显然愤怒至极,但膝盖到底遵从了现实,直直地向地面弯砸了下去。
查班环顾四周后忽然开了口:“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做尽阴险狡诈之事,难怪阳寿已尽。皇室无能,大炎国运衰退,只怕绵延不了几年了。”
杨晞怒怼:“明明是一介书生,却喜欢草菅人命,毫无礼义廉耻。”
查班好整以暇道:“草菅人命的难道不是……”
“你的意思是,大炎只能任由大苍和大弘宰割,反击就是草菅人命,对吗”杨晞果断拦住他的话,“既然如此,我们大炎对大弘如法炮制,如何!”
查班没想到杨晞如此敏锐,略略停顿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道:“人总是要死的,包括老朽在内。只要大弘能吞并大炎,一统天下,便是死再多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杨晞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尖利了起来:“所以,你认为,为了大弘,大炎可以死更多的老百姓,对吗又或者,你假大苍之手杀害大炎百姓,就是想大苍在大炎臭名远扬,好让大弘在将来有机可乘吧!”
他说对了。
“这位年纪不大,口才甚是了得。”查班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扭头看向纪霈之,“如果陛下还能活下去,老朽或者可以助陛下一臂之力。”
纪霈之没理他,朝吕游略一颔首。
吕游命御林卫和暗卫放开那一百名老百姓。
老百姓已经知晓选他们出来的意义,当下呼喊着冲过来,将查班和一干大苍将领团团包围,咒骂,扒衣裳,拳打脚踢,吐口水,极尽殴打和羞辱之能事。
“打死他们!”
“对,往死里打!”
“为我家男人报仇!”
“呜呜呜……打得好!”
小广场上的老百姓沸腾了,他们挥舞着拳头,跳着脚,哭着,喊着,笑闹着……
这个消息从内向外迅速蔓延,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声势浩大,仿佛整座城池都被复仇的怒火点燃了。
镇北侯没想到纪霈之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他觉得很聪明。
不算残忍,但也算不上仁慈,最重要的是平息了民愤。
就算大苍和大弘知道也无可奈何,他们做初一,大炎自然要做十五。
镇北侯看向纪霈之。
后者坐在龙椅上,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但脸色比往日难看得多,白里透灰,一看就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不知道解药研究得怎么样了
天妒英才啊!
镇北侯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无力感。
纪霈之的核桃转得很慢,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疯魔一般地某个老百姓身上,心思却不在那里。
他听说关于解药的新进展了,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五星芒。
他想,即便不是八百里加急,再有三五日也该到了吧。
这件事办得隐蔽,想必不会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
尤其是瑞王。
听说他担心唐乐筠谋朝篡位,已经做了多方面的准备。
他会不会……
不会!
瑞王的确想当皇帝,但不至于以背信弃义做为代价。
正思忖着,顾时上前禀报:“陛下,查班好像要不行了。”
纪霈之道:“打死吧。”大炎有大威力炸/药,不需要和谈,他们都该死。
顾时后退两步,刚要转身就听见了两道破空之声。
“陛下!”顾时拔刀横跳,试图以肉身阻挡暗器。
“啪,啪!”
两只核桃在空中被击得粉碎,与此同时,两支边缘闪烁磷光的柳叶刀“锵锵”地落了地。
一干暗卫冲上来,挡在纪霈之前面。
吕游和老黄从殴打查班的老百姓中揪出一名三十左右的干瘦中年男子。
他狞笑着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面无表情,一缕鲜红从嘴角慢慢地溢出来,片刻后,整个人向一侧倒了下去……
第187章
朝廷在初八这日收到了纪霈之收复珑州的捷报。
瑞王高兴之余,怅然若失。
然而仅仅过了一日,事情便有了转机——纪霈之遇刺毒发,性命危在旦夕。
这件事对大炎来说是坏消息,对瑞王本人则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有继承大统的机会了,忧的是大炎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而且,他无法辖制远在西北的唐乐筠,唐乐筠手握大杀器,一旦脱离朝廷控制,便又是一个万鹤翔。
傍晚时分,瑞王离开守志阁的西暖阁,刚踏上回廊,便听到东暖阁方向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那是怡王。
瑞王停步转身,拱手道:“原来王叔也没走。”
怡王快走了两步,“是啊,陛下毒发,朝廷振荡,人心不稳,国库空虚,是战是和举棋难下,千头万绪,心烦意乱,便坐得久了些。”
二人肩并肩,边走边聊。
怡王背着手,“贤侄啊,眼下,西北事物是重中之重,你我叔侄总要去上一个,你去还是我去!”
