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争鸾 > 12、春暮(一)
    陆聿的背影在晚霞中渐行渐远。

    明锦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生气。

    而且他说的话很奇怪,不让她跟任何人走?

    身世揭穿后,她在京城是人嫌狗憎,人人避之不及的,除了陆丽华那种来挑事儿的,谁还会来找她?

    后来听李媪说,先前太师府有遣人来请她去赴宴,被公子给拒了。

    明锦若有所思,推测陆聿大约是不想让她再跟太师府的人来往,再生龃龉。

    她也没再多想,只安心在此住下了。

    *

    明锦住去平南王府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

    最近陆聿都是早出晚归,忙着处理吏部尚书于逞一案。

    他不许明锦出门,只让人好吃好喝的侍候着,俨然一副要把她娇养成自己禁脔的模样。

    陆太后虽有心召明锦入宫,奈何陆聿把人看的紧,她一时没有机会下手,心中难免不得意。

    暮春,辛夷花尽,杏花纷飞。

    这一日,明锦临窗给贺云珠写信,告知她自己在京城一切安好,勿念勿忧。

    写就,停笔。

    几朵杏花从窗外飘入,落在她的书案上。

    仆妇从外而入,来报说三小姐过来了。

    明锦装着信,微微有些惊讶。

    陆顺华?

    她怎么来了?

    陆顺华身世可怜。

    北朝是游牧民族南下,本身还有一些奴隶制残余,虽然朝廷一直在推行汉化,可很多勋贵依旧劣习不改,肆意抢掠良民为奴为婢,陆鉴便是如此。

    当年,陆鉴与公主分居后,陆太后恐惹人非议,便将他外放了洛州刺史,以避风头。

    哪知陆鉴去了洛州后,愈发为所欲为,惹得民怨沸腾。

    陆顺华的生母就是被他强抢为婢的洛阳良家女,因为有些姿色就纳做妾室,新鲜劲一过就弃之脑后,她们母女不得宠,在家多被陆丽华母女刁难,以至她从小就养成个乖巧柔顺,逆来顺受的性子。

    记忆中,陆聿一贯与这些庶妹不亲近,他几时与陆顺华的关系这么好了?

    明锦惊讶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失落,她再也不是哥哥独一无二的妹妹了。

    回过神后,便让人请陆顺华进来。

    不多时,仆妇们便簇拥着两个年轻女郎进来了。

    一个玉肤凝脂,温顺柔和,观之可亲。另一个高挑丰满,姿容妩媚,明艳照人。

    “姐姐。”

    陆顺华眉眼含笑,一来便热情地挽住了明锦的手。

    明锦微不自在的跟她笑了笑,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目光看向她身旁高挑妩媚的女郎,诧异道:“穆姐姐也来了。”

    穆兰若是司空穆光之女,出身勋臣八姓之首的穆氏,家世显赫,门第高贵,也是贺云珠的表姐。

    她自幼喜欢陆聿,京城世家都默认二人长大后会成婚,可因着兰陵长公主薨逝,陆聿为母守孝,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明锦本以为陆聿除孝后,就会娶她进门,不想几年过去了,二人都还是孑然一身。

    陆顺华解释道:“穆姐姐听说你回来了,便迫不及待的想来看看你。”

    穆兰若含笑看着她,调侃道:“这平南王府的大门可太难进了,若不是顺华带路,我还见不到芝芝呢。”

    明锦客气笑道:“姐姐以后常来看我,怎会进不得?”

    穆兰若笑了笑,和陆顺华对了个眼神。

    陆顺华会意,含笑道:“我先出去,姐姐和穆姐姐聊着。”

    明锦点点头。

    ……

    昨日一场微雨过后,庭院的花木愈发葳蕤光艳。

    明锦漫步在花丛间,不时跟穆兰若介绍着花圃中的花木,灿阳笼在她的身上,花影潋滟,人比花娇。

    这本就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一草一木,再没有人比她熟悉。

    穆兰若看着她那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心里微微不舒服。

    因着陆聿的关系,她也一直对她视如亲妹,可后来明锦身世揭穿,她的心里便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膈应感,好似多年的真心全白费了。

    “芝芝,你这次住过来,要多久才走呢?”

    明锦一怔,心安理得道:“哥哥说等我们家的房子修缮好了就让我走。”

    “修缮?”穆兰若蹙眉,“你们家不是要推平重建吗?”

    “什么?”

    明锦目瞪口呆。

    “原来你不知道?”

    穆兰若心中一沉。

    明锦吃了一惊,原来陆聿为免她再起回家的念头,竟真让人把她家那几间草屋给推平了?

    他压根就没想让她走!

    穆兰若秀眉微蹙,建议道:“我在京城有处别院,不如先给你住着如何?”

    明锦回神,摇摇头,婉拒道:“不用麻烦姐姐了,我在这里住的挺好的。”

    穆兰若耐心道:“我知你自幼在此长大,住着更为熟悉,可你跟宣明毕竟已经不是亲兄妹了,外头人言可畏,到底得避嫌。”

    明锦不以为意,笑靥明艳,“可他还是我哥哥啊。”

    穆兰若看着小女郎的笑靥,心神一晃。

    如今的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儿了,她长大了,端丽窈窕,绝世无双,她一个女人看着那样的笑脸都忍不住心神荡漾,何况男人?

