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希西尔有个鲜为人知的小名,时苏。

    作为洛丹大陆的领主,他本是条威猛骇人的金焰巨龙,如今却变回了“胎儿”形态。

    换言之,一颗奶金色的亮蛋。

    它约莫三十多厘米高,外壳浅金,有银色的纹路夹杂其中,远望过去如奇异的宝石。

    待破壳后,小奶龙会从里面爬出来,翅膀和鳞皮是湿漉的奶白,从背脊到尾巴泛着浅黄,阳光下是反光的奶橘色。

    非常漂亮且可爱的小龙崽,与他长大后的形象毫无关系。

    时苏在蛋壳里烦闷地翻了个身。

    神石曾预言过,他的躯体会遭受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但只要能顺利重生,他便可魔力大涨,一统大陆。

    再也没有什么魔王能与他抗衡。

    可现在,重生是重生了,就是魔力并没有大涨,甚至直接返回了胚胎......

    时苏还很慌。

    那人类魔王不但抢了他的宝座,还即将看到他弱小无助的幼年形态。

    他快要出壳了。

    透过黑暖的空间,时苏发动魔力,闭着眼就能感知到壳外的场景。牧沉,那个自封魔王的人类,正靠在领主的黄金宝座上,阶下站着个毕恭毕敬的狗腿。

    那狗腿是牧沉的心腹,名昊苍,身材匀称偏瘦,却背着把半人高的金属大弩,看上去很沉。

    昊苍朝着王座的方向鞠躬:“魔王大人,东西供上来了。”

    十几号人抬着五六个大桶走进殿里,其中一桶就放在王座下的阶梯前。

    “这些羊奶,至少能喝半个月,”昊苍掀开桶盖,作势闻了闻,“非常新鲜,这些容器也加持了魔力,保鲜时间很长。”

    牧沉侧过头来,半长的头发刚好过耳,发色很黑,衬得那耳尖愈发的白,而唇角则挂着温冷的微笑。

    虽是在笑,那墨黑的双眼却只有淡漠,甚至阴沉。

    这是个狠角色。

    而那些狗腿却奉他为“仁慈的魔王”。

    时苏磨了磨乳齿阶段的獠牙,琢磨着牧沉要干什么。

    只见魔王从宝座上起身,高大的身材撑起一件材质不菲的黑色长袍。他手臂一动,袍角从时苏的壳上拂过,沾染上不知名的木质清香。

    是时苏熟悉的味道。牧沉的剑柄上就有这个味,他曾经嚼断过一把。

    牧沉让昊苍舀了一碗奶,亲手端到了龙蛋窝前。

    这小窝放在王座的边缘,用椭圆形的光滑石头围成,施加了法术,暖和舒适。

    时苏就蹲在里面,“盯”着那碗羊奶。

    “喜欢吗?”牧沉单手把着碗底转了转,里面的羊奶荡出了几滴。

    “都是给你准备的。”

    时苏视线往上,见对方俯视着自己,火气蹭蹭上涨。

    他们龙族,即便刚出生,吃的也是肉,而不是奶。

    “我知道你能听见,”牧沉抚上他的壳,“回答我。”

    时苏摇了摇蛋身,企图逃离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他是恶龙领主,又不是什么喝奶的小崽。

    而牧沉笑得眼睛都弯了,方才的冷淡一扫而光。

    “那很好。羊奶,将是你出生后唯一能吃的东西。”

    咔嚓——他手中的碗破了一个缝,一缕滚烫的热气冒出。

    只瞬间,牧沉把碗一丢,碎渣落地,羊奶溅洒在雕花墙柱上,也沾湿了他的手。

    这是时苏捣的乱。恶龙虽成了蛋,热一碗奶还是绰绰有余。

    牧沉低头看向烫红的掌心:“脾气真大。”

    “可惜,你现在吹不出龙焰。”他轻松地合上五指,烫伤便痊愈了。

    时苏还想搞点破坏,不过牧沉却转身出了大殿。

    只留龙蛋在窝里笨重地摇晃。

    十米长的王座上空荡荡的,灯光暗了下来,不一会儿,昊苍端着盆羊奶过来了。

    “领主大人,这是魔王大人他......”昊苍停顿片刻,似是在斟酌措辞,“这是他给您准备的洗澡水。”

    时苏:。

    他还是颗蛋,洗个屁的澡。

    他发动魔力,准备把这“洗澡水”撂翻,可昊苍眼疾手快,唰地一下将整盆羊奶倒进了他的小窝。

    时苏被羊奶淹没了。

    “魔王说,洗羊奶可以美肤,”昊苍镇定地鞠了个躬,“您可以试试。”

    说罢,他带着一队挑桶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溜出了宫殿。

    时苏孤零零地躺在奶里。

    他在心底愤愤地骂,不一会儿就疲了,便稍微翻动了一下爪子,隐神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这奶里施加了疗愈法术,他的能量迅速上涨。

    再醒时,他感到无比清醒,四肢变得灵活,乳齿变得尖利,眼睛也可以睁开了。

    羊奶滋养了时苏的魔力,他觉得自己强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毁天灭地,找回领主的尊严。