瑞王心里一跳。
他想过这个问题,但始终做不了决定。
按道理,他年轻,这一趟应该他走,届时纪霈之一死,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管龙虎军。
但这样一来,朝廷就空虚了,一旦怡王或其他兄弟有了心思,直接登基,他便被动了。
如果他不去,怡王去西北,也有两种可能,或者怡王生出反意,或者唐乐筠拿捏怡王,拥兵自立,届时他即便登了基,也坐不稳这个江山。
怡王见他沉默着,不禁了然一笑:“哈哈,陛下信任贤侄,王叔也是一样,无论贤侄怎样决定王叔都支持。”
他是条老狐狸。
这话看似真诚,实则一语双关——首先点明瑞王能活到现在,并主持朝政是纪霈之信任他;其次隐晦地表明他的态度,如果纪霈之死了,他不反对瑞王坐上那把椅子。
瑞王听懂了,心里安稳不少,但这是大事,不能仓促决定。
他说:“陛下有皇后照拂,病情未必不能好转,就像上一次。以侄儿的意思,不如再等一等。”
怡王欣慰地点点头,“很好很好,贤侄行事妥帖,倒是王叔心急了。”
他才不是心急,他这是试探。
瑞王道:“王叔哪里话,您这是关心则乱。”
……
回到王府,瑞王直接去了湖畔石舫。
郭杰正在这里等他。
简短寒暄后,二人直接进入正题。
郭杰道:“王爷英明。小顾将军现在指望不上,王爷的人脉大多在京城,绝不能轻易离开,即便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王爷也当尽力推脱。”
瑞王点点头,自嘲道:“陛下敢将江山托付给我,而我却一步不敢离开,当真高下立判啊!”
“王爷切莫妄自菲薄。”郭杰劝道,“陛下身体不好,自然想快刀斩乱麻,而王爷福寿绵长,必须稳扎稳打,步步筹谋。”
话是没错的,但也只是说对了他和纪霈之的身体状况而已。
瑞王心里清楚,他就是不如纪霈之。
纪霈之破釜沉舟,执意收复珑州,一战名扬天下。
他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而且,嘉兰城的危机还在,即便他冒着被唐乐筠刺杀的风险坐上那个位置,得到的也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大炎。
值得吗
这是他无数次扪心自问的一句话,却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贪婪,是人的本性。
他也不例外。
瑞王俯下身,在火盆上烤了烤手,自语般地说道:“如果,就像上次,他放出消息,说请道士是为了炼丹一样,他的病危只是诱饵怎么办如果他真走了,颁布遗诏,龙虎军由那女人接手,那女人平定边关后挥师南下,本王又该如何!”
道士一事,郭杰被纪霈之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
他当时还找人在京城煽风点火,以为能降低纪霈之的威信,没想到非但没奏效,还配合了对方一把,大大地丢了一回脸。
郭杰沉默片刻,“王爷的担心不无道理,所以西北之行更要慎重。至于那一位……”
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
那是一个一己之力俘虏全部大苍将领的女人,那还是一个单枪匹马混入内宫,毒杀前皇后的女人。
一力降十会。
很多时候,计谋并不能解决一切。
“罢了,罢了吧,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未雨绸缪,枉做小人非我所愿。”瑞王站起身,“先生若是有闲,不妨陪本王小酌几杯。”
郭杰松一口气:“学生无事,能与王爷共饮是学生的荣幸。”
二人离开石舫,朝月亮门走了过去。
“王爷。”一个长随跑了进来,“怡王遇刺,怡王遇刺了。”
瑞王的脸黑了,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一脚踹在小花坛的边缘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王叔人怎样了!”
那长随道:“听说找了好几个御医,具体情况小的还没摸清楚。”
瑞王挥了挥手,让那长随退下去了。
他问:“先生怎么看!”
郭杰眉头深锁:“如果所料不错,有人想通过刺杀怡王,瓦解朝廷对王爷的信任。大弘、大苍,或者……都有可能。”
他未明说,但瑞王听懂了,被省略的那个名词是‘陛下’。
纪霈之将死,唐乐筠若想称帝,必须搅乱朝廷,让他和怡王失和,互相猜忌,再或者,让他陷入不义,都是行之有效的下作手段。
至于大弘和大苍,他们刺杀怡王是阳谋——为了保住到手的战果,他们必须让大炎乱起来。
“唉……”瑞王长叹,“本王竟被架到了火上。”
郭杰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既然左右为难,王爷不如干脆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便是直接抢了帝位,以雷霆收段稳住朝廷。那样的话,镇北侯等龙虎军将领为了家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掌控军权,摆脱唐乐筠和纪霈之。
这对瑞王有利,对大炎更有利。
郭杰见瑞王不语,又追了一句:“王爷别忘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瑞王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不可否认,他被这句话打动了。
但事体重大,情况还尚未查明,就这样下了定论,是对他自己、也是对整个王府的不负责任。
瑞王道:“看来今天喝不成酒了,先生不妨先回去,改日再叙。”
郭杰拱手:“学生告退。”
……
闾州,军营。
顾时绕着八仙桌转十几圈了,搅动起来的气流摇曳了青花瓷烛台上的烛火,晃动的光影使得唐乐音的脸上忽明忽暗。
唐乐音开了口:“那次机关事件后,我们也算明确做出了选择,此番若再改弦更张,只怕会成为笑柄。以我之浅见,一动不如一静。”
顾时停下脚步,在她对面坐下:“树欲静而风不止,珑州一战后,我大炎威震四方,大弘和大苍定会想方设法地动摇大炎根基。此时此刻,让瑞王趁乱登基便是四两拨千斤一般的良策,而瑞王登基也确实易如反掌。音音你想,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我们该如何自处!”
