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赦定定看了纪昙两秒,平缓地移开眼,“你少把分不清人的锅甩在我头上。”
纪昙脸上的小心思一览无余。
周赦要说是他且不会答应纪昙,纪昙就能毫无负担告诉钟沛怡,他和周文柏结婚是因为周赦不喜欢他。
显得自己委曲求全。
“当初相亲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说清楚?”纪昙指责道。
周赦无动于衷,反问,“你认不出你男朋友,你很有理?”
纪昙没理。
523发问:“跟你相亲的到底是谁?”
纪昙:“我不知道。”
523:“哦。”
“跟我相亲的到底是谁?”纪昙好奇问。
周赦冷淡:“我不知道。”
纪昙:“哦。”
523:……
但凡问得走点心呢?
空气因尴尬的氛围变得稀薄,纪昙从逼仄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左顾右盼,“钟妈妈在哪儿?我想告诉她,我要回去了。”
周赦抬眼,又问了遍,“你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纪昙迟疑不到一秒,选择实话实说,“钟妈妈让我问清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结婚,不愿意的话,她重新给你找个联姻对象。”
周赦幽幽盯着纪昙,“替我谢谢她。”
纪昙:……
他替…?这不合适…吧?
纪昙在周赦冰冷视线下,后知后觉自己多管闲事了,果断妥协,“当我没说。”
周赦见纪昙跟自己待在一起实在别扭,在外套中取出车钥匙,“我送你去找周文柏。”
于是纪昙莫名其妙被钟沛怡拐带来,又被莫名其妙的周赦送走。
纪昙跟着周赦,“他在医院?”
周赦没问,但是,“医生不在医院,能在哪里?”
说的也是。
事实证明,不是每个医生全天24小时都待在医院。
周文柏收到纪昙和钟沛怡离开的消息,驱车赶往周家,正好与相向而行的纪昙和周赦错过。
钟沛怡在佛堂,面目慈悲地双手合十朝着供奉的神像拜着。
周文柏不认为钟沛怡信这个东西,不过只是为了更好掌控他以及惩戒周赦的手段。
“你见团团做什么?”周文柏看着佛前香炉的一缕白烟荡开在空气中,又像是扑散在钟沛怡温和的假面上。
钟沛怡睁开眼,对着眼底充斥着防备的大儿子婉约轻笑,“怕我伤害他?”
“妈。”周文柏眸光沉沉,温隽的脸上所有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宝相庄严的金佛骤然从供奉的高台摔落,直直砸在钟沛怡脚边。
钟沛怡脸色变了变,面沉如水。
周文柏收回手,熟知般摇头,“你只是讨厌我和周赦。”
钟沛怡发出几不可闻的讥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所以我只是不同意他和你结婚。”
“周氏15%的股份足够让你改变想法吗?”周文柏淡淡道。
钟沛怡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我想过周家人不顶用,你爸死后让我一个外人钻空子白得十八年的掌控权。”
“没想到他们这么不顶用,你一个没接触过周氏的医生,他们都敢推你上位。”钟沛怡唇边掠出慈母般的笑容,“文柏,你知道的,妈妈现在拥有的一切以后都是要留给你的,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是吗?”周文柏抬眼,“我还以为您是想让我一辈子老老实实当您手中傀儡,维持您心中破碎的美好家庭假象。”
清高的教授丈夫死了。
那就再创造一个体面的医生儿子。
钟沛怡如同没听出周文柏的讽刺,捻着佛珠低念了句什么,怜悯道:“你应该感谢我,你和周赦都应该感谢我。”
“你们拥有那样作恶多端的父亲,你们应该替你们父亲赎罪。”钟沛怡道:“悬壶济世,替人申冤都是有功德的,可以洗清你们兄弟身上的罪孽。”
钟沛怡说的话像个女菩萨,然而这个女菩萨不是普渡周文柏和周赦的。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遵从你的意愿。”周文柏嗓音浅淡却不容置喙,“我会和团团结婚,谁也改变不了。”
钟沛怡目光冰冷起来,“周赦已经没救了,我不能让团团再带坏你什么。”
患有情感冷漠症的孩子,道德浅薄,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你拥有你父亲的恶劣基因已经很糟糕了,很容易行差就错,团团会影响你的。”钟沛怡一副十分为周文柏担心的模样。
周文柏觉得可笑,“你认为团团不好,周赦在你眼里又无可救药,你让他们两个结婚,不是更加无法挽回吗?”