    就是有点闷。

    破壳的时间该提前了。

    随着一阵轻微的晃动,时苏发现自己正倒在一块黑丝绒毯子上。

    他来到了一座寝宫。

    不是他曾住的寝宫,恶龙的床是几十平米的水晶台,而不是这么小的软垫。

    不远处,几根圆柱撑起一座封顶的露台,魔王就立在那儿,回身时,睡袍的前襟松垮地敞开,胸膛上有一片烧伤的浅印,覆在他原本完美的肌线条上。

    那是龙焰留下的伤疤,也是时苏的手笔。

    时苏观赏着那块印子,又产生了把他衣服烧光的冲动,幻想着喷出龙焰,再踩着他的碎骨灰烬,扬长而去。

    光是想想,就很愉快。恶龙的獠牙已经蠢蠢欲动了。

    时苏喜滋滋地乐了一会儿,牧沉就在这时走来,手里挽着一块吊坠,悠闲地甩了两下。

    “在想什么?”

    龙蛋滚了半圈,想要借力站起来,又摔了回去。

    “认得这个吗?”牧沉把吊坠垂到蛋壳前。

    那是一块黑色透明的水晶石头,里面闪着荧光,包着个白色八角形矿物。

    这是时苏的预言神石,也是他储藏室里的宝贝之一。

    “这是你的东西。”

    时苏刚想往前探,牧沉就笑吟吟地收回手,那石头直接消失在了袖管里。

    “现在,归我了。”

    真是个强盗。

    时苏在蛋壳里气得直龇牙,四只小爪子费力地蹬动,却只能在蛋液里划拉。

    还有十几个小时破壳。

    他可以忍。

    不过这不代表他要让牧沉好过。

    牧沉拿来个褐色绒毯,将龙蛋盖住,躺下的龙蛋只留出小半个蛋尖,像是盖着个大团子。

    “好了,今晚陪我。”

    时苏正纳闷要陪什么,牧沉就挤了上来。他半依在鹅绒大枕头上,一手还不忘安抚地拍拍盖着毯子的胖蛋。

    龙蛋摇动着着,想把这块小毯子甩掉。

    “怎么,睡不着?”牧沉阖着眼,“要我给你唱摇篮曲么,大领主。”

    颇有嘲笑的意思。

    时苏不动了。

    牧沉搞这些花样,无非就是想激怒他。

    不能这么轻易地中招。

    他沉静了一会儿,暗自积蓄魔力。月色渐高,寝宫里愈发的亮,毯子也愈发的烫。

    直到牧沉猛然睁眼,龙焰如电流般从蛋壳上蔓开,只瞬间就让整块床垫熔为灰烬。

    而牧沉也不遑多让,眨眼间便闪到到了露台边,袍子着了火,他不慌不忙,左手蓄起一团蓝光,嘴唇微动,使出一道咒语。

    时苏没见过这法术。但人类的招数都怪头怪脑,他懒得研究。

    反正都敌不过他的龙焰。

    短短几十秒,整个寝宫都点燃了。火光中,那道蓝光蹿来,罩在了光亮滚烫的龙蛋上。

    时苏周身凉凉的,魔力也开始冷却,火焰逐渐熄灭,他愉快地躺在烧成碳的灰烬里,欣赏自己的杰作。

    牧沉身上的袍子没了。

    睡衣绸布被烧了个精光,不过头发完好,除了那块旧疤,身上的皮肤也依然光洁。

    他往近处走来,身姿笔直,步伐稳定,从肩膀到脚踝,流畅的肌肉线条毫无遮掩,被月色晕染出明净的光泽。

    时苏又不免有些失望。

    据说没穿衣服的人类会感到羞耻,而这一点明显没发生在牧沉身上。

    他甚至还在笑。

    真是厚颜无耻。

    几声巨响,寝宫的大门撞开,昊苍带着一队守卫冲了进来,正巧撞见魔王光裸的英姿。

    “魔王——”他脚顿在垮塌的木架灰烬上,先是一脸呆滞,又在接触到牧沉的视线时,赶紧避让。

    守卫们都齐刷刷地垂头,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没什么大事,”牧沉摆摆手,“去把贝壳屋打扫一下。今晚我们要换个地方睡了。”

    说罢,他变魔术似地抖出一件斗篷披上,慢悠悠地系好腰绳。

    “魔王大人,这可是s级的火龙.....是不是有点危险,”昊苍忍不住劝说,“一定要睡一起吗?”

    但魔王并未理会,反而俯身抱起大龙蛋,贴心地拂掉了上面的灰。

    “别那么调皮。想扒掉我几件衣服?”

    昊苍:......

    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很多余。

    所以这是什么play吗?

    牧沉托着龙蛋往外走,光脚踏在熏黑的大理石地板上。时苏就贴在他的胸口,小獠牙在里面磨得嘎吱响。

    “还生气?”牧沉突然道。

    时苏立刻静下。

    “都把我烧光了,也该歇一会儿了。”他嘴角噙着笑意,“否则,我就把你锁起来。”

    时苏对准他挺直的鼻梁,虚虚地咬了一口。

    但还是暂时佯装成一颗乖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