唐乐音:“……”
这的确是个问题。
纪霈之遇刺后,即便那刺客为顾时亲自挑选,唐乐筠也未曾有过片刻怀疑,且任由他们随同龙虎军开赴了这里。
唐乐筠大气,那他们还要小人之心吗
顾时见她不语,又不那么确定地说道:“我总觉得,皇后娘娘的实力不可小觑,只要陛下能闯过这一关,必定天下无敌。”
唐乐音道:“所以,你有决定了吗!”
顾时道:“有……有了,我想马上给瑞王修书一封。”
唐乐音摇头:“事关重大,而你我人微言轻,他不会相信你的。”
顾时苦笑:“既然做不到两全其美,那就力求无愧于心,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命运吧。”
……
珑州。
唐乐筠收回异能,摸了摸纪霈之的脉,片刻后,开始收针。
李无病急吼吼地凑过来,也在纪霈之的脉上按了按,佩服地说道:“陛下洪福,娘娘好手段!”
三天,六次长时间针灸,这对于像纪霈之这样身体被剧毒掏空的患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基于此,李无病原本是极力反对的,但只反对,而拿不出更好的治疗意见,等同于目送纪霈之走向死亡。
所以他只能选择闭嘴,唐乐筠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当唐乐筠走钢丝似的在各个大穴要穴死穴上插满银针,并真的阻击了剧毒继续扩散时,他才意识到唐乐筠的针灸究竟有多强。
他相信,那是穷他一生也到达不了的高度。
唐乐筠打了个呵欠,一根一根取出银针,苦笑道:“手段再高,也比不上一剂解药。”
三天,她只睡两个时辰,且异能已经到了透支的边缘。
如果五星芒不能在十二个时辰内送到,她就真的要和纪霈之一起,对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提到解药,李无病“啧”了一声,欲言又止,稍坐片刻就找个借口出去了。
唐乐筠知道,五星芒能不能解毒还是未知数,李无病怕自己毒舌打击到她,这才走了。
“唉……”唐乐筠取出最后一根银针,亲手给纪霈之盖上被子,又叹息道,“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己害了自己。”
纪霈之出手,纯粹是本能。
查班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江湖人的自保本能。
不得不说,那老畜生确实有点本事。
唐乐筠摸摸纪霈之沁凉的脸颊,自语道:“真是便宜他了,如果我在,一定想办法救活,然后再打,打完再救。”
因为睡眠不够、着急上火,她的声音沙哑,语气冰冷,仿佛来自地狱。
一旁的元宝打了个寒颤,正要接话,就听见门被敲响了,遂赶着过去开了门。
来人是唐悦白,他道:“姐,镇北侯的密折到了。”
唐乐筠从床上起来,接过唐悦白递过来的锦匣,取出奏折,就着小几上的烛火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唐悦白问道:“姐,怎么样了!”
按说,纪霈之生死未卜,镇北侯原地待命,勤王护驾才是正经,但唐乐筠坚持让龙虎军继续北上,无论胜利与否,结果都由她来承担。
唐乐筠吐出一口浊气,“已经收复闾州,再有两日就到神风关了。”
神风关是大炎通往大苍的重要关卡,出关十三里,便是大苍。
元宝问:“娘娘,收复了神风关,陛下这次亲征就算圆满了吧。”
唐乐筠冷笑:“这算什么圆满,如果本宫还能说了算,一定攻入大苍,打到他割地赔款!”
“若是陛下醒着,想必也会这样说吧。”元宝又哭了,“是小的没有看顾好陛下。”
“啪!”
门被推开,一个踉跄的身影进了门。
唐乐筠弹了起来:“什么人!”
“娘娘,是我们。”老黄拱手,“常掌柜到了!”
常掌柜便是护送五星芒的人!
所有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唐乐筠的眼睛亮了。
她快步上前:“辛苦,你们辛苦了!药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常掌柜上前,把身后的包袱卸下来,打开,露出一大堆荒草,其中四条根茎分别被两块棉布系着,显然是重中之重。
“娘娘,小人没见过五星芒,又不了解药材,就把能带来的都带来了。”他拿起靛蓝色棉布系着的两大棵,“这是在指定位置挖出来的,另两棵稍远一些,可能性不大。”
唐乐筠:“……”
常掌柜掌握着纪霈之最重要的一项产业,办事果然稳妥。
“属下来晚了,陛下还好吗”常振业担忧地看向床榻方向,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路上各色人马都有,只要走太快,就会引起多方注意,属下不得不谨慎行事,还请娘娘降罪。”
唐乐筠从那堆烂叶子上收回视线,做了个请起的动作,“陛下还活着,常掌柜及时赶到就是大功一件,我感激还来不及,常掌柜切莫自责,与老黄一道休息去吧。”
……
老黄和老常刚出去,李无病就进了屋子。
唐乐筠把两棵植物递给他,他稍加分辨就把其中一条拎了出来,“这一条。”
补春丹,用的是五星芒的茎——茎的毒性最小,有兴奋作用。
这一条茎长半丈、根半尺,足够用了。
唐乐筠从元宝手上接过剪子,掂着分量剪下一段,把剩下的递给元宝:“找只小瓶,装上不那么凉的水,瓶插上。”
元宝答应着去了。
唐乐筠返回床榻旁,确认纪霈之情况平稳,和李无病一起去了堂屋。
一刻钟后,五星芒和其他几味药,连同不落花一起放进了砂锅。
这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李无病等待多年,不想让徒弟代劳,亲自煎煮。
唐乐筠坐在矮凳上,手里抓着一只小木棍,在常掌柜带来的一堆烂叶子里,一点点地翻找着。
唐悦白问:“姐姐在找什么!”