钟沛怡的逻辑漏洞百出。
“还是说,您是想让你心里的两个‘坏人’互相折磨,以达到您能报复您所厌恶丈夫的儿子的目的?”周文柏点透钟沛怡心底最隐密的想法。
钟沛怡掀起唇角,冷哼道:“哪又…”
周文柏看过去,语气平和打断:“妈,你敢把你对团团的所作所为告诉纪姑姑吗?”
钟沛怡神情蓦地凝结。
“纪士信今天派人去纪姑姑给团团留下的别墅,纪姑姑留给团团关于周氏的股份证明就在里面。”周文柏缓缓道:“您今天见团团是为了帮他,还是替纪士信支开他?”
钟沛怡攥紧掌心的珠子,坚硬的珠子硌得钟沛怡手指发痛。
周文柏重新问道:“您要这样对待纪姑姑视如己出的孩子吗?”
随着周文柏话音落地,钟沛怡肺腑都被抽干似的,四肢都失去了力气。
纪瑗是钟沛怡最好的朋友。
即便钟沛怡被仇恨冲昏头脑,她也不应该更不能伤害纪瑗以及纪瑗爱若珍宝的纪昙。
“我没有。”钟沛怡喉头发梗,闭了闭眼,“我没有和纪士信联手,今天把团团带走,是我提前知道纪士信的动作,不想团团被纪士信的人下手。”
周文柏松了口气:“团团现在在哪儿?”
钟沛怡没有再隐瞒:“在周赦房间。”
周文柏抬腿就走。
钟沛怡声音很轻,突然叫住走到门口的周文柏,“要是…要是团团愿意,你们就结婚吧。”
钟沛怡为了纪瑗让步。
周文柏眸光微闪,良久道:“这是我八岁之后,在您身上接收到的唯一的善意。”
哪怕仍旧不是为了他。
但是能和纪昙结婚,其他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也不值得在乎。
“我会安排好两家人约见。”周文柏客气而疏离颔首,“希望到时候您准时出席。”
钟沛怡厌烦地转过身,朝周文柏挥手。
周文柏和周赦通完话才知道,他和纪昙去医院找他了。
“你快点。”对面周赦手机里的声音有些嘈杂,周赦也是欲言又止,“纪昙这边情况不太好。”
“我马上过去。”周文柏心脏一紧,生怕纪昙出什么问题。
四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周文柏压缩成二十五分钟。
周文柏刚迈入纪恩谊的病房,一直躲在周赦背后的纪昙哭着扑上来。
周文柏将人揽进怀里,屈起指骨拭去纪昙眼角滚烫的泪珠,“团团?”
纪昙抽泣地从周文柏怀里转头,琥珀眸掉出的大滴暖色的眼泪,鼻尖洇粉,可怜兮兮哭诉道:“我是要和周医生结婚的,我的钱都是要给周医生花的。”
“可是纪瑗不是给你留了两千万吗?”程嘉妍哀求道:“纪昙,你帮帮恩谊好不好?没有药,他会死的。”
周文柏渐渐在程嘉妍口中明晰原委。
纪家资金链断裂,纪士信停了纪恩谊心脏特效药研制。
视子如命的程嘉妍不会接受纪恩谊因为没有药物延续生命而死亡。
然而自从嫁给纪守锡就把照顾丈夫和病弱儿子当成生活全部的程嘉妍,在纪家没有话语权更没有钱去让纪恩谊重新得到特效药。
纪昙成为程嘉妍能够找到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文柏掠过泪如雨下、脸上写满对纪昙的祈求的程嘉妍。
纪士信无非是用程嘉妍牵制住纪昙,从纪昙手中获得纪瑗留给纪昙的周氏股份。
周文柏指尖抚过纪昙哭得湿润的小脸儿,纪士信竟连最后一丝母爱都不给纪昙留。
“好可怜。”纪昙似乎是被程嘉妍真情触动得更厉害,眼泪簌簌而落。
程嘉妍见状不由得上前一步,双手攥紧,“昙昙,妈妈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出钱给恩谊治疗…”
纪昙猝然打断,“小舅妈,我也想帮纪恩谊,可是妈妈说,我的钱只能让我自己还有我未来的伴侣花,其他人都不能给。”
程嘉妍陡然怔住。
纪昙抹抹眼泪,认真地建议道:“现在网上捐款途径不少,你可以试试。”
“要是担心网站不正规。”纪昙往旁边一指,“他是律师,你可以拿律师费咨询他。”
被点名的周赦敛眉,默默偏开头。
程嘉妍望着纪昙冷情的眼眸,浑身打了个寒颤。
六岁的纪昙把纪云薪推下楼时也是这个眼神,仿若看着死物,没有包含一丝人类的感情。
“纪昙,恩谊可是你的亲弟弟。”程嘉妍不可置信拔高声调,“小时候你想把他推下楼摔死,现在你又见死不救,你就这么恨他吗?”
