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山参卖二十两银子,价钱给得很公道,就算没有从前的恩情,也该请人家好好吃一顿。

    更何况对方并不是空手来的,就厢房里那一大堆山鸡野兔,也足够这顿饭食的开销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皇家围场结交两个贵族少年也好。

    别看常妈妈活了一把年纪,离开主家独自在山里的田庄生活,也是头一遭。

    她只会伺候人,做针线,并不会种地。

    不然也不至于被左婆子笑话不会过日子,也不至于守着山和田地,每月还要厚着脸皮去城里讨吃食。

    只靠那点吃食过活,日子过得艰难,这回更是把姑娘都饿病了。

    她尝试过种地,奈何身上没力气,种地也不得法,累个半死收成却少得可怜。

    上个月姑娘在山里挖到参,算是给她提了个醒。

    春天山里有野菜,还有野鸡野兔,夏天有蘑菇有木耳,秋天各种果子都成熟了,左庄头家的左婆子和左宝树时常进山,一去就是一整天。

    回来收获颇丰。

    将山货背下山卖给城里的酒楼,能赚几百钱。

    若是运气好,猎到山鸡野兔什么的,还更值钱。

    这些钱对于城里的高门大户可能不值什么,但对山里的贫苦百姓来说,能买不少粮食。

    攒几年也是一笔收入。

    常妈妈不是没有眼馋过,奈何当时姑娘和巧儿都还小,姑娘又傻,生活都不能自理,常妈妈走不开,也只有眼馋的份儿。

    再加上那时候府里给的吃食还没这么差,常妈妈便歇了心思。

    现在府里彻底不要脸了,给的东西没法吃。就算有姑娘挖参赚的钱,坐吃山空也撑不了几年。想要把日子过起来,同时给儿子攒学费准备聘礼,她就得进山碰碰运气。

    可山货弄出来总得有个销路,想着常妈妈朝里屋看了一眼,心说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来了吗。她还没进山淘货呢,财神爷自己送上门了。

    常妈妈自以为了解了姑娘的赚钱之道,见印公子兄弟俩也不是那奸邪之徒,况且冯家确实缺钱,便道:“往后恐怕要辛苦姑娘了。”

    常妈妈没细问,姜舒月也没细说:“都是一家人,妈妈这样说就见外了。”

    灶屋里各人都打起了赚钱的算盘,坐在里屋炕上的两个“财神爷”也没闲着。

    太子头一回歇在漏风的屋子里,微微蹙眉。想过她住的地方不会太好,却没想到能差成这样。

    整间屋子只屁股底下的土炕有些温热,其他地方都冷嗖嗖的。刚进屋时还想把大毛衣裳脱下,幸好没脱,不然很容易染上风寒。

    “她不能住在这个地方,我今天要带她回去。”心结因她而起,也只有她能解,万一哪天不小心染上风寒人没了,他哭都找不到地方。

    之前她傻,生活不能自理,他嫌麻烦,即便有过将人拘在身边的想法,也不是那么迫切。

    如今人不傻了,还有点聪明,太子忽然迫不及待起来。

    四阿哥进屋之后也没脱貂绒斗篷,上回他跟踪太子来这边,身上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绒披风,并没觉得冷。

    可被人问过冷不冷之后,再出来真就觉出冷了,吩咐人将皇上赏赐的貂绒斗篷找出来穿。

    果然骑马的时候暖和许多。

    算起来这件貂绒斗篷还是佟佳皇后刚刚病逝那年,皇上赏给他的,一直在住处压箱底。

    前几年没想起来,也就没穿。

    四阿哥自诩聪慧过人,却不得不韬光养晦,那会儿穿着貂绒斗篷坐在马上,忽然自嘲一笑。

    又不是没有大毛衣裳,之前为什么一直挨冷受冻呢?

    真不冷么?

    好像不是。

    他认真回想了一下,更像是冻惯了,从没感受过温暖。

    身上是,心里也是。

    这会儿听太子忽然提到那个问他冷不冷的小姑娘,四阿哥下意识就道:“二哥,姑娘年纪还小。”都未及笄。

    毓庆宫早已人满为患,说是小后宫都不过分。这么小的姑娘被太子带进宫,会遭遇什么,四阿哥简直不敢想。

    四阿哥十岁跟在自己身边,对自己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可上次来雾隐山,他想带走小丫头,四阿哥拿汗阿玛的书信压他。这回他又动了念头,四阿哥竟敢出言阻止。

    太子当场立起眼:“老四,你管我?”