    再说,他们已经不是亲兄妹了,陆聿明知太后有意让明锦入宫,却不肯放人,还这般把她娇养府中维护她,穆兰若感受到几分实打实的危机感。

    胡女性情豪爽,穆兰若更是心直口快,她不再跟明锦虚与委蛇,挑破明言,欲逼她离去。

    “你们已经不是亲兄妹了,你这么缠着他,是想嫁给他不成?”

    话音一落,明锦大惊失色,连连否认。

    “姐姐何出此言?他是我哥哥,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她对陆聿更多的是愧疚,愧疚于少年时期对他造成的伤害,但绝非男女之情。

    “我没有想过嫁给哥哥,我跟哥哥之间只有兄妹之情。”

    她一字一句,正色直言。

    穆兰若不信,明锦本家落魄,好不容易抱上陆聿这高枝儿,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那你为何就是不愿意搬走,非要赖在此处呢?”

    赖在此处?

    明锦看着她那心急如焚,俨然一副把自己当成平南王府未来女主人,迫不及待要把小姑子撵走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

    她淡淡笑了笑,反问道:“穆姐姐,不是我说,你就算把我撵走了,哥哥就会娶你吗?都这么多年了,哥哥要是有心娶你,早就娶了,何必磋磨到现在?”

    穆兰若脸色涨红。

    “我不在京城那几年,也没见他娶了你啊,所以你们之间最大的阻碍不是我,而是哥哥不喜欢你,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你……”

    穆兰若气的手抖,指着明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就是想活活气死她是吧?

    "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少吗?穆姐姐,你家世显赫,人美身材好,干嘛非要吊死在我哥哥身上?"

    穆兰若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语重心长劝着她,“可你们孤男寡女,同居一个屋檐下,你就不怕有损名声吗?”

    “我跟哥哥绝无可能。”

    明锦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哥哥是光风霁月的君子,端正严明,克己复礼,姐姐这样揣测,是看轻了我,也看轻了哥哥。”

    说完,她顿了一下,脸上染了几分小女儿般的羞赧之色,话锋一转——

    “何况,我有喜欢的人。”

    话音随着杏花而落,被穆兰若诧异的语气打断。

    “宣明?”

    明锦皱眉,她解释了这么多,她怎么还这样恶意揣测他们的关系?她刚要反驳,却见穆兰若的视线,看的是她背后的方向。

    明锦茫然转过头,阳光忽然刺眼。

    陆聿不知何时回来了,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神色平静,逆光玉立。

    明锦心里咯噔一下,那她刚刚说的话,岂不是都被哥哥听到了?

    “哥哥。”

    她心虚地唤了一声。

    陆聿一言不发地走向她,身影好似一片乌云压境,笼在她的头顶,他拉起她的手,就要离去。

    明锦无措地回头张望穆兰若。

    穆兰若连忙跟上两步,“宣明。”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被陆聿打断。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冷冷道:“在我让人扔你出门之前,希望穆小姐能自行离去。”

    穆兰若脸色煞白。

    *

    明锦心虚地跟在陆聿背后。

    一路沉默。

    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哥哥一定都听到了,他是不是在怪自己胡说八道,破坏了他和穆姐姐的关系,才一直冷着个脸?

    “哥哥……”明锦鼓起勇气,小声道:“你是在怪我吗?”

    “没有。”

    他语气冰冷,分明就是在怪她。

    明锦有些懊恼,“我以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我去跟穆姐姐道歉,还把她请回来好不好?”

    “我和她没关系!”

    陆聿顿住脚步,语气乍然严厉了几分,一字一句地强调着。

    明锦呆住。

    陆聿看着她,目光阴郁,片刻后,他移开视线,继续默不作声地走着。

    明锦有些窘迫,实不知自己到底怎么惹到他了,她小步追上他——

    “哥哥,你别怪我了好不好?”

    陆聿目不斜视,抬步向前。

    明锦有些失落,但又很快恢复了笑脸,继续厚着脸皮追着他撒娇。

    “哥哥,你理理我嘛。”

    陆聿置若罔闻。

    小女郎沮丧地看着他的背影,计上心头,猝不及防地跳到了他跟前,双手各伸出两根手指举了起来。

    “假扮小兔子。”

    小时候,哥哥总会假扮小兔子逗她开心,现在,她也帮哥哥假扮小兔子逗他开心。

    陆聿却猛然抓住了她的双手,制止了她。

    明锦动作一滞,笑意僵在了嘴角,双手被他举过头顶。

    气氛一时静了下来。

    杏花纷纷扬扬,飘落在二人头顶,四目相对时,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严厉,也许是因为此刻的阳光太过强烈。

    明锦的手指像打蔫的花儿,蜷缩了起来,她呆呆看着他,手足无措,二人无声对望着。

    片刻后,陆聿松开了她的手,一言不发的快步离去。

    明锦缩着手,默默在他身后跟着,再不敢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