唐乐筠答:“看看里面有没有五星芒的叶子。”
尽管李无病拿到过两棵五星芒,但他对这种植物的认知不够透彻,只知叶子有剧毒,茎可做壮/阳药,其他就再也没有了。
唐悦白见过叶子,主动分走了一堆,和唐乐筠一起找。
京城的冬季雨水较多,叶子大多腐烂碎裂,很难找到完好的叶子。
直到一副药煎完,姐弟俩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不待药凉,李无病就舀出来一勺,递给了唐乐筠。
唐乐筠用了木系异能,倒也不惧药汤的滚烫,食指指尖轻轻一蘸,附上大拇指捻上一捻……
十几道视线紧紧地盯着她的手。
良久之后,唐乐筠睁开眼,脸颊胀得通红,颓然道:“还是不对。”
多日心血付之东流,即便能重新开始,纪霈之也不一定给他们机会了。
李无病如丧考妣。
一干徒弟亦是垂头丧气。
元宝绝望地抱着脑袋,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唐悦白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姐,是不是应该用叶子!”
“叶子有剧毒,不可能是叶子,只可能是我们找错了方向。”李无病缓缓摇头,“已经对上那么多了,怎么可能是错的呢!”
一个徒弟提醒道:“掺杂在血里的毒极难分辨,娘娘辨不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另一个附和:“是啊是啊,那太难了。”
还有一个说道:“师父,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李无病的火气被顶到顶点,他猛地把瓷勺摔回砂锅里:“我要是有办法,陛下怎会等到今天!”
他居然当着唐乐筠的面发脾了气。
徒弟们怕他,更怕唐乐筠,当下噤若寒蝉。
想办法,必须想办法!
只要人没死,就还有机会。
唐乐筠比他们还要懊恼,但她及时发动精神力,迅速稳住了低落的情绪。
她告诉自己,越是这样的时刻,就越不能放弃,必须保持冷静。
想一想,再好好想一想。
如果其他药材对得上,就说明方向没错,如果方向没错,错的就是五星芒。
对,这是最简单的逻辑,也是最容易的突破口,应该最先得到验证。
唐乐筠又在一堆烂叶子里翻找了起来。
李无病道:“叶子有剧毒,补春丹不可能用它,娘娘,我们不能再耽搁了,必须想想别的办法。”
没错。
叶子有剧毒,所以纪霈之才中了剧毒,这个思路没有问题。
唐乐筠感觉脑海中有灵光闪过,却因思绪纷杂没有抓住。
不过……
李无病说得对,明明是做补春丹,为何要用毒叶呢,而且百花门门主并非因剧毒而死,所以这份毒药才因其特殊性被一直保留了下来。
唐乐筠放下木棍,把泡在瓷瓶里的根茎取了出来。
因为异能的作用,根已经隐隐返青了。
要不要催生一下
不行,太慢了,而且耗费异能,一旦纪霈之有意外,她将束手无策。
还是继续找吧!
李无病无措地踱了几步,大概是毫无头绪,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房顶,任由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十几年的医患关系,和纪霈之的感情很深厚吧。
唐乐筠心中感叹,将茎折下几段,说道:“一个喜欢用壮/阳药的男人,绝不是女人喜欢的好男人,想他死的百花门门徒一定不少。”
一个徒弟说道:“可江湖上并没有百花门门主被毒死的传闻。”
另一个也道:“百花门以毒药壮大,煎药时有严格的流程,像补春丹这一类的药,必定有人严格看守。”
唐乐筠看向李无病:“李神医,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到叶子,而不是毫无根据的质疑。”
“娘娘,请恕草民不能苟同!”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加之几日无眠,挫败感和疲惫感让李无病无法正常思考,他忍住满腔的火气和唏嘘,朝徒弟们一摆手,转身朝外面去了。
“姐姐,稳住,总会有办法的。”唐悦白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视线重新落在草叶堆上,刚要用木棍扒拉,就被一个小小的尖角吸引了注意。
他扔下木棍,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了出来……
这就是一个残角,不如小拇指尖大,残得看不出原来的面貌,叶片极薄,但这个角的曲度很美。
唐悦白道:“姐,你看这个是不是!”