    四阿哥赶紧站起身,垂下眼睫说:“家主这次南行,身边只带了大哥。大哥与二哥一向不睦,想必没少在家主面前编排二哥的不是。”

    其实哪用得着大阿哥编排,只太子做下的那些事,就够大阿哥嚼上很久了。

    见四阿哥诚惶诚恐,太子还算满意。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四阿哥坐下说话:“就他那点小聪明,不足为惧。”

    四阿哥这才重新坐好,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大哥性急鲁莽,二哥从来都不怕他。可大哥背后有人支持,此人正在京城,与二哥这边的人势同水火,不得不防啊!”

    听到此处,太子才正了颜色,心说明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四阿哥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二哥此时若带个民女回家,最高兴的怕是大哥那边的人了。最该提防的,反而是那些支持二哥的人。他们太想二哥好了,生怕二哥有事,也会提前为二哥筹谋,抹掉污点。”

    这些年跟在太子身边,太子是当局者迷,四阿哥则是旁观者清。

    索党私下为太子摆平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太子所知不过是冰山一角。

    别的不说,只说被各路人马塞进毓庆宫的美人,几乎每年都有更新,总人数却始终没变。

    表面上看人满为患,其实并不算挤。

    多出来的人都去哪儿了,肯定不是被大阿哥那边的人弄走了。

    惠妃给毓庆宫送过美人,恨不得太子再荒唐一些才好,又怎会帮忙遮掩?

    愿意手上沾血,替太子披荆斩棘的,恐怕只有索党那些人了。

    不得不说索额图是个能臣,将其中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太子过分出挑,长大之后难免会被君父忌惮,不如稍微荒唐一些安全。

    但荒唐也要有个度。

    太荒唐,同样会让皇上失望,觉得所托非人。

    索额图拿捏着这个度,始终将毓庆宫里美女的人数控制在一定量,多余的会被剪除。

    其中自然安插了不少自己的眼线,替他看着太子,必要时替他出手。

    人总有生老病死,美人也会生病,也会出各种各样的意外。

    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过是女人之间因为嫉妒互扯头花,没人会多想。

    更不会联想到前朝去。

    四阿哥之所以能察觉到,还是因为他离太子够近,且跟毓庆宫里的人混得很熟。

    要知道能给毓庆宫塞人的,没有无名之辈,能有幸被塞进去的,也都是心机美人。

    有后台的心机美人都活不长,更不要说乌拉那拉家这个被抛弃的小姑娘了。

    能进宫,也活不长。

    又帮了她一回,四阿哥在心里记上一笔,准备日后图报。

    太子听到最后,眉心已经皱得能夹死苍蝇了,不得不承认老四说的半点没错。

    上一回没带走她,就是因为他忌惮自己身边这群人。

    如果没有忽然冒出来的流言,如果流言没有经由大阿哥添油加醋传到汗阿玛耳中,又从南边以书信的形式反馈回来,他带个姑娘回宫,多半还护得住。

    可上个月汗阿玛特意写信训斥他,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将索额图吓得如惊弓之鸟。这时候他再带人回宫,无异于送羔羊入虎口。

    眼下的形势,比上一次还要严峻,太子也没把握能保护谁了。

    糟了,他忽然想起一事:“咱们今天过来,会不会……”暴露了。

    四阿哥注视着太子的眼睛,缓缓摇头:“二哥放心,跟来的尾巴都切断了。”

    原来真有尾巴。

    他和索相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有什么不能当面说清楚,非要暗地里派人跟踪。

    太子攥了攥拳,心中对索额图的不满又添了一分。之后看向四阿哥,抬起手想拍一拍他的肩膀,才发现隔着炕桌够不着。

    四阿哥非常有眼色地下炕,走到太子身边让太子轻易拍到肩膀,听太子道:“你办事,我放心。”

    恰在此时,冯巧儿端了第一道菜上来,小白菜干炖豆腐。

    她看了一眼两人奇怪的互动,按照姜舒月教的笑吟吟报了菜名,最后介绍:“两位公子且尝尝,小白菜干是去年秋天晒的最后一批,还算新鲜,豆腐是庄头家早晨现做的,可甜可鲜了。”

    最香的还是油热之后放的五花肉,滋啦滋啦蹦着油花,可惜姑娘不让说,只给介绍小白菜干和豆腐。

    冬天宫里新鲜的蔬菜不多,但白菜是不缺的。太子和四阿哥都吃过白菜炖豆腐,却没人吃过小白菜干炖豆腐。

    他们以为小白菜干是白菜在小时候被晒成了干。如果姜舒月在场,一定会给他们科普,两种菜都属于十字花科,却不是同一品种。两种菜无论是营养价值和口感,都不相同。

    哪怕是同一个品种的小白菜,鲜菜和菜干的口感也大不一样。

    四阿哥示意太子先尝,太子尝了一口,眼睛亮了:“这个味道很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