程嘉妍将近崩溃,“你不是人吗?你住进纪家后恩谊那么喜欢你,你想把他害死,他都不在乎,你还要怎么样?”
“你作为哥哥,你救救他怎么了。”程嘉妍声嘶力竭,“你要是觉得纪恩谊抢了本该属于你的母爱,你嫉妒他,那我死好不好?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救他了?”
周文柏将纪昙带到身后,远离精神堪忧的程嘉妍。
纪昙眸色静静,“我听妈妈话,钱我只给自己花。无论你还是纪恩谊,亦或是你们两个都死,我也不会拿出一分妈妈留给我的钱。”
纪昙冷漠无情的话,让程嘉妍止不住腿软。
她究竟生出怎么样的恶魔来?怎么会这么可怕?
“程阿姨。”周文柏提醒道:“纪恩谊醒了。”
程嘉妍怔忪回头,面色苍白的纪恩谊不知何时睁开黝黑的瞳孔,看向这边。
程嘉妍擦干眼泪,跌跌撞撞回到病床边。
周文柏趁机将纪昙带走,去了他的休息室。
“很伤心?”周文柏抽出周赦离开前给他的纸巾,擦拭纪昙脸颊上的泪痕。
纪昙摇头。
周文柏将纪昙抱在腿上,“那哭什么?”
“程嘉妍哭着向我要钱,所以我哭着拒绝。”纪昙自我肯定点点头,“很合理。”
周文柏笑了下,“以后别装哭了,看着让人心疼。”
纪昙弯起眼睛,亲昵地搂住周文柏的脖颈,“真的吗?妈妈也说我哭得让她心疼。”
周文柏亲了亲纪昙的脸蛋,“真的,团团哭得也让我心疼,我受不了。”
“我的母亲答应我和团团结婚了。”周文柏抚摸着纪昙还在泛红的眼尾,“以后团团不要做让我心疼的事了,好吗?”
纪昙眼眸亮起,欢快地点点头,“妈妈说我又坏又蠢,让我多听话。”
“我以前听妈妈的。”纪昙撒娇地蹭了蹭周文柏的唇角,“我跟周医生结婚后,听周医生的。”
周文柏的唇角被纪昙黏人地亲着,心脏软甜一片,眼底忍不住蕴起更为稠密的笑,“纪姑姑为什么这么说,我看团团就又乖又好。”
纪昙回想着,“纪恩谊小时候说他发病很难受,要是死了就好了,我想帮他,把想要阻止的纪云薪推下楼,他却被吓晕了。”
周文柏愣了下,叹息地回吻着纪昙柔嫩的唇瓣,“笨宝宝。”
或许纪恩谊不是真的想死,他只是想要纪昙更多的关心。
然而本来天生情感就有所缺失的纪昙,根本分不清纪恩谊话中需要的感情,他以为满足了纪恩谊的愿望,却不知道那是不应该做的。
还好纪瑗出现了。
花费十几年,用心浇灌把纪昙这根小树苗扶正。
“团团,我想了想,你还是需要人管教的。”周文柏含住纪昙的唇肉,轻轻咬了下,“结婚之后,会听我的话?”
纪昙吃痛缩了下肩,明媚漂亮的小脸儿对周文柏的依赖没有减少半分,甜甜笑着保证道:“会的,我乖乖的,会好好听周医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