唐乐筠心里一跳,赶紧用手心接了过来……
元宝不哭了,瞪大眼睛看着姐弟俩。
任雅风也从房顶下来了,轻飘飘地落在姐弟俩身后。
片刻后,唐乐筠勾起了唇角。
唐悦白喜不自胜:“姐,真是五星芒的叶子!”
唐乐筠重重点头,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继续找,把所有残叶都找出来!”
元宝和任雅风一起蹲了下来,异口同声:“分我一点。”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得到了十二枚五星芒残片。
又过了两刻多钟,唐乐筠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毒/药。
砂锅上咕嘟嘟的冒着泡,酱红色的液体浓稠,像一锅不那么新鲜的血,气味刺鼻难闻。
唐乐筠把砂锅拎到天井里,带着三人站到上风向。
“气味也有毒,头有点晕。”唐悦白道,“原来这般怪异,难怪那门主没有中毒。”
元宝道:“娘娘,有办法解吗!”
对于百花门和李无病而言,此毒可能无解,但她知晓毒性构成,只要人不死,对症下药,当然有解。
“当然能解。”唐乐筠释然地笑了,“我开张药方,元宝你去找李神医抓药,再把人请回来。”
“诶!”元宝响亮地答应一声,“小的这就给娘娘磨墨。”
一干人回到室内,唐乐筠挥笔写下两张药方:一张十味药,以玄冰草花为君,绝青子、曼陀罗、三百银等九味药为辅;另一张是药浴药方,以红炎为君,五星芒的茎、麻黄等药为辅。
大约盏茶的功夫后,李无病衣衫不整地闯了进来。
他顾不上礼貌,直接冲到天井,凑到了砂锅旁……
唐乐筠从东次间出来,见李无病正俯身要闻,急忙制止道:“李神医且慢,气味有毒,虽然不致命,但头昏眼花。”
李无病动作一滞,抬了抬腰杆,随即又低下去,到底浅浅吸了一口:
刺鼻,对鼻腔没有明显伤害,大脑有过瞬间的晕眩。
他晃晃脑袋,退后几步,“毒性确实强,娘娘这是加了叶子!”
唐乐筠走了过来,“对,直接往煎好的汤里加了叶子。”
李无病长揖一礼,“娘娘英明,草民自愧不如!”
唐乐筠端起凉透的砂锅:“李神医不必懊恼,与你比起来,我不过是多了几分坚持,仅此而已。”
……
解毒汤药先熬好了。
因为担心倒药时失误,李无病坚持在下面接了个大铜盆。
但唐乐筠手很稳,一滴不落地倒到了大海碗里,又顺利端到了床榻前。
把碗放在床头,唐乐筠在床沿坐下,凝异能在食指指尖,按住了纪霈之的太阳穴……
片刻,纪霈之醒过来,与此同时,疼痛也跟着苏醒了,只是闭眼的功夫,豆大的汗珠便从额头滚滚而下。
这世上很少有感同身受,即便相伴多年,也没有人真正清楚,他到底在经受着怎样的痛。
唐乐筠扶他起来,快速说道:“陛下忍一忍,把这碗汤药喝下去,然后马上随我一起运功。”
纪霈之没问是什么药,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唐乐筠一手端药碗放到他嘴边,另一只手抵住他的后心,源源不断地输入异能。
后心传来的暖流让纪霈之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他挣扎着坐正一些,渴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海碗,准备一饮而尽。
“等等。”
海碗凑到嘴边时,李无病忽然叫了一声。
唐乐筠和纪霈之一起诧异地看向了他。
李无病有些懊恼,张张嘴又闭上了,旋即又皱起了眉,闭着眼睛说道:“娘娘,还是等一等,再试试药吧。”
药煎好后,唐乐筠依然用两根手指解决了一切疑问。
李无病觉得太草率了,别说纪霈之是帝王,便是一个叫花子躺在这里也不该就这样喝下一碗效果不明的药汤。
唐乐筠原本信心满满,听他这样说,也犹豫了,正要说话,冰冷的手便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往前一送,纪霈之就咬住碗沿儿喝了一大口。
他在用行动支援自己!
唐乐筠暗道,无论如何,毒肯定是没有的,李无病之所以担心,是因为他没有自己的能力。
她把心一横,稳住海碗,让纪霈之把药喝了个干净,碗扔给唐悦白,上床盘膝坐下了。
汤药下肚,纪霈之只觉得胃里吞了把火,疼得剧烈,热得炙烤,仿佛整个人要烧起来了。
但唐乐筠没让这份焦灼持续太久,她输内力进来,将他分散在各大主穴的内力集中起来,在经脉中游走,迅速地抚平了热浪……
但疼痛更加剧烈了。
他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唐乐筠道:“忍住,千万不要分心!”
人不是神,怎么可能忍住那样的痛楚
搞不好要走火入魔的啊!
李无病心里有气,转过身要走,下一瞬又转了回来。
几个徒弟也面带不忍之色,指责地看着唐乐筠。
唐乐筠看不见他们,但感觉得到纪霈之的痛苦,她加大了异能输出。
纪霈之拼命把注意力放在流动速度越来越快的内力上,疼痛果然减弱了一些,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适应了这种痛,头脑越来越清醒,还感觉到了痛快!
