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吓我哈,子温!我们走!”乌拉拉着袁子温,疾步往上走。
“这里阴气过重,我看你是着了魔了,无名无字的墓碑,就是孤魂野鬼,你还去触摸,不是引鬼上身?”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恼怒道。
“不会的,我见过他们。姑娘披着绯红色的衣裳,小伙子踢着尖如蛇头的皮鞋,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旁边,牛栏成列,猪屎散漫,然而,他们像风一样,冲开了一条馨香的路。”他抓上了她的手掌。
“你是说,你看见了墓中埋着两个人,已经翻生?”她脸色有些苍白。
“那哪可能?我又不是囱门未合的婴儿,能看见鬼,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似乎见过,在我教小学的时候。”
“哦,那是你们山里人了——怎么会死在这里呢?”她迟疑着问道。
“他们兄妹相恋的故事,你一点儿没听过?”他不知道这故事的影响有多大,总想,这么新奇的事情,在本乡本土,应该也是广有所闻吧。
“我怎么会知道,还兄妹相恋?不是原始社会的传说吧?”
“不是传说啦,是如假包换的真实的故事。你们外面的人竟然没听说过?看来,人世间的隔阂,真是隔行如隔山,这样凄美的故事,也只能静静地埋在这阴风怒号的山崖间了,真是人间处处有遗憾啊。”
“这是不伦之恋,还凄美?”他们转过一道弯,却是一条宽大的横排,直伸向远处峰顶的山脚,她扬眉反问道。
“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我有了自己的理解,唉!”他想起了前不久那个神秘的一夜,心中的酸水涌了上来,他不好意思看她,只是极尽眼力,望向峰顶。
“姑娘是我同事的妹妹,长得像城里人一样漂亮,出淤泥而不染,男人是我同事同一个屋场的,按辈分,是叫弟弟,但对他妹妹来说,是应该叫哥哥,从小跟着父亲在煤矿长大,开的一手好车,是一个完全的时髦的帅气的城里人,他们不顾父母反对,十几岁就跟在一起,正在家里人和村里人担心他们如何结束,或者完成这一种孽缘的时候,他们竟然在这里翻车死了,不知道这算是一种什么结局?真是见鬼了。”
“呵呵,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吧,再也没有人看不顺眼了。”她竟然没有笑了。
“他们赤裸着拥抱在一起,家里人掰也掰不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他抠了抠她的手心。
“这是不是他们说的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她也抠了抠他的手心,笑道。
这一笑,令他心驰神荡,他拥了上去。
“死开!一说这种话题,你就想入非非!”她甩开他的手,一把推开了他。
“这里又没有他人,怕什么?”他往后望了望。
“呵呵,我怕你忍不住,不要像他们一样,翻车了!”她加快了步伐。
不好,这不是一种理想的节奏!他紧赶上去。
“是不是美丽的女人容易早熟?”他问道。
“好像是唉,就说我姐,也是十几岁就跟上了我姐夫,气得我妈什么样!也是怪了,姐夫也是开车的!”她蹙起了眉头。
“唉,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司机,看来这理想确实不错。”他感叹道。
“可我姐过得并不快乐,可惜了,这么白净的长相,搞得现在只能天天打牌。大家都说,她比我漂亮多了。是吧?你也见过几次了。”
“面若桃花,肤如凝脂。也是怪了,同一个妈——”他顿时觉得说得不合适,赶紧转移话题,“打牌,天天打牌,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好的生活,像你妈一样,不也天天过得乐呵呵嘛!”
“这叫穷开心,老了当然可以,年轻的话,就这样,不得那个,求靠别人……”她越说越低调,也改了话题,“所以妈妈对我管得严,说要吸取教训,慎之又慎。”
“这也没错,只要敞开心扉,有什么不能了解的,何须几年,况且,我们——年纪——也不小了。”他试探着说道。
“这是你妈的思想!呵呵,我早知道,农村人当然越早越好了,好干活。我们有单位的,二十五六没结婚的多的是,都说要多享受几年快乐生活,我们有一个女老师,三十一二岁了,还不搞对象,放假了就出去旅游,舒服得很,打扮得就像十八岁的样子,有人暗中嘲讽,她理直气壮地用歌词回应‘何不潇洒走一回’,她说,想到锅碗瓢盆的生活,就不想想。”
他一下子沉默了。
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农村与城市人的思想,确实相差有点大,但自己是城市人吗?单位是有,但这小小圩镇,也不能算是城市呀,开店的散了圩仍旧要下田种地浇水,上班的下了班仍然要侍弄菜园,爸爸妈妈虽然贩菜卖,但老家的油茶到了时间还是要上山去采摘,况且,洗菜挑菜,这也应该算是农活吧。你虽然是在单位上班,但也不是正式的工作人员,要不是后台硬,也是随时可以被赶走的,到时候,是不是也要像这圩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卖菜卖鞋卖东西?这算是城里的生活,还是农村的生活?可能还不能那样比吧?
他心中想着,但不敢说出来。
“怎么样,认可了我的说法了吧?”她微笑着问道。
“唉,各有各的活法吧,我们学校,也有一个女老师,师范学院毕业,教体育的,身材棒得很,恋爱谈了三四个不止,一点不想结婚的样子,她也很快乐,她的对象,有老师,有警察,也有老板,谁也看不出谁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当初毕业刚分到我们学校时,我们的一个副校长和一个教研组组长,差点因为她打架、跳楼。还是她和他们两个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深夜,趴着单木楼梯爬上了教学楼的楼顶,又抽掉木楼梯,屋顶是没有栏杆、只有隔热层的那种,谈了大半夜,我们站在下边的走廊上,都心惊胆颤,只听到上面有喁喁的说话声,有一搭没一搭,听起来是剑拔弩张,不知道他们三个吹着带着露水的冷风,聊了些什么。只是从第二天开始,他们三个都能和睦相处了,既不远,也不近,既不亲,也不疏,搞不清楚他们三个的关系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让这两头本来天天牛照角的公牛,温顺得像两头羊了。
“这样的女人,手段多着呢!”她诡秘地一笑,“呵呵,教体育的,城市里大学毕业的,呵呵,还没有办法对付你们这些土甲鱼?”
他心中一惊。
顿时觉得自己更加渺小了,连步子也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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