一个小循环做完,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
胸口剧痛,他的嘴一张,一大口恶臭的黑血就喷了出去。
等在床外的众人吓了一跳。
元宝刚要哭,就听李无病喜道:“这是毒血,陛下大好了呀!”
唐乐筠缓缓收功,“药浴好了吗!”
李无病道:“好了。”
唐乐筠看向老黄:“保持水温,让陛下在水里练一个大循环。”
纪霈之担忧地看向唐乐筠,后者面色惨白,显然刚刚那一下耗费了全部功力。
他急忙说道:“我好多了,你莫担心,专心练功吧。”
他是懂她的。
她的确脱力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唐乐筠欣慰地略一颔首,勉强压下嘴里的血腥,催动内力,也开始了大循环。
……
第188章
二更时分,静谧的珑州南城外出现三匹快马,速度极快,即便月光朦胧,也能看得见滚滚的尘烟。
“驾,驾……”
马匹已然快到极致,但骑马之人还在挥舞马鞭,拼命催促。
距离城墙还有不到半里之时,其中一人操着官话喊道:“开门,快开城门!”
“我家主子是魏国公府三公子,陛下亲表哥,有紧要军情,请速速打开城门!”
来人大抵内功不错,声音浑厚,一开嗓就惊动了城墙上的值夜士兵。
几个士兵探头观望了片刻,其中一个问道:“怎么办要不要禀报!”
另一个道:“当然要禀报,但得问明情况不是!”
“开门,快开门,后面有追兵,赶紧开门!”
不待士兵们开口询问,来人又近了一些,嗓门越发大了起来。
一干士兵往远处眺望,果然瞧见了另一团更大的烟尘。
“草,真的假的。这要是假的,一旦开了门,珑州城就保不住了!”
“不管真假,咱都担不起这责任,速去禀报,快点儿!”老兵在小兵屁股上踹了一脚。
小兵屁滚尿流地往墙梯的方向跑了过去。
快到城门时,薛焕喊了声“吁”,刚要下马,骏马发出两声悲鸣,颓然朝地面砸了下去。
薛焕毫无防备,膝盖一弯,整个人就摔到了地上。
他顾不上形象,人还没爬起来,嘴里已经嚷开了:“开门,督查西南军务钦差、魏国公府薛焕在此,我有要紧军情,还不速速开门!”
“这位……抱歉啊,门是肯定开不了的,还请移驾东门或者北门。”一个带着头盔的校尉探出头喊了一嗓子。
小厮余庆气急:“你混账,马都跑死了,还移什么驾,赶紧开门,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校尉见他强势,不敢答话,脑袋又缩回去了,但墙头上有更多的脑袋冒了出来,粗略估计,足有数百名士兵。
这说明城中是有准备的。
薛焕略感安慰,但回头一看,追兵越来越近了,不由怒道:“大弘的三万先锋军马上就到,你们不开门放我进去,是想掉脑袋吗!”
那校尉闻言,又把脑袋探出来,瞭望远方,就是不开门。
余庆怒不可遏,正要再喊,被薛焕拦住了:“罢了,敌人马上就到,打死他们也不敢擅自开门。走吧,哪怕是步行也好,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试试也就算了。
另一个护卫打扮的人附和道:“三爷说得极是,快走,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薛焕又往城墙上看一眼,墙上人影更多了,有的甚至做好了战斗准备,便又喊道:“兄弟,我们去东城门,烦请掩护我们。”
那校尉痛快答道:“三爷放心,那是一定的!”
三人得到肯定答复,再不敢耽搁,滑过护城河,尽量忽略身体的疲劳和大腿的酸涩感,沿着城墙根儿没命地往东跑。
刚跑二三十丈,薛焕听到斜上方有人喊道:“三爷留步,三爷别跑啦!”
声音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是谁了。
薛焕再往上看,就见墙上有几个黑影追了过来,其中一个还道:“三爷,我是谢仪行,末将把绳子扔下去,拉你们上来!”
有救了!
薛焕精神一振,朝声音来处看去,就见那几条人影跑到了前面,纷纷趴在箭垛口,一卷草绳在空中一荡,朝地面坠了下来。
护卫喜道:“三爷,你快上去,我和余庆爬墙!”
说话的功夫,追兵到了羽箭攻击范围,其中三个举起弓箭,瞄准了薛焕的方向。
墙上的士兵不再犹豫,搭弓射箭,羽箭纷飞,立刻将追兵赶出一射之地,给薛焕争取了足够的逃命时间。
很快,薛焕三人上了墙。
薛焕还没站稳,就问道:“我听说陛下遇刺,他怎么样了!”
谢仪行扶他一把,“那会儿听说醒了,说是已经服下解毒的汤药了。”
纪霈之还在泡药浴祛毒,到底解没解,李神医不清楚,他们也不清楚,但为了珑州城的安定团结,统一口径是应有之举。
“解毒的汤药!”薛焕盯着谢仪行的眼睛,压低声音问,“确定解了吗!”
谢仪行道:“末将现在说不好,三爷去看看就知道了。”
“行吧。”薛焕点点头,转身看向城下,“大弘贼心不死,到底趁着陛下病重杀过来了,三万精兵做先锋,后续还有五万增援,我们能应付吗”
“这么多!”谢仪行脸上一黑,“我们只有五万人。”
“五万。”薛焕没有太失望,“比我料想的多,但的确不够。嘉兰他们久攻不下,便想在北方有所作为,珑州没有云州的天然屏障,这一仗只怕难以应付。”
谢仪行道:“确实。平安门附近的那段城墙被彻底炸毁,目前还在抢修,如果大弘在那里做突破口,只怕很难守住。”
“没有如果,只怕是一定。”薛焕揉了揉快要睁不开的眼睛,“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谢仪行盯着他乌黑的眼袋,劝道:“三爷不妨先去休息,冯水翔将军就驻扎在平安门附近,我刚才派人通知他了。”
薛焕坚定地摇了摇头。
纪霈之生死未卜,唐乐筠难以抽身,他就是困死,也要亲自替他们巡视一番。
谢仪行是纪霈之身边的老人,了解薛焕的脾气秉性,不再废话,带着他下了城墙,上马,一路狂飙到平安门。
平安门。
冯水翔已经在城墙上了,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了过来,见是薛焕,赶紧过来见礼。
二人虽许久未见,但事情紧急,简单打过招呼便进入了正题。
冯水翔道:“斥候已经把消息送回来了,大弘的一支先锋军正在向珑州快速逼近。”
“冯将军有对策了吗”薛焕一边问,一边看向左前方的巨大缺口,那里只垒起了三分之一,上百人正在挑灯夜战。
“他们若是强攻,我们就只有坚守了。”冯水翔没有对策,他注意到薛焕的视线,解释道,“这里光是清理就用了大半天时间,眼下天寒地冻,不好干活,砖还没砌泥就先冻上了。”
薛焕闻言,脑海里灵光一闪,立刻道:“那就不必抢修了,重新把碎砖头堆上,泼上水,我们用水墙!”
冯水翔眼睛一亮,抚掌道:“我怎么没想到,不但可以用水墙,我们还可以用水攻嘛!”
谢仪行道:“末将这就去安排!”
……
两刻钟后,大弘的骑兵出现在平安门外的官道上。
大将军韦争勒住缰绳,目光落在被炸药炸毁的巨大缺口上,那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其两侧城墙完好无损,黑黢黢地盘踞着,很有些二龙戏珠的意味。
一名副将打马跟了上来,问道:“大将军,墙还没修好,我们要不要抢攻!”
韦争道:“纪霈之行事谨慎,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城墙之后必是重兵,再等一等,王爷到了再说。”
那副将欲言又止,捋了捋短须,到底掉转马头,照顾后面的人去了。
韦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只要纪霈之不死,有唐乐筠在,大炎就乱不起来。
但是……
远在京城的瑞王蠢蠢欲动,大炎国库空虚,珑州城的粮草供不起城里的大军,更是无法保证大苍俘虏的温饱。
只要他将珑州围上几日,珑州和大炎都会大乱。
想到这里,韦争微微一笑:攻城是下下策,攻心才是上上策。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弘不要这片苦寒之地,要的是大炎彻底衰弱。查老先生便是死了,也远胜那些活着的酒囊饭袋。
他吩咐亲卫:“传令下去,包围珑州,掌控各处要道,务必射杀每一只飞禽。”
……
寅正时分,纪霈之完成两次大循环,缓缓地收了功。
心脉处已无剧痛感,内力畅通无阻,身体很轻,仿佛卸掉了一块大石。
但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哪哪儿都不太舒服。
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毒确实解了,但因为经年累月的侵蚀,身体各脏器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若想彻底恢复,绝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甚至可能……
罢了罢了,活着就好,人不能得陇望蜀。
纪霈之睁开眼,对守在一旁的元宝说道:“扶朕起来。”
“陛下!”元宝跳了起来,“陛下感觉怎么样!”
坐在太师椅上打瞌睡的李无病也醒了,他整整衣衫,快步走了过来。
吕游和老黄也到了,二人齐齐看着李无病,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陛下。”李无病仔细地观察着纪霈之的气色,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感觉如何,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纪霈之动了动腿,双腿绵软无力,“只怕不能。”
于是,老黄和吕游一左一右将他架出来,元宝替他脱掉湿漉漉的里衣,擦干皮肤上的水,将人送到了床上……
良久之后,李无病松开纪霈之的寸口脉,迎上了纪霈之的古井一般的双眸,“恭喜陛下,毒确实解了,但腑脏大多都有问题,后续调养一刻都不能松懈。”
“居然真的解了。”纪霈之轻轻说道,他闭上眼睛,任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尽管刚醒时就有所猜测,但得到证实后,他还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在生死线上徘徊那么多年,一朝得以解放,没人能真正理解他此时此刻的释然。
这一切,都是唐乐筠的功劳,没有她,他活不到现在。
想到这里,他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元宝道:“回陛下的话,娘娘无大碍,还在练功。”
纪霈之放了心:“我昏睡多久了,大弘的人马到了吗!”
老黄奇道:“陛下怎知大弘的人马到了。”
纪霈之并不回答,又道:“不知三表哥怎么样了。”
“陛下!”外面传来薛焕激动的声音,“微臣在此。”
纪霈之的眼里有了几分神采,让元宝扶着他坐了起来。
薛焕一路小跑,快到床榻时猛地住了脚,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陛下……”
纪霈之形容枯槁,脸色苍白,两颊上染着两团病态的红色,乍看之下,如同将死之人。
“哭什么,我现在死不了了。”纪霈之道,“你快说说大弘的情况。”
薛焕不敢不答,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棉帕擦了擦脸,“先锋军三万,由韦争亲自率领,后续五万,武成王胡冲坐镇,陛下,只怕又是一场血战。”
“血战”纪霈之微微摇头,“倒也不见得,大弘地处南方,湿润温暖,他们从不觊觎这片苦寒之地。”
薛焕道:“那他们所为何来!”
纪霈之道:“他们的目的是封锁珑州,不让朕活着的消息传到外面,亦促使瑞王称帝,分裂我大炎,从而彻底保住划给大弘的几个州府。另外,我们粮草不足,只要围上几日,城中就会陷入混乱。”
说到这里,他吩咐吕游,“你亲自走一趟,让御林卫务必看好大苍俘虏,只要有人有异动,或试图反抗,便用铁血手段镇压。”
“是。”吕游拱手,快步出了门。
薛焕问:“我们怎么办!”
纪霈之累了,靠在元宝身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打。”
“好,交给我!”唐乐筠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听到声音,纪霈之抓住床栏试图坐起来,被唐乐筠一把按住了。
“别动。”她伸手搭上寸口脉,细细品了片刻,“毒的确解了,但损伤很大,需要长时间调养。”
纪霈之的心里又安定了几分,他拉住她的手,紧紧扣住:“这一次我们一起。”
他身体羸弱,不能动武,但他是皇帝,是整个珑州、乃至于大炎的主心骨,必须露面,给即将陷入恐慌的珑州军民一点坚守的信念。
唐乐筠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抵明白他的心境,她点点头,对薛焕等人说道:“大家不必太过担心,只要不冻着不累着,问题就不会太大。”
李无病上前一步,又退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纪霈之应该静养,但他肩上扛着的责任不允许。
他们无权置喙。
……
破晓时分,武成王胡冲和大将军韦争在平安门外的大帐里会了面。
二人在八仙桌旁落了座。
胡冲制止了急着汇报的韦争,先用热茶漱漱口,然后端起汤面喝了口汤,笑道:“珑州一带的面食果然不错,有韧劲儿,香而不腻。”
韦争见他不着急,便也罢了,配合着尝了一口,品评道:“确实很香,别有风味。”
胡冲呼噜呼噜地吃了好几大口,这才满足地抬起头,“赶了一宿的路,就想吃口热乎的。你说说吧,城里有动静了吗没把人放出去吧。”
韦争放下筷子,汇报道:“王爷放心,我的人是追着薛焕来的。之后,城墙上如临大敌,到处都泼上水,冻了一大层冰,这是生怕王爷攻城呐。”
“这就好。”胡冲又吃了一大口面,“查先生说的是,纪霈之一死,大炎再无能与我大弘抗衡之人。”
提到查班,便不免想到他的惨死,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双双沉默下来,利利索索地把剩下的面吃完了。
漱了口,胡冲穿上裘皮大氅,带上亲卫,同韦争等人一起出了大帐,步行几十丈,在一处能清晰看到平安门的开阔地上停下了脚步。
经过一夜奋战,珑州城墙穿上了一层冰衣,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胡冲眯着眼连“啧”数声,赞道:“竟能赏到如此美景,此番真是不虚此行。”
“美则美矣,冷也是真冷。”韦争斟酌着说道,“士兵们的棉衣不够厚,军中多有抱怨,已经有士兵染上了风寒。”
胡冲点头表示理解,“纪霈之必死无疑,我们只要将珑州困上七天,瑞王就一定会谋朝篡位,坚持几天吧。”
韦争拱手应道:“是。”
胡冲将此地地形细细观察一遍,又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我们没有厚棉衣,老百姓不是有吗你安排一下,让下面去抢。”
“哈哈……”韦争大笑两声,“王爷高明!”
“高明谈不上,同大苍人学两手罢了。”胡冲负手,转身要走,余光却看到城墙上忽然涌入了大批身披铠甲的士兵,遂重新看了过去。
韦争也注意到了,目光一扫,顿时愣住了,哑然道:“这是大炎皇帝的排场,难道纪霈之没死这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城门大开,有五匹骏马跑了出来。
领头的一位穿着一身暗灰色棉甲,身形纤细,手上拿着一把比寻常佩剑短上几分的小剑。
阳光打在剑身,反射出锐利的光芒。
“唐乐筠!”胡冲脸色剧变,转身就